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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克蘭危機與西方的中俄關系認知及轉換前景*

      2024-05-21 02:23:20萬青松馬岳達曾維政
      俄羅斯研究 2024年1期
      關鍵詞:中俄關系中俄俄羅斯

      萬青松 馬岳達 曾維政

      【內(nèi)容提要】烏克蘭危機被稱為“21 世紀以來歐洲發(fā)生的最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成為西方研究界再度強烈關注中俄關系“風吹草動”的催化劑。這些研究中,既有以宣揚兩國關系脆弱性、結盟、存異為內(nèi)核,并配合一些政客唱衰、抹黑、離間中俄關系的所謂“主流”認知,也有以強韌性、去等級化、求同為內(nèi)核,嘗試客觀理解新型中俄關系內(nèi)涵的“逆流”洞見。從危與機的辯證法角度看,“主流”與“逆流”之間存在著相互轉換的可能性。然而,考慮到烏克蘭危機恰逢新舊世界轉換的關鍵時刻,西方關于中俄關系的認知要想從“逆流”轉變成新的“主流”,顯然將經(jīng)歷曲折復雜的過程,尤其是作為已被固化為西方意識形態(tài)組成部分的“主流論調(diào)”,還會繼續(xù)成為“‘逆流’而上”難以跨越的一道門檻。

      2022 年2 月爆發(fā)的烏克蘭危機,被視為近年來最大的“黑天鵝”事件。這場被稱為“21 世紀以來歐洲發(fā)生的最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至今已持續(xù)近兩年,依然看不見和平的曙光。雖然戰(zhàn)場在烏克蘭,但戰(zhàn)線卻在全世界。持久化的危機進一步演變成大國關系競爭、博弈、調(diào)整、演化的催化劑,形成以美國和中俄為代表的新舊兩種力量的較量,朝著競爭與對抗的方向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美國對中俄的“雙重遏制”步步緊逼,不斷升級。烏克蘭危機以來,從2022 年3 月美國國會議員炮制《遏制中俄合謀法案》,4 月又拋出《中俄“軸心”法案》,再到5 月美西方公開宣布“必須讓普京失敗”(挫敗普京的同時也意在打擊中國),6 月七國集團(G7)領導人峰會發(fā)布的聯(lián)合公報和隨后北約馬德里峰會通過的《北約2022 戰(zhàn)略概念》,以及10月以來拜登政府發(fā)布《新北極戰(zhàn)略》《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國防戰(zhàn)略》《核態(tài)勢評估》等政策文件,都表達了強化對中俄的捆綁式打壓、極大地壓縮兩國的生存與發(fā)展空間的意圖。

      與政治層面“極限施壓”相伴的是,美西方政策研究界大有借烏克蘭危機配合一些政客進一步唱衰、抹黑、離間中俄關系的平行聲音,且這些聲音在西方輿論的推波助瀾下儼然成為遏制中俄兩國的“急先鋒”。不過,西方政策研究界對烏克蘭危機背景下的中俄關系的認知并非鐵板一塊,在所謂的“主流”之外還有一些值得關注的“逆流”洞見,更有助于理解西方視野下的“新型”中俄關系內(nèi)涵。本文重點呈現(xiàn)烏克蘭危機以來西方研究界對中俄關系“雙流”(“主流”與“逆流”)認知的三重表現(xiàn),并探討這些認知的轉換前景。

      一、脆弱性與強韌性

      西方政策研究界對中俄關系“雙流”認知的第一重表現(xiàn),可以用“脆弱性”與“強韌性”來概括。脆弱性(vulnerability)這個概念在政治學、社會學、法學、倫理學等領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①李鶴、張平宇、程葉青:“脆弱性的概念及其評價方法”,《地理科學進展》,2008年第2 期,第18-25 頁;楊飛、馬超、方華軍:“脆弱性研究進展:從理論研究到綜合實踐”,《生態(tài)學報》,2019 年第2 期;王福玲:“認真對待脆弱性”,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2021 年9 月7 日,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4396138;《中國大百科全書》也收錄了“脆弱性”術語,界定為經(jīng)濟學范疇,https://www.zgbk.com/ecph/words?SiteID=1&ID=120436在國際關系領域,美國學者約瑟夫·奈和羅伯特·基歐漢在他們1977 年出版的專著《權力與相互依賴》中較早運用了“脆弱性”概念,并將其定義為“行為體因外部事件(甚至是在政策發(fā)生變化之后)強加的代價而遭受損失的程度?!雹賀obert O. Keohane, Joseph S. Nye, 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 World Politics in Transition, Little,Brown,and Company,1977,p.13.這就有別于試圖改變局面而做出變化之前受外部強加代價影響程度的脆弱性,更加突出行為體受到壓力或沖擊這一前提。脆弱性既適用于社會政治關系,也適用于政治經(jīng)濟關系?!皬婍g性”則是美國著名作家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Nassim Nicholas Taleb)在他的著作《反脆弱》中提出的概念,塔勒布認為,面對不確定的環(huán)境,特別是存在黑天鵝事件的突發(fā)危機環(huán)境中,不同事物/系統(tǒng)表現(xiàn)出三種反應:脆弱性—強韌性—反脆弱性。②[美]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反脆弱》,雨珂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其中,“強韌性”至少包括雙重含義:既是遭遇重創(chuàng)時的抗打擊能力,又是走出逆境的恢復力;既是“百折不撓”的堅韌,又具備“以柔克剛”的靈活。③吳晨:“韌性與創(chuàng)新”,《經(jīng)濟觀察報》,2022 年12 月5 日,第1098 期。“脆弱性”與“強韌性”顯然與危機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因而也更適合考察烏克蘭危機背景下的中俄關系及其變化特征。

      (一)主流:烏克蘭危機與中俄關系的脆弱性

      長期以來,西方中俄關系研究界存在著一種具有巨大影響力的論調(diào),認為中俄之間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是脆弱的,充滿局限性。有專家將西方這種“主流”論調(diào)稱為“有限論”。④于濱:“中俄正常關系的再思考:理論、歷史與未來”,《俄羅斯研究》,2023 年第4 期。在以烏克蘭危機為代表的歐亞地緣政治沖突凸顯的今日,這一老生常談的論調(diào)再度在西方政策界、學術圈和輿論場活躍起來,并且斷言中俄關系的未來走向:要么分道揚鑣,要么實力虛弱的一方淪為強大一方的附庸?;谶@種二元對立的判斷,此類論調(diào)給西方政策界開出的“應對藥方”,往往傾向于主張采取拉攏一方打壓另一方的方式分化、離間中俄關系。具體而言,西方對中俄關系脆弱性的主要認知包括以下內(nèi)容。

      第一,中俄關系的脆弱性來自兩國在安全與發(fā)展方面相互需求的錯位。西方學者重點強調(diào)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中俄在安全和經(jīng)濟問題上對彼此的需求不相稱,雙邊關系缺乏平等互利的堅實基礎。歐洲政策分析中心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基辛格全球事務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阿林娜·波利亞科娃(Alina Polyakova)指出,烏克蘭危機后俄羅斯希望獲得中國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強有力支持,這無疑會讓中國在國際上陷入不利地位,因為中國更在意的合作對象是西方發(fā)達國家,而俄羅斯目前的國際角色無助于增進中國與西方之間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①“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 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 Foreign Affairs,June 21,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sk-the-experts/2022-06-21/will-china-and-russ ia-stay-aligned曾任奧巴馬執(zhí)政時期國務院政策規(guī)劃辦公室成員、美國天主教大學歷史學教授邁克爾·金麥芝(Michael Kimmage)認為,中俄關系受制于雙方矛盾的價值觀和俄羅斯超出中國預期的軍事行動,雙方都不愿意為對方做出犧牲,更不用說向同一方向努力了。因此,中俄兩國既不是伙伴關系,更不是同盟關系。②Ibid.英國格拉斯哥大學社會與政治科學學院安全研究講師馬辛·卡茲馬斯基(Marcin Kaczmarski)也認為,俄羅斯與中國在綜合國力、特別在經(jīng)濟潛力方面的不對稱性不斷擴大。過去幾年,俄羅斯大膽而有效的外交政策行動縮小了這種不對稱范圍,但是俄羅斯在烏克蘭危機中的“重大挫敗”損害了軍事強國的形象。隨著沖突遷延和西方制裁加碼,這種不對稱性變成了事實上的結構性因素,將越來越多地決定兩國關系的發(fā)展趨勢。③Marcin Kaczmarski, “Which Russia-China Relationship Will Emerge After the War?”Italia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tudies,May 5,2022,https://www.ispionline.it/en/p ublication/which-russia-china-relationship-will-emerge-after-war-34895

      第二,中俄關系的脆弱性來自兩國對彼此威脅的感知。也有西方學者通過刻意放大中俄之間硬實力的巨大差距,借“威脅平衡”等視角來強調(diào)兩國關系的脆弱性。比如,美國卡內(nèi)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兩位資深俄羅斯問題專家尤金·魯默(Eugene Rumer)和理查德·索科爾斯基(Richard Sokolsky)提到,美國國家安全界在烏克蘭危機之前普遍認為,俄羅斯忽視“中國威脅”、強化對華合作的戰(zhàn)略是短視且被誤導的;從中長期來看,俄羅斯的真正“威脅”將來自中國而不是西方。因此,美國的政策不應該再強調(diào)與俄羅斯的競爭,而是在尋求應對中國“共同威脅”的基礎上與俄羅斯建立伙伴關系。①Eugene Rumer, Richard Sokolsky, “Narrative:All Quiet on the Eastern Front”,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May 23,2022,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publication s/87185?utm_source=rss&utm_medium=rss曾任克林頓政府國家安全委員會歐盟事務主任、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高級研究員、喬治城大學國際事務講席教授查爾斯·庫普錢(Charles A.Kupchan)也認為,烏克蘭危機加深了俄羅斯對中國的戰(zhàn)略和經(jīng)濟依賴,以及中俄伙伴關系的不對稱性,使得俄羅斯對中國在俄羅斯遠東、北極和中亞日益增長影響力的擔憂增多。②Charles A.Kupchan,“The Right Way to Split China and Russia:Washington Should Help Moscow Leave a Bad Marriage”,Foreign Affairs,August 4,2021,https://www.foreignaffairs.c 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1-08-04/right-way-split-china-and-russia

      第三,中俄關系的脆弱性還將導致一國對另一國依附更深或“分道揚鑣”。西方專家認為,中俄關系的不對稱性會造成兩國伙伴關系僅局限于較低水平、特定領域,未來兩國關系要么破裂疏遠,要么較弱一方淪為附庸。美國卡內(nèi)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俄羅斯與歐亞研究中心主任亞歷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認為,在與西方的艱難對抗中,俄羅斯不但喪失了戰(zhàn)略選擇的自主空間,還因經(jīng)濟、科技和外交等領域遭受制裁而被迫以不利地位向中國的產(chǎn)品、貨幣和技術標準開放,最終可能會淪為一個依附中國的孤立、貧窮、落后的國家。③Alexander Gabuev, “China’s New Vassal. How the War in Ukraine Turned Moscow Into Beijing’s Junior Partner”, Foreign Affairs,August 9,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chi na/chinas-new-vassal在里加斯特拉金什大學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拉脫維亞國際事務研究所新絲綢之路項目負責人烏娜·亞歷山德拉·貝爾津娜-切倫科娃(Una Aleksandra Berzina-Cerenkova)看來,中俄關系高調(diào)的官方敘事只能視作動機宣示或未來展望,甚至更多僅著眼于國內(nèi)宣傳需要。實際上,中國對結盟的謹慎態(tài)度未能符合俄羅斯的預期,俄羅斯也一直擔憂自己缺乏對中國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影響力,因此,在高調(diào)宣傳下,兩國事實上的疏遠并非不可能。④Una Aleksandra Berzina-Cerenkova, “Sino-Russian Narratives of Cooperation and What It Means for the Baltics”,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August 6, 2020,https://www.fpri.or g/article/2020/08/sino-russian-narratives-of-cooperation-and-what-it-means-for-the-baltics/

      第四,中俄關系的脆弱性為西方離間兩國關系提供操作空間。前英國《金融時報》莫斯科分社社長凱瑟琳·席勒(Kathrin Hille)、前美國外交政策和國防記者卡特里娜·曼森(Katrina Manson)、布魯塞爾分社社長亨利·福伊(Henry Foy)、原北京通訊員克里斯琴·謝潑德(Christian Shepherd)聯(lián)合撰文指出,中俄的互信合作僅僅是因為雙方都決心挑戰(zhàn)美國,但中俄并非正式的同盟關系,仍有各自的戰(zhàn)略利益和對國際秩序的不同看法,因此美國有機會尋找中俄關系的弱點,挑撥兩國關系。①Kathrin Hille et al., “US urged to exploit cracks in Russia-China relationship”, The Financial Times, July 27, 2020, https://www.ft.com/content/b59bd581-a9f8-4415-9be6-4dff72 2e87a9美國網(wǎng)絡安全公司CrowdStrike 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德米特里·阿爾佩羅維奇(Dmitri Alperovitch)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基辛格全球事務中心杰出教授謝爾蓋·拉琴科(Sergey Radchenko)則提醒,俄羅斯應該意識到,中國的目標是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而非俄羅斯的利益。因此他們認為,西方國家都希望俄羅斯能擺脫對中國的依賴,轉而尋求與西方國家的合作,以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成為中國的附庸或乞求者。此外,美國可能會提供某種形式的激勵,以鼓勵俄羅斯在當前的中美戰(zhàn)略競爭中保持中立,而不是與中國結盟。②Alpetrovitch, D., Radchenko, S., “Another Russia Is Possible. The Kremlin Will Eventually Tire of Its Reliance on China”,Foreign Affairs,August 29,2022,https://www.forei gnaffairs.com/russian-federation/another-russia-possible在這方面提出更大膽的公開建議的是查爾斯·庫普錢,他向拜登政府建言,可以通過離間中國的主要合作伙伴——俄羅斯,來限制其崛起的影響力,具體包括“七步走”:美國放棄以“民主與專制”的框架來構建對外戰(zhàn)略;敦促美國盟友與俄羅斯進行對話;幫助俄羅斯減少對中國日益增長的經(jīng)濟依賴;在應對氣候變化和擺脫經(jīng)濟對化石燃料的依賴方面,為俄羅斯提供幫助;主動發(fā)起戰(zhàn)略穩(wěn)定對話;強化與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的合作;鼓勵和幫助莫斯科遏制中國在發(fā)展中地區(qū)日益增長的影響力。③Charles A.Kupchan,“The Right Way to Split China and Russia:Washington Should Help Moscow Leave a Bad Marriage”,Foreign Affairs,August 4,2021,https://www.foreignaffairs.c 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1-08-04/right-way-split-china-and-russia

      (二)逆流:危機考驗與中俄關系的強韌性

      與多數(shù)西方學者強調(diào)中俄關系脆弱性的“主論調(diào)”不同的是,還有一些專家觀察到,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中俄關系的“強韌性”愈發(fā)凸顯,尤其關注兩國關系面對危機的抗打擊能力和走出逆境的恢復能力。

      一方面,從內(nèi)部視角理解中俄關系的強韌性,將其與兩國戰(zhàn)略和政策習慣的靈活、彈性或模糊相關聯(lián)。謝爾蓋·拉琴科以保持戰(zhàn)略自主和政策靈活性詮釋中俄關系的韌性,他認為,中俄兩國更傾向于保持各自的戰(zhàn)略自主性,任何一方都不希望對方犧牲其核心利益,這種靈活性使得目前的中俄關系比任何軍事聯(lián)盟都更持久。在地區(qū)事務中,兩國在利益重疊的地方(如中亞)能夠保持一致,同時在利益不重疊的地方(如烏克蘭或南海)保持距離。①Alpetrovitch D, Radchenko S, “Another Russia Is Possible. The Kremlin Will Eventually Tire of Its Reliance on China”,Foreign Affairs,August 29,2022,https://www.foreignaffairs.co m/russian-federation/another-russia-possible哥倫比亞大學韋瑟黑德東亞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美國海軍分析中心(CNA)高級研究員伊麗莎白·威什尼克(Elizabeth Wishnick)則將中俄關系“無上限”的提法視為一種具有威懾作用的模糊性策略,能夠給予兩國政策更多靈活的操作空間。她還認為,中俄對于政權安全等國內(nèi)問題的共同關注,也有助于在分歧問題上達成共識,使中俄伙伴關系依然保持韌性。②Elizabeth Wishnick, “Still ‘No Limits’? The China-Russia Partnership After Samarkand”,Russia Matters, September 22, 2022, https://www.russiamatters.org/analysis/still-no-limits-chi na-russia-partnership-after-samarkand此外,烏娜·貝爾津娜-切倫科娃和德國對外關系委員會高級研究員、歐盟委員會主席咨詢中心中國問題研究員蒂姆·呂利格(Tim Rühlig)從中國對外政策的“底線思維”出發(fā),認為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中國仍在外交和經(jīng)濟上給予俄羅斯有限支持,此舉僅是為了避免俄羅斯因陷入內(nèi)亂和分裂而向中國外溢風險,中國對俄羅斯國內(nèi)風險因素的擔憂超過了對東歐地緣政治危機的關切,因而愿意更加靈活地處理中俄關系。③Una Berzina-Cerenkova, Tim Rühlig, “China’s Complex Relations with Russia: Tracing the Limits of a ‘Limitless Friendship’” Internationale Politik Quarterly, September 12, 2023,https://ip-quarterly.com/en/chinas-complex-relations-russia-tracing-limits-limitless-friendship

      另一方面,從外部視角理解中俄關系的強韌性,將其與西方競爭,尤其是應對美國的打壓所采取的靈活應對策略相關聯(lián)。瑞典國防研究局亞洲和中東項目研究員克里斯托弗·韋達赫·熊(Christopher Weidacher Hsiung)從觀念建構的視角指出,中俄關系的堅韌性來自美西方的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威脅的不斷加劇。這種對共同威脅的認知塑造了中俄的聯(lián)合傾向,使得兩國往往會克服潛在的摩擦因素,增強兩國關系的抗風險能力。①“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美國國家利益中心主席、布什政府高級外交顧問保羅·桑德斯(Paul Saunders)認為,中俄關系立足于互不侵犯和尊重彼此核心利益的重要共識,睦鄰友好合作關系極大地釋放了兩國的軍事和外交能力,使雙方可以專注于其他重要戰(zhàn)略方向,因此雙邊關系能夠在外部壓力乃至危機下保持穩(wěn)定。②“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甚至在西方政策研究界具有重要影響力的中俄關系“有限論”的主要代表之一的澳大利亞知名俄羅斯問題專家波波·羅(Bobo Lo)也撰文指出,中俄面對與西方的競爭,彼此成為無可替代的最可靠伙伴,雙邊關系因此具有顯著的韌性,西方國家的分化策略和捆綁打壓只能讓中俄越走越近;為此,他建議西方應關注提升自身競爭力,在國內(nèi)政治議程和全球治理問題上,繼續(xù)發(fā)揮軟實力優(yōu)勢和價值觀吸引力。③Bobo Lo, “The Sino-Russian Partnership. Assumptions, Myths and Realities”,Russie.Nei.Reports, 2023, No.42, https://www.ifri.org/en/publications/etudes-de-lifri/russienei reports/sino-russian-partnership-assumptions-myths-and

      二、結盟與去等級化

      西方政策研究界對中俄關系“雙流”認知的第二重表現(xiàn),可以用“結盟”與“去等級化”來概括。結盟(或聯(lián)盟)是國際關系最古老的話題之一,指“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通過集合他們的國力,以增進安全而建立的一種長期的政治與軍事關系?!雹躘美]T.N. 杜普伊主編:《國際軍事與防務百科全書》,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編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8 年。不過,隨著時代的變化,對結盟(或聯(lián)盟)含義的理解也與時俱進,比如,烏克蘭危機后的2023 年5 月,美國著名戰(zhàn)略家亨利·基辛格在其百歲生日前與《經(jīng)濟學人》記者的對話中談道:“我們的聯(lián)盟概念不是19 世紀的‘聯(lián)盟’。我們的理念是建立一個思想平等、美國貢獻巨大的體系,但絕不是完全平等的體系。”⑤“A conversation with Henry Kissinger:The transcript of his meeting with our journalists”,The Economist,May 17,2023,https://www.economist.com/kissinger-transcript很顯然,基辛格對聯(lián)盟的理解區(qū)別于19 世紀的均勢,強調(diào)實力優(yōu)先與等級差異。實際上,西方學界還在爭論聯(lián)盟(alliance)與結盟(alignment)的不同內(nèi)涵。澳大利亞戰(zhàn)略政策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悉尼大學國際安全高級講師托馬斯·威爾金斯(Thomas S.Wilkins)指出,目前在關于聯(lián)盟/結盟的大量文獻中存在重大缺陷。他認為,“聯(lián)盟”這個詞通常是本能的和不加反思的使用,而事實上“結盟”一詞是一個更好、更準確的描述詞,他認為當代世界安全環(huán)境的特點是多種形式的“結盟”,而不僅僅是聯(lián)盟。此外,他還認為“安全共同體”和“戰(zhàn)略伙伴關系”等概念與傳統(tǒng)的“聯(lián)盟”模式截然不同,主張對國際關系學科中“結盟”概念進行再分類,呼吁改變對“結盟”和“聯(lián)盟”的定義和概念化的思考,以使學科工作向當代國際政治中正在發(fā)生的范式轉變。①Thomas S.Wilkins,“‘Alignment’,not‘a(chǎn)lliance’ – the shifting paradigm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cooperation: Toward a conceptual taxonomy of alignment”,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2012,Vol.38,No.1,pp.53-76.

      與結盟相對立的另外一個被越來越多使用的概念是“去等級化”。其中,關于“等級”概念的討論,可以參考美國政治學家戴維·萊克(David Lake)對“國際關系中的等級制”的界定,也即實力較弱的附屬國通過主權讓渡的形式使占據(jù)實力優(yōu)勢的主導國為其提供一套有價值的政治秩序。②[美]戴維·萊克:《國際關系中的等級制》,高婉妮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換句話說,“去等級化”就是不再以實力對比來固化國家間關系,而是強調(diào)主權國家之間的平等交往、互利共贏。有中國專家也指出,20 世紀形成了以美國為中心的等級化國際秩序,21 世紀的全球危機則推動國際秩序向去等級化方向轉型。③鄭宇:“21 世紀多邊主義的危機與轉型”,《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20 年第8 期。由此可見,結盟與去等級化都反映出國際權力結構的深刻變化,其中也包括大國關系。烏克蘭危機以來,面對西方政策研究中俄“結盟論”的甚囂塵上,“去等級化論”也逐漸積蓄起對中俄關系的解釋力。

      (一)主流:結盟與中俄關系

      長期以來,西方對“中俄結盟”草木皆兵,用美國戰(zhàn)略思想家布熱津斯基的話說,美國安全面臨的最糟糕情況將是“中國和俄羅斯的大聯(lián)盟”,“俄羅斯和中國一旦在地緣政治壓力下成為同盟,將是西方世界的噩夢……”④[美]布熱津斯基:“美對華缺戰(zhàn)略目光 需警惕中俄結盟”,《環(huán)球時報》,2017 年1 月13 日;“社評:結伙對抗中俄將是美西方噩夢之旅”,《環(huán)球時報》,2021 年5月5 日。烏克蘭危機進一步“激活”西方政策研究界的中俄“結盟論”,且呈現(xiàn)出程度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一是中俄是不對稱聯(lián)盟,且俄羅斯必定扮演“小兄弟”角色。尤金·魯默和理查德·索科爾斯基指出,與中國建立緊密聯(lián)盟來平衡西方是俄羅斯對外政策的核心,認為兩個“威權國家”之間具有巨大的政治和經(jīng)濟互補性,而且美國擁有的全球能力和影響力挑戰(zhàn)了中俄關鍵戰(zhàn)略方向的利益,雙方相互發(fā)揮力量倍增器作用,阻止美國將精力集中在其中一方身上。①Eugene Rumer, Richard Sokolsky, “Narrative: All Quiet on the Eastern Front”,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May 23,2022,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publication s/87185?utm_source=rss&utm_medium=rss還有西方學者認為,烏克蘭危機以來,俄羅斯在國際上愈發(fā)孤立且對中國的依賴性日益增強,因此未來的中俄關系中,中國的主導地位會逐漸增強,俄羅斯最終會扮演一個“小兄弟”的角色。美國前高級情報官、新美國安全中心跨大西洋安全項目高級研究員兼主任安德烈婭·肯德爾-泰勒(Andrea Kendall-Taylor)也持同樣的看法。她認為,中俄都將美國視為國際上的最大競爭對手,因此兩國有動力加強合作,以對抗美國的影響力和制裁;雖然目前中國對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持謹慎態(tài)度,不過一旦國際社會的關注度降低,中國可能會更加公開地為俄羅斯提供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援助。②“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美國喬治城大學歐亞、俄羅斯和東歐研究中心主任、布魯金斯學會非常駐高級研究員安杰拉·斯滕特(Angela Stent)也認為,未來中俄關系的不對稱性只增不減,但因兩國彼此需要,俄羅斯也愿意扮演“小兄弟”的角色。③Ibid.

      二是中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針對美國霸權的未正式宣布的“聯(lián)盟”。多數(shù)西方專家認為,中俄關系目前是基于對抗美國的共同戰(zhàn)略,而不是基于真正的友誼或價值觀。兩國關系的密切程度是由與美國領導的“集體西方”之間的對抗所決定的,而不是由兩國自身發(fā)展需求所決定。④Ibid.也有部分西方學者從結盟的動因和形式出發(fā),認為中俄結盟是基于對抗美國這一共同對手和打破由美國主導的現(xiàn)有國際秩序這一相同戰(zhàn)略目標所做出的符合兩國利益的選擇。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俄羅斯事務”項目首任主任西蒙·薩拉吉揚(Simon Saradzhyan)指出,中俄處于事實上的互不侵犯條約中,但并未達到相互提供安全支持的聯(lián)盟標準,只要中俄都有能力在各自方向單獨威懾美國及其盟友,兩國就不會走向正式結盟。①Simon Saradzhyan,“Why Russia’s alliance with China is improbable,but not impossible”,The Foundation for Strategic Research,September 21,2020,https://www.frstrategie.org/en/pu blications/recherches-et-documents/why-russia-s-alliance-china-improbable-not-impossible-20 20新南威爾士大學政治和國際關系高級講師亞歷山大·科羅廖夫(Alexander Korolev)也強調(diào),中俄結盟是對中美關系和俄美關系同時惡化的自然反應,很大程度上受國際體系因素驅動,兩國都有自己的戰(zhàn)略利益和地緣政治考量,可以提高雙方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也可以抵御西方的干涉和制裁。②“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

      三是中俄關系是更加緊密的“軸心同盟”。烏克蘭危機以來,部分西方專家對中俄結盟的認知更進一步,將其與冷戰(zhàn)陣營對抗的軍事政治聯(lián)盟類比。早在烏克蘭危機之前,中俄“軸心”這一生造概念,已經(jīng)被美國重點智庫、知名專家和部分主流媒體不斷地羅織、拓寬為“(新)威權軸心”、“軸心合作”、“便利軸心”、“網(wǎng)絡軸心”、“文明軸心”等,這樣的看法實際上也體現(xiàn)出超越黨派、政府屆別的延續(xù)性認知特征。以美國國家亞洲研究局(NBR)為例,2016 年10 月,基于兩黨對中俄關系的高度共識,該智庫獲得美國卡內(nèi)基基金會的慷慨撥款,專門用于研究美國如何應對中俄戰(zhàn)略合作。國家亞洲研究局與美國多家智庫和大學聯(lián)手,發(fā)起一個有數(shù)十名資深專家參與的為期兩年的研究項目,③該項目的核心成員包括:美國前負責亞太事務的副國務卿詹姆斯?斯坦伯格(James B.Steinberg),國家亞洲研究局主席、著名的中美關系專家理查德·埃林斯(Richard Ellings),知名“中國通”、曾任國家情報委員會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情報官羅伯特?薩特(Robert Sutter),長期供職布魯金斯學會負責俄羅斯歐亞項目的資深俄羅斯問題專家安杰拉·斯滕特(Angela Stent),哈德遜研究所政治與軍事分析中心主任理查德?韋茨(Richard Weitz)等。See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China-Russia Relations”,https://www.nbr.org/program/strategic-implications-of-russia-china-relations/目的就是找出中俄關系的“離合器”到底在哪里,什么原因使中俄志同道合,又有哪些潛在的因素會使中俄反目,最終呈現(xiàn)的報告就將中俄合作定性為“威權軸心”④Richard J. Ellings and Robert Sutter,Axis of Authoritarians: Implications of China-Russia Cooperation,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2018. https://www.nbr.org/publication/axisof-authoritarians-implications-of-china-russia-cooperation/。有學者指出,參加該項目的絕大多數(shù)美國學者都屬建制派,在政見上與時任總統(tǒng)特朗普格格不入,也難以接受特朗普對俄羅斯的一片“癡心”,但在遏制中俄兩國問題上卻是急美國歷屆政府之所急,拜登執(zhí)政更是為建制派繼續(xù)推進打壓和遏制中俄兩國提供了新契機。①于濱:“美國外交政策中的‘中俄溫差’”,《俄羅斯研究》,2020 年第5 期,第70-108 頁。而烏克蘭危機讓美國政策界對中俄“軸心”合作的程度與未來走向更加擔憂,將其視為“中俄軸心”的試金石。比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基辛格全球事務中心杰出教授哈爾·布蘭德斯(Hal Brands)認為,雖然中俄兩國并不總是彼此喜歡或互相信任,但他們都在努力打破由美國主導的現(xiàn)有國際秩序,并吸取了冷戰(zhàn)失敗的教訓,在歐亞地區(qū)“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對抗美國,以實現(xiàn)在歐亞大陸兩端占主導地位的目標,他們的互動在這個過程中展現(xiàn)出冷戰(zhàn)時期的中蘇同盟和二戰(zhàn)時期德日同盟的特征。他還提到,中俄已經(jīng)形成了穩(wěn)定的軸心關系,美國采取讓步和外交等手段離間中俄只會適得其反,因此他主張,必須吸取歷史經(jīng)驗,推行類似“雙重遏制”戰(zhàn)略的強力手段。然而,美國及其盟友如今雖在經(jīng)濟、外交和軍事能力方面遠超中俄軸心,但卻無法以低成本來推行雙重遏制戰(zhàn)略。②Hal Brands, “The Eurasian Nightmare. Chinese-Russian Convergence and the Future of American Order”, Foreign Affairs,February 25,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22-02-25/eurasian-nightmare?check_logged_in=1&utm_medium=promo_email&utm_source=lo_flows&utm_campaign=registered_user_welcome&utm_term=email_1&utm_cont ent=20231125哈佛大學教授、美國前助理國防部長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認為,“美國將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一個迅速崛起的系統(tǒng)性對手和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大核武庫的大國正在緊密結盟反對美國。③“Putin to visit China to deepen‘no limits’partnership with Xi”,October 15,2023,https://w ww.reuters.com/world/putin-visit-china-deepen-no-limits-partnership-with-xi-2023-10-15/

      (二)逆流:去等級化與新型中俄關系

      與“結盟論”預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即使是在大國博弈空前激烈的背景下,中俄官方依然堅決否認兩國是結盟關系。2021 年10 月21 日,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瓦爾代”年會上表示,俄中沒有建立任何封閉的軍事集團,將來也沒有建立這一集團的目標。第二天,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記者會上高度贊賞普京總統(tǒng)對中俄關系的積極評價,指出“中俄兩國不是盟友,勝似盟友”。雖然這樣的外交話語給人更多想象空間,但在2022 年2月4 日發(fā)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lián)邦關于新時代國際關系和全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聯(lián)合聲明》中,明確寫入“中俄新型國家間關系超越冷戰(zhàn)時期的軍事政治同盟關系模式”①《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lián)邦關于新時代國際關系和全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聯(lián)合聲明》,《人民日報》,2022 年2 月5 日第2 版。。烏克蘭危機以來,兩國也否認結盟。2023 年3月,普京總統(tǒng)在接受國家電視臺采訪時再次表示,中俄沒有建立軍事聯(lián)盟,兩國的軍事技術合作沒有任何秘密,更不會創(chuàng)建一個反北約的全球組織。由此可見,結盟并非中俄關系當下的最佳選項。這一點西方政策研究界的專家也給予了重點關注。

      1. 中俄關系已經(jīng)成為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典范。早在2017 年,英國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的塞繆爾·查拉普(Samuel Charap)、約翰·德雷南(John Drennan)、皮埃爾·諾埃爾(Pierre Noel)三位研究員就撰文指出,中國和俄羅斯已經(jīng)學會相互合作和照顧彼此利益,通過兼顧彼此的戰(zhàn)略利益,兩國在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建立了有效的伙伴關系。兩國平等相待,優(yōu)先考慮“正和”互動,表明中俄之間已經(jīng)構建起大國關系的新模式。②Samuel Charap, John Drennan, Pierre No?l, “Russia and China: A New Model of Great-Power Relations”,Survival,2017,Vol.59,No.1,pp.25-42.波波·羅也認為中俄遠非基于意識形態(tài)或政治制度的聯(lián)盟,而是以現(xiàn)實利益為中心的典型大國關系。在當前國際形勢下,這樣的伙伴關系相對穩(wěn)定,西方難以分化挑撥中俄關系,因為中俄雙方都無法承受彼此為敵的代價。③Bobo Lo,“The Sino-Russian Partnership.Assumptions,Myths and Realities”.與此同時,美國維克森林大學政治與國際事務助理教授莉娜·貝納卜杜拉(Lina Benabdallah)觀察到,中國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在口頭上支持俄羅斯,而未采取具體的親俄行動,因此“中俄結盟”只是媒體和黨派的政治宣傳手段,未來應該就此類消息加以批判。英國智庫查塔姆研究所俄羅斯戰(zhàn)爭問題高級研究員馬蒂厄·布萊格(Mathieu Boulègue)也明確指出,中俄之間并非結盟關系,而是一種基于利益的務實和機會主義關系。④“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美國外交政策研究所歐亞項目研究主管羅伯特·漢密爾頓(Robert E.Hamilton)對中俄之間的務實傾向做了更細致的詮釋,他認為中俄之間既非戰(zhàn)略伙伴關系,亦非“各取所需的軸心”,而是一種取決于具體區(qū)域和情境的復雜、動態(tài)關系;中俄在利益重疊地區(qū)既有合作又有分歧。①Robert E. Hamilton, “Stress-Testing Chinese-Russian Relations”, 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 May 25, 2023, https://www.fpri.org/article/2023/05/stress-testing-chinese-russianrelations/中俄關系“不是盟友,勝似盟友”這一頗具中國風格的描述在學術界亦有回響。有專家認為,中俄遠超結盟性質(zhì)的關系是建立在雙方對主要國際政治問題以及世界經(jīng)濟大變局的相似愿景的基礎之上的,認為中俄兩國中誰是“大哥”,誰是“小弟”,對于雙方本身來說很重要,但對于全球局勢來說并不重要,因為中俄關系是一個整體現(xiàn)象,并且是國際關系的單獨部分,不涉及承擔義務,不是聯(lián)盟但近似聯(lián)盟。②Lukyanov,F.A,“Between Two Special Operations”,Russia in Global Affairs,2023,Vol.21,No.2,pp.5-10.

      2. 中俄意在構建一種去等級化(平等)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有學者從中俄合作中強烈的問題導向、務實風格出發(fā),闡述雙邊關系中的平等特征。謝爾蓋·拉琴科指出,中俄雙方都不太愿意接受盟友關系的約束,因為這通常要求雙方承諾互相保護,并就外交政策進行密切磋商,而且這種約束還會導致雙方戰(zhàn)略上的分歧和領導權上的爭執(zhí)。他認為,中俄關系并沒有形成等級制度,而是以重要戰(zhàn)略問題為基礎,這使得北京和莫斯科都無法將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對方,即使在最壞的情況下,他們也可以達成共識,這與中蘇同盟形成鮮明對比。在中俄兩國這種非正式盟友的現(xiàn)實情況下,美國更難“以寡敵眾”。③Sergey Radchenko, “Driving a Wedge 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Won’t Work”, War on the Rocks,August 24, 2021,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1/08/driving-a-wedge-between-chi na-and-russia-wont-work/也有學者將中俄兩國彼此尊重、相互協(xié)調(diào)的相處模式視為兩國平等關系的基礎。美國外交政策委員會高級研究員斯蒂芬·布蘭克(Stephen Blank)指出,與過去不同的是,如今的中俄關系并非等級森嚴,也不要求俄羅斯毫無條件地服從中國的意愿,而且兩國在意識形態(tài)上相距甚遠,誰也不指望對方接受同樣的世界觀,所以認為美國可以利用俄羅斯的不滿情緒和對從屬地位的抵觸情緒來挑撥離間的假設是錯誤的。④“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美國海軍分析中心俄羅斯研究項目主任邁克爾·科夫曼(Michael Kofman)也指出,中俄關系不是正式的軍事同盟,俄羅斯也不是中國的附庸,因為北京從未這樣想過,而且經(jīng)濟實力的不對稱不是決定中俄關系等級的決定性因素,兩國關系是一種協(xié)調(diào)的、互補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①Michael Kofman, “The Emperors League: Understanding Sino-Russian Defense Cooperation”, War on the Rocks,August 6, 2020,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8/the-emp erors-league-understanding-sino-russian-defense-cooperation/此外,還有西方專家的研究指出,中俄追求的去等級化關系在全球層面也得到了積極回應,美國亞利桑那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中俄項目首席研究員德米特里·努魯拉耶夫(Dmitriy Nurullayev)和美國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高級研究員米哈埃拉·帕帕(Mihaela Papa)通過對1991 至2020 年聯(lián)合國大會投票狀況的量化分析發(fā)現(xiàn),當中俄立場一致地反對美國時,大多數(shù)國家傾向于支持中俄;此外,上合組織、金磚國家、77 國集團這類松散的非正式聯(lián)盟比北約集團在投票時更加團結;這反映出中俄合作立足于推進多極化和革新國際秩序的共同目標,并且得到了可觀的國際支持。②Dmitriy Nurullayev, Mihaela Papa, “Bloc Politics at the UN: How Other States Behave Wh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Russia Disagree”, Global Studies Quarterly, 2023, Vol.3,No.3,pp.1-11.

      三、存異與求同

      西方政策研究界對中俄關系“雙流”認知的第三重表現(xiàn),可以用“存異”與“求同”來概括。在中文語境中,“求同存異”思想深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無論是《易經(jīng)》中“厚德載物”、“以同而異”的論述,還是孔子“君子和而不同”的名句,都體現(xiàn)著這種多元包容、追求和諧的觀念。“求同存異”思想在現(xiàn)代被中國共產(chǎn)黨人吸收運用,其核心意指可以理解為“找出共同點,保留不同意見”。這種思想在國內(nèi)統(tǒng)一戰(zhàn)線事業(yè)和新中國外交實踐中大放異彩,周恩來總理在萬隆會議上關于“求同而不立異”、“求同而存異”的即席發(fā)言是其高光時刻。③孫信、李?。骸扒笸娈愒瓌t溯源”,《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01 年第1 期?!扒笸娈悺彼枷霕O大地塑造了中國處理國與國關系的風格和策略,歷久彌新。過去三十多年來,在中蘇關系正?;街卸斫⑿聲r代全面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關系的歷程中,“求同存異”思想越來越被中俄兩國各界接受,構成處理兩國關系的思想理念基礎,對兩國關系的發(fā)展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然而,這個成語放在西方語境下卻是先后、主次的“顛倒割裂”,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中俄都不是“上帝歸上帝,凱撒歸凱撒”的歐美式的二元社會;宗教(或民俗信仰)在長時期中依附于或合作于世俗權力,與歐美大不相同;百年社會主義歷史實踐又使得中俄兩國有著與歐美并不相同的結構稟賦與精神遺產(chǎn)。①引自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主任馮紹雷教授承擔的2021 年度國家高端智庫重點課題的結項報告。這些客觀性差異在烏克蘭危機背景下被西方進一步凸顯為兩國關系的“主流”,尤其是拜登政府執(zhí)政以來,除了濫施霸凌,還著重以“民主與專制”敘事劃分世界,于是,中俄關系的“求同”就越來越多地被固化為“逆流”。

      (一)主流:中俄關系的“存異”

      烏克蘭危機以來,不少西方學者強調(diào)中俄在外交政策、地區(qū)合作、社會文化方面的諸多“差異”,并且以此判定兩國關系陷入危機或分道揚鑣的必然性。

      在外交政策層面,西方學者聚焦中俄在國際舞臺上行事風格和策略重心的顯著差異。有的西方學者著眼于中俄兩國在面對世界變局時總體戰(zhàn)略的差異。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牛津大學榮休教授傅若詩(Rosemary Foot)認為,中俄同時面臨著來自西方的壓力,但兩國處理沖突的方法不同,俄羅斯傾向于對抗性(兼有軟硬手段),而中國更愿意避免危機或在危機出現(xiàn)時加以管控,這一定程度上將導致中俄關系疏遠。②“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美國前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史蒂芬·哈德利(Stephen J.Hadley)也總結說,當前世界秩序處在轉折點,中國此刻更希望平靜,而俄羅斯希望制造混亂。③Stephen J. Hadley, “Stephen Hadley on the Major Challenges Facing the United States Today”,The 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November 14,2023,https://w ww.belfercenter.org/publication/stephen-hadley-major-challenges-facing-united-states-today也有西方學者聚焦中俄在具體議題上的策略分歧。美國斯坦福大學國際安全與合作中心教授史黛西·戈達德(Stacie Goddard)認為,中俄在全球秩序層面擁有對抗美國的共同目標,但在策略工具的選擇上存在分歧,中國更愿意通過經(jīng)濟影響力解決問題;相反,俄羅斯訴諸武力的做法不但在觀念上與中國不同,還可能在實質(zhì)上削弱中國的經(jīng)濟工具??▋?nèi)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亞太問題高級編輯林賽·梅斯蘭(Lindsay Maizland)同樣觀察到,不同于俄羅斯對國際秩序的負面和破壞性主張,中國從當前的國際秩序中獲益匪淺,主要尋求改革而非取代,以更好地滿足自身利益;同時,中俄國力發(fā)展和經(jīng)濟影響力的不同軌跡,也導致中國政府內(nèi)部一些人始終將俄羅斯視為拖后腿的伙伴;此外,中國也極力避免如俄羅斯一樣對國際法和國際準則采取完全挑釁性的主張,更多采取謹慎和目光長遠的態(tài)度。①Lindsay Maizland,“China and Russia:Exploring Ties Between Two Authoritarian Powers”,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June 14, 2022, 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china-russiarelationship-xi-putin-taiwan-ukraine還有學者關注到中俄外交視野和行動維度的差別。塞繆爾·查拉普在烏克蘭危機前就提到,中國的外交政策越來越多維化和全球化,而不是僅將俄羅斯作為政策重心。②Samuel Charap, John Drennan & Pierre No?l, “Russia and China: A New Model of Great-Power Relations,”Survival,2017,Vol.59,No.1,pp.25-42.哈爾·布蘭茲也指出,由于中國的國力優(yōu)勢,中國追求陸地和海洋的復合權力,而俄羅斯局限于恢復在東歐和中亞的主導地位。③Hal Brands, “The Eurasian Nightmare. Chinese-Russian Convergence and the Future of American Order”, Foreign Affairs, February 25,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22-02-25/eurasian-nightmare?check_logged_in=1&utm_medium=promo_email&utm_source=lo_flows&utm_campaign=registered_user_welcome&utm_term=email_1&utm_cont ent=20231125

      在地區(qū)合作層面,西方學者強調(diào)中俄在處理地區(qū)問題和強化功能性合作方面的差異乃至分歧。首先,中俄在兩國周邊地區(qū)各自開展經(jīng)濟、外交或安全行動時,特別是在與被另一方看重的第三方互動時容易誘發(fā)分歧。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牛津大學歷史學和政治學教授拉納·米特(Rana Mitter)強調(diào)了中國對北極地區(qū)增長的興趣、在中亞日漸形成的經(jīng)濟主導地位令俄羅斯感到不滿;在中印領土爭端背景下,俄羅斯依然保持與印度密切的軍貿(mào)和安全合作也有悖中國的利益。④“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史黛西·戈達德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她還強調(diào)了與中國存在海洋爭端的越南也是俄羅斯軍火的重要消費者;這些分歧若不能得到妥善解決,將使中俄關系在未來充滿不確定性。⑤Ibid.大西洋理事會高級研究員、“中國項目”撰稿人和《中俄報告》編輯約瑟夫·韋伯斯特(Joseph Webster)、大西洋理事會歐洲能源安全助理主任帕迪·瑞安(Paddy Ryan)著眼中俄在中亞能源問題上的分歧,指出俄羅斯在沖突爆發(fā)以來兩次阻止哈薩克斯坦石油出口,這不僅損害了中國在哈薩克斯坦的重大經(jīng)濟利益,也打擊了中國的出口導向型經(jīng)濟。更進一步講,這一分歧突顯出中國其實在保障能源供應、降低能源價格和確保產(chǎn)業(yè)鏈供應鏈流動上與西方國家的共同利益更明顯。①Joe Webster,Paddy Ryan,“Beijing and Moscow clash over Kazakhstan’s oil”,Eurasianet,Aug 11, 2022, https://eurasianet.org/perspectives-beijing-and-moscow-clash-over-kazakhstans-oil安德烈婭·肯德爾-泰勒等人也將中亞和北極這些俄羅斯的“腹地”視為中俄區(qū)域合作的關鍵分歧點,并且將其與中俄防務安全合作中存在的歷史上的不信任、文化上的不可調(diào)和與日益增長的不對稱性相關聯(lián),認為如果不是對抗美國的共同意愿,中俄在這些地區(qū)和安全領域的合作將難以為繼。他們還進一步提出美國應該利用這些分歧并區(qū)別對待中俄,限制兩國合作的范圍和深度,展示與美國和西方合作的可取之處和優(yōu)勢。②Andrea Kendall-Taylor, David Shullman, Dan McCormick, “Navigating Sino-Russian Defense Cooperation”,War on the Rocks,August 5,2020,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8/navigating-sino-russian-defense-cooperation/除傳統(tǒng)的經(jīng)貿(mào)、能源和安全這些領域外,中俄網(wǎng)絡空間合作也愈發(fā)受到西方學者關注。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新興技術和國家安全研究項目負責人亞當·西格爾(Adam Segal)認為,雖然中俄都基于防范風險考慮推動“網(wǎng)絡主權”的理念,對境外信息加以嚴格管控,反對美國的網(wǎng)絡議程,并在聯(lián)合國等國際組織中加強合作和協(xié)調(diào),但中俄在網(wǎng)絡領域不僅缺乏實質(zhì)合作,而且仍然彼此保持著戒備和警惕,不太可能分享攻擊性的網(wǎng)絡能力,也沒有在網(wǎng)絡防御上達成顯著共識。中俄之間在高性能芯片、5G 通信等技術上的差距也可能導致長期的緊張和不信任。③Adam Segal, “Peering Into the Future of Sino-Russian Cyber Security Cooperation”, War on the Rocks,August 10, 2020,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8/peering-into-the-future-ofsino-russian-cyber-security-cooperation/

      在社會文化層面,中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差異持續(xù)凸顯的同時,兩國國內(nèi)當代政治文化的差異也愈發(fā)不容忽視。在歷史遺留問題方面,中俄關系中許多負面的歷史遺產(chǎn)依然被一些西方學者關注。新西蘭坎特伯雷大學國家歐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尼古拉斯·史密斯(Nicholas R.Smith)和寧波諾丁漢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助理教授特雷西·法倫(Tracey Fallon)將深植于文化和歷史中的國家間友好關系稱作“真誠的國際友誼”,這類友誼能夠顯著增加雙邊關系的穩(wěn)定性和靈活性。他們的研究認為,雖然,俄羅斯是最接近獲得中國真誠友誼的對象國之一,但是,中俄關系的歷史負面遺產(chǎn)、近期“文明轉向”可能導致的排他性、以及兩國現(xiàn)實權力關系的失衡,都將成為限制性因素。①Nicholas Ross Smith, Tracey Fallon, “The importance of bona fide friendships to international politics: China’s quest for friendships that matter”,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2022.文化方面,在2022 年6 月美國《外交事務》網(wǎng)站發(fā)起的中俄關系專家調(diào)研中,有學者指出文化路徑的差異意味著中俄很難真正走近。雖然西方將中俄的政治體制與其自身的“自由民主制度”相對立,但俄羅斯基本上屬于歐洲文化,目前正在經(jīng)歷“歐亞化”畸變。但俄羅斯遲早會回歸歐洲的共同命運,其意識形態(tài)中的反西方主義將被拋棄。與此相反,中國是真正的亞洲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正在努力為躋身21 世紀的超級大國而進行全球擴張。②“Will China and Russia Stay Aligned?Foreign Affairs Asks the Experts”.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國際關系教授威廉·卡拉漢(William A.Callahan)認為,中俄關系中的中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理念、中俄各自的全球秩序模式和兩國民族復興敘事三類觀念性因素,在中短期內(nèi)促進了兩國關系發(fā)展,但是這三類因素內(nèi)部存在明顯張力,在雙邊關系層面可能隱藏著放大中俄文化乃至文明差異的風險,在全球層面也不足以支撐起一套新的世界秩序觀念。③William A. Callahan, “Chinese Global Orders: Socialism, Tradition, and Nation in China–Russia Relations”,Issues&Studies,2023,Vol.59,No.2,pp.1-28.但也有學者強調(diào),在所有影響中俄關系的觀念性因素中,具體的國內(nèi)政治文化才是決定性因素。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教授米哈伊爾·特羅伊茨基(Mikhail Troitskiy)認為,中俄兩國的文明或文化差異并非限制兩國務實合作,特別是經(jīng)濟合作的主要障礙,俄羅斯官僚體系的陳腐作風和惡劣的營商環(huán)境才是癥結所在。他認為,只有俄羅斯改變保守和過度“安全化”的政治文化,推進社會生活的法治和多元化,才能激發(fā)中俄之間巨大的經(jīng)濟交往潛力;中俄在當前俄烏沖突背景下經(jīng)濟往來的增加只是一種“次優(yōu)狀態(tài)”,只有出現(xiàn)可喜的政治過渡,才能真正實現(xiàn)中俄健康蓬勃的相互依存關系,這對美國及其盟友也是有利的。①Mikhail Troitskiy, “A Final Reckoning? Sino-Russian Relations Amid Russia’s War on Ukraine”, PONARS, June 9, 2023,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71445335_A_Fi nal_Reckoning_Sino-Russian_Relations_Amid_Russia's_War_on_Ukraine

      (二)逆流:中俄關系的“求同”

      區(qū)別于“存異論”的說法,主張“求同論”的一些西方學者更多地強調(diào)中俄兩國的內(nèi)外“求同”:對內(nèi),兩國都深刻地意識到彼此注定是鄰居,因此選擇強化內(nèi)生合作,補足短板;對外,兩國頂住美西方的壓力,協(xié)調(diào)處理雙方之間的問題,避免被第三方利用。

      1. 中俄傾向于協(xié)調(diào)處理好雙方之間的分歧與矛盾,避免被第三方利用。謝爾蓋·拉琴科從中俄/中蘇交往的歷史出發(fā),總結其中的經(jīng)驗教訓和有益實踐,強調(diào)雙方形成的管理分歧和差異的調(diào)節(jié)能力。他認為這種調(diào)節(jié)能力之所以能夠產(chǎn)生,首先是基于中俄所處的復雜國際環(huán)境,無論是在冷戰(zhàn)中,還是在當下大國競爭、地緣危機的背景之下,“中俄之間的摩擦很可能會被第三方利用”,超越雙邊范疇影響兩國的全球利益;其次,中俄兩個大國是地緣上“注定的鄰居”,即便不考慮兩國間雖不甚完美但依然可觀的經(jīng)貿(mào)成果,兩國能夠避免敵意和相互威脅已經(jīng)能極大地減輕兩國參與國際事務的成本。這兩方面的成本收益考量其實足以超越兩國間大多數(shù)現(xiàn)有分歧。②Sergey Radchenko,“Driving a Wedge 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Won’t Work”.丹麥外交政策協(xié)會研究員、丹麥皇家防務學院副教授莉賽洛特·奧德加德(Liselotte Odgaard)也從中蘇關系帶給中國的歷史記憶出發(fā),認為冷戰(zhàn)歷史遺產(chǎn)和當代軍事聯(lián)盟的負面事例讓中國對“聯(lián)盟陷阱”充滿警惕,特別是在中俄關系中,傾向于發(fā)展靈活、開放的伙伴關系,既避免了陷入彼此各自的地緣安全議程,又不將自己的伙伴關系完全押注在對方身上。③Liselotte Odgaard, “Chinese Perspectives on Alliance and Alignment: Entrapment Concerns in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Asian Affairs,2023,Vol.54,No.3,pp.432-452.

      2. 來自霸權國的直接安全威脅也構成中俄頂住巨大外部壓力、強化“背靠背”戰(zhàn)略協(xié)作的動力。美國頂尖智庫蘭德公司發(fā)布的一份研究中俄關系的重磅報告中提出了一種“相對實力理論”,即綜合衡量中美俄三國的軍事、經(jīng)濟和技術能力,將其與攻擊能力和意圖兩個因素構成的“威脅感”結合在同一個模型內(nèi),指出由于力量平衡的趨勢以及美國持續(xù)對中俄表現(xiàn)出侵略性意圖的政策,中俄關系加強的趨勢短期內(nèi)不可阻擋。①Andrew Radin,Andrew Scobell,Elina Treyger,J.D.Williams,Logan Ma,Howard J.Shatz,Sean M.Zeigler,Eugeniu Han,Clint Reach,China-Russia Cooperation:Determining Factors,Future Trajectories, Implications for the United States, California: RAND Corporation, 2021.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3067.html旅華德國學者比約恩·亞歷山大·杜本(Bj?rn Alexander Düben)認為,中俄應對相似國內(nèi)安全風險的需要推進了政策合作,構成雙邊關系的持久增長點。他采用“全方位平衡”理論分析中俄關系趨近的動力,認為兩國在國際體系層面的均勢需要與國內(nèi)政治中的政權安全考慮,共同推動了中俄關系的走近。②Bj?rn Alexander Düben, “Omnibalancing in China-Russia relations: regime survival and the specter of domestic threats as an impetus for bilateral alignment”,Post-Soviet Affairs,2023,Vol.39,No.6,pp.462-486.史蒂芬·哈德利也提到,從短期來看,中俄關系之所以走近,是因為美國嚴重威脅了兩國的國內(nèi)安全。③Stephen J. Hadley, Karen Donfried, “Stephen Hadley on the Major Challenges Facing the United States Today”,Belfer Center,November 14,2023,https://www.belfercenter.org/publica tion/stephen-hadley-major-challenges-facing-united-states-today值得注意的是,許多在西方工作或經(jīng)常發(fā)表英文文章的俄羅斯學者也傾向于強調(diào)中俄自身發(fā)展優(yōu)勢、兩國深化合作的內(nèi)生動力,認為中俄應借此調(diào)整和推進雙邊關系。俄羅斯國際事務理事會學術委員會主任安德烈·科爾圖諾夫(Andrey Kortunov)認為,雖然中俄雙方在部分國家利益、愿望和優(yōu)先事項上存在重疊,但這種重疊還沒有形成互補發(fā)展的內(nèi)生需求。為此,俄羅斯應該努力推進改革和現(xiàn)代化,提高本國的社會經(jīng)濟水平,釋放俄羅斯社會的創(chuàng)造潛力。在危機和制裁背景下,俄羅斯應該將困境轉化為加速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代化的動力,成為一個更有價值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指望中國提供不符合經(jīng)濟理性的幫助。④Andrey Kortunov, “Russia Facing China: Little Red Riding Hood or Cinderella?” Russian International Affairs Council, September 16, 2022,https://russiancouncil.ru/en/analytics-and-c omments/analytics/russia-facing-china-little-red-riding-hood-or-cinderella/

      四、國際危機與西方中俄關系認知的轉換前景

      從辯證法的角度看,肯定因素與否定因素的對立統(tǒng)一推動著事物的發(fā)展,“危機”也意味著危險與機遇的共存?;仡檱H關系史,多數(shù)情況下,不同程度的國際危機,是構成新舊國際秩序更替、國際格局演變、大國關系調(diào)整的巨大推動力。這一邏輯在中俄關系發(fā)展過程中也得到了很好的演繹和實踐。這是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外在的自然演進過程。

      一方面,從過去三十余年中俄關系的發(fā)展歷程來看,不可否認,20 世紀90 年代以來中俄之間緊密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一定程度上的確是在一系列國際危機的推動之下、或至少是在其背景下逐步形成的。比如,1998 年亞洲和俄羅斯同時發(fā)生的金融危機、1999 年科索沃戰(zhàn)爭和中國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被轟炸、對21 世紀初恐怖主義襲擊的集體預感、2003 年的伊拉克戰(zhàn)爭、2008 年的國際金融危機、2014 年的克里米亞危機、2020 年全球疫情危機、以及當下依然愈演愈烈的烏克蘭危機,都一次又一次地推動著中俄兩國持續(xù)接近,并不斷強化兩國戰(zhàn)略伙伴關系。俄羅斯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盧基揚諾夫認為,在重大國際危機背景下,中國傾向于將與俄羅斯的關系視為一種整體現(xiàn)象,作為國際關系中的一個獨立因素。①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Анти-СВО и ее последствия//Профиль.2023.№.11-12.С.40-42.

      另一方面,烏克蘭危機以來,中俄之間越來越頻繁的交往表明,兩國關系再次經(jīng)受住了這場巨大危機的新考驗。中俄兩國繼續(xù)保持著從元首到事務部門的常態(tài)化互動,雙方依然高度評價兩國關系。2022 年3 月7 日,時任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在全國兩會期間就中國外交政策和對外關系回答中外記者提問時說,不管國際風云如何險惡,中俄都將保持戰(zhàn)略定力,將新時代全面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關系不斷推向前進。②“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就中國外交政策和對外關系回答中外記者提問”,中國政府網(wǎng),2022 年3 月8 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2-03/08/content_5677795.htm2022 年7 月7 日,王毅出席二十國集團外長會期間在印尼巴厘島會見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時再次強調(diào),在兩國元首戰(zhàn)略引領下,中俄排除干擾,保持正常交往,有序推進各領域合作,展現(xiàn)出兩國關系的強大韌性和戰(zhàn)略定力。③“王毅會見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2022 年7 月8 日,htt ps://www.mfa.gov.cn/web/wjbzhd/202207/t20220708_10717115.shtml2023 年3 月,正值烏克蘭危機以來中俄兩國面臨極其復雜的外部環(huán)境,國家主席習近平再次將俄羅斯作為新任期出訪首站。這絕非偶然,而是深思熟慮后作出的政治決斷,傳遞出的明確信號是:全球變局大背景下必須堅持深化中俄關系不動搖。正如習近平主席在會見普京總統(tǒng)時所指出的,中俄互為彼此最大鄰國,同俄羅斯鞏固和發(fā)展長期睦鄰友好關系,符合歷史邏輯,是中方的戰(zhàn)略抉擇,不會因一時一事而改變。①“習近平會見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新華網(wǎng),2023 年3 月21 日,http://www.news.cn/p olitics/leaders/2023-03/21/c_1129448868.htm與此同時,習近平主席與普京總統(tǒng)分別發(fā)表署名文章,不約而同地將中俄戰(zhàn)略協(xié)作稱為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中流砥柱”。迄今,中俄兩國之間的正常經(jīng)貿(mào)合作仍在有序推進,2022 年雙邊貿(mào)易額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1902.71 億美元,同比增長29.3%。2023 年前11 月中俄貿(mào)易額為2181.76 億美元,同比增長26.7%,提前實現(xiàn)了兩國領導人設立的2000 億美元貿(mào)易額目標。②“中俄全方位合作務實高效”,人民網(wǎng),2024 年1 月8 日,http://world.people.com.c n/n1/2024/0108/c1002-40154720.html中俄在區(qū)域互聯(lián)互通上的合作不斷深化,在其他全球熱點事務上依然保持緊密的戰(zhàn)略協(xié)作。

      基于發(fā)展雙邊睦鄰友好合作關系的主觀和客觀需求,以及兩國不斷深化互利共贏合作的豐富實踐,是否可以認為烏克蘭危機能夠構成西方對中俄關系認知結構轉換的巨大推動力?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對認知結構及其轉換作一闡釋。在心理學中有一個重要概念“認知結構的轉換性”③關于認知結構的轉換性及其轉換規(guī)律的論述參見[瑞士]皮亞杰:《結構主義》,倪連生、王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年,第1-11 頁,第52-67 頁。也可參見國內(nèi)學者相關梳理,陳英和:“皮亞杰學派與現(xiàn)代認知心理學關于兒童認知發(fā)展觀點之比較”,《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 年第1 期。,是指人類認知系統(tǒng)具有自我調(diào)整和適應性的能力,可以根據(jù)不同的任務需求和環(huán)境條件,調(diào)整自身的認知結構和認知策略,以更好地適應外界的變化和需求。無論主權國家及其構成的國際體系多么復雜難料,歸根結底都是由人構成的,研究分析國際政治現(xiàn)實的理論工具也都可以歸結為人的認知過程,在一定條件下也遵循認知結構轉換的規(guī)律。具體到中俄關系而言,邏輯上,當下西方學界的認知可以總結為兩種層面的轉換路徑:一種是宏觀層面的縱向轉換,也即“主流”與“逆流”之間的轉換;另一種是微觀層面的橫向轉換,也即脆弱性與堅韌性、結盟與去等級化、存異與求同三者之間的相互轉換。

      理論上而言,這兩種層面的轉換在國際危機的驅動下還會呈現(xiàn)出各種不同的場景組合,在否定之否定規(guī)律下,對現(xiàn)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著否定的理解,即對現(xiàn)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①[德]卡爾·馬克思、[德]弗里德里?!ざ鞲袼梗骸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94 頁。從這個意義上說,西方關于中俄關系認知的“逆流”也確實存在轉變成新“主流”的可能性,也即主張以強韌性、去等級化、求同為內(nèi)核,構成新型中俄關系的顯著特征,而不是刻意宣揚兩國關系的脆弱性、結盟、存異,并進一步將其固化為意識形態(tài)色彩濃厚的思維定式。但考慮到烏克蘭危機的發(fā)生恰逢全球轉型的不確定性進入新階段,②本文的“全球轉型”主要指:各國內(nèi)部政治經(jīng)濟體制轉型;在此背景下的國際秩序的調(diào)整;作為內(nèi)部制度變遷和國際秩序這兩者間連接物的各國對外政策與戰(zhàn)略。這三者經(jīng)過互動而形成的普遍性趨勢與進程,可被視為是全球轉型的總體態(tài)勢。參見馮紹雷:“歐洲對抗與亞洲突圍——全球轉型中的歐亞新博弈”,《俄羅斯研究》,2022 年第1 期,第84-91 頁;Андрей Цыганков, Эпоха полураспада: от миропорядка к миропереходу//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2019. T.17. №2; Владимир Барановский. Трансформация глобального миропорядка: динамика системных изменений// Полис.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2017.№3;Barry Buzan,George Lawson,The Global Transformation:History,Modernity and the Making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也即過去的國際體系逐漸坍塌,而新的體系,即使是抽象的“多極體系”,也沒有構建起來,對未來國際體系的想象也不甚清晰,使得世界發(fā)展變得越發(fā)復雜。在“缺少透明游戲規(guī)則和國際體系構建共同原則的背景下,各方之間的沖突、矛盾會越來越多,國際體系的碎片化趨勢”③萬青松:“2021 年的俄羅斯外交:再平衡中的新調(diào)適”,《俄羅斯研究》,2022 年第1 期,第164-192 頁。將會更加強化。但是,“舊世界已然老去,新世界尚未最終形成”④馮紹雷:“舊世界已老去,新世界尚在構建中”,《文匯報》,2021 年1 月22 日,第8 版。,這既意味著在舊世界向新世界轉換過程中存在諸多不確定性、不穩(wěn)定性,也意味著包括“主流”與“逆流”在內(nèi)的不同轉換路徑之間的曲折復雜進程。雖然西方關于中俄關系的那些所謂“主流”,就學術研究的科學性和客觀性而言,可能已經(jīng)與具有新的生命力、代表未來發(fā)展趨向的“逆流”相去甚遠,但作為已被固化并進一步被強化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組成部分,還會繼續(xù)成為“‘逆流’而上”難以跨越的一道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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