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小月,葉小軍
(安徽黃梅戲藝術職業(yè)學院 公共基礎部,安徽 安慶 246052)
二元對立是結構主義一種重要的思維方式和分析工具,有助于讀者深入探尋作品內(nèi)涵。二元對立是結構主義理論的根本所在,它認為人類所有認知都是通過一種對立的方式達到的。即通過兩種對立沖突的關系來建構事理,強化“組隊”觀,指出先將一個問題或現(xiàn)象從各方面分析,再通過二元對立模式重組,最終揭示事物的實質(zhì)。兩種類型的對立可以使我們對每一種類型的性質(zhì)都有更好的認識[1]。正如格雷馬斯所說“人類是通過兩種對立間的關系來構建世界,使其產(chǎn)生意義的”。當文本被解構成若干結構后,讀者便能從中找出對立關系。對立關系是構成人物沖突的關鍵,推動著劇情不斷發(fā)展。細讀《了不起的蓋茨比》,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中充斥著諸多不可調(diào)和的二元對立項[2]。本文用這一理論將作品分解為三組二元對立組合,通過強烈的對比,使各關系項得以明晰化,從而凸顯出作品整體結構中的內(nèi)涵差異。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爵士樂時代”代言人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作家運用獨特的結構布設和二元敘述視角呈現(xiàn)了美國20 世紀20 年代的社會氣息和精神風貌。作為“爵士樂時代”的命名者和代言人,菲茨杰拉德的一生正如這一時代一樣,經(jīng)歷了由興盛到衰敗的過程。他既能“身在其間”,又能“置身事外”,既是當事人,又是旁觀者。既身不由己地卷入了燈紅酒綠者的行列,又出淤泥而不染地冷眼審視和衡量周圍發(fā)生的一切[3]。作者以自己和身邊熟人經(jīng)歷的事為藍本,撰寫了一系列反映美國這一特殊歲月的著作,《了不起的蓋茨比》便是其中最佳代表。長期以來,學界主要從文化批評、象征主義、女性主義等角度對該作品進行研究,這些研究對于把握小說主題、理解作者以及解讀作品皆有著深遠的意義。
人類行為與二元性意識有天然的聯(lián)系。在創(chuàng)作時,作家大都將自己或身邊熟識的人的成長經(jīng)歷為原型,《了不起的蓋茨比》便是其中的典型。作家菲茨杰拉德歷經(jīng)了繁華與凄冷,奢靡與拮據(jù),幸福與痛苦。他既向往上流社會生活,又對這個社會感到深刻的失望。他的這種二元性格和矛盾心理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得到極致的表現(xiàn)。該小說主要講述的是來自貧民階層的蓋茨比追求貴族階層的黛西以及他試圖通過發(fā)家致富躋身貴族階層從而實現(xiàn)財富夢與身份夢的故事。男女主角社會階層的對立與價值觀的對立主要表現(xiàn)在兩者所居住的空間地域上。敘事學家米克·巴爾在《敘事理論導論》一書中曾寫道,空間的對立關系“可與精神的、意識形態(tài)的和道德的對立相關聯(lián),場所可以作為一個重要的結構原則起作用”[4]?!读瞬黄鸬纳w茨比》在空間上描繪了繁華的紐約市與荒廢的灰谷之間的差異,前者代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中心,上層資產(chǎn)階級狂歡的大本營,而后者象征著下層普通百姓生存的荒原。通過這種描寫,表現(xiàn)美國社會中存在的階級差異和地區(qū)差異,進而反映了當時美國社會的復雜性和多樣性。
從空間地域上看,作家有意安排東卵與西卵、紐約與灰谷、東部與西部幾組兩兩天差地別的貧富區(qū)域,喻指不可逾越的階級鴻溝。東卵在社會階層中代表著世襲富貴,如湯姆夫婦,而西卵則以來自社會底層的新興暴發(fā)戶為代表,如蓋茨比和尼克。就社會道德而言,以湯姆夫婦為代表的東卵貴族們生活上腐化奢靡,貪婪自私,精神上空虛麻痹,無視社會法制與處世倫理,他們常常惹出麻煩、丟下爛攤子甩給別人收拾。居住在西卵的新貴則團結友善,遵守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臻g作為特定的描寫對象,與人物感知密切聯(lián)系,將作者對現(xiàn)代文明中的極度失望與反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5]。顯然,東卵的舊貴與西卵的新貴形成強烈對比,其極度自私冷漠、排斥異己的本性躍然紙上。作為西卵新貴的代表,蓋茨比通過走私販酒積累的巨額財富被東卵的舊貴鄙夷,這就注定了他的財富夢和地位夢不會實現(xiàn);而他日思夜想的初戀在得知他不穩(wěn)固不光彩的財富來源時,感情的天秤瞬間倒向背叛她的丈夫,他畢生追求的愛情夢也不會實現(xiàn)。從表面上看,蓋茨比的悲劇是自身造成的,他天真浪漫,簡單地認為只要肯吃苦,人人都能搖身一變成為既有貴族身份又有巨額財富可與黛西夫婦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從實質(zhì)上看,他的悲劇又是社會釀成的,即階級關系的對立。而與生俱來的階級差距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傳統(tǒng)世襲貴族不認可也不接受新興暴發(fā)戶躋身貴族行列。顯然,無論是東卵或西卵,還是紐約與灰谷都不單單是空間地域的對立,更是各自代表的兩種文化內(nèi)涵的對立。這也揭示了蓋茨比畢生追求的財富夢和身份夢也必然破滅的社會原因。
關于敘事時間的處理,作家康拉德指出:“要想呈現(xiàn)出一個立體豐滿的人物,決不能按物理時間順序?qū)⑵湟簧降瓱o奇地從生寫到死。而應該按照心理時間線索,先從這個人物在特定時刻的遭遇留給讀者的深刻印象開始,然后,在迂回式、交叉式的過程中逐漸完善人物形象,使之漸趨飽滿?!盵6]作者按照心理時間從第一人稱敘述視角來講述《了不起的蓋茨比》。從時間線域上看,一夏一秋,生于夏花,死于秋葉,蓋茨比與黛西相見—相戀—相隔。不同的季節(jié),蓋茨比的人生發(fā)生相應的變化,他的生死存亡與四季更替密切相連。早春,在尼克的“安排”下,蓋茨比有幸巧遇昔日戀人;盛夏,蓋茨比與黛西的婚外戀東窗事發(fā)、人盡皆知,進而引發(fā)一場悲?。簧钋?,蓋茨比被受湯姆蠱惑的威爾遜誤殺;寒冬,偉大的蓋茨比幾乎被徹底遺忘。如盛夏的季節(jié)一般,蓋茨比正值人生的青壯年時期,卻被自己用生命守護的戀人及其丈夫合謀陷害,殞命銷魂于冰冷的秋池。此外,小說的敘述者尼克的紐約之行也正好經(jīng)歷了一個四季循環(huán)。初春,他懷揣夢想來東部謀求發(fā)展;盛夏,見證蓋茨比與湯姆的激烈爭論;深秋,目睹蓋茨比的死亡;隆冬,黯然返回西部家鄉(xiāng)。蓋茨比的離開絲毫沒有影響到冷漠的黛西夫婦,尼克目睹了資產(chǎn)階級貴族們的冷漠無情,對他們也厭惡至極,于是決定遠離曾經(jīng)心生向往的充滿夢幻的大都市,萬念俱灰地返回靜謐的故鄉(xiāng)。作者獨具匠心地將人物命運置于季節(jié)交替之下,突顯出資產(chǎn)階級的冷漠無情與腐朽墮落!這種設計不僅體現(xiàn)了小說的敘事藝術特色,也有力地烘托了小說的悲劇主題。
除了季節(jié)的更替與蓋茨比命運狀態(tài)的對立之外,作者還濃墨重彩地描繪了蓋茨比生前與死后的狀況。蓋茨比生前住著非同凡響的豪華別墅,整個夏天夜夜笙歌,樂聲笑聲此起彼伏,派對結束后數(shù)名仆人外加園丁至少需一整天不停歇地來收拾殘局,其生前揮金如土、鼓樂喧天的生活可見一斑[7]。這種種繁華與他死后在唯一的好友尼克打了一整本電話簿后也邀請不到一人答應出席他的葬禮的悲涼景象形成強烈對比,不禁感嘆他生前慷慨舉辦的那無數(shù)次歌舞升平、歡飲達旦的派對是多么荒誕、譏諷。即使那些不請自來且免費享受了他豪爽款待的賓客,大多也在背后妄議他、譴責他。真正的知音并懂得感恩的人,除了文中的“我”勉強稱得上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蓋茨比生前,那些不請自來的賓客與死后三邀五請卻拒絕參加他葬禮的親友形成強烈的對比。以前厚顏無恥、不請自來的男男女女沒有一人在接到尼克的電話后答應送他最后一程。更可悲的是,他生前用生命守護的摯愛早已與臭味相投的丈夫結伴遠游,沒有一句問候、一絲悔意、一點悲痛。盛夏熱鬧非凡的派對與深秋凄冷的葬禮、絡繹不絕的賓客與屈指可數(shù)的親友、寬敞的別墅與渺小的自己、喧囂的宴會與孤寂的內(nèi)心均構成強烈對比,無疑深化了小說的悲情主題。讀者在感嘆蓋茨比命運悲慘的同時,更表現(xiàn)出對資產(chǎn)階級冷漠自私、厚顏無恥的人際關系失望透頂。
貧苦出身的蓋茨比堅信在美國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機會均等,只要足夠努力,人人有機會實現(xiàn)階級跨越,成為有錢有權的大人物。他從小立志要成就一番事業(yè),這一點可以從他少時的日程規(guī)劃和自我勉勵格言中找到蹤跡。當他在財富自由并與黛西二度相戀后,覺得理想照進了現(xiàn)實,自己的夢想已然成真,階級跨越的夢想也實現(xiàn)了。但他的走私斂財本就背離了美國夢的本質(zhì)。其次,作為毫無背景的社會底層勞苦青年,他的財富和地位皆是泡影,那些世襲的上流社會人士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不認可也不允許他躋身他們的交際圈。蓋茨比始終沒有認識到,僅憑金錢是無法助他實現(xiàn)躋身貴族階層的。愛情上,蓋茨比自始至終活在自己的理想中,不愿接受現(xiàn)實,他把黛西當作理想的化身。黛西卻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她犧牲愛情選擇現(xiàn)實,并在自己生活不幸時拿蓋茨比當生活調(diào)味劑,在自己失手撞死丈夫的情人后拿蓋茨比當替罪羊。他們初次美好又難忘的短暫戀情,在蓋茨比遠赴戰(zhàn)場后不久,以黛西嫁給赫赫有名的貴族紈绔子弟湯姆而畫上句號。蓋茨比卻天真地以為黛西嫁給湯姆僅是因為自己出身卑微、家境貧寒。因此,他逐夢拼搏,渴望積累財富挽回自己的初戀。五年來,他反復回憶著與黛西短暫相處的每一個細節(jié),甚至是她的眼神和動作。為了能贏回昔日的戀人,他忍辱負重,困苦煎熬。最后在好友尼克的調(diào)配下,如愿與初戀“不期而遇”。切身感受到蓋茨比如今的巨額財富,如寬敞的別墅、數(shù)不盡的精致服裝、豪華汽艇之后,黛西很快答應與他再續(xù)前緣。蓋茨比只求黛西與自己心意相通,只要她肯向丈夫說出“我對你從未有過真心”之類的話,他便當這五年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切重新開始,可悲的是,黛西始終不愿說類似的話。可見,黛西從未真心對待這份感情,其甜美音容下,藏著丑惡的心靈。她不僅紙醉金迷,還合謀殘害對自己以命相護的昔日戀人。黛西與蓋茨比第一次短暫地相戀,僅是出于誤信男方有百萬家產(chǎn),第二次回歸他的身邊更是看中他一夜暴富的身家。而此時對她展開瘋狂追求的蓋茨比,既能抹平她內(nèi)心寂寞的憂傷,又能反擊她丈夫的不忠之舉。然而,當她從丈夫與蓋茨比激烈爭吵中得知蓋茨比是通過販賣禁酒意外暴富時,她立即倒向丈夫的陣營。
冰冷的現(xiàn)實敲響了蓋茨比夢幻世界的喪鐘,他耗盡一生追求的美夢在現(xiàn)實面前瞬間灰飛煙滅。令人欣慰的是,蓋茨比的悲慘命運警醒了性格與夢想都與之相仿的好友尼克。親眼見證了湯姆一行對蓋茨比施行的卑鄙手段,尼克對自私的資產(chǎn)階級敬而遠之,毅然決然地從夢幻般的東部大都市返回靜謐的西部小鎮(zhèn),標志著他從理想回到現(xiàn)實,也昭示著小說想要表達的道德追求與價值取向。
本文運用二元對立理論解讀了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為讀者提供了新的閱讀視角和不同的閱讀體會。作家自身的雙重性格與《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所體現(xiàn)的二元對立結構相映成趣,有助于讀者加深對作家及作品的理解。作者有意將空間地域、時間線域以及理想與現(xiàn)實這三組二元對立項并置對照,明晰道德評判方向,揭示了作品整體結構中的內(nèi)涵差異,既深化了小說的悲劇主題,又賦予了文本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