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江蘇泗洪縣,看到過評比出來重達650克的一只鮮活的河蟹之王,在山東青島水族館,看到過雙螯達4尺多長的一只海蟹之魁的標本。蟹被寫進小說,往往被夸大,《西游記》里說,孫悟空搖身一變,成了一只“三十六斤”重的大蟹,爬進碧波潭的龍宮里?!独m(xù)鏡花緣》里說,一只“比那圓桌兒還大好幾倍”“那八只腳兒宛如八只大大的柴耙”的大蟹,化作“郭索真人”。讀到這些地方時,我不由眼睛一亮,心里一震:好大的蟹!
不過,歷史上還有把蟹之“大”更加夸大的,夸大到了極致,夸大到了神奇,成了天下大物。唐人筆記里分別記述的兩只大蟹就是如此,既形象生動,又磅礴浪漫。那生命活力,那恢宏景象,誰讀了都要驚得張口結(jié)舌。
據(jù)《太平廣記》引錄,唐朝肅宗時期的戴孚著《廣異記》,其中《南海大蟹》說:近世有個波斯商人,經(jīng)常乘船泛海,最后一次,船漂至一個幾千里外的荒涼海島上,見到數(shù)十個“衣草葉”“采木實草根食之,得以不死”的遇難胡人,大家十分憐憫,準備載歸。
戴孚接著寫道:
胡乃說:“島上大山悉是車渠(玉石之類)、瑪瑙、玻璃(天然水晶石)等諸寶,不可勝數(shù)。”舟人莫不棄已賤貨取之。既滿船,胡令速發(fā):“山神若至,必當懷惜?!庇谑请S風掛帆,行可四十余里,遙見峰上有赤物如蛇形,久之漸大。
胡曰:“此山神惜寶,來逐我也,為之奈何?”舟人莫不戰(zhàn)懼。俄見兩山從海中出,高數(shù)百丈,胡喜曰:“此兩山者,大蟹螯也。其蟹常好與山神斗,神多不勝,甚懼之,今其螯出,無憂也?!贝笊邔ぶ列吩S,盤斗良久,蟹夾蛇頭,死于水上,如連山。船人因是得濟也。
惜寶的山神就是一條赤色的長蛇,長到什么程度?“如連山”,像蜿蜒起伏、連綿不斷的山脈。它的對手是一只大蟹,大到什么程度?兩只大螯從海水中豎起來,各“高數(shù)百丈”,山東泰山的海拔為1500多米,也就是500多丈,那么一只大螯簡直就像泰山那么高,而且雙峰對峙。如此兩個龐然大物,在海上“盤斗良久”,相互搏殺,浪花飛濺,驚天動地,最后“蟹夾蛇頭”而獲勝,救了一船包括波斯商人在內(nèi)的淘寶之人。整個故事,想象超拔,奇異怪詭,奪人心魄,尤其那只大蟹,雖說著墨不多,卻被刻畫得巨大無比,威力無窮,給人至深印象。
另據(jù)《太平御覽》引錄,唐朝憲宗時期的孟琯著《嶺南異物志》,其中的一則說:
嘗有行海得洲渚,林木甚茂,乃維舟登岸,爨于水傍,半炊而林沒于水,遽斬其纜,乃得去。詳視之,大蟹也。
故事說曾經(jīng)有一個航海人,遠遠看見有片綠地,樹木繁茂,就把船靠過去,系了纜繩,登上岸去,在水邊燒東西吃,燒著燒著,當食物已經(jīng)燒得半熟的時候,突然林木直向水中沉下去,那人趕忙斬斷纜繩,跳到船上離開。之后,回頭仔細一瞧,啊,哪里是個綠島?分明是一只大蟹!僅僅四十個字,故事極簡短精粹,卻極生動夸張地塑造了一只大蟹,一只猶如海中洲渚般大的大蟹。
印度民間故事《蟹本生》說,身軀魁偉宛如一座青山的大象,決心去捉拿那只專門捕食大象的大蟹。這大蟹多大?“有打谷場那么大。”爭斗時,蟹用鉗夾住象腿,象拖不動蟹,最后靠了同伴的援助才制服了蟹。別的不說,《蟹本生》中的大蟹,與我國唐代戴孚和孟琯所塑造的兩只大蟹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兩只大蟹才是世界文學作品中虛構(gòu)出來的最大的大蟹。
我國文學家的想象力是極為豐沛而奔放的,既有現(xiàn)實主義的推想力,又有浪漫主義的幻想力。從先秦開始就有這個傳統(tǒng),即以夸大為例,比如莊子筆下的“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彼灥玫摹按篝~”,比如戴孚和孟琯筆下分別記述的兩只“大蟹”,種種不一。我國文學家是善于想象的,創(chuàng)造出好多大物,以“大”為美,以“大”為奇。這對我們今天的作家、藝術(shù)家在創(chuàng)作上如何發(fā)揮想象力,不無啟示。
(源自《光明日報》)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