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早晨 陸湘蕓
玩世是一種情調(diào),避世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風骨。從張岱筆尖流淌的“二夢”觀照,張岱一生首先抱持著玩世態(tài)度。
此處所云玩世,非一般意義上的以不嚴肅的生存態(tài)度置身現(xiàn)實生活?!稘h書·東方朔傳贊》有“依隱玩世,詭時不逢”之言[1]。蘇軾在《次韻子由清汶老龍珠丹》中言:“先生不作金椎袖,玩世徜徉隱屠酒?!盵2]唐寅的《荷花仙子圖》:“不教輕踏蓮花去,誰識仙娥玩世來?!盵3]張岱之玩世,有東方朔式的詼諧幽默,有蘇東坡式的通達豁然,也有唐寅式的飛揚浪蕩。
張岱出身豪富,父祖好結(jié)交名士。明末許多文人都與張家有交情,如徐渭徐文長。如此緣故,這般氛圍,于張岱名士風流之孕育大有益助。作為“紈绔子弟”的少年張岱極愛繁華?!蹲詾槟怪俱憽分杏幸欢巫詳?“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如此一路“好”下來,“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端的是極精確地勾勒出少年張岱的紙醉金迷、浮生夢死[4]242。晚年張岱嘆“勞碌半生,皆成夢幻”。這些夢幻都汩汩匯入他的兩部傳世名作,即“二夢”:《陶庵夢憶》和《西湖夢尋》。
張岱之玩世,需要物質(zhì)基礎。他有世家經(jīng)濟支撐,自然玩得起,且得以玩得興致盎然,玩得余興裊裊。張岱“少工帖括,不欲以諸生名。大江以南,凡黃冠、劍客、緇衣、伶工,畢聚其廬。且遭時太平,海內(nèi)晏安”“有園亭池沼之勝,木奴、秫粳、歲入緡以千記,以故斗雞、臂鷹、六博、蹴鞠、彈琴、劈阮諸技,老人亦靡不為”[5]9。
有了家財支撐的張岱,還有一顆別具手眼的玩世之心?!段骱魧ぁ返拈_篇《明圣二湖》就披露了他與眾不同的玩世心態(tài)與玩世情趣。
張岱描述西湖,先以早已成名于西湖之前的鑒湖、湘湖作鋪墊,再筆鋒一轉(zhuǎn),言及弟弟毅孺“常比西湖為美人,湘湖為隱士,鑒湖為神仙”,張岱對其弟的比擬“不謂然”。張岱別出心裁,把湘湖比成未嫁處子,把鑒湖比作“可欽而不可狎”的名門閨秀,而西湖則成了“曲中名妓”[5]121。
既然是名妓,則自然“聲色俱麗”“倚門獻笑,人人得而媟褻之矣”。循此玩世邏輯,他說:“人人得而媟褻,故人人得而艷羨;人人得而艷羨,故人人得而輕慢。在春夏則熱鬧之,至秋冬則冷落矣;在花朝則喧哄之,至月夕則星散矣;在清明則萍聚之,至雨雪則寂寥矣。”董遇三余之說,張岱以之比擬西湖玩味三余,言“善游湖者,亦無過董遇三余”。雪巘古梅,何遜煙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遜朝花綽約;雨色涳濛,何遜晴光滟瀲。深情領略,是在解人[5]121。
由精神內(nèi)核來說,《陶庵夢憶》與《西湖夢尋》既有相同之處,又有很大的差異。《陶庵夢憶》的來源,在張岱的《瑯?gòu)指5亍芬晃闹薪淮煤芮宄?。張岱其人?gòu)筑亭園之識與才,亦可略窺于此篇?!短这謮魬洝匪浭狼槊耧L,地域不止西湖一處,遍及當時江南大部乃至齊魯兗州等地。時節(jié)則有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中秋等,風俗則涉廟會香市、張燈煙火、演戲賞月、觀荷掃墓、校獵演武、觀潮賽舟;還旁及美食方物、花卉茶道、古玩器皿,林林總總,琳瑯滿目。
張岱的玩世情趣,主要體現(xiàn)在這部《陶庵夢憶》里?!短这謮魬洝分杏凶窇洃褢?如《張氏聲伎》《方物》和《不二齋》;有調(diào)侃嘲諷,如《噓社》《張東谷好酒》;有贊譽,如《濮仲謙雕刻》《姚簡叔畫》《柳敬亭說書》;也有揭露,如《包涵所》,描寫副使包涵所“窮奢極欲,老于西湖者二十年,金谷、鹛塢,著一毫寒儉不得,索性繁華到底,亦杭州人所謂‘左右是左右’也”[5]42。
文人由入世而出世,繼而玩世避世,原因頗多。年少輕狂時的張岱,與五陵豪杰交游,與吳中子弟尋歡,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其時的他尚不知天柱欲折,四維將裂。等到關內(nèi)闖王舉義,關外鐵騎覬覦,而城樓相繼更迭王旗,人非物亦非之時,張岱方始明白,自己已無法回到昔日光景了。一切痛徹心扉的夢的情結(jié),唯有訴諸文字。
張岱的文學史時代歸屬問題,或許關乎張岱之所以避世憤世與傲世。
關于張岱的時代歸屬,通行的各種文學史著作大都把張岱歸為晚明作家。如游國恩的《中國文學史》第四冊“明中葉后的詩文”的“公安派與竟陵派”謂:“晚明產(chǎn)生了大量的小品散文,這是傳統(tǒng)散文的一個發(fā)展,是公安、竟陵文學革新的直接產(chǎn)物”“張岱,字宗子……張岱小品散文的題材較廣……”[6]袁行霈的《中國文學史》第四卷第七編明代文學,第十一章第四節(jié)“晚明小品文”載:“在晚明文學發(fā)展進程中,小品文的創(chuàng)作占據(jù)著一席重要的地位,它代表了晚明散文所具有的時代特色”“在表現(xiàn)生活化、個人化情調(diào)的游賞之作中,張岱的作品尤顯出色。他的《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瑯?gòu)治募返戎髦斜4媪瞬簧偕铣酥鳌盵7]。郭預衡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史》第四冊關于明代的“末代詩文”里開篇也大談張岱[8]。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下卷的“晚明的散文與詩歌”一節(jié)進而云“晚明新興的散文,是公安、竟陵文學運動的產(chǎn)物”“兼有各派之長,可稱為晚明散文的代表的,是以《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瑯?gòu)治募分Q的張岱”。劉氏不僅將張岱散文歸于晚明,甚至言其是公安、竟陵之產(chǎn)物。[9]章培恒、駱玉明的《中國文學史》下卷述及張岱,亦歸之于晚明[10]。
張岱一生,遭逢明清改朝易幟,他自稱“明人”,不愿意降服于清朝的統(tǒng)治,后人編寫文學史和寫文學評論將之列于晚明文學,也算滿足了張岱的遺老情結(jié)??蛇@種安排也容易讓后世讀者只重其性靈,只注意張岱對公安、竟陵的承繼,只注意其“玩世”,而忽略了張岱著作中同樣緊要的“避世”與“憤世傲世”,即堅決不與新朝統(tǒng)治者合作,顯示文人硬骨傲骨的一面。與其將張岱淹沒在晚明小品文之大潮中,不如將其凸顯于清初文學諸家里。這樣,才更符合張岱的為人為文之本色。
構(gòu)成作家的性格的因素自然很多,不一而足,如家庭背景、父母影響、成長環(huán)境以及時代因素等等。劉再復先生認為,“人的行為方式千變?nèi)f化,心理特征也千差萬別,因此,人的性格本身是一個很復雜的系統(tǒng)。每個人的性格就是一個構(gòu)造獨特的世界,都自成一個有機的系統(tǒng),形成這個系統(tǒng)的各種元素都有自己的排列方式和組合方式”[11]。
紹興之地,自古出“硬漢”“硬人”。隨意舉例,東漢時期,對傳統(tǒng)孔孟之學進行問難,公然挑戰(zhàn)神圣經(jīng)典的王充,是紹興人。明代的徐渭是紹興人,張岱祖輩與徐文長亦有交往。徐渭的形象總是給人們留下抹不去的典型的狷介之名士的印象。至于現(xiàn)代文學大家、民族脊梁的魯迅先生,更是紹興人里“石骨鐵硬”的典型。
作家的地域色彩常常遮掩不住。一地之作家,常顯一地之氣象。同為明朝的風流才子,吳中四才子唐寅、祝允明等人雖然狂放,但更溫柔可愛一些。而徐渭的瘋癲與不羈,給人們留下了紹興人之硬骨印象。紹興人是“硬”的,紹興黃酒、紹興名吃、紹興風土人情,雖亦在柔媚江南的土壤里誕生,但比起江南其他地方更為硬氣一些。
紹興于明清兩代多出師爺,民間所謂“無紹不成衙”。師爺是幕僚賓客,是一種職業(yè)。徐渭曾為浙閩總督幕僚,入胡宗憲幕出謀劃策,曾用計攻破倭寇。徐渭身上就有強烈的師爺因子,流淌著師爺?shù)难?。徐渭與張岱曾祖張元汴多有往來。徐渭后來發(fā)病殺死繼妻張氏而入獄,即賴張元汴施以援手。至于張岱,雖非師爺,卻生于斯長于斯,自然也或染師爺之風?!凹s略在十九歲至二十歲之間,他(張岱)對主張‘貴我’‘寫真性情’的同邑前輩大詩人徐渭產(chǎn)生了極濃厚的興趣,廣收博采,親手搜集,輯校了《徐文長逸稿》……這位鄉(xiāng)先輩對他的直接影響可以說是最大的?!盵12]163
又如英國湖畔派詩人華茲華斯(1770—1850),其長短詩歌內(nèi)涵與中國古典之自然精神多有相通處,這種相通甚至引起人們將之與莊周、陶淵明、王維等詩人比較的興味。但華茲華斯作品的氣質(zhì)與張岱相比就顯得質(zhì)樸淡雅得多,大抵因張岱之為文為人,多了上文所述紹興之硬氣與“師爺氣”。
“師爺”多謀善斷,博聞廣見。觀張岱之《陶庵夢憶》,識見之廣,自然不必置疑。然而國破后的張岱先則欲舉義旗以抗清,后則不與新統(tǒng)治者合作,寧可躬耕山林,哪怕不堪其苦,這也正顯示出紹興人的硬骨。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是書生風骨,君子志氣。明清之際,又有多少書生臨危變節(jié),或者頗為尷尬地成為新朝子民,終生懷恨,又在后世受盡指責。
張岱選擇了自己的另一條道路。張岱的圈子里,另有一撥彼此稱道“知己”者,其中相當一部分犧牲于甲申、乙酉的抗清戰(zhàn)爭之中。比如黃道周、王思任、祁彪佳、陳函輝、倪元璐、徐沁等。張岱的族弟張有譽,于南京破城后堅持不降,往杭州出家為僧,國變后與張岱亦時有往來。張岱亦曾一度為南明政權(quán)效力,但只獲得一個虛職,旋遭清軍追捕,不得已隱入深山。胡益民的《張岱評傳》對這一細節(jié),述之較細[13]。
張岱選擇隱居,而不輕易慷慨赴死,也是為了完成他的史學著作。張岱的隱居生活有類似陶淵明之處。然張岱天生似無強烈的仕宦之心。一則由于張岱出身于仕宦之家,從小耽于玩世,并無太強烈的出仕之心。曾經(jīng)于明代參加過科舉考試的他失敗了幾次之后,也就放棄了。對于功名,張岱不似大部分的讀書人那樣,由向往而至鄙棄,簡直是從來就很冷淡。即使一度欲為國請纓,也純粹是出于愛國之心與書生意氣。
張岱坦言自己“學節(jié)義不成”(《自為墓志銘》)[4]242,只能“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4]242。今昔生活對比,宛如夢幻。于是他沉醉方醒,大夢始覺。如此憶夢尋夢,循環(huán)往復,遂撰成千古“二夢”。
張岱歸隱后之憤世傲世,都盡情傾注于他的“二夢”之中。如《冰山記》,描寫該劇演出時,觀者數(shù)萬人。當演到魏黨“杖范元白,逼死裕妃時,觀眾怒氣忿涌,噤斷護惜。至顏佩韋擊殺緹騎,梟呼跳蹴,洶洶崩屋”時[5]93,反映出民心民意對閹豎當政的厭惡和氣憤。
《二十四橋風月》寫二更燈燼,那些“尚待遲客”的妓女,“或發(fā)嬌聲,唱《擘破玉》等小詞,或自相謔浪嘻笑,故作熱鬧,以亂時候;然笑語啞啞聲中,漸帶凄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見老鴇,受餓、受笞,俱不可知矣”[5]51-52。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繁華掩蓋下妓女的凄慘,以及強顏歡笑掩蓋下的辛酸。
總之,“茲編載方言巷詠,嬉笑瑣屑之事。然略經(jīng)點染,便成至文。讀者如歷山川,如睹風俗,如瞻宮闕宗廟之麗。殆與《采薇》《麥秀》同其感慨,而出之以詼諧者歟”?[5]9對張岱的大部分小品,都可作如是觀。
“二夢”并非張岱對于晚明小品文自覺的心摹手追的產(chǎn)物,而是其載道濟世的古文愛好和信史更兼心史的遺民史學追求的結(jié)晶,是其避世玩世與憤世傲世情結(jié)之下的特殊“史文”以及另辟蹊徑的才情揮灑。在“二夢”中,我們不僅看到了家國氣節(jié),也有沉郁的故國情懷。張岱所實踐的,是自孔子、屈原、司馬遷、韓愈以來的文章之道、堅韌文心。僅僅把張岱的小品集看作夫子自道的懺悔錄,顯然忽略了張岱的一掬遺民之淚、一腔黍離之悲,不僅失之浮淺,也言之不鑿。
關于張岱才情,胡益民先生的《張岱評傳》詳細地從張岱之社會哲學思想、文藝美學思想、史學成就、詩詞創(chuàng)作、散文創(chuàng)作等多方面多角度加以闡述,所述備矣。今欲另開生面,從紹興杭州風情,或者說“吳越情調(diào)”來評述張岱“二夢”。
所謂“吳越情調(diào)”,乃指吳越之地的文學情調(diào)與民人風情,一如今人評價張愛玲、王安憶的小說,譽之為“上海情調(diào)”,討論賈平凹、陳忠實作品稱之為“陜風”等等,邏輯走向同出一轍。
張岱的“吳越情調(diào)”,當然迥異于今世的吳越作家。展讀《陶庵夢憶》,吳越磚墻寺廟、廟會集社、市井瓦肆之貌伸手可及;翻閱《西湖夢尋》,則令人如登西湖畫舫游于綺麗湖山之間,或步于西湖群峰之山徑,時時山水靈動,處處曼妙光影。拋開張岱的史學之才、文藝思想,僅僅“二夢”中的這種迷人情調(diào),足以夠得上“才情揮灑”四字。
追憶古舊家世如《陶庵夢憶》卷二“三世藏書”“余家三世積書三萬余卷,大父詔余曰,‘諸孫中唯爾好書,爾要看者,隨意攜去’?!盵5]31張岱的祖父張汝霖對聰慧的長孫極其看重,因在朝中為人所劾,落職居家,故有機會直接督導十歲的張岱讀書[12]160。張岱天生癡人,加上如此良好的讀書環(huán)境,自然為其日后學問與才識打下堅實基礎。張岱在《四書遇自序》中回憶:“余幼遵大父教,不讀朱注。凡看經(jīng)書,未嘗敢以各家注疏橫據(jù)胸中。正襟危坐,朗誦白文數(shù)十余過,其意義忽然有省。間有不能強解者,無意無義,貯之胸中。或一年,或二年,或讀他書,或聽人議論,或見山川云物、鳥獸蟲魚,觸目驚心,忽于此書有悟?!盵12]161于少年張岱而言,既可以擺脫朱注的樊籬束縛,又可恣意博覽他書,并兼顧知行結(jié)合。對于這樣的讀書引路人,張岱對祖父感念勿忘,于《陶庵夢憶》中屢有提及。
勤學苦讀,加上天生穎悟,張岱落筆之文章,清新脫俗。早熟的張岱,除了讀書,還憑借家道之力結(jié)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攻詩書,切磋文藝[12]162。當然我們也可以想象,這些朋友自然多半出自顯赫家族,讀書之外,更鮮明的身份標志是“紈绔子弟”,必然又難以抵御各種市井繁華之誘惑。種種市井聲色浸染,對于張岱性格的形成和吳越情調(diào)的滋養(yǎng),乃至產(chǎn)生日后的“二夢”,則大有裨益。
張岱散文的市井氣息,在很多篇什中盡可信手拈來,如其工筆細描的《陶庵夢憶》卷七“西湖香市”,張岱將西湖香市盡情描畫,文字遠在公安之上。動人者如卷四之《高麗寺》:“余少時從先宜人至寺燒香,出錢三百,命輿人推轉(zhuǎn)輪藏,輪轉(zhuǎn)呀呀,如鼓吹初作,后旋轉(zhuǎn)熟滑,藏轉(zhuǎn)如飛,推者莫及。”[5]197這段文字敘述幼年張岱和母親一起入寺燒香的美妙場景,令人遐想歡喜。張岱念及母親,又念及昔日光景,這其中的情致人人都能體會,但是用如此筆法寫來卻少之又少。至于孤冷幽寧則如《湖心亭看雪》,園亭記勝則如《快園記》《筠芝亭》等,更是無一不離江南風物,無一不現(xiàn)吳越情調(diào)。
胡益民先生對張岱的情狀有過精致概括:“以歷代顯宦的世家子弟而到晚年食不繼炊,以史學大師不肯寫一字以承歡新主,用陶淵明的話說,確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砂亍质@些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張岱詩文,乃至史著論贊中的自然意象,更是他俯仰人生,能承受‘生命之重’的徹悟樣態(tài)?!?胡益民認為,張岱之“真價值、真特點正在于此”[12]133。一如中國文學史上的許多文人,張岱固然受司馬遷、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等人之影響,自覺為文的意識明確強烈,而其有意識地記錄各地特別是吳越之地的奇事異物,風土人情,并在其中穿插自己對各種現(xiàn)象的評論和生活智慧,不僅如胡先生所言是一種“人的主體意識哲理式審美感悟的外化”,[5]132且更直接明顯,更符合張岱為文的真正本意,更打動后世的讀者。幾百年后,此種吳之情越之調(diào),甚至被同為越地走出的白話詩人,如沈尹默、劉大白、陳夢家、孫大雨等繼承,當然,新詩人中的翹楚如徐志摩,早已超越了會稽或湖畔的地域局限,帶著現(xiàn)代性的審美去往了更高的詩學美學境界。
風月是張岱一生摯愛。《瑯?gòu)指5亍芬晃氖恰短这謮魬洝返哪┢?成為張岱避世玩世、揮灑才情的點睛之筆,成為張岱生存狀態(tài)的定格之影。坐看風月,成了晚年張岱遭受人世浮沉與家國夢幻后的唯一慰藉,看似瀟灑,實則惆悵幽遠,無比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