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偉
作為綜合性的舞臺藝術,戲劇因激烈的矛盾沖突、鮮活的戲劇語言和獨特的舞臺說明而被賦予了獨特的韻味。《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20年修訂版)對戲劇文學的教學提出明確的要求:“培養(yǎng)閱讀古今中外各類小說、戲劇作品(含影視劇本)的興趣,從優(yōu)秀作品中汲取思想、情感和藝術的營養(yǎng),豐富深化對歷史、社會和人生的認識,提高文學修養(yǎng),進而形成良好的文化心態(tài),學會尊重、理解作品所體現(xiàn)的不同時代、不同民族、不同流派、風格的文化,正確理解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價值判斷和審美取向,作出恰當?shù)脑u價?!爆F(xiàn)以《竇娥冤(節(jié)選)》為例,探討戲劇教學策略。
同樣的文本,不同的施教者選取的視角不同,采取解構文本的方式也不同。經(jīng)典戲劇文學《竇娥冤》的教學也是如此,“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竇娥;一千個教者,就有有一千種教學范式”??v觀《竇娥冤(節(jié)選)》全文,仔細品味語言、分析結構層次,從文脈和意脈的層面審視,在教學過程中如果能夠以“冤”作為教學的抓手,從不同層面步入文本深處,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教學方法。
從結構上看,由楔子和四折組成的整場戲,“冤”一以貫之,似一根線把各折有機串聯(lián)組合在一起。從全劇看,戲劇在安排情節(jié)時緊緊扣住“冤”展開,根據(jù)情節(jié)發(fā)展的脈絡布局開端、發(fā)展、高潮和結局,推進矛盾沖突、塑造人物形象、揭示戲劇的主題。從選文看,除了楔子用以說明情節(jié)、介紹人物,主體部分無不圍繞“冤”展開:第一折蔡婆婆討債遭劫持,得到張氏父子相救,張氏父子逼婚蔡氏婆媳,竇娥據(jù)理力爭不從。這一折,看似沒有觸及“冤”,實則是為下文冤屈張本——伏冤(開端);第二折張驢兒下藥誤毒其父,與竇娥對簿衙門,以蔡氏逼迫竇娥屈認,被判死刑——竇娥蒙冤(發(fā)展);第三折押赴刑場行刑,發(fā)下誓愿指斥天地鬼神——斥冤(高潮);第四折竇天章中第巡查地方,鬼魂伸冤,重審舊案,平反昭雪,正義得以伸張,邪惡終得嚴懲——伸冤(結局)。四折按照“伏冤—蒙冤—斥冤—伸冤”的脈絡組織安排,有伏筆、有懸念,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把人物的個性鮮明地展現(xiàn)出來,血肉豐滿。教學中抓住“冤”,提綱挈領、條分縷析的文章經(jīng)脈就可以梳理清楚。
戲劇的整體結構往往是學生讀一遍就知道的。學生學習戲劇,最初的認知就是這一戲劇的結構是什么,心中有了結構,才有了關于這一戲劇的整體認識。
厘清戲劇文本的結構層次,接下來就應探究分析造成竇娥冤屈的原因。戲劇通過矛盾沖突刻畫人物形象、表現(xiàn)主題,“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對造成冤屈原因的剖析必須借助具體的矛盾沖突進行分析,否則就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從構成矛盾沖突看,一般包括人物與環(huán)境的沖突、人物與人物的沖突、人物與自我的沖突三個層面?;貧w到《竇娥冤》,分析竇娥冤屈產(chǎn)生的原因,它與這三個方面是密不可分的。先看環(huán)境(主要指的是社會環(huán)境),科舉取士制度毒害了多少文人,出身貧寒的竇天章因癡心功名而不惜把七歲的親骨肉竇娥“抵押”給蔡婆婆做了童養(yǎng)媳;吏治的黑暗,“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是對傳統(tǒng)道義的顛覆。竇娥生活中遭遇的清濁不分,是非顛倒,善惡錯位、真假難分的社會是冤屈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竇娥生活周圍的人是造成冤屈的關鍵因素:身心飽受科舉摧殘的竇天章對竇娥的“遺棄”,賽盧醫(yī)的造惡、助惡,太守的貪贓枉法,張氏父子的耍潑無賴等,讓竇娥生活在缺少溫情和色彩的冷冰冰的人世網(wǎng)中。盡管與婆婆相依為命,但婆婆的軟弱讓處于弱勢地位的竇娥似風中的蠟燭。另外,竇娥自身的性格也是釀成冤屈的一個原因。處于社會的底層,開始對社會現(xiàn)實認識不清,對“掌握生死權”的“天地”抱以幻想。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竇娥對天地的認識經(jīng)歷了“信賴→幻想→懷疑→指斥→怨恨→譴責”不斷演進的過程,當越來越清楚地認清了“天地”的真面目之后,冤屈已經(jīng)定格,悲劇成為必然。激烈的沖突中,三重意蘊的疊加,社會的,人際的,自我的,內(nèi)外交疊,把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撕毀后擺放在讀者面前,再通過“舞臺上角色的敘述”,讓冤屈自然呈現(xiàn)。
學習戲劇,不能僅僅停留在欣賞竇娥這一人物形象上,要在把握每一折寫了什么的基礎上,探究戲劇的主旨是什么。這是對學生提出的較高層次的要求,也是培養(yǎng)概括能力的重要步驟。
從結構上理清了戲劇的脈絡,分析了造成竇娥冤屈的多重原因,還要探尋作者描寫竇娥之冤的社會意義和價值。文學是以獨特的視角反映人情世態(tài),揭示社會真相,表達作者對社會的理解和看法。有了文學才為讀者認識特定的社會歷史打開了一扇窗?!拔恼陆?jīng)國之大業(yè) ,不朽之盛世”,“不平則鳴”,作者的不同品性和人格決定了精神產(chǎn)品的社會價值取向呈現(xiàn)多元化。關漢卿,一?!罢舨粻€,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銅豌豆,通過敘述竇娥含冤致死的悲劇故事,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反映了深刻的主題。就人物形象而言,竇娥不單單是個體的存在,她具有普遍性的社會代表性和典型性,是生活在吏治昏庸的封建社會底層的普通勞動人民眾生相的濃縮。竇娥的冤屈和悲劇實際上是廣大勞動婦女遭遇寫照的剪影。社會的黑暗,惡欺善、強凌弱,讓她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但她們沒有逆來順受。在她們身上除了勤勞、善良、淳樸、賢惠的品質(zhì),更有剛毅、堅強、勇于抗爭的精神。正是有這種精神品質(zhì)支撐的廣大竇娥們的存在,才給活著的人們帶來了繼續(xù)走下去的希望。
同時,通過劇情可以看出《竇娥冤》不僅是生活悲劇,更是一出社會悲劇。作者通過竇娥所遭之冤的敘述和揭露,把批判的矛頭直指千瘡百孔的封建社會。被押赴刑場的竇娥指斥天地鬼神,可以看出她對曾經(jīng)信賴的主持公道的天地由開始抱有希望和幻想到產(chǎn)生懷疑,并對社會的黑暗進行了無情的控訴。刑場三愿,明明是幻想,卻偏偏變成現(xiàn)實,不合情變成符合情理,荒誕成為合理,這種浪漫主義手法的使用,竇娥除了讓現(xiàn)場的人了解自己被冤枉陷害,還希望自己的冤屈能夠感應上天,更渴望自己的冤屈能夠得到伸張,邪惡終將受到懲治。戲劇的高潮部分通過三愿,想象和夸張并用,揭露社會的腐敗黑暗,同時刻畫了竇娥強烈的反抗精神,也寄托了人民懲治邪惡的愿望。一個生命個體的不幸遭遇承載著普羅大眾普世性的社會心理訴求,個體與社會的矛盾上升到群體與時代的沖突,單一文本的社會意義借助竇娥冤屈搭建的平臺得到了提升。
由于戲劇藝術追求的是現(xiàn)場感,時間、空間和人物活動高度集中,藝術的載體——劇本(戲劇文學)又表現(xiàn)出有別于詩歌、小說和散文的特質(zhì)——為了便于舞臺表演而極富動作性。這就增加了戲劇文學教學的難度,同時對戲劇文學的教學也提出了挑戰(zhàn)。不過,萬變不離其宗。盡管體例和風格多樣,但從教學的層面看,它們的本質(zhì)是相同的,都是教師用以教學、學生用以學習的文本。既然是供師生解讀和品味的語料,那么在教學中采用的方式除了要尊重文學體例本身的特點,普適性的教學手段和方法也同樣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