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青春之歌》是中國當代“十七年文學”的經(jīng)典著作,描寫了20世紀30年代從“九一八”到“一二·九”期間的知識分子的覺醒和革命成長歷程,其中林道靜這一人物形象更是具有典型意義,展現(xiàn)了女性形象對當代文學史的重要文學意義和價值。林道靜的人物塑造體現(xiàn)了革命歷程的發(fā)展,為女性形象的覺醒開辟了一種全新的道路,也契合當時知識分子群體的精神需求。
[關 鍵 詞] 《青春之歌》;人物形象;典型意義
《青春之歌》這部“紅色經(jīng)典”,以20世紀30年代從“九一八”到“一二·九”期間的學生運動為背景,描寫了那個動蕩年代的知識分子的覺醒和革命成長歷程,是我國當代文學史上第一部反映革命知識分子成長的長篇小說。作品對不同革命知識分子的人物形象塑造對中國當代文學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本文通過研究林道靜這一人物的塑造,從“革命”“女性形象”和“知識分子”三個方面以小見大,剖析人物的典型意義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深刻的文學史價值。
一
《青春之歌》通過描寫青年知識分子的覺醒以及走向革命的成長歷程,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知識分子形象?!坝凶呱细锩缆?,具有堅強意志和高尚品格的知識分子,如盧嘉川、江華、林紅等;有在時代潮流下逐漸覺醒,成為革命勇士的知識分子,如王曉燕、許寧、李槐英等;還有自甘墮落,湮滅于時代洪流的,像陳蔚如、白莉、余永澤等,禁不起時代考驗、背叛革命的戴愉;以及固守官僚的宋郁彬等?!盵1]這部小說無疑是一部知識分子的“群像劇”,而串聯(lián)其中的則是“林道靜”這一中心人物,作品中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的發(fā)展都是圍繞這一人物形象來展開敘事的。
林道靜的革命成長道路不同于尋常人物,具有典型意義。林道靜本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母親秀妮是佃戶的女兒,被地主強搶后生下林道靜,后又被林家趕出家門投河自盡。林道靜受盡繼母徐鳳英的虐待,形成了孤獨、倔強、反抗壓迫、同情不幸者的反抗性格。長大后繼母把林道靜當作“搖錢樹”,逼迫她嫁給局長胡夢安;林道靜毅然決然地選擇離家出走,這也是她第一次逃出家庭。林道靜離家出走后投奔表哥,誰料表哥已經(jīng)不在學校任教,而校長余敬堂對她居心不良。當林道靜深覺走投無路想要跳河自盡時,被北大學生余永澤救起。余永澤文質彬彬、多情溫柔,不僅給林道靜朗誦雪萊的詩,還不吝嗇地對林道靜進行夸贊——“靜,你真美,我覺得你比娜拉更勇敢?!?于是,林道靜就這樣接受了余永澤的愛情,很快便墜入這種帶有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的愛情之中。
縱觀林道靜的第一次出逃,并沒有凸顯出強烈的“革命意識”的覺醒,更多的則是個人追求自我解放、反抗壓迫意識的體現(xiàn)。她與封建家庭決裂,開始轉變自身的政治立場,幻想以自己的奮斗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但卻沉浸在了虛假的愛情之中,迎來了更大的黑暗,此時的林道靜是帶有“五四式”色彩的人物形象。她的第二次出逃,則帶有明顯的“革命”意味。
林道靜與余永澤同居后,逐漸發(fā)現(xiàn)余永澤身上自私、骯臟、敵視革命的特點而深陷痛苦之中。當余永澤一再阻撓林道靜參加革命任務后,她清醒地認識到兩人思想之間存在的巨大鴻溝,于是決定與余永澤分道揚鑣。在那之后,林道靜參加東北流亡學生運動、讀革命書籍、學習革命理論,在盧嘉川的帶領下積極投身于革命之中,她決心將個人命運同大眾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在革命斗爭道路上尋找自我。林道靜的第二次出逃,不僅代表著她的成長與轉變,也體現(xiàn)了革命的發(fā)展。
當林道靜兩次被捕入獄后,她徹底成長為一個自覺的革命者。第一次被捕入獄,林道靜在黨的幫助下來到了定縣教書。在這里,她受到江華的引導和教育,深入農村生活,參加麥收斗爭,此時的林道靜已經(jīng)徹底與自己的舊階級決裂,堅定地站在了人民大眾身邊。林道靜第二次入獄的經(jīng)歷,使她的思想覺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在監(jiān)獄中,當她對生命失去希望時,共產(chǎn)黨人林紅以她愛人的英雄事跡鼓舞了林道靜:“要活下去與敵人斗爭直到最后一息!”使她逐漸打消了放棄的念頭,堅定了理想信念。林道靜在獄中接受了革命的洗禮,堅貞不屈地經(jīng)受住了殘酷的刑罰,逐步擺脫了自身的脆弱,變得堅強勇敢。出獄后,林道靜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入黨后的林道靜積極投身于革命運動中,她不再彷徨、猶豫、脆弱,變得堅定、成熟和開朗。林道靜積極發(fā)動、宣傳、組織學生舉行罷課游行,參與運動,英勇地走在游行示威的最前線。此時的林道靜猶如浴火重生的鳳凰,她的青春也在革命事業(yè)中顯得更加璀璨耀眼。
“《青春之歌》寫的是知識分子林道靜的個人成長道路,主要表現(xiàn)的是中國革命歷史,‘政治’構成了這部小說最主要的敘事話語?!盵2]作品的特色是具有強烈的“政治”敘事性,林道靜的成長歷程時刻與“革命”掛鉤,她的種種選擇都離不開革命思想的影響,人物塑造也體現(xiàn)了革命歷程的發(fā)展,這無疑為后來的革命文學創(chuàng)作帶來了積極的借鑒和思考意義。
二
新文化運動興起后,西方的現(xiàn)代思想意識與價值觀念逐漸走進國人視野。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進入了追求個性解放的啟蒙理性時代,“人的發(fā)現(xiàn)與覺醒”讓整個文學世界開啟了尋找“自我”與“自由”之路。在這個思想觀念更迭的特殊歷史時期,女性意識伴隨著五四啟蒙思想走上了舞臺中央,最先出現(xiàn)的便是青年人的敏感話題———戀愛與婚姻。1918年,胡適將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引入中國后引起巨大的轟動,成為五四時期青年們婚姻自由的先聲。“出走”成為青年們反抗封建禮教、抵抗壓迫的選擇,越來越多的娜拉式新女性形象出現(xiàn),“出走”模式的書寫也頻頻出現(xiàn)在當時的文學作品中,如胡適的獨幕劇《終身大事》、廬隱的《海濱故人》、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等。
由于女性自我主體意識剛剛被喚醒,此時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多是為追求愛情、反抗包辦婚姻的“出逃者”,作家往往注重對女性內心世界的挖掘,描寫其細膩的情感。但隨著啟蒙思想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女性意識到單純的“出走”并不能改變她們的命運,即使擺脫了封建家庭的束縛,迎接她們的依舊是一重又一重的困境。魯迅先生的《傷逝》揭開了當時女性形象模糊不定的思考,他在《娜拉出走以后》中談到娜拉的兩種現(xiàn)實殘酷結局:一為墮落,一為回來,即“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3]這無疑是指明了女性出走的兩種必然道路。
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后,女性主體意識發(fā)生了重大轉變,許多作家注意到女性自身與社會的緊密聯(lián)系,塑造的女性形象不再是之前單純的女性色彩的體現(xiàn),而是對社會與時代提出了思考,如蕭紅《呼蘭河傳》中的眾多女性形象。
“十七年文學”時期,新的女性形象躍然而上,此時的女性創(chuàng)作依舊體現(xiàn)了五四時期個性解放的主題,但突破了單一的女性意識書寫,與時代格局融為一體,滲透著革命歷史變化與社會革新風云。其中,林道靜可以說代表著女性在這個時代奮勇前進的身影,找到了屬于女性自我主體探尋的第三條路——革命。
作者楊沫在小說開頭寫道:“她望著海,那么驚奇,明亮的眼睛露出了歡喜的激動,‘呵!呵!’她連著呵呵了兩聲,腳步像粘在地上似的不動彈了?!盵4]小說前期的描寫將林道靜追求自由解放的娜拉形象躍然紙上。林道靜不甘淪為他人的附庸,決心出走,走上背叛家庭之路,去尋求一條屬于自己的解放道路。當這條路遇到重重阻礙時,林道靜想要葬身于大海之中,又被青年余永澤所救。出走的林道靜遇到了“第二個家庭”,她陷入了痛苦的選擇與猶豫中,“家庭壓迫我,我逃到社會;可是社會和家庭一樣……我又想逃,可是我逃到哪里去呀?……所以我非常非常地愛你了……”[4]此時的林道靜猶如浮萍,不知該飄向何處,在黑暗中痛苦地掙扎。而當她遇到盧嘉川時,她徹底清醒了。盧嘉川是先進革命知識分子的代表,林道靜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革命”的光明,于是,她又再次“出走”,但與上次選擇愛情和家庭不同,這一次林道靜投入了革命的懷抱。
林道靜選擇的革命之路,為女性形象的覺醒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道路。雖然仍是“出走”模式的書寫,卻帶來不同于以往的創(chuàng)新文學創(chuàng)作價值。林道靜從幼稚的女學生到堅定的革命引路人,這一成功的轉變正是女性革命者的完美寫照。這對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帶來重要的價值,更是對一代又一代女性知識分子的正確指引。
三
“知識分子”歷來是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形象群體,從古代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中舉步維艱的科舉文人到新文化運動中魯迅的《孔乙己》不愿脫下長衫的讀書人,中國知識分子的形象在不斷變化和發(fā)展?!爸R分子的形象不僅僅是知識分子的自我認識、自我反省和自我想象,更是知識分子對整個時代的投影,是知識分子成長的一部藝術史?!盵6]
革命知識分子走上革命道路完成轉型最關鍵的是要與舊身份剝離。林道靜經(jīng)過兩次出逃、三次決裂,最終完成了身份的轉型。首先,她逃離封建婚姻的束縛,與封建地主家庭決裂,接著與余永澤代表的個人小家庭決裂,最后消除舊的自我。當然,每次的“決裂”對于林道靜來說都是一次痛苦的成長,在不斷付出代價的過程中逐漸成熟。
其次是接受指引,投身于革命斗爭之中。楊沫曾說:“江華在《青春之歌》中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盧嘉川犧牲后,他幾乎完全負起領導、教育林道靜的責任?!盵7]由此可見,在知識分子參與革命道路上必須出現(xiàn)革命引導者這一角色。前期林道靜的成長離不開盧嘉川的幫助,她被盧嘉川富有激情的革命演說深深吸引,被盧嘉川高尚的革命情懷深深感染,她開始意識到小我與大我、個人命運與國家興亡密切相關。因此,她邁出了自己革命道路上的重要一步。后期,江華代替盧嘉川成為林道靜的引路人。通過與江華的多次交流,林道靜受到革命的啟蒙與洗禮,并且意識到領導革命運動和將革命理論付諸實踐的重要性。盧嘉川、林華作為革命引路人,都以飽滿的革命熱情引導著林道靜逐漸接受正確指引,對她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成為知識分子革命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分力量。
最后是價值思想發(fā)生變化,由小我轉向集體,知識分子的成長之路離不開精神影響。除卻革命引路人的指引之外,革命書籍帶給林道靜的精神震撼更為深重。高爾基的《母親》《毀滅》和列寧的《國家與革命》等書籍,讓林道靜接觸到了實現(xiàn)自由解放的新思想,她的精神世界因此與革命理論深深契合,完成了對革命價值和自我價值的雙重認同。理論的指導成為知識分子轉型的內在因素,而參加和領導革命運動則成為推動其成長的外在因素。
在民族危亡的動蕩時局下,林道靜自覺接受時代的召喚,將自我融入革命運動中。當她看到床上被饑餓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王老增一家哭喊著“我餓呀” 的慘淡景象時,當看到把牢房當課堂進行革命宣傳的林華時,當看到廣大青年學生不畏鐵棍鋼槍游行示威時,林道靜已經(jīng)突破原有的小我圈子,轉而投入更廣闊的天空。隨著領導革命運動越來越多,她已經(jīng)拋棄了原有的個體思維,走進集體,在革命浪潮中尋找自己的價值。至此,林道靜實現(xiàn)了革命者的蛻變,成功走上了革命知識分子的嶄新道路。
“林道靜個人成長的歷史與整個知識分子群體成長的歷史相呼應。她所提供的從小資產(chǎn)階級個人主義—革命的集體主義—英雄主義的成長模式,標示著‘五四’以來知識分子思想轉變的基本歷程……而更重要的是這種變革也是中國幾代知識分子自我追求和道德完善的一個過程?!绷值漓o從一個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成長為一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她完成的實際上是對自我價值的認同與身份的轉型,也揭示了舊中國知識分子走向革命的正確道路。因此,林道靜這一人物也成為紅色經(jīng)典文學革命知識分子身份轉型的典型形象。
四
《青春之歌》是楊沫吟唱的一首革命年代的青年知識分子的青春之歌。主人公林道靜的革命成長歷程,從逃離舊官僚的家庭到果斷與資產(chǎn)階級情調的愛情分手,積極投身于革命的偉大事業(yè)中。林道靜的兩次出逃,是女性革命知識分子的縮影,是在偉大革命事業(yè)引導下的正確選擇?!肚啻褐琛穼⒘值漓o的個人成長與宏大的革命事業(yè)緊密交織,正確指出了青年們的發(fā)展道路。林道靜這一經(jīng)典形象的塑造過程從革命、女性形象、知識分子三個角度展現(xiàn)了其對當代文學史的文學意義和當代價值,這部經(jīng)久不衰的紅色經(jīng)典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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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