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勒克萊齊奧著?施雪瑩譯

*本文根據(jù)2023年11月28日勒克萊齊奧在南京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所作報告整理而成。

是否存在一種通用的詩歌語言？矛盾之處在于：詩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它是與具體的文明、文化與語言緊密相連的表達。

我曾與董強教授合作撰寫過一本關(guān)于唐詩的書。董強教授始終強調(diào)，中國詩歌是與漢語聯(lián)系在一起的。漢語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字一音節(jié)的語言，而中文詩就建立在這一特性之上。這也讓中國詩歌的翻譯變得格外困難，因為世界上大部分語言都是一詞多音節(jié)的。法語中的一些詞，特別是德語中有些詞，長到需要用整一句話才能寫完。而漢語是一種簡短的語言。因為它有這種特殊性，所以在中文詩里，一個文字符號往往就能傳達單獨的意思，而詩歌就是通過一個個符號組合而成的，每一行都表達一個內(nèi)容。這與法國詩人、德國詩人甚至日本詩人的創(chuàng)作非常不同，比如，日語作為黏著語，一個詞可能會很長，這和漢語就很不一樣。

因此，很難說中國詩歌可以成為通用的語言，因為漢語與其他語言的構(gòu)造截然不同。這就是矛盾所在：一方面，我們在詩歌中尋找著某種普遍的東西；另一方面，詩歌中的信息卻是通過特定的語言、句子結(jié)構(gòu)及詞語來傳達的——在漢語里就是由這種一字一音節(jié)的形式構(gòu)成的。

這就是我們必須解決的矛盾。譯者們——那些致力于翻譯中國詩歌的人始終面臨這一矛盾。如何用一種以多音節(jié)詞為主的語言去翻譯一首由單音節(jié)字構(gòu)成的詩歌？這太難了。況且中國詩歌還有一個特點，它是由一系列圖像與感覺組合而成的，其意義是可變的。當你把兩個字拼在一起，就會產(chǎn)生新的含義。如果你試圖修改其中任何一個字，意思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放在我們面前的是謎語：中國詩歌語言——中國古詩的語言對我們這些讀者而言就是一連串的謎題，而我們不得不去尋找解題之法。

講完開場白與我的初步思考，現(xiàn)在，我要試著努力探尋中國詩歌中可能具有的普遍性的東西。在這方面，唐朝表現(xiàn)出獨特的吸引力。它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這么說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因為當時的中國疆域廣闊。一個唐朝出生的人會感覺自己身處的便是世界。中國就是世界。它的大地如此遼闊，如此廣袤，幾乎與世界等同。唐朝也是中國人口頻繁流動的時期，特別是詩人、作家，他們從一個城市走向另一個城市。當時中國的主要城市是長安（今西安）和洛陽，它們是唐朝的兩座都城。出生在中國各地的詩人們紛紛前往都城，為此他們需要踏上旅途。問題是，那時候的旅行和現(xiàn)在很不同：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可能會花上數(shù)月時間，需要長途跋涉；甚至用上一生也走不出中國的邊界，從北走到南，或許就要花上一輩子。畢竟當時大多數(shù)人除了步行沒有其他任何交通工具。當然也有人騎馬，但馬也沒那么管用，速度也不快。因此，遼闊的國土成為唐代詩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元素。

與此同時，當時的中國還出現(xiàn)了另一種現(xiàn)象，我們可以稱之為“女性形式文明”的發(fā)展。前所未有的，女性在社會中占據(jù)重要地位。當然也有女子作為妻妾依然處于次要地位，但很多女性都嘗試著擺脫這種境遇。唐朝有一個時期極具吸引力，因為其間誕生了中國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帝——武則天。起初，她只是一個宮中女子，一個普通女子，太宗宮里的才人。但后來通過籌謀，她成了高宗的嬪妃，再后來又登基做了皇帝。她出眾的政治手腕讓她成為中國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帝。

那么成為皇帝之后她做了什么呢？首先，她出版了唐朝女詩人的詩集。這樣算來，武則天也是一位“女權(quán)主義者”，事實上，她是人類最早的女性主義者之一，因為當她擁有權(quán)力時，她運用手中的權(quán)力為女性謀利。她尊崇佛教，曾下過這樣一道詔令：佛的形象應(yīng)該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她稱自己是未來佛——也就是彌勒佛（梵文Maitreya）轉(zhuǎn)世。事實上，這或多或少便是我們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的事，未來屬于女性，她們正在慢慢掌握權(quán)力。未來，不僅在中國，在所有國家，她們都可能會統(tǒng)領(lǐng)社會。

未來佛是女人，這很有意思，因為唐詩中的大多數(shù)元素都指向了社會的女性的一面：男女之間的愛情、同情，以及對民眾貧苦生活的關(guān)切，這里或許還包括唐詩中一個獨特的元素，那就是對戰(zhàn)爭的憎惡。戰(zhàn)爭是唐朝的噩夢之一。有人將唐朝描述為一個非常和平的朝代，其實不然，因為玄宗時期出現(xiàn)了來自西域的叛將安祿山。安祿山發(fā)動了一場推翻中央政權(quán)的叛亂，號稱集結(jié)了超過20萬人的大軍。這20多萬士兵從西域各地招募而來，包括回鶻、藏地的民族，這些帝國統(tǒng)治下的民族，紛紛起了異心，想要反抗中央政權(quán)。戰(zhàn)爭是非?？膳碌模@是一場非同尋常的戰(zhàn)爭。據(jù)一位美國歷史學(xué)家統(tǒng)計，當時有四千萬到五千萬人在戰(zhàn)亂中喪生，這是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戰(zhàn)爭。所以唐詩致力于反抗戰(zhàn)爭，揭露戰(zhàn)爭的殘酷、不公和恐怖。

基于以上原因，我們可以說唐詩是一種通用的語言。因為今時今日，在當下這個似乎戰(zhàn)爭臨門的時代，我們依然可以閱讀唐詩，并與詩中所傳遞的思想與情感產(chǎn)生共鳴。

現(xiàn)在，讓我們試著讀一讀唐詩。董強教授和我共同完成了《唐詩之路》一書，法語題為“詩歌的河流將永遠流淌”（Le flot de la poésie continuera de couler）?，F(xiàn)在就讓我們看看其中的幾首詩。

第一首是李白的《清平調(diào)》。

清平調(diào)·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我為什么要給大家講這首詩呢？因為它說明詩歌也是有危險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不總是平和的行為。李白寫下這首詩，為的是贊美玄宗的妃子楊貴妃。有一種說法是，楊貴妃并不喜歡這些詩句，因為詩人把她比作了漢代美人趙飛燕，而楊貴妃不喜歡與寵妃作比。于是，她推動將李白流放了。當然，李白寫的這組詩，在我看來是非常美好的，贊頌了楊貴妃的美，把她比作牡丹。

我們現(xiàn)在讀到的這個英文譯本出自美國詩人威特·賓納（Witter Bynner）：

A song of pure happiness （1）

Her robe is a cloud， her face a flower;

Her balcony， glimmering with the bright spring dew，

Is either the tip of earth's Jade Mountain，

Or a moon-edged roof of paradise.

我實在沒從詩里讀出什么冒犯之意。

另一個英譯本來自著名學(xué)者許淵沖：

The Beautiful Lady Yang （Three Poems） - I

Her robe is made of cloud， her face of flowers made，

Caressed by vernal breeze， freshened by morning dew，

Charming as Fairy Queen in her Mountain of Jade

Or Goddess of the Moon in her palace sky-blue.

同一首詩會有兩個相當不同的譯本。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許淵沖教授試著以合乎唐詩格律的方式在譯文里押韻，因為唐詩句末是需要押韻的。但一旦你試著押韻，恐怕就很難完全忠于原文了。

所以，這首詩證明了詩人的作用以及唐朝詩人在生命中可能遭遇的危險。這一點也很有現(xiàn)實意義，因為我們都知道一些案例，詩歌引起當權(quán)者的不滿，未必導(dǎo)致詩人被流放，但至少會使他們受到政客的排擠。這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也屢見不鮮。

另一首經(jīng)典唐詩是李白的《玉階怨》。我讀一下原文：

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李白或許也在影射楊貴妃獨守深宮時的孤獨。讓我們詳細看看這首詩說了什么。一個女人形單影只，矗立在閃亮的玉階之上，夜晚寒冷，白霜鋪滿臺階。她等候多時，鞋襪也被露水打濕——這里說明她已經(jīng)等了整整一夜。水晶簾緩緩落下，實際上也是在說她的眼睛緩緩合上。之所以閉上雙眼，或許是因為她流淚了。她仰望天空，看見一輪孤月遙掛天邊，不禁感慨這大概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吧。此后，她只能孤獨地活著，因為她的愛人不會回來了，不會再有人伴她左右，共登高處。

這是一首非常細膩的詩，表現(xiàn)了一個被拋棄的女人的痛苦，這在唐詩中是一類非常重要的題材，表達了被男人拋棄或疏離的女人的哀怨之情。她們試著宣泄自己的苦悶，表達心中所感，我們也能準確地體會到這種感情?？v然唐詩距我們已有一千多年的時間，我們?nèi)匀豢梢钥吹疆敃r的情景。我們離詩中的女人是那么近，能與她感同身受。只需幾個隱晦的意象，深宮夜晚的孤寂與漫長的等待，就足以深深擊中我們，讓我們感到似曾相識。

接下來我們要讀的這首詩，是唐朝最偉大的詩作之一。它的主題是螢火蟲。我曾經(jīng)去過成都，在成都游覽時，我想到杜甫當年為躲避戰(zhàn)亂落腳的地方看看。當時他的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獨自一人倍感孤獨，可突然，他看見有螢火蟲在他的茅屋旁飛舞。這些螢火蟲圍著井欄，好像舞蹈一般——直到今天，你仍然可以在杜甫草堂里找到這樣一口可供螢火蟲環(huán)繞的水井。這首詩讓人感受到自然的永恒、自然的脆弱，還有人在戰(zhàn)亂年代心中的愁緒，這一切都切實可感，非常真實，仿佛讀者親身經(jīng)歷一般。當然詩作的翻譯也非常動人。

見螢火

巫山秋夜螢火飛，簾疏巧入坐人衣。

忽驚屋里琴書冷，復(fù)亂檐邊星宿稀。

卻繞井闌添個個，偶經(jīng)花蕊弄輝輝。

滄江白發(fā)愁看汝，來歲如今歸未歸。

詩歌里有一連串意象，其中一些非?？蓯?。螢火蟲鉆進花里，點亮花朵就像點亮一盞盞小燈籠，這幅畫面如此真實，能給人留下非常強烈的印象。還有詩中表現(xiàn)出的大自然的細膩、對戰(zhàn)爭的憂慮，以及詩人在人生暮年感受到的孤獨。也許明年螢火蟲還會回來，而詩人卻已不在，撒手人寰了。因此，我們完全能與杜甫人生的這個時刻產(chǎn)生共鳴，我們對這個場景并不陌生——這就是為什么對我們來說它是普適的，因為我們可以切實感受到其中的一切。那時的世界文學(xué)中還沒有多少詩能傳達出如此細膩、如此準確、如此精細的感覺，這是唐朝所特有的作品，這是杜甫以非常精巧的方式為我們奉上的一堂情感課。

接下來，在唐詩中，你還可以看到民眾的真實生活。杜甫和李白是朋友，他們多次會面，一同飲酒，攜手同游?，F(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李白為杜甫畫的肖像，這是一幅戲作：

戲贈杜甫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李白和杜甫開了個玩笑。杜甫不同于李白，他沒有那種豪邁的做派，他是個普通人，頭發(fā)稀疏，戴了頂麥稈編的尖頭斗笠遮陽。這一切都讓李白為杜甫畫的肖像非常真實，就好像是一幅漫畫，用詼諧的筆調(diào)描繪了杜甫的形象。

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月夜》又是一首杜甫的名篇，表達的是詩人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如果她在的話，兩人就能一同望著明月，共享片刻時光。因為戰(zhàn)爭，他們分隔兩地。這首詩描寫的就是這樣一個凄苦悲涼的時刻。

下面一首是李商隱的詩——《錦瑟》。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詩提及了許多在中國耳熟能詳?shù)纳裨拏髡f：鮫人泣珠，藍田暖玉會在陽光下升騰煙氣，望帝死后化作哀鳴的杜鵑。所有這些傳說中的場景都讓詩人感到哀婉、憂傷，因為他意識到，那些表面快樂的回憶，就如錦瑟的五十根弦，其實一弦一柱都承載著悲傷，有待追憶。

下面是另一首我非常喜歡的李白的詩作。事實上，正是在讀李白這首詩的時候，我有了編一本唐詩集并譯成法文出版的想法。因為這是一首極有力量的詩歌。詩中，李白說起與一座山靈魂互通的可能。這是一個非凡的想法，也極具現(xiàn)實性。之所以說它與我們的時代相通，是因為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學(xué)會像山一樣感受至關(guān)重要。我們不僅需要作為人去感覺，還要感受山的感覺，我們必須尊重這個世界。這便是李白所傳達的信息之一，也是它的現(xiàn)實意義所在。當然這是我的闡釋，也有另一種解釋方法。比如，這里表達的是“道”的概念。人與自然合一即是“道”。道家思想是很有現(xiàn)實意義的。我認為，西方世界大多數(shù)與抒情有關(guān)的新浪潮都來自道家思想的教誨。總之，這首詩以其非凡的現(xiàn)實意義讓人印象深刻，它幾乎可以成為生態(tài)學(xué)家的座右銘。

獨坐敬亭山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正如我所說，是這首詩給了我靈感，讓我想把唐詩集結(jié)成冊，翻譯出來。鑒于我的漢語知識實在有限，我必須找人一同翻譯、合作完成。于是我請來了董強教授，因為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他是我的好朋友，非常喜歡詩歌，潛心書法。書法藝術(shù)讓我得以欣賞漢字，寫書法的時候，我也分享了漢字之美。我不會說中文，但我知道幾個漢字，寫這些字給了我平靜，讓我在生活中感到踏實。所以，以這種樸素的方式，我也與董強教授有了共同的體驗。

接下來一首詩來自王維。王維是一位極具表現(xiàn)力的詩人，因為他抓住了漢語的精髓，擁有對漢語的獨特感知，簡練而敏銳。這首詩題為《山中》。

山中

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這首詩充滿了色彩與印象，幾乎是一首印象派詩作。其中滿是各種色彩的筆觸，白色、綠色、雨天灰暗的天空……所有一切構(gòu)成了一幅畫——王維也是一名畫家。這顯示出中國詩歌與藝術(shù)，尤其是與繪畫藝術(shù)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中國詩歌總是與畫作一同被創(chuàng)作，詩畫相伴。大多數(shù)詩作都配有插圖，不一定是書法，也可以是畫作。因為詩與畫是相輔相成的，無法用詞來表達的東西，就用色彩來表達。唐代一些繪畫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現(xiàn)代繪畫里特有的技巧。作畫時不勾勒線條，直接鋪上不同顏色。這就是所謂的“沒骨畫”法。這種技法對現(xiàn)代藝術(shù)至關(guān)重要。所有歐洲印象派畫家其實都在像王維那樣作畫，像唐朝時那樣作畫。這也是為什么我希望唐詩能為更多人所知，因為它將不同的時代聯(lián)系在一起。

接下來是張若虛的一首詩，我很喜歡，因為它的詩名具有典型的唐詩特色。詩歌的題目是《春江花月夜》，它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而是由一系列意象組合而成。這里的譯文不是全文。但這首詩里有某種東西，哪怕今日我們也依然可以感受得到。“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是對時間的追問，是對人在一代又一代人、在歷史、在自然和世界中的位置的追問。人只是大自然的一個瞬間。明月見證了時間的流逝，見證了須臾人生的短暫。這是一首很美的詩作。

下面這首是白居易的詩，它直擊人心。詩名是《縛戎人》，此處選取一個片段。你們會明白我為什么要讀給你們聽。

身被金創(chuàng)面多瘠，扶病徒行日一驛。

朝餐饑渴費杯盤，夜臥腥臊污床席。

忽逢江水憶交河，垂手齊聲嗚咽歌。

這里白居易所寫的是戰(zhàn)敗的俘虜。這很罕見。通常情況下，詩歌展現(xiàn)的是戰(zhàn)爭中高昂的一面，是勝利者。但這首詩寫的是戰(zhàn)爭中的失敗者，白居易描寫的是被俘的西域人的哀愁。他們在長江邊，思念著自己的母親，思念著故鄉(xiāng)的河流，掩面痛哭。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詩作，因為它顯示出戰(zhàn)爭的兩面性：有勝利者的一面，也有失敗者的一面。而白居易選擇描寫失敗者這一面。

最后，我要以李白這首詩作結(jié)尾，它傳遞出痛苦與希望的吶喊。這是選自《行路難》的一個片段——長詩《行路難》堪稱唐詩的經(jīng)典，它同時展現(xiàn)出了詩人在旅途、戰(zhàn)亂中的艱辛，詩人與家人分離的孤苦，所有這些痛苦與希望，共同構(gòu)成了李白、杜甫、李商隱等詩人的生活，戰(zhàn)亂時期的經(jīng)歷成為他們?nèi)松鷼埧岬淖C明。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美妙至極！這首詩完全可以用來描述我們的時代，有探險、有戰(zhàn)爭的凄苦，也有無畏的詩人筆耕不輟。對我來說，它就是唐詩的代表。而各位也不難看出我們是如何與它產(chǎn)生了共鳴。

正是基于上述所有這些原因，我想和你們共話唐詩。我本來可以選擇其他國家的詩歌，比如英國的威廉·布萊克，他是世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寫下了非凡的詩句：“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 燃燒著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樣的神手或天眼 / 造出了你這樣的威武堂堂？”（此處譯文系郭沫若所譯——譯者注）這首詩講的是惡在世上根本的地位。惡同樣為全能的上帝所造。上帝不僅創(chuàng)造了美好，也創(chuàng)造出了邪惡，造出了這只黑夜中的猛虎。我本來也可以談夏爾·波德萊爾，我也很喜歡波德萊爾。波德萊爾是和唐詩很近的一位作家，因為他們都專注于詩歌的形式與韻律——當然所有詩人都關(guān)注這些問題。我還沒有提到唐詩的格律，它非常復(fù)雜。你們可以去讀我和董強教授合著的《唐詩之路》，該書很好地解釋了格律在唐詩中的作用。波德萊爾非常關(guān)注韻律，但他也強調(diào)不同元素之間互通的可能性，無論是感覺、自然元素，還是人性。這就是他所謂的“應(yīng)和”（Correspondances，亦是他一首詩的題目，漢譯“感應(yīng)”“應(yīng)和”等——譯者注）。請去讀一讀這首詩，你們就會明白是什么將它與唐詩聯(lián)系在一起，而又是為什么唐詩與我們?nèi)绱擞H近，對我們而言如此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