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生活”面前,小說是什么呢?是一架照相機、一臺攝影機的取景框,取景框的周邊有限,但它移動自如,照向生活的每個角落,它是對無邊生活的有限篩選;重要的是,取景框后有一雙善于發(fā)現而又靈敏、智慧、多情、憐憫的眼睛。眼睛的看是一種發(fā)現,也是一種審美;是一種目見,也是一種神見。所以,小說是被看見和被審視的生活。
我們有了生活,為什么還需要小說呢?哲學家德里達說過一句很有影響的話:“無可言說之時,書寫便誕生了?!边@句話是德里達在反駁邏各斯口頭語言中心主義時所說,他認為書寫比言說重要,文字比語言重要,所謂言有盡而書寫無窮。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福瑟將這句話具體化,改為:“生活里最重要的東西是無法言說的,只能被寫出?!备I@句話為我們?yōu)槭裁丛谏钪膺€需要文學——小說、詩歌、散文、戲劇——列出了最充分的理由。福瑟這句話有三個關鍵點不能被忽視:“最重要的東西”“無法言說”“只能被寫出”。言說,是一種即時性的語言,穩(wěn)定性欠缺,會隨風飄散,即使重要的東西被言說了,也會不夠充分,飄忽不定;而被寫出,則是一種謹慎而豐富的書面語言的敘事,它是長久性的,有字斟句酌的準確,可反復閱讀和品味,那些“最重要的東西”值得或只能“被寫出”。此種情形,可以視作小說價值的體現。小說是打在日常生活——那種膚淺、庸俗、瑣碎——上面的一束光,一束稱為藝術的光,它讓生活亮起來。寫出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并且值得長久地反復地品味,此刻我們可以說,藝術便生成了。
可以說,本期的幾篇小說都在現實故事的道路上篤定前行,而故事盡頭抵達的是“無法言說”的東西,如余同友中篇《教授、小黃同學或凡·高》由寵物狗引發(fā)的價值觀沖突,鄺立新短篇《會飛的男人》高中同學不同命運帶來的相見無言,等等。本期的散文寫的似乎都是可以言說之人事,但它們說出了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比如陳年喜《水晶》,講述艱難生活中與水晶有關的光亮;嚴熙澤的《默箋》,講述無法說話的堂姐內心的豐富和細膩,均是動人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