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好電影在導演和主角之外,還會捧紅很多人。而出身在超級電影世家,大導演和大明星的子女要成為很多人之一,概率是很高的。
國慶假期,朋友到東京旅游,欲尋找大江健三郎的墓,未果。悵然而歸時,想起去年春天,這位30年前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離世,死訊竟隔了十來天才陸續(xù)傳出。一個文壇巨匠安靜離世,似真似假,如夢將醒。
作為整個亞洲第三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大江健三郎本該是家喻戶曉的文壇巨匠。在他之前的兩位獲獎者泰戈爾、川端康成,不僅兼負生前身后盛名,而且一直作為代表某種意識或美學的標桿人物而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為日本拿下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川端康成,在獲獎三年后選擇了自殺。世界頂級文學獎項的殊榮,未能消解寫作給他帶來的堅定死志。
相較之下,大江顯得太不像一個諾貝爾獎得主。成名幾十年,他不愛拋頭露面,對主流批評和政府始終保持一種審慎的疏離。以反戰(zhàn)、抨擊軍國主義為寫作主題的他,即便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也拒絕本國頒發(fā)的榮譽勛章。大江的理由是:“諾貝爾是一群老人坐在一起商量出來的,比較喜歡;而勛章要被擺去靖國神社,實在無聊?!?/p>
學界和市場盛名與大江的書寫主題和重心總是顯得格格不入,對他而言,寫作的最初動力,源于奔向死亡的絕望和痛苦。
大江27歲那年,兒子光出生。然而,由于胎兒顱內(nèi)的疝氣太大,光看上去像是有兩個腦袋,如果不做手術就會死掉??杉幢阕隽耸中g,仍然會落下終生智力殘疾。
大江懷著痛苦前往廣島,參加了反對核武器的會議。那些受到原子彈爆炸影響而畸形的孩子,他們的生命應當存在嗎?精神的煎熬和意志的矛盾,直接催生了創(chuàng)作的動力。
廣島之行后,大江做了兩個決定:“為低微之人寫作,為不公之事發(fā)聲?!币云鋬鹤訛樵褪录?、“為了確認那意志和行動的意義”創(chuàng)作的《個人的體驗》里,父親最終決定和腦癱的孩子生活下去。帶著鮮明痛感的文字,還原了一個寫作者淌過的精神煉獄。
今年的諾獎得主韓國作家韓江,其文字同樣帶給讀者清晰的痛感。飽受現(xiàn)實苦痛的折磨,以寫作紓解或為刃,如此“負面”的出發(fā)點,卻往往能成就終得榮耀的作品。
某些時候,寫作帶來的榮譽似乎有點奇怪,因為它獎賞的是對人類文明作出的貢獻。而那些被獎賞為人類瑰寶的文學作品,大多是由作家本人的易感、多敏、傷痛換來的。
曾拒絕諾貝爾文學獎的讓·薩特如此看待作家的生前身后名:“一個對政治、社會、文學表明其態(tài)度的作家,他只有運用他的手段,即寫下來的文字來行動。他所能夠獲得的一切榮譽都會使其讀者產(chǎn)生一種壓力,我認為這種壓力是不可取的。我是署名讓-保爾·薩特還是讓-保爾·薩特-諾貝爾獎獲得者,這絕不是一回事?!?/p>
優(yōu)秀的作家往往能更深刻地感知時代,卻也更早、更清晰地看見命運的不可控和悲劇性。對這種精神創(chuàng)作的獎賞,既賦予作家的現(xiàn)世聲名,也給作品構(gòu)建了遠超本人的生命力。
2005年,76歲的大江健三郎完成了人生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別了,我的書》。由于年齡和身體問題,他不得不停筆。作家的生命走到盡頭,死亡的哀戚卻被生的永恒取代:“我的人生已近尾聲,我會告別人世,但即便我不在了,我希望我的書會活著,我希望它留下來。在此,我只是向它告別。我走了,你會活下去?!?/p>
任何一種創(chuàng)作性質(zhì)的職業(yè),大多都將作品視為創(chuàng)作者生命的延續(xù)。如果作品獲得了權(quán)威獎項,即便斯人已逝,“身后名”也大多能超越生死。
在這樣的共識下,為文學和藝術評獎,以及靠不朽之作承托起來的身后名,更像一種對真實與勇氣的鼓勵,是為文明進步投擲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