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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鑰匙(短篇小說)

      2024-10-31 00:00:00蔡曉安
      當代小說 2024年10期

      在新縣城開鎖這一行,向鑰匙算是個另類的存在。絕大多數(shù)開鎖匠都是男的,即便是夫妻店,兩口子都會開鎖,也一定是男人在外做主力,女人在男人有其他事情實在脫不開身的情況下才幫忙打個替補。而作為女人的向鑰匙,卻是實打?qū)嵉闹髁?。說主力還不準確,如果把開鎖當成演戲,她就是戲臺上的那個唱獨角戲的。一臺戲下來,從頭至尾都是她一個人“噔噔噔”地揮汗如雨。

      情況也并非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向鑰匙也曾經(jīng)有男人,男人也是個開鎖匠,而且是新縣城一等一的開鎖匠。無論什么樣的鎖,小到各種五花八門的家用鎖,大到銀行的保險柜,只要他出馬,沒有打不開的??雌饋硪矝]有多復(fù)雜,就見他東戳一下,西扭一下,旁人正看得起勁呢,一個沒注意,只聽“咔嚓”一聲,鎖就開了。整個過程,既輕松,又自在。男人開鎖不像在工作,更像是享受,享受鎖被打開那一刻的愉悅,也享受旁人欽佩的目光。一個普普通通的開鎖匠想要被關(guān)注,唯獨在鎖被打開那一刻。

      鎖在男人的手里,就像只撲騰來撲騰去的小麻雀,想飛飛不起來,想逃逃不掉。他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愛怎么玩就怎么玩。

      男人開鎖技藝雖高,福命卻淺。那一年,城郊復(fù)興鎮(zhèn)一個婦女打來電話,說鍋里正燉著湯呢,不過是要出門扔一袋垃圾,剛走到了門口,不想一陣風吹來,竟把門關(guān)死了。婦人在電話里急得像馬上要跳樓?!皫煾?,師傅,麻煩你快點來!我灶上的火開得大。要是來晚了,我,我……”說著說著,一個沒忍住,“哇”的一聲就號啕起來。

      男人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向婦人家里狂奔。

      很不幸,就在男人即將到達的時候——據(jù)說當時男人所在的1wnyQn7bHjCFh551QMZjno3XJZQ43ZzDBfn/MaI8YGQ=位置,都能看見婦女住的那幢樓房了——一輛大貨車突然一個拐彎,迎面沖過來。男人的摩托車就像一頭可憐的小鹿,一下子就跌進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事后,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了:大貨車司機當時正一邊開足馬力,一邊接聽電話,想著反正是筆直的大道,視野好,沒關(guān)系;哪知正要與男人騎的摩托車會車時,左前輪突然爆裂,車身一偏,就向著摩托車對撞過去;男人騎得也快,開足了馬力,急著要去開鎖。

      結(jié)果就可想而知了。

      整起事件,稍令人欣慰的是,那個婦女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師傅來開鎖,又連續(xù)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只好在墻上的“牛皮癬”中另找了個號碼。門終于打開,進廚房一看,竟然什么事都沒有。原來,婦女被關(guān)在門外時,灶臺上的火開得大,水又加得滿,鍋里沸騰的湯溢了出來,沿著鍋壁往下流,就把鍋底的火澆滅了。

      男人走了,但男人的名號還在。

      男人的名號叫“向鑰匙”。因他姓向,擅長開鎖配鑰匙,故此得名。所以嚴格來說,向鑰匙不是現(xiàn)在的向鑰匙,而是現(xiàn)在向鑰匙以前的男人。

      向鑰匙的男人被車撞死了,向鑰匙就成了寡婦。好在他們的兒子已經(jīng)讀初中了,不用費很大的精力照管。向鑰匙本來打算用男人死后得到的那筆賠償金另外開個小店,但思前想后,還是覺得要把那筆錢存起來。孩子才十四歲,花錢的日子還在后頭;況且現(xiàn)在生意也不好做,萬一開店賠了,到了孩子需要花錢的時候,那才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那就索性繼續(xù)干開鎖這一行吧。

      男人還在的時候,沒少教她。男人教她的目的跟其他夫妻店差不多,一個人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把老婆教會了,多少能有個幫手。男人技藝高,女人腦子靈活,一個教得好,一個學得快。如果男人不過世,他們在開鎖匠們的眼里,說是“山伯配英臺”,也不會覺得過分。

      男人在的時候,無論多么晚,哪怕是半夜,只要有人打電話來要開鎖,他一定二話不說,下了樓騎上摩托車就走。這個時間點,大多數(shù)開鎖師傅要么手機不開機,要么不接聽,要么接聽了直接說睡下了不出門。反正沒幾個愿意半夜三更還往外跑的。向鑰匙當初也不愿意男人太晚出門,特別是冬天,兩個人在被窩里摟著暖暖和和的,多好。人一走,等他開完鎖回來再鉆進被窩,把覺耽擱了不說,好半天身上都是冰涼冰涼的。但男人不這么想。男人說:“你不去,人家就只能在外面待一晚上?,F(xiàn)在你站在外面,看能不能待上一晚?”

      雖然她心里不是十分樂意,但終歸還是被男人的善良打動了。她想,有這樣一個男人也挺好,雖然沒有多少錢,旁人眼熱的權(quán)勢更是談不上,但與他相守一生能感到心安,也是一種好。

      所以她成了開鎖匠之后,碰到半夜打電話來讓開鎖的,也都盡量趕過去。雖然她知道一個女人這個時候出門實在不妥當,但總是咬咬牙,心一橫,就騎進黑夜里。

      那天出門,她特意看了看手機,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到了街上,一陣風吹過,腦袋清醒了一大半,那種感覺,反倒比待在悶熱的屋里好多了。

      到了電話里指定的地址一看,只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醉酒男人在。新縣城是江邊小城,很多人喜歡在夜晚約三五好友,聚在街邊喝酒邊聊天,不知不覺就到了后半夜。一些人酒喝飽了,肚子填圓了,回家一摸鑰匙,立馬就傻了眼。有的是單身漢忘了帶鑰匙或者把鑰匙丟了;有的是老婆在屋里裝作睡死了,無論男人在外面砸門砸得多么地動山搖,都故意聽不見。反正各種各樣的情況都有。

      也恰恰因為有了這各種各樣的情況,電話才會打到她向鑰匙這兒來。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些丟三落四的主兒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呢。所以她暗示自己,雖然夜色已深,但不應(yīng)該心懷抱怨。

      沒有他們,她靠什么吃飯呢?

      向鑰匙開鎖的時候,男人一直在身后喘著粗氣,像很多年前農(nóng)村用那種土灶臺燒火時“呼哧呼哧”拉風箱的聲音。不同的是,男人拉的“風箱”不僅刺耳,還夾雜著難聞的酒氣。每打一次嗝,都伴隨著十分濃重的酸臭味。向鑰匙強忍著,盡量讓手上的動作更快一些。剛才上樓時,她瞥了男人一眼,只見他肉墩墩的,渾身上下都堆滿了肥肉,仿佛皮帶一松,整個人都會垮掉似的。即便在昏暗的樓道里,她也能看到男人圓滾滾的臉上好似掛了漫天的彩霞。

      向鑰匙心想,何必呢?酒跟人又沒有仇,非要跟它較高低。

      門很快就開了。向鑰匙說:“大哥,八十。”

      開鎖一次,收費八十元,這在新縣城是大行大市的價格。

      男人嘟囔著,口齒不清地說:“八十???這么貴!我一天累死累活都掙不到這個數(shù)呢。你倒好,撒泡尿的時間錢就到手了?!彼呎f邊把手往褲兜里伸。摸了半天,取出來的還是只有那只手。但那一番倒騰的動作,卻讓男人的呼吸變得更加粗重了,活像一頭正被追趕、馬上就要被送上案板的豬。

      向鑰匙心里“咯噔”一聲,機敏地提醒道:“大哥,這都什么年代了還用現(xiàn)金,用微信嘛?!彼穆曇粲悬c大,目的是想轉(zhuǎn)移男人的注意力。

      男人一聽,眼睛像突然被撥亮的油燈,神色變得訕訕的,詭譎而迷離。男人像換了一張臉,嬉笑著說:“對對對!微信微信!加了微信,我們就是朋友了。錢算個什么呀?我微信上有的是錢!別說八十,再翻個倍,也行啊?!?/p>

      他猛地上前一步,笨重的身體像一座大山,直壓過來?!鞍耸?,再翻倍。說好了,就這樣呵。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向鑰匙大驚失色,她急切地央求道:“大哥,你喝多了。錢,我不收你的了。你讓我走吧!”她一直往后退,卻不知,人已經(jīng)從門口退進了屋里。

      男人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粗,眼里泛著灼熱的光,仿佛要讓整張臉都燃燒起來。

      向鑰匙正準備大聲呼救時,一團黑影像從天而降的天兵,一下閃到男人身后,只一把,就將這團胖乎乎的肉球推倒在地。然后,一步跨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就飛奔下樓。

      向鑰匙怎么也不會想到,凌晨英雄救美,將她一把從虎口拖拽出來的人竟然是郝新。說起來,這個郝新也不是外人。這要追溯到她男人還在世的時候了。

      為了手頭更靈便些,干開鎖這一行的師傅,都會收徒弟。一方面,徒弟會給拜師錢;另一方面,碰到開鎖業(yè)務(wù)太繁忙的時候,徒弟還能打打下手,且不用專門給徒弟開工錢,也算節(jié)省了一筆,可謂一舉兩得。但開鎖是特殊行業(yè),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如果是要做正兒八經(jīng)開門營業(yè)的開鎖師傅,必須先到公安局,又是抽血又是驗指紋,一趟下來,什么問題沒有,才算過了第一關(guān),然后才能去工商局辦營業(yè)執(zhí)照。如果師傅要收徒,也必須領(lǐng)著徒弟去公安局,同樣抽血驗指紋。

      不同的是,如果是師傅,要把各項查驗結(jié)果錄入到公安專門的系統(tǒng)里去。徒弟呢,錄入系統(tǒng)這一環(huán)倒是免了,主要是跟系統(tǒng)里的數(shù)據(jù)比對一下,看有沒有前科。沒有前科,才算有了學這一行的最基本資格。有些師傅怕麻煩,收徒不愿往公安局跑,不出事倒也沒什么,公安局也不會三天兩頭派人來查;但倘若哪一天你收的徒弟在外面惹了事,不打招呼就把別人家的鎖開了,只要被抓到,那么師父也會跟著吃不了兜著走。

      如果時間再往前推十來年,那時候要入這一行,還必須到公安局拿特種行業(yè)許可證才行呢。

      對開鎖師傅來說,打開一把鎖是很容易的事,可要把開鎖這一行的“鎖”打開,卻不是說起來那么簡單的。所以偌大個新縣城,常住人口近四十萬,把開鎖當吃飯手藝的不過二十多家,而真正精通的頂多也就那么十來家。曾經(jīng)的向鑰匙,也就是現(xiàn)在向鑰匙的男人,可以算是這十來人中最為拔尖的那幾個之一。

      可不管開鎖匠有多厲害,收徒弟也不是手到擒來的事。縱然你的水平再高,本事再大,可真正想往這一行鉆、在這一行里求生存的年輕人卻是寥寥無幾。有些人即便學會了,但被收入更高的職業(yè)一吸引,就頭也不回地做其他工作去了。

      向鑰匙的男人曾經(jīng)先后收過幾個徒弟,只是后來繼續(xù)留在開鎖這一行的,一個都沒有。郝新是他收的幾個徒弟中腦子最靈活的一個。那時候,郝新剛初中畢業(yè),高中沒考上,出去打工,除了搬磚什么都不會。可就算搬磚,他跟其他人一比,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其他搬磚工人不是五大三粗,就是腰圓體壯,就算瘦,也瘦得有肌肉。而郝新的瘦,卻是干瘦,瘦得跟只猴子似的,仿佛把包在外面的那層皮一剝,露出來的就是一副可憐兮兮的骨架了。

      后來還是他父親拿的主意。他父親說:“去年我們家房門打不開,請了個開鎖匠過來,三下五除二就打開了。一眨眼工夫,幾十塊錢輕輕松松就到手了。我看,你這德行,別的肯定干不了,只能干這個了。”

      郝新跟著向鑰匙的男人學了開鎖技術(shù),卻還是不愿在新縣城這個小地方生活。一個哥們兒一聲吆喝,他就跟著人家跑到廣東闖大世界去了。

      已經(jīng)跑到廣東好幾年的郝新,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向鑰匙開鎖的這家人門口呢?而且還是在大半夜。向鑰匙十分疑惑。郝新說:“師娘,說來也是湊巧。我在廣東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坐長途大巴回來了,不想客車在路上出了故障,耽擱了,到新縣城的時候,都快凌晨一點了。我就想,反正我家離車站也不是很遠,身上也沒幾個錢了,打車終究有些心疼,不如走回去。哪知到了半路,正好從師娘家樓底下經(jīng)過,就見師娘發(fā)動摩托車,急忙忙地沖了出去。我喊了兩聲,您沒聽見。我覺得很奇怪,這么晚出去,肯定是去幫人開鎖。為什么不是師父去,卻是師娘去呢?師父就不擔心您一個女人,萬一出點什么意外,可怎么辦?我也來不及細想,趕緊攔了輛出租車跟了過來。我想,不管師父出于什么原因沒有出門,反正我是他徒弟,不能讓師娘一個人在外面,讓師父擔驚受怕?!?/p>

      向鑰匙心里的疑慮并沒有完全消除,說道:“你跟著我,為什么我沒有發(fā)現(xiàn)呢?”郝新有點不好意思,一邊搓手,一邊低下頭,說:“這個嘛,您跑得實在太快了,不要命似的,我知道肯定是那邊催得急,我就沒有打擾您。另外,我也不想讓您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跟著,這么晚了,您又不知道跟來的人到底是誰。萬一想多了,受到驚嚇,騎著摩托車反倒更危險。”

      聽郝新這樣一解釋,向鑰匙思索一番,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向鑰匙說:“你不知道你師父的事?”郝新瞪大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說:“不知道啊,前幾年我都在廣東。師父他怎么啦?”

      向鑰匙就將男人的遭遇講給他聽。末了,一聲嘆息:“人各有命。是命里帶的怎么躲都躲不過。”事情過去了這么久,再說起來,她心里就跟沒有一絲風吹過的江面一樣平靜。她知道,要想生活能夠繼續(xù),就只有抬起頭來朝前走。

      第二天,向鑰匙起得很晚。夜里出去開鎖,本來就耽誤了睡眠,加上又遭遇了那樣的事,一直驚魂未定。迷迷糊糊中,好像剛覺得可以放松下來進入夢鄉(xiāng),突然一個激靈,身體像被電了一下,又像被蜈蚣啊馬蜂啊什么東西蜇了一口,總之,睡也睡不深,醒也醒不來。半睡半醒之間,十來個小時就過去了。

      向鑰匙起床后,不想做飯,就那么呆呆地坐著。不知不覺間,男人去世后這些年的委屈和不易像潮水一樣涌了出來,漫過頸項,漫過鼻孔,漫過眼睛,漫上頭頂……

      其實,這些年她很少經(jīng)歷前一晚那樣的遭遇,更多時候,都是些小小的委屈、小小的不平、小小的辛酸。這些小小的委屈、不平和辛酸匯聚到一起,也就成了一條恣肆的大江,可以一瀉千里,可以潰堤而去。比如,她接到電話去城郊人和鎮(zhèn)開鎖,等她心急火燎地好不容易趕過去,再打電話聯(lián)系,卻死活打不通了。也不可能一直在那里等啊,于是,只好又灰頭土臉地往回趕。她剛回到縣城,電話又打來了。人家還理直氣壯地質(zhì)問:“怎么這么久還不來,你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她解釋后,對方才不好意思地說:“哎呀,我忘了,手機設(shè)置了拒接陌生電話?!闭媸亲屓丝扌Σ坏谩T俦热?,磐石街道的一戶居民叫她去開鎖,她到了那里,反復(fù)跟對方確認:“你在電話里說的是四號樓,這里是五號樓哦?!辈幌雽Ψ桨蜒燮ひ环?,沒好氣地說:“我自己家,還能搞錯了?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你只管開鎖,馬上!”結(jié)果,等她把鎖打開,門一推,剛才還沒好氣的婦女立刻呆住了——這屋不是她家。屋里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看到房門被突然打開了,門口還站著兩個陌生人,顯然受到了驚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房主從里屋走出來,懷疑她們是賊。她耐著性子跟房子的主人解釋,還馬上撥打了110。警察到場后,證明她是開鎖匠,確實是因為顧客交代不清把門開錯了,這才徹底洗清了嫌疑。

      想起這些,向鑰匙就覺得頭又開始疼起來。她起身去了廚房,泡了包感冒顆粒喝下去,然后才慢慢地往樓下走。門市就在一樓,租的,很小,旮旯角落全算在內(nèi),也不會超過二十平方米。這是保證她和兒子能夠正常生活的唯一場所。其實,對于開鎖匠來說,她家的條件已算十分優(yōu)渥了。大多數(shù)同行都沒有專門的門市,而是在街邊擺個地攤,有人打來電話就去開鎖,沒有呢,就干些配鑰匙,甚至擦鞋補鞋的活兒。想想也是,盡管新縣城幾十萬人,但也不可能家家戶戶每天都把自己關(guān)在家門外,真正有開鎖需求的還是少數(shù)。人長著一雙手,就是用來刨食吃的,不可能讓它閑下來。一閑,就很難有活路。向鑰匙的男人剛?cè)脒@一行時,連個地攤都沒有,就是在全城的各個樓道里貼小紙片,上面只有兩個漢字:開鎖。緊跟著就是一串手機號碼。說白了,他在墻上貼的就是我們俗稱的“牛皮癬”,他那時候干的就是開鎖行業(yè)的“游擊戰(zhàn)”。后來,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地攤。再后來,男人說:“還是找個門市吧。不忙的時候,你可以守在門市上,兼賣些鎖。”這時候,什么指紋鎖、密碼鎖等各種花樣百出的鎖都已經(jīng)有了?,F(xiàn)在想想,向鑰匙還是挺佩服自家男人的,他雖然只是個小開鎖匠,卻也懂得與時俱進。老抱著開鎖這一個活兒不放,哪能把生活過得更好呢。

      門市一打開,她就覺得身后跟進來一個人。轉(zhuǎn)身一看,是郝新。

      郝新還是那副很靦腆的樣子,進來就說:“師娘,我想求你個事?!彼穆曇粲悬c小,像蚊子一樣“嗡嗡嗡”的,不仔細聽,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向鑰匙說:“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千萬別說‘求’。”

      “我在外面跑了這么久,卻一直混不出個名堂,我就想還是回來當個開鎖匠吧,更現(xiàn)實些。我本來是打算來求師父的,卻不想……”郝新說著哽咽了一下,“在外面跑的這些年,我把當初學的開鎖手藝全荒廢了。我的意思是……”他有些欲言又止,頭微微低垂著,怯怯地瞟了向鑰匙一眼?!皫煾覆辉诹耍蚁敫鷰熌锢^續(xù)學。”生怕她不同意,又趕緊追加幾句,“工資我不要,學徒費另給。等到我學會了,如果師娘不趕我走,我也可以留下來給您當幫工?!?/p>

      郝新的這個要求,如果早一天提出來,向鑰匙肯定會斷然拒絕。理由很簡單,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說年輕不年輕,但也談不上老,雖然郝新是男人過去的徒弟,但終究男女有別。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只怕徒弟還沒帶成,流言蜚語就如狂風暴雨灌滿大街小巷了。但他提出當學徒的時機不早不晚,剛好就在向鑰匙有了前一晚那場驚魂未定的遭遇之后。這下,向鑰匙就有些猶豫了。

      向鑰匙沒有一口回絕,只說:“我先想想?!?/p>

      向鑰匙“想想”的結(jié)果就是,徒弟郝新留了下來。

      讓郝新留下來的理由也很簡單:在開鎖行里謀衣食,有個男人能更方便一些。

      郝新留下來繼續(xù)當學徒后,向鑰匙漸漸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確實英明。別的不說,單說夜里再碰到有人要開鎖,那當然就是郝新出馬,不必再讓她一個弱女子像打仗一樣東奔西跑,跟玩命似的。而她擔心的所謂的流言蜚語居然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兇猛。也難怪,她比郝新大了足足十幾歲呢。嘴巴再爛的人,看到兩個人那么大的年齡差,也不好意思嚼舌根子。

      再說了,誰規(guī)定女師傅就不能帶男徒弟了?

      更何況,這個徒弟本來就是她男人先前的徒弟。徒弟回來一邊繼續(xù)學手藝,一邊幫師娘的忙,不都在情理之中嗎?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這三個月,向鑰匙對郝新是很滿意的。她甚至想,等郝新把手藝學好,可以留下來,給他工資也行,分紅也行。出門在外跑開鎖那一套,可以全交給他,自己可以像男人在世時那樣,就在店里守著。郝新謀了一份生計,雖不能大富大貴,但吃穿用度肯定是不用愁的,也比他在外面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要強得多。她自己也能輕松一些,可以將更多的心思用在培養(yǎng)孩子上。畢竟,孩子已經(jīng)上高中了,要多關(guān)注一些。她可不想讓兒子和爹媽一樣當開鎖匠。

      這天,向鑰匙像平常一樣早早地就到了樓下門市。晚上不出門,覺睡得好,精神就是不一樣。郝新一般在八點半之前就會過來,但今天直到九點,還不見他的影子。向鑰匙有點不悅,心想就算有事,也應(yīng)該打個電話說一下啊。手藝還沒學精呢,就想出師了?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她又一想,也許郝新是晚上熬夜睡過了頭,再等等看??墒?,左等右等,一個上午都快過去了,還是不見郝新的身影。向鑰匙有些擔心,會不會出什么意外了?一想到意外,她就忐忑不安起來。要知道,當初她男人就是在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事故中永遠離開的呀。她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她不相信,命運會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到絕望的懸崖邊。她努力把腰板挺直,定了定神,然后拿起了手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p>

      向鑰匙把手機貼在耳邊,就像貼著枕頭睡覺一樣,沉沉的,回不過神。

      從那天開始,郝新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他就那樣沒有任何征兆地從向鑰匙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大約又過了半年。這天,向鑰匙正在門市上休息??赡苁且驗殡娮渔i逐漸普及,忘記帶鑰匙把自己關(guān)在門外的人越來越少了,向鑰匙的開鎖生意明顯受到了影響。需要開鎖的人少了,她就把主要精力轉(zhuǎn)移到賣鎖上。但買鎖的人也不像原來那么多了。以前賣得很好的指紋鎖、刷臉鎖,也都不好賣了。錢越來越難掙了,大家把心思都放在了掙錢上,而不是阻擋“宵小之徒”上。向鑰匙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見兩個警察徑直走進門來。

      走在前面的警察站到向鑰匙面前,問:“你是何桂碧吧?”

      向鑰匙好多年都沒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三四秒,才趕緊回道:“是是是!我是何桂碧。平時大家都叫我向鑰匙?!闭f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警察也覺得有點好笑,居然有人會把自己名字忘了。警察臉上有了笑意,氣氛不像剛才那么嚴肅了。前面的警察指著斜后方的警察說:“這位同志是從湖北趕過來的。有一樁案子,需要跟你核實一些情況。”

      向鑰匙腦子里“嗡”的一聲響,自己從沒有去過湖北,為什么會有湖北的警察找上門來?自己向來膽小怕事,違法亂紀的事碰都不會碰,為什么會有案子跟自己牽扯上?

      那位湖北的警察上前一步,距離向鑰匙更近一些,說:“郝新這個人,你認識吧?”

      向鑰匙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認識。他以前是我男人的徒弟?!彼鞠胝f后來也是自己的徒弟,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算了,免得越說越復(fù)雜。

      湖北的警察轉(zhuǎn)臉對另一位說:“這就對了?!?/p>

      一開始問她的警察是本地人,是縣公安局派來協(xié)助調(diào)查的。他說:“你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事情,我們需要了解得更詳細?!?/p>

      從公安局大門走出來,向鑰匙總算松了一口氣。只要她知道的事情,她都和盤托出了。但同時,她又覺得心頭就像壓了一塊巨石,怎么用力掀都掀不開。她覺得心臟被壓得“怦怦”亂響,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壓爆似的。她怎么也想不通,看起來那么羞澀、靦腆的一個年輕人,怎么會跟偷銀行保險柜這種事扯上關(guān)系呢?別的不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監(jiān)控視頻等安全設(shè)施樣樣俱全,怎么還會想著去偷銀行?不是傻到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就是腦子發(fā)熱。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個郝新,出門在外的這些年,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在廣東打工,而是四處流竄作案。前些年因為他作案金額小,又打一槍換個地方,所以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雖然也掌握了一些證據(jù),但還是沒有查到嫌疑人,歸不了案。這次倒好,他自以為神通廣大,竟然膽大包天跑去偷銀行保險柜,然后被警察甕中捉鱉,直接逮了個正著。更讓向鑰匙直冒冷汗的是,郝新他自己偏要往槍口上撞也就罷了,還搭火燒鋪蓋,把她這個本本分分的弱女子牽扯進去。

      原來,郝新闖進銀行去開保險柜,用的居然是向鑰匙男人生前的“鑰匙”。當然,這里所說的鑰匙并不是人們平時所見的鑰匙,而是一種特殊的工具。這種工具在市面上買不到,都是技藝高超的開鎖匠根據(jù)經(jīng)驗自制的。制造出來后,開鎖匠也知道一般情況用不上,不過就是圖個虛榮——你看我多厲害,什么都能打開!向鑰匙知道男人有這套工具,也知道男人曾經(jīng)真的用過這套工具。每每在她和郝新面前講到那次開鎖經(jīng)歷,男人臉上都浮現(xiàn)出無限的榮光,仿佛能把銀行保險柜打開,就跟戰(zhàn)士上戰(zhàn)場殺敵,直接一槍撂倒敵方陣營最高指揮官一樣興奮。那種感覺,別提多爽,多妙,多開心了!但男人開銀行保險柜,跟郝新開銀行保險柜有本質(zhì)區(qū)別。那次,一個鎮(zhèn)上的銀行工作人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忘記了前一天剛設(shè)置的密碼,怎么打也打不開,最后不得已才向開鎖匠求助。但開銀行保險柜,并不是所有的開鎖匠都有這個本事,整個新縣城,一個一個地數(shù),有這本事的絕不會超出三個人。

      向鑰匙跟男人在一起的那些年,男人再也沒有機會用那套特殊的工具了。時代在進步,銀行的保險設(shè)施也在更新。她相信,像那樣的銀行工作人員,尋遍全國,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可是,男人的“鑰匙”怎么就到了郝新手里呢?一想到這個問題,向鑰匙就覺得后背一陣陣發(fā)麻?,F(xiàn)在看來,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比如,那天夜里她出去開鎖,都凌晨兩點了,郝新怎么會剛好就在她樓下?他說自己剛坐長途車回來,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詞。難不成,他早就蹲守在樓下的門市外面伺機而動,只是剛好見她出來,就臨時改變主意,要用一種更隱蔽、更穩(wěn)妥、不會有任何閃失的方式達到目的?他的運氣也真是好,竟然碰上一個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然后,他再靠近她,甚至走進她的生活,不就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了嗎?

      之前想不通的,現(xiàn)在都想通了,包括他為什么要繼續(xù)來當學徒,為什么連工資都不要也愿意留下來幫她。他是在尋找機會啊。他知道師父有一套那樣的工具,但他不知道,師父把那套工具放在了哪里。不要說他不知道,就是向鑰匙也不是十分清楚。一輩子可能都用不上的東西,誰會關(guān)心呢?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警察找上門來,她都不知道男人以前的那套特制的開鎖工具,竟然失竊了。

      郝新這事對向鑰匙的打擊很大。首先,她對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她無法相信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竟然可以偽裝得這么深。人們所看到的善,可能是惡,所相信的真,可能是假。那么,她到底該相信誰,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她相信的呢?其次,這件事也直接影響了她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特別是在開鎖這件事上,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積極熱情,人家電話一打來,就好像自家的房門被關(guān)了一樣,生怕跑慢點就生出什么意外。現(xiàn)在,她就把開鎖當成一個謀生的工具,工具總是冷冰冰的,用得著的時候拿起來,用不著了就扔到一邊。當然該快的時候,她還是會快。她的快,不再是急他人之所急,而是快點把這單跑完,錢一到手,就可以跑下一單。就好像她要服務(wù)的對象,不再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串串阿拉伯數(shù)字、一張張人民幣。

      她已經(jīng)把摩托車換掉了,買了輛電動四輪車。對一個女人來說,騎著那么大個笨重的鐵殼子在街上跑,終歸不安全。

      那天,她照例去開鎖。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正焦急地在門口的樓道里來回踱步,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見開鎖的師傅終于來了,他長舒一口氣,急切地催促道:“快,快點!快點開門!”仿佛她的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會出大事。

      門是反鎖的。

      反鎖的門開起來要麻煩些。但向鑰匙畢竟是向鑰匙,她沒有折損男人留給她的好名聲,很快,手底下有了那種“咯噔”一下的感覺。她知道,鎖開了。

      她剛把門輕輕一推,旁邊的男人一個箭步?jīng)_上來,“砰”的一聲就將門踹得大開。這突如其來的一腳,惹得她不由自主地朝屋里一看。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頓時凝固在了樓道里,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血液流動。

      她開了那么多年的鎖,從沒有見過眼前的這一幕:一個女人,穿著一襲薄薄的睡裙,像沙袋一樣吊在客廳中央。身子還隨著頭頂上方的吊燈在空中晃來晃去……

      女人沒有死。

      男人將女人放下來,在女人胸口按了幾下。女人輕咳一聲,微睜開眼。那一刻,向鑰匙卻絲毫沒有松弛下來的感覺,反倒覺得全身像被無數(shù)條繩索捆綁著,不斷收緊,收緊,再收緊……她真想跑到一個無人的開闊之地,向著空空如也的天際,大喊幾聲,然后埋下頭,掩著面,痛哭流涕。一個問題糾纏著她的內(nèi)心:如果,如果她跑得慢一點,或者在路上口渴了,把車停下來在路邊的小攤上買瓶水,喝完了再走;再或者,她那可憐的電動四輪車,跑到半路沒電了……那么后果又會怎樣呢?

      向鑰匙當然不可能馬上就跑到想象中那個無人的開闊之地,她在一旁協(xié)助男人將女人扶到床上。從男人追悔莫及的自責聲里,從女人虛弱無力、斷斷續(xù)續(xù)的控訴中,她終于拼湊出整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女人發(fā)現(xiàn)男人在外面有了小三,一大早,就找男人質(zhì)問,兩個人大吵一架,男人甩門而去;等到中午男人回家,門打不開,電話打不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才有了之后向鑰匙所見的一切。

      從那戶人家出來,向鑰匙用手輕輕一帶,背后的房門就鎖上了。

      她又想起了前些天一直折磨她的問題,門被鎖上的那一刻,她好像有了答案。

      是的,有時候我們確實不知道該相信誰,但至少我們還可以相信自己。我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值得我們相信的,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樣簡單的俗語,一定是值得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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