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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市流動人口中做人類學調查

      2025-02-02 00:00:00袁同凱徐嘉弈

      編者按:袁同凱教授是南開大學社會學院博士研究生導師,長期從事教育人類學、民族教育與教育政策研究,是福布萊特高級訪問學者,兼任教育部“全國民族教育專家委員會”民族教育理論與政策組副組長、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教育人類學專業(yè)委員會理事長、教育部高等學校民族學類專業(yè)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等職務,主持國家社科、教育部、國家民委項目多項,在國內外核心期刊發(fā)表論文80余篇,出版學術專著5部、譯著2部。袁同凱教授曾先后多次深入民族地區(qū)進行田野調查,有著豐富的田野調查經驗,并長年為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開設人類學理論與方法、教育人類學、人類學田野調查方法等課程。

      田野調查是人類學研究的靈魂。聚焦城市問題、在城市開展田野調查是當代人類學發(fā)展趨勢之一。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許多人類學家的研究視線已經由鄉(xiāng)村社會逐漸轉向都市社會,關注都市里的邊緣群體及其與主流群體之間的互動關系。進城務工農民是較為特殊的城市流動群體,由于他們特殊的社會身份和生活境況,給人類學調查增加了一定的難度。本刊特邀袁同凱教授分享他在城市中開展流動人口研究的寶貴經驗,探討如何“進入”城市場域,切近復雜的城市流動群體,從而有效開展當代人類學的田野研究。

      [摘 要]傳統(tǒng)上,社會—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往往是相對孤立的異族村落或社群,人類學研究要求研究者自然地融入當?shù)厝说纳钪?,參與當?shù)厝说娜粘;顒优c社會生活,從而感受他們的所思所想,體悟他們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看法。但是,隨著人類學研究對象的轉換,如何以傳統(tǒng)的人類學方法研究都市居民的社會與生活,便成為當代人類學者無法回避的問題之一。本文以入戶訪談個案為例,探討在堅持傳統(tǒng)人類學方法的基礎上,有效進行城市流動人口人類學調查的經驗反思,包括以坦誠謙遜的態(tài)度“進入”田野,運用“個人生活史”的田野技術開展研究。此外,提出提升田野資料真實性的諸種途徑,包括與被調查對象長期共處、保持與調查對象的良好關系、觀察調查對象的行為及所處的對話情境,以及向調查對象核實田野材料的準確性等,就田野資料的真實性問題進行了嘗試性討論。

      [關鍵詞]人類學田野調查;城市流動人口;人類學理論與方法;異文化研究;城市場域

      [中圖分類號]C912.4;G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49(2025)01-0001-11

      一、人類學方法與異域文化研究

      徐嘉弈(以下簡稱“徐”):袁教授您好!您一直以來都非常關注民族地區(qū)的教育發(fā)展問題,先后多次深入民族地區(qū)開展田野調查,收集、分析了大量民族地區(qū)的教育人類學案例,積累了豐富的田野經驗??煞裾埬窒硪幌聦υ诋愇幕虚_展人類學研究的心得?

      袁同凱(以下簡稱“袁”):你好!我常常說,田野訓練造就了“真正的人類學家”,而且人們普遍認為真正的人類學知識均源自于田野調查。決定某項研究是否屬于“人類學”范疇,實際上就是看研究者做了多少“田野”1。

      由于學科產生與發(fā)展的歷史原因,傳統(tǒng)上,社會與文化人類學者通常深入偏遠的“他者”群體中進行田野調查,對一個村落或社區(qū)進行全面或專題性研究,用功能觀點來解釋文化現(xiàn)象和變遷,認為文化和社會制度都是滿足人類基本和衍生需求的機制。因此,人類學者往往主張通過揭示村落或社區(qū)內部各要素之間的關系,從整體上把握和理解人們的生活、思想和感情。大多數(shù)人類學者相信,通過對小型社會單位的透視,人類學者比其他任何領域的學者更容易深入到被研究者中,體會和理解他們的生活世界,避免本身文化價值觀和主觀規(guī)范的制約,從而較為開放地吸納“本文化”之外的現(xiàn)象和事物2。費孝通先生認為,這種研究方法的優(yōu)點就在于它可以深入到人際關系的深處,甚至進入語言所難于表達的傳神之意3。

      從歷史上來看,人類學最初為了解殖民地人們的生產生活與風俗習慣,開始進行殖民地文化的研究,并逐漸形成了人類學的傳統(tǒng)。從學科方法上看,人類學之所以依舊堅持研究異民族,是因為異民族在文化上與我們不同。正因為其不同,才不會被“想當然”的材料和風俗習慣所蒙蔽1。而研究我們自己,經常有想當然的情況,容易有因為過于熟悉而被疏漏的地方。舉一個李亦園教授分享過的例子。臺灣地區(qū)移民社會中童養(yǎng)媳婚姻這一重要的婚姻現(xiàn)象,最早是美國人類學家武雅士(Arthur P.Wolf)發(fā)現(xiàn)的。通過深入村落進行調查和研究,他認為多數(shù)童養(yǎng)媳婚姻的夫妻感情不好,其結果對臺灣地區(qū)的人口變遷有很大影響,由此可以認為這是亂倫禁忌的一個來源。就是說,童養(yǎng)媳因為從小養(yǎng)在一起,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因此到了結婚之后,總有一種和自己兄弟姐妹結婚的感覺,好像是亂倫似的。這是早期芬蘭人類學家韋斯特馬克(G.Westermark)提出的亂倫禁忌假說。但對于中國學者來說,童養(yǎng)媳婚姻太常見了,也就把它當作“想當然”的現(xiàn)象而忽略了。研究異文化,必然是因為不一樣,才會覺得特別,才會發(fā)掘出來。從異民族的研究中得到人類學的基本訓練,發(fā)現(xiàn)其中的方法,再回過來研究本民族,就不一樣了。正是通過這種研究,對異民族和異文化的研究,才能發(fā)現(xiàn)一些特殊的、不為想當然所左右的東西。只有這樣,研究過異文化后才研究本民族應是最合適的步驟2。對此費孝通先生也曾有過生動的描述:“生長在某一文化中的人,好像魚在水中,很不容易得到一個客觀的態(tài)度。而客觀的態(tài)度是觀察所必需的。研究本身文化需要一些訓練,訓練的方法就是多看幾個和自身不同的文化組織?!?

      徐:我們關注到,近年來您的研究視野也包含了劇變中的城市場域,這與您之前的研究有較大跨度,請問您對“以城市為田野”有怎樣的新思考呢?

      袁:長期以來,人類學者以研究相對封閉的、小型無文字的異文化為己任,試圖通過對異民族的社會與文化研究來反觀我們自己的社會和文化、認識我們人類自身。正如美國著名人類學家克拉克洪(C.Kluckhohm)所說的那樣,“人類學為人類提供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使人類能看到自身無窮盡的變化”4。人類學研究最基本的目的,是通過比較和研究世界各地不同民族的社會與文化來進一步認識和理解我們自己的社會與文化。早在20世紀初期,美國文化人類學家米德(M.Mead)對薩摩亞青少年教育的研究就為美國教育者反思當時學校教育中所存在的問題提供了理論依據(jù)。但是,面對全球化的強大浪潮,人類學傳統(tǒng)研究方法的局限性日益凸現(xiàn)出來。人類學家必須走出小型的簡單社區(qū)研究的范疇,擴大自己的研究視野,在更大的時空背景和社會、經濟體系中去探討和分析當今人類所面臨的全球性問題。當代人類學的任務在于盡可能忠實地展示各個社會群體在適應全球化的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化多樣性,從而促進跨文化之間的相互了解與尊重,減少人類群體因文化差異而引起的紛爭與沖突。人類學家在堅持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進行反思,并結合歷史的、宏觀的社會學方法,更加注重在地方性社區(qū)從事長期實地調查的方法。

      二、在城市流動人口中進行人類學調查

      徐:人類學家走出小型的簡單社區(qū)開展研究已成為當代的研究共識,而走向我們熟悉又陌生的都市開展田野調查卻并非易事。您認為,在城市中開展人類學研究的主要挑戰(zhàn)在何處?

      袁:通過“世界體系的視角”(World-system perspective)我們可以看到,人類學昔日的研究對象早已開始參與區(qū)域性的、全國性的甚至世界性的活動1,許多地方文化所反映的是它們各自在更大體系中所占據(jù)的經濟與政治地位。隨著族群的遷移,人們在新的地區(qū)重新結成群體,重新建構他們的群體“形貌”,民族志中的族群呈現(xiàn)出一種流動性,不可能再有從人類學描述中反映出的地域特征。也就是說,在世界各地已不再有人類學家所熟悉的研究對象,族群不再具有地域上、空間上的同質特征。隨著當代世界體系一體化的發(fā)展,一方面,人類學似乎決定放棄其傳統(tǒng)的地域上的固定社區(qū)或地方文化的陳舊觀念,而去領會和理解人、物和觀念都在急速轉變并不愿固守故土的相互聯(lián)系的世界。但同時在回應其他學科置疑其“田野”時,人類學比以前更加注重在地方性社區(qū)從事長期實地調查的方法2。目前,許多人類學家的研究視野已經由鄉(xiāng)村社會逐漸轉向都市社會,關注都市里的邊緣群體及其與主流群體之間的互動關系。

      我所關注的城市流動人口“農民工”便是這樣的群體之一。進城務工農民雖然生活在都市里,但由于種種制度或結構性因素,使他們難以真正融入都市人的生活之中,始終處于都市生活的邊緣,他們的根仍舊在農村,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流動群體。由于這種特殊的社會身份和生活境況,他們往往對闖入他們生活中的陌生人持謹慎態(tài)度。這無疑增加了人類學調查,尤其是入戶調查的難度。

      徐:面對城市場域的獨特挑戰(zhàn),當代人類學研究者應該以何種姿態(tài)進入田野?對這一問題您是否有相關的心得與經驗可以分享?

      袁:其實,這個問題涉及人類學者在田野中的自我定位問題。傳統(tǒng)上,人類學者為了使他們的文本敘述顯得客觀、科學,他們往往有意回避論及自己獲取田野資料的過程或路徑3。20世紀60年代末,尤其是海姆斯(D.Hymes)的《重塑人類學》(Reinventing Anthropology)問世以來,人類學界開始反思民族志的田野工作1,主要討論人類學者如何描述他們所研究的人們和對“他者”的想象。20世紀80年代后,馬庫斯(G.Marcus)、庫什曼(D.Cushman)和克里福德(J.Clifford)等人類學者對傳統(tǒng)民族志的敘述架構及描述的權威性等方面提出了批評,主張人類學者應該把自己在異文化中展開田野調查的經歷納入敘述架構之內23。為證明資料來源的正確性和可靠性,人類學者有必要敘述他們搜集資料的過程4。人類學者可以以一種“反觀”的寫作手法將他們作為參與觀察者的經歷融入他們的民族志描述中,使寫作者自身的田野經歷也成為讀者批評的內容之一。如,“敘述民族志”和“自白的描述……試圖讓讀者置身于田野調查者的工作場景,從而判斷田野資料的正確性和可靠性”。這些反觀性文本可能對全面地反思當?shù)厝说奈幕?、研究者和當?shù)厝酥g突如其來的相互交往是有裨益的5。在此,我們不妨借用稱作“民族志者的路徑”(the ethnographer’s path)這一概念,即研究者參與當?shù)匦畔⑻峁┱呱鐣W(wǎng)絡關系中的軌跡。桑耶克(R.Sanjek)認為這種網(wǎng)絡信息有助于讀者自己去評價田野資料的正確性。除了網(wǎng)絡關系的“大小和范圍”,桑耶克認為人類學者有必要公布被觀察的信息提供者的所有信息,包括諸如性別、職業(yè)、年齡等人口資料,還應披露人類學者通過一個信息提供者結識另一個信息提供者的實際網(wǎng)絡路徑6。對人類學者與其所有關鍵信息提供者之間社會網(wǎng)絡關系的多維分析,有助于我們了解人類學者獲取資料的過程7。

      徐:人類學者在田野調查中要過的第一關就是“進入”。請問您在研究城市“農民工”這一群體時,是如何突破“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的界限與藩籬,“進入”其中,從而有效開展研究的呢?

      袁:首先,就是告誡自己抱持一種坦誠、謙遜的態(tài)度。人類學者應具備的基本條件之一就是他具有一種能以坦誠、謙虛的行為與信息提供者建立直接密切接觸的能力8。在人際關系淡漠的都市進行入戶訪談,我們往往會遇到被信息提供者拒之門外的尷尬情景,這使許多初次試圖進行入戶訪談的研究者感到氣餒和沮喪。但如果我們能夠進行換位思考,信息提供者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有陌生人來敲我的房門,并要求進屋來訪談我,我想我也會找種種借口予以拒絕,至少不會輕易讓他進來。問題的關鍵要看我們通過何種路徑、何種方式獲取信息提供者的信賴。在這里,我分享一個入戶開展調查的案例。

      2022年五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們來到天津市南開區(qū)R居委會,由于“五一”長假,當時辦公室里只有一位女同志在值班。我們向她說明了來意并出示了相關證件,表示我們希望在她們轄區(qū)找一名外來務工人員,最好是拖家?guī)Э诘摹Kf她走不開,要我們留個信,等8號上班后,她再轉交給居委會主任。8號上班后,我們一大早又趕到R居委會,正好遇見居委會主任,但她上午脫不開身,要我下午兩點以后再來。下午兩點半我們準時趕到,她處理完手邊的事之后,與另一個居委會的中年婦女一道陪我們去找一戶姓劉的民工。由于她們也不認識這戶人家,又叫上了小區(qū)的片長——一位老太太,她帶我們直接敲開了劉家房門。當片長和居委會主任向主婦小芹說明了我們的來意之后,她牽著七歲的女兒,倚靠著門框,警惕地上下打量了我們好一陣子,沒有絲毫讓我們進屋的意思。我們試探地問能否讓我們進屋坐坐。她看了看片長和居委會主任,一連問了她們好幾遍:“他們是南開大學的嗎?”我們連忙拿出工作證,她仔細地翻看了一遍,似乎還是不太放心。在居委會主任一再保證后,她才很不情愿地把我們領進她的家——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破舊平房。

      小芹的家坐北朝南,沒有窗戶。家里沒有什么家具,布局很簡單。一進門的右邊擺放了一張雙人床,它幾乎占去了整個房間的一半面積;房間的南面并排擺放了一張簡易的寫字臺和一個雙門小衣柜,在衣柜和床之間只有能擠過一個人的空間,寫字臺下面,有一把椅子;在進門的左手邊還有一個折疊式簡易小方桌,40厘米寬,30厘米高,此外,緊貼著床和門口還放了一把破舊的椅子。房間里顯得十分擁擠,來了客人,只能坐在那張舊椅子上或雙人床的床沿上。

      進門后,小芹請我們坐在靠門口的椅子上。不難看出,她神情緊張,怯生生地問我們在大學里教什么課、有多少學生、家住哪里等。我們誠懇地一一作了回答并再一次詳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由于初次見面,她又有很強的防范心理,我們沒有向她提任何問題,只是想讓她盡快地信任我們。根據(jù)人類學家做田野時的經驗,孩子是初次訪談時最好的話題。于是,我們便將話題轉向了她的孩子。她只有一個女兒,叫苗苗,今年七歲,在南開區(qū)E小學讀一年級。孩子天生唇裂,似乎挺嚴重的,因為她吐字相當含混。這無疑增加了孩子這個話題的難度。好在孩子很天真,不停地向我們問這問那,還主動拿出自己的作業(yè)本讓我們看。于是我們與小芹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小苗苗的學習情況。她說苗苗的學習還可以,只是最近英語有些跟不上。我們當時就暗自想,機會來了,我們可以以教孩子學英語為名來證明我們的誠懇,同時也能證明我們真的是教師,而不是什么騙子或壞人。我們讓苗苗看著課本讀了幾個單詞,她的發(fā)音含混不清,根本聽不清她在讀什么。我們試著教她讀了幾遍,可是效果不明顯。這時小芹說自己只是初中畢業(yè),英語學得也不好?,F(xiàn)在她只能每天督促孩子寫單詞。很明顯,她的方法不當。我們給她講了一些如何提高孩子學習英語的方法,如孩子剛剛學英語時,要讓孩子多聽多讀多背,要多為她創(chuàng)造說英語的機會,不要強迫她拼寫單詞等等??次覀冎v得頭頭是道,她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的改變,談話也自然起來,不再像我們剛進屋時,時刻都在提防著。我們大約談了一個小時,話題基本上都是關于我們和孩子的學習情況。臨走時,我們許諾過幾天再來,如果她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帶一個女研究生來,讓她幫助小苗苗補習英語。聽了我們的話,小芹顯得很激動,好像遇到了救星似的,連連說好。她主動給我們留了電話號碼,并要我們下次來時,提前給她打個電話,她好到巷子口來接應我們,以免我們找不到她的家門。我們出門后,小芹和孩子把我們送出那迷宮似的窄小巷子,一直到街上。在街頭拐彎處,我們看到她們還在朝我招手——她們真的希望我們能再來。

      通過這次入戶訪談,我們深深地體會到在城市流動人口中進行人類學調查的難度,同時,也深切地感悟到費孝通先生在其田野筆記選錄《芳草茵茵》中所說的箴言:“在實地觀察中最重要的精神是坦白和誠實”1,坦白和誠實能贏得信任。

      徐:如您所說,面對城市場域,以及“農民工”這一特殊群體,與之進行有效的交往是田野調查成功的關鍵。因此,請您談談您在這個過程中又運用了何種田野調查技術呢?

      袁:人類學的研究表明,個人生活史(Life Histories)對于人類學者理解其研究的對象如何感知世界、對應社會變遷等問題具有重要意義23。盡管生活史是一種口頭的歷史敘述,但它清楚而又廣泛地記載了一個人的生活。通過我的研究發(fā)現(xiàn),在都市流動人口中進行人類學研究,訪談個人生活史是獲取翔實資料的重要有效途徑之一。

      那次訪談回來后,由于工作繁雜,幾乎忘了再次探訪小苗苗的承諾。兩周后,小芹打來了電話,問我們怎么還不去她家,說小苗苗幾乎每天都要問她,那兩個叔叔怎么說話不算話啊。我們感到很愧疚,趕忙做了解釋,并答應第二天(剛好是星期六)早上九點半一定準時趕到。當天下午我們給小苗苗買了一套南開區(qū)一年級第二學期語文、數(shù)學和英語的復習試題,并在市場里買了5公斤品質上乘的香蕉和蘋果。第二天早上九點半,當我們和研究生小湯趕到小芹所在的棚屋區(qū)時,小苗苗和她媽媽早已在巷口等候了。

      進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小屋子比我們第一次來時顯得干凈多了。小苗苗一點也不認生,一見到小湯就不停地與她交談起來,一口一個大姐姐,叫得特別親切。小芹解釋說,她們家平時很少來外人,她丈夫由于工作的原因,每天一大早離家,晚上很晚才回來,平時家里就只有她和小苗苗兩人。她說,自從上一次在家里被陌生人詐騙后,她現(xiàn)在幾乎不與陌生人接觸,與房東和鄰里也只限于見面時點點頭、打個招呼而已。那還是他們租住樓房時發(fā)生的事情。一天中午,有四個人來敲門,兩男兩女,打扮得像電工。他們叫開門后,說樓房的電路有問題,需要檢修。他們的著裝看起來也挺像電工,其中兩個男的手里還拿著鉗子等工具,女的手里也拿著本子和筆。他們進屋后,隨便看了看線路,說需要收取80元的檢修費。因為房東家住得很遠,平時物業(yè)公司來收費都是由她先墊付,事后房東再還給她,當然這次亦不例外。但是,當她到樓下問其他家戶時,除了一家本地人也交了所謂的檢修費外,其余的人都沒有交。她和這家人意識到有問題,便急忙跑下樓,發(fā)現(xiàn)那四個人早已溜得不見蹤影。他們馬上撥打110,來了兩個民警,詢問了一下事發(fā)時的情況和嫌疑人的相貌特征,隨后就走了。難怪那天我們來時,盡管有居委會工作人員的介紹,她還是那么謹慎。

      由于屋子太擠,小苗苗拉著小湯到院子里玩。我便和小芹閑聊起來。小芹32歲,家在四川農村,初中畢業(yè)后,在家待了一年。因為她姑姑家在成都,第二年她就到成都投靠姑姑,想找份工作。但由于只有初中學歷,只在一家餐館找到一份做面點的工作。就是在這家餐館,她結識了現(xiàn)在的丈夫,他當時只是個小學徒。他來自四川巴中市興文鎮(zhèn),屬于大巴山區(qū),曾是革命老區(qū),自然條件差,生活艱苦。初中畢業(yè)后,他就到省會成都邊打工邊學廚師。他們結婚后,在成都租了一間小屋,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不久他們便有了小苗苗。由于川菜在成都的競爭相當激烈,小芹的丈夫經朋友介紹只身來到天津,在一家川菜飯館做廚師。一年以后,小芹也來天津做工,當時孩子還小,留在鄉(xiāng)下爺爺奶奶家里。小芹的丈夫來天津后每月有4 000多元的收入,小芹自己在一家餐廳做面點,每月能掙2 000多元。為了孩子能夠有一個比較好的學習環(huán)境,他們決定將小苗苗從四川農村接到天津來上學。為此,他們在南開E小學附近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樓房,經過多方聯(lián)系,小苗苗終于踏進了南開區(qū)E小學的校門,走進了寬敞明亮的教室。為了照顧家庭,小芹放棄工作,在家里專心洗衣做飯,每天接送孩子上學。一學期后,由于小芹沒有收入來源,加上孩子上學的開銷又大,他們不得不搬到了現(xiàn)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破舊平房里。這間平房每月租金只有400元,比以前住的一室一廳便宜很多。但就算這樣,他們的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后來聽小湯說,小苗苗講,她媽媽平時很少給她買冰棍吃,更別說其他零食了。她說:“媽媽說了,我們要多存點錢,等存夠了就給我做手術。媽媽還說,我上學還要花很多錢,讓我不要和別人家的孩子比,我和他們不一樣?!?/p>

      這次,小芹不再避諱小苗苗殘疾的事。她說小苗苗的唇裂相當嚴重,連上腭骨都是裂開的。她說:“既然我們生下她,就有責任養(yǎng)育她。因為她天生殘疾,我們更應該細心地呵護她。我們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培養(yǎng)孩子,讓她將來成人后能自食其力。”從她說話時的表情,我們可以看出她為小苗苗傾注了所有的愛。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他們的收入幾乎全部都花在孩子身上,他們已經給孩子做了兩次手術,等條件允許時,他們還要為她再做一次修復手術,而每次手術的費用都高達數(shù)萬元。這對于一個靠打工為生的家庭而言,確實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或許是因為小苗苗有唇裂缺陷,或許是因為社區(qū)的人文環(huán)境不好,小芹平時很少讓小苗苗出門玩耍,除了去學校,小苗苗幾乎很少走出自己的家門。小芹生怕孩子受欺負,更怕孩子學壞,耽誤學習。小苗苗覺得老師不喜歡她,說老師平時上課從來不讓她發(fā)言。每當老師提問,她都會舉手,但老師從未讓她回答過問題。據(jù)小芹說,有一天小苗苗放學回來后,哭著對她說:“媽媽,我們轉學吧!我不想在這個班里上學。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我?!毙∏壅f:“不管孩子有什么缺陷,作為一個老師,都不應該歧視孩子?!睘榇耍械胶芸鄲?。她問我該怎么辦,是不是應該給老師送點禮物或請班主任老師吃一頓飯。對此,我沒有作明確的回答,因為我們的確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改變老師和同學對小苗苗的看法和態(tài)度。說實在的,請老師吃一頓飯,對于一般的家庭來說,算不了什么,但對于家里只有一個人掙錢、供養(yǎng)三口人在城里吃住和一個孩子上學,同時還要攢錢為孩子做大手術的家庭而言,花銷幾百元去做一件他們并沒有十分把握的事情,確實值得掂量掂量。

      值得提及的是,在我們的想象中,進城務工的農民整日忙于掙錢,大都不關心他們孩子的學習成績。但是,這次入戶訪談證明我們的這種看法是錯誤的,個案中的這家人非常關心孩子的學習。人類學者在初次接觸被研究者時,往往會以自己的文化視角來觀察當?shù)厝说奈幕@種視角可能會影響到觀察的結果。因此,人類學要求調查者長期沉浸在所調查的人群中間,做深入細致的訪談,體驗當?shù)厝说纳睿^察當?shù)厝说男袨?,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真正理解當?shù)厝说纳鐣c文化,也才有可能驗證一些先入為主的理論假設。

      徐:無論是民族地區(qū),還是城市場域,其中展現(xiàn)的豐富與幽微的文化肌理都需要長時間的研究、分析方能逐步切近。不管多么優(yōu)秀的田野工作者,如果他們只進行過短期的田野調查,他們對其所研究的文化的理解往往都是表面的。任何文化都極其復雜和微妙。我們花一生的時間才能了解我們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很小部分,何況要了解一個完全不同于我們自己的異民族的文化。那么,您認為人類學者如何才能獲取對異文化的深入理解,以便我們能夠像理解自己的文化一樣來正確地解釋異文化呢?

      袁:首先,人類學要求調查者與被調查對象長期生活在一起,這是人類學者確保資料真實性(veracity)的最好策略。隨著反復地考察一個社會或文化,研究者會越來越多地了解該文化,那些看似難以理解的行為和觀念會逐漸變得清晰易懂。長期的研究還可能提供一種真正的民族歷史觀——一種既關注研究者自身生活又關注被研究者生活的視角。我們有可能從當?shù)厝顺砷L和扮演不同的生活角色的過程中看到他們生活的趨向。這使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建構和影響當?shù)厝松畹暮诵奈幕瘍r值和文化行為。早期人類學者往往認為部落社會或傳統(tǒng)文化在受到“文明”沖擊之前是靜態(tài)不變的。實際上,所有的文化都會隨著時間的變遷而變遷。長期的田野工作可以使人類學者從暫時的穩(wěn)定性中把握住永恒的脈絡,從而更好地理解文化變遷的趨向和動因1。但是這種方法在當代研究中卻日益衰落。眼下人們更傾向于所謂的聚焦民族志(focused ethnography)研究。與傳統(tǒng)民族志相比,這種民族志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即以最少的花費獲取最多的資料,而且民族志研究的主題越明確,所需田野調查的時間也就越少。但問題是,此類基于短期田野調查的民族志研究能否如實地反映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2,仍舊值得商榷。毋庸置疑,在田野中生活的時間越長,我們就有更多的機會了解當?shù)氐纳鐣c文化,研究者就有更多的機會可以糾正一些自己想當然的問題,也就有更多的可能性將田野者自己的田野經歷轉化為地方性知識。

      其次,調查者與被調查者保持良好的參與角色關系也是確保田野資料真實性的有效途徑之一。人類學的研究表明,所有的民族志敘述都是局外人的觀點、局內人的觀點以及他們之間互動的結果。因此,局外人參與局內人活動的程度和性質、局內人參與研究的程度和性質以及研究過程中局內人和局外人之間的分工就顯得尤為重要。在實際調查中,通過與局內人的合作,可以拓寬局外人的社交的范圍,從而彌補局外人角色的不足之處。此外,局外人角色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民族志材料的客觀性和真實性,同時也可能會影響人類學者的敏銳性。為此,確立巧妙的角色關系對人類學田野調查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這種關系可以在更加寬廣的社會情境下為研究者提供更多接觸局內人的機會。但是,正如A.Stewart所言,在認知上,文化并不是由人們“閱讀”的一種孤立體系,而是不均勻地彌散于行動者之間,每一個行動者都基于他或她自己的經歷、知識和意向以符號和象征的形式賦予文化獨特的意義3。也就是說,人類學者僅僅通過訪談行動者還不足以了解他們的文化。此外,文化的“表演性”(performative)也遠勝于其“報道性”(informative)。因此,人類學者不僅需要觀察各種文化表演,而且更需要親身體驗文化。因為文化不是同質的,而是彌散于不同的社會情境之中,因而,人類學者需要在不同的情境下體驗被研究者的文化。

      再次,觀察人們說話時的行為以及說話時的情境也是確保田野資料真實性的有效途徑之一。即使最優(yōu)秀的信息提供者都很難準確地表述其群體的文化與行為,而且人們所說的與他們實際所做的不可能完全一致。因此研究者有必要親自進行直接觀察。人類學者一致認為,好的方法應該包括訪談中的觀察和記錄,更重要的是對人們說話時行為的觀察和記錄1。人類學的研究表明,我們必須區(qū)分人際互動所發(fā)生的社會情境,特別關注那些在人際互動過程中起重要作用的信息提供者的行為。

      最后,讓當?shù)厝藢γ枋鏊麄兩畹拿褡逯疚谋具M行反饋也是確保田野資料準確性的有效途徑。當他們閱讀我們所寫的文本時,“他們”即當?shù)厝丝赡軙宫F(xiàn)出完全不同于作者的觀點2。這些分歧有助于我們仔細核實田野資料的準確性,而且可以提供一些我們洞察研究者與當?shù)厝酥g關系的新資料,同時也有助于維持研究者與當?shù)厝酥g的關系。

      現(xiàn)在,我們依舊與這戶人家保持著聯(lián)系,關注著他們的生活,尤其是小苗苗的學習情況。我們似乎成了他們在這個大都市中惟一值得信賴的人,無論遇到什么問題,他們都會主動與我們聯(lián)系,聽聽我們的看法。我們從他們那里獲取的,不僅僅是一些關于他們這個特殊群體的資料,而且是他們的信任。我們確信,通過這種途徑獲取的資料是可信的。作為千百萬個散居或聚居在城市角落里的民工家庭之一,他們的家庭生活至少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映這個群體在都市中的生活境況。從這個入戶訪談案例中,我們認為在城市流動人口中成功地進行人類學調查,確保資料的真實性、準確性,關鍵要看我們如何介入這些對城市人抱著疏遠和懷疑態(tài)度的人群、如何取得他們的信賴以及如何與他們建立密切的關系。

      徐:感謝您為我們分享了在城市開展田野調查的諸多經驗,為更多人類學學子和青年研究者提供了富有啟示性的研究思路與方案。

      袁:謝謝!

      [責任編輯:玉 璐]

      [收稿日期]2024-11-2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西南各民族中的健康知識體系及相互交流研究”(24BMZ096)

      [作者簡介]袁同凱(1963—),男,南開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南開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云南大學西南聯(lián)合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教育人類學;徐嘉弈(1996—),女,南開大學社會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教育人類學。

      [引用格式]袁同凱,徐嘉弈.在城市流動人口中做人類學調查:兼論入戶訪談案例的啟示及田野資料真實性問題[J].南寧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5,46(1):1-11.

      1參見Kay Milton的Environmentalism and cultural Theory:Exploring the Role of Anthropology in environmental Discourse(London:Routledge1996年出版,第2頁)。

      2參見王銘銘:《社會人類學與中國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第5頁。

      3參見費孝通:《芳草茵茵——田野筆記選錄》,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版。

      1參見李亦園:《田野圖像——我的人類學研究生涯》,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版,第97頁。

      2參見李亦園:《田野圖像——我的人類學研究生涯》,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版,第99頁。

      3參見費孝通:《芳草茵茵——田野筆記選錄》,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頁。

      4參見馬廣海:《文化人類學》,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1參見Conrad P. Kottak的Anthropology:The Exploration of Human Diversity(New York:The McGraw-Hill Companies1997年出版,第7頁)。

      2參見費孝通:《芳草茵茵——田野筆記選錄》,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版,第4頁。

      3參見王銘銘:《想象的異邦——社會與文化人類學散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5頁。

      1參見Dell H. Hymes, ed的Reinventing Anthropology(New York:Random House1969年出版)。

      2參見Marcus,George和Dick Cushman的Ethnographies as Texts(載于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 1982年第11期,第25-69頁。

      3參見Clifford, James和George E. Marcus的Introduction: Partial truths載于In Writing culture: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年出版)。

      4參見Bronislaw Malinowski的Argonauts of the Western Pacific (New York:Dutton1961年出版,第2-3頁)。

      5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Inc1998年出版,33頁)。

      6參見Roger Sanjek的Anthropology’s Hidden Colonialism: Assistants and their Ethnographers(Philadelphia: Pennsylvania Press1993年出版,第398-400頁)。

      7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Inc1998年出版,第36頁)。

      8參見Paul Radin的The Italians of San Francisco:Their Adjustment and Acculturation(San Francisco:R and E Research Associates1970年出版,第6頁)。

      1參見費孝通:《芳草茵茵——田野筆記選錄》,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版,第27頁。

      2參見Chan, Anita,Jonathan Unger and Richard Madsen的Chen Village: The Recent History of a Peasant Community in Mao’s China(California: California University Press1984年出版)。

      3參見黃樹民:《林村的故事——一九四九年后的中國農村變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

      1參見Fowley Don. D. and Donald L. Hardesty的Introduction載于Fowley Don D. and Donald L. Hardesy:Others Knowing Others的Perspectives on Ethnographic Careers(London:S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4年出版,第4頁)。

      2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Inc1998年出版,第20頁)。

      3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 Inc1998年出版,第24-25頁)。

      1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Inc1998年出版,第26頁)。

      2參見Alex Stewart的The Ethnographer’s Method(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Inc1998年出版,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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