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門
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于四月十四日在巴黎科尚醫(yī)院因肺水腫醫(yī)治無效逝世,享年七十八。
隨著西蒙娜·德·波伏娃的逝世,本世紀最顯赫的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始祖薩特(Jean-Paul Sartre)的孩兒們可算是真正的孤兒了。薩特是六年前一九八○年四月十五日去世的。他們兩人的消逝,前后的間隔差一天便是整整的六個年頭。
在向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家人發(fā)出的唁電中,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這樣地寫:“西蒙娜·德·波伏娃是出人頭地的作家群中的一員,是劃時代的前鋒。她的一生、她的作品和她的斗爭導致當今法國及整個世界女性和男性的醒覺?!?/p>
作為本世紀法國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經寫作小說八部、戲劇一部、論文和游記八部、傳記一部和回憶錄五部。
西蒙娜,德·波伏娃于一九○八年出生于巴黎一個書香之家。父親是法院的辯護律師,母親是虔誠的天主教信奉者。她從小過著安定、舒適的生活。
她從小被送到教會學校去受嚴格的教育,但她對待奉上帝沒有任何信心。
中學會考是以哲學和數學的優(yōu)異成績考取的,她的大學畢業(yè)文憑獲得兩份:一份是圣瑪麗學院的文學學士文憑,另一份是巴黎大學的哲學學士文憑。此外,她還在天主教學院完成了普通數學的合格考試。大學畢業(yè)后她準備參加大中學教師學銜的哲學科考試。
大中學教師學銜考試的筆試平安度過之后,西蒙娜·德·波伏娃又要準備口試了。在法國,口試準備一般地是兩個投考人組成一組,相互提出可能的問題,互作解答。經過一群參與哲學科考試的高等師范畢業(yè)生的商酌與推薦,和西蒙娜·德·波伏娃合作的是讓·保羅·薩特。
考試結果公布了,長她三歲的薩特名列第一,西蒙娜·德·波伏娃名列第二。在當時,以二十一芳齡的少女考上大中學教師學銜的哲學科考試,可算是破題兒第一遭了。那是一九二九年。
主考官拉朗德(André Lalande)教授當時曾向他的同僚作這樣的解釋:“薩特的智力是出類拔萃的,可是,真正的哲學家還得讓波伏娃其人?!?/p>
在一群高等師范的畢業(yè)同學中,大家都喜歡對年輕的女孩子評長論短。一向談吐輕率的薩特對于西蒙娜·德·波伏娃的評語是:“討人喜歡,美麗,但卻穿著過于隨便?!?/p>
由于準備口試期間朝夕相處,過從甚密,西蒙娜·德·波伏娃看到薩特過人的才智,難免不發(fā)生依戀之情。她曾這樣地寫過當年暑期惜別時的意境:“當我在八月初,向他告別時,我早已預感到他再也無法離開我的一生了?!?/p>
無法離開她的一生的確是事實。從他們初次見面的一九二九年起,一直到薩特逝世的一九八○年止,他們兩人一同消磨了五十一個寒暑。盡管他們一直沒有結婚,也一直各自保留了自己的住所,他們卻長期恩愛,每天都碰頭。對于這種獨創(chuàng)一格的生活,西蒙娜曾經說過:“這是我們之間的一種‘必然性的愛情,將來或許我們也會經歷另外一種‘偶然性的愛情。”
事實上,薩特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他曾對西蒙娜說過:“我愛你,但我卻不是一夫一妻制的材料。”薩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一開頭便已為將來的行徑埋下“伏筆”。其實,西蒙娜所說的“偶然性”的愛情何嘗不是顯示著相同的意旨?
從一九三一年開始,教育部委派西蒙娜·德·被伏娃到地中海濱的馬賽去教書,同時也指定薩特到大西洋岸的勒哈佛爾去任教。他們天南地北、勞燕分飛,只能等到暑假的到來才能聚首了。
很快地,“偶然性”的愛情便侵蝕到他們的生活中來了。一個名為奧爾嘉。科薩久維支(Olga Kosakiewicz)的女子插足到他們的行列中來。由于妒火中燒,這個不正常的三角關系終于走上破裂的途徑。
這個三角關系在人生旅途中雖然占著很短暫的時間,但它卻留給西蒙娜足夠的題材來完成她第一部處女作《不速之客》(L′Invitée)。這是一九四三年的事。
因為薩特是近代哲學“存在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兼作家,他寫的小說、戲劇乃至雜文都帶著濃厚的“存在主義”的意味。作為薩特的伴侶的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寫作時自然也不會例外。
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時,薩特被征調入伍,上前線為國效力。在炮火聲中,年輕的哲學家忙里偷閑每天都設法給他的“親愛的迷人的河貍”寫情書。“河貍”是西蒙娜在準備大中學教師學銜考試時一群高等師范的畢業(yè)生給她起的外號。因為她的姓氏是Beauvoir,這個字與英語的Beaver一字很接近,而Beaver就是“河貍”(Castor)。從那時起,“河貍”便成了諸朋輩間稱呼西蒙娜的呢稱小名。
在作戰(zhàn)中法國節(jié)節(jié)敗退,薩特在很短時間內為德軍所虜,也很快地為敵軍釋放回到巴黎。在回到巴黎之后,他經常到西蒙娜母親家里召開秘密集合,并發(fā)誓把德國人驅逐出法國國境。
一九四五年德國戰(zhàn)敗后,薩特邀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創(chuàng)辦“存在主義”哲學的《新時代》(Les Temps Modernes)月刊。負責編撰的除了薩特本人及其他幾名好友而外,主要的統(tǒng)籌責任都落在西蒙娜一人身上。
或許由于薩特的聲望太大的緣故吧,西蒙娜·德·波伏娃一直都被認為是在大哲學家的卵翼下生存。對于這樣一個事實,她心底里感到沉重與委曲,她說:“為什么從來沒有人認為薩特是西蒙娜·德·波伏娃的伴侶呢?”這是她難于抑制的不平之鳴。這種不平之鳴引起她長久的思索,促使她走向女權運動的領域,也導致她日后寫她的女權巨著《第二性》(Le Deuxième Sexe)的動機。
作為法國本世紀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寫作是相當豐富的,計有小說及短篇小說、戲劇、論文及游記、傳記、回憶錄等二十余種。
戰(zhàn)后法國的生活,一般地說是相當艱苦的。可是,西蒙娜卻在這時候選擇了獨馬單槍的道路:她單獨地為支撐半邊天的女人指出爭取女權的途徑——她在一九四九年出版了分成厚厚上下兩冊的《第二性》。在這兩冊書中,她給女權斗爭作出形式化與理論化的論證。
在書里,作者嚴格地為大家指點迷津,她說:“女人不是生成的,是變成的。”根據作者的解釋,女人一直被當著是男人身外的“另一種”事物,換言之,就是“主要的”以外的“非主要的”。西蒙娜更進一步明白地指出,此種異化與婦女的天性無關,而是由于歷史、社會環(huán)境所造成的結果。接著,她還著重地說,只有經由工作和職業(yè)的道路,婦女才能克復失去的人類尊嚴。
西蒙娜的《第二性》一出版,立刻引起法國國內熱烈的爭論:有的贊成,有的反對。很快地,英語譯本出版了;接著,其它十八種外語的譯本也出版了。在全世界,尤其是在美國,這部《第二性》變成了女權運動的經典。
美國女權運動家凱特·米列特(Kate Millet)認為: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美國的聲譽很高,遠遠超過薩特?!八秊槿澜绲膵D女打開了一道門……。她的一部作品改變了全世界人類億萬人的命運?!?/p>
另外一部也很受人注意的西蒙娜的作品是《名士們》。這是描畫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巴黎草坪圣日爾曼區(qū)一群高級知識分子日常生活的寫照。這部贏得龔古爾文學獎的小說,正是戰(zhàn)后一群非共產黨的社會主義知識分子企圖創(chuàng)立一個社會主義歐洲,避免美蘇間冷戰(zhàn)的描畫。
西蒙娜·德·波伏娃的足跡幾乎走遍全世界。她的美國之行的結果是她的《美國逐日紀事》的出版,她和薩特的中國之行的收獲是她的《長征》的刊行。他們兩人也曾作莫斯科之行,但由于一九五六年匈牙利事件,西蒙娜沒有心情寫下任何紀念性的文章。
薩特和西蒙娜的創(chuàng)作生活是互相提攜、互相協(xié)助的。薩特在寫他的處女作《厭惡》(La Nausée)時,定稿是由西蒙娜代為校閱、并作修改的。至于西蒙娜決定著手寫她的《第二性》時,她得到薩特的熱心鼓勵與建議。至于薩特開始對美國當代文學作品發(fā)生興趣時,他苦于英語的根底差,不能直接閱讀原文,于是,西蒙娜替他把多斯·帕索斯(Dos Passos)和??思{(William Faulkner)的作品從英文譯成法文給他閱讀,這樣不厭煩勞的任務,一般人是沒有這份耐性的。
一九八○年是薩特逝世的一年。為著紀念她終生伴侶的消逝,西蒙娜在第二年出版了她最后一部著作《永別的儀式》。書里描畫的是薩特最后十年進入暮年,兩人相依為命的和諧生活。
最近這幾年來,西蒙娜除了繼續(xù)編輯《新時代》月刊而外,還將薩特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入伍時起給她寫的許多熱情洋溢的情書刊行問世。書名是《致河貍的書信》。書信寫得纏綿悱惻、眷眷有加。但是,大家覺得遺憾的是:河貍的回信一封也沒有編在這本通信錄里。
一九八六年五月五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