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斯
即 景
他們坐在椅子虛構(gòu)的幻影里。
熟悉的自帶亮色,不熟悉的
一團漆黑?!v臺上
吐出的干草團,如煙似浪。
這么多靈魂被集中在一起,
他們的眼睛不是停在水杯上就是桌布上。
水杯上的圖案,模仿一朵花,
仿佛看見那陶工心里盎然的一朵。
再看見泥坯,被一群苦役取來;
礦中的漿液猛然噴出,癱作一團。
每個人的心都出現(xiàn)了神游,誰捕捉
誰就是這個世界的詩人。
每一個靈魂,都去了一次天堂
或地獄;誰引導(dǎo)他們,誰就是導(dǎo)師。
這時不能看他們的身體,呆若木雞。
他們心靈所想的,才是真相的樣貌。
誰捕捉它們,誰就構(gòu)成
世界拼圖的最后一塊。是誰邀請
它們聚在一起?坐在帶花環(huán)的椅子上。
椅子微張著,接住了每一個人。
詩人們
在你見過的秘密事物里,
在你走過的生命里,
在詩人們的詩篇里,他們談到過。
他們描繪了人之異樣,人之不屈又人之
悲涼,
取之于萬有,又回到萬有。
似土茯苓果于深秋支出一抹清亮的紅色。
他們描繪人之聲音、人之形象毀壞于毀
壞里。
他們悲哀于人
像光一樣湮沒在版畫般的黑暗里。
是聲音,他們一聲聲喊住自己。
回望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但這都不足以為喊住他們的原因。
他們試圖讓自己的詞語的語調(diào)
再一次降低海的水平面,
讓愛再一次被聽見。
萬有的虛空
就在背后,
似枕在萬丈懸崖之上。
空 間
是否想過,空間
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神性?
它擁抱、浸潤一切,
填滿任何有縫隙的地方,
就像一個玻璃鐘罩。
空間才是液體、營養(yǎng)、實物,如果離開
引力,
還能將人托起。
目前我們認(rèn)為愛沐浴世間的一切,
可愛是抽象之物,
而空間是現(xiàn)實。
人人能感受得到而自忘。
當(dāng)我們起身,需要分開空間
進入另一個自我中。
空間既是虛無,
又是無極。
在思不達的地方,它也存在。
空間是否為最大的神性?
盡管此間加了陽光、空氣。
但實際上,有物不需要這些。
空間才是汪洋大海,才是廣袤無垠,才是
宇宙大師,
空間是一個生命體。
我們是意外。
訪上河口
從河岸上下去,凡認(rèn)得的,都是寶貝。
沙灘上,草叢中,你認(rèn)識昌邑玉嗎?
當(dāng)年劉賀在此登岸,不遠(yuǎn)處就是他的
王城。
仿佛夾在細(xì)沙中——它們此刻匿名。
當(dāng)你掘開一層,仿佛銀河中流浪的隕石,
看上去和時間一樣古老,你不知該找出
哪一顆,或哪一顆是劉賀不慎遺落的。
你做著發(fā)財?shù)膲?,甚至忘記三十年?/p>
在此擺渡,那時你不知這是鄱陽湖入口。
聲勢浩大,湖水如卷舌的靈魂抱怨在
斯提克斯河。千般深邃,你想去湖底下
找?guī)r石中的水;那可能就是昌邑玉,
長條形的幾個符節(jié)。而后你直起身,
一艘大船壓迫而來仿佛要駛?cè)肽愕男乜凇?/p>
注注:上河口,南昌昌邑地名,傳為劉賀當(dāng)年登岸之地;斯提克斯河,傳為抱怨之河、守誓之河。
音樂:殤
是空氣中那一小方空間細(xì)細(xì)的震裂,
這段時間山河不自覺地悲鳴;
是一小方空間依次震下蔚藍(lán)眼淚的冰塊,
茫然不知的是繼續(xù)滾向虛無還是人間;
時間就像琴弦它們無助驚慌失措地低泣。
大地上的清氣就像飄飛的孤雁,每一樣事物
都可能是弦,紀(jì)念碑為弦,人心更可能
是弦!
是空氣中巨大的悲腔滾進了沙子或沖進了
孤雁,
我們以前尋找的那些事物;
無邊無際的荒涼中落日有如紅潮的悲鳴,
是這些荒涼有節(jié)奏地跳動,
撬動震碎的方塊乃至整個天空漠然的
冰川,
或是以往被斬斷了的未來之“門”的
知識。
紀(jì)念碑反而是個干擾,人的清譽和鮮花,
除非一同升起融進那蔚藍(lán)眼淚的冰塊。
山頂會議
這些穿著夏布短衫的老者,他們圍坐在暗
黑星空的山頂,
周邊的油茶樹和狗已經(jīng)下到山麓;
他們討論的春季已經(jīng)摸到對面長滿狗尾巴
草的谷地,
村莊即將某一時刻被點燃。
有人說,他家的桃樹已經(jīng)截枝,形同
老朽;
又有人說,這座山以前就是百花山,
星空之下,難以幸免;哪怕墳冢
都可能第一時間長出青來。
“既然無可避免,為什么要反對?”
“不,
不是要反對,我們研究的是它們?yōu)楹稳绱?/p>
致密,”看上去
是一位尊者的人說,“比我們做的任何事
都完美,
人類的事什么時候完整過?”
“就拿犁田來說,就拿收獲來說,總有
疏漏。
我們要做的是熟悉這兒的全部事物,
要從它們中發(fā)現(xiàn)它們的觀念、價值、立場
和理性,
將它們的抽象,化為己有?!?/p>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