時暑
初中時走讀上學,要經(jīng)過一段種滿合歡樹的甬道。甬道旁邊有一座琴房,時常響起練琴的聲音。彈琴的人我認識,小學時曾幫我們代過幾節(jié)音樂課。在甬道上騎車飛馳時,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與鋼琴接觸的機會,那空氣中回響的琴聲仍讓我記憶猶新。
有一陣子,我總是聽到相同的樂段——琴鍵反復敲擊一個明亮的音符,然后逐漸爬升。如此明快、往復的節(jié)奏,讓人的內心變得輕盈。但我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后來朋友參加朗誦比賽,讓我和她一起挑選背景音樂時,才知道那首曲子是《水邊的阿狄麗娜》,彈奏者叫理查德·克萊德曼。
其實,在我知曉理查德·克萊德曼的姓名之前,已經(jīng)在很多場合聽過他的作品。學校的下課鈴聲是《愛的紀念》,聽力考試前的試音是《夢中的婚禮》,就連常去的書店,也會播放他的作品來作背景音樂。想來,確實沒有人的作品比他的更適配這些場景:熙熙攘攘的校園,屏氣凝神的考場,浩如煙海的書店……他輕柔的曲風沖淡燥熱,放松人們的神經(jīng),甚至在你打電話無人接聽的時刻,其標志性的明亮音符也會撫慰你的失落。
理查德的作品,似乎永遠跟優(yōu)美、舒適聯(lián)系在一起,這也是他受到音樂評論家詬病的地方——太過現(xiàn)代,缺乏嚴肅性。但在我看來,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
理查德進入中國,是在我國實行對外開放后不久。他舉止優(yōu)雅,笑容溫和,被稱為“鋼琴王子”。他的作品旋律簡單,給了每一個沒有系統(tǒng)學過鋼琴的普通人接近音樂的機會;他的作品充滿希望,與人們的心境相契合,成為鼓舞人的力量。正經(jīng)學院派出身的他,選擇擁抱新時代的音樂形式,創(chuàng)造出了古典音樂與現(xiàn)代音樂相結合的風格。
后來我想,理查德的作品之所以能盛行于我的少女時代,大概因為那個時期正經(jīng)歷古典音樂與現(xiàn)代音樂的碰撞。
那時學校附近有幾家大型書店,放學后同學們魚貫而入,那些花花綠綠的雜志一起向你涌來,宛如瑪格麗特開滿原野。我們三五好友會聚在一起,交流最近愛看哪本雜志,愛聽什么樂曲,或是討論成績下滑、劉海下面生出痘痘等一些青春期的煩惱。
出門后,我將新書放進自行車筐,耳機里播放出《秋日私語》,一路心情舒暢地踏行。柔軟的夕陽照著道路兩旁的落葉,略薄的毛衫緊裹著手臂,我使出渾身的力氣騎上坡頂。遠處,新建的高樓正在拔地而起。
與此同時,我的膝蓋開始隱隱作痛,好像有一根新的芽要從童年的軀殼中掙脫出來,走向新的未來。
就像那個世界。
如今,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熱度早已消散,新的音樂和新的形式在數(shù)字屏幕中生根發(fā)芽??僧斘一赝业纳倥畷r代,總能聽見浪漫且充滿希望的旋律,隨風鼓滿衣衫,送我到,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