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祥
大學學術自由的重要性已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同:學術自由能激發(fā)學者追求真理的靈感和勇氣,促進大學學術的繁榮,推動社會科學文化的發(fā)展,有利于創(chuàng)新人才的健康成長??梢哉f,“學術自由是大學生機與活力的象征”,“如果沒有學術自由,大學的生命就會枯萎”。同時我們必須認識到,學術自由是一種有限度的自由。關于學術自由的“度”的確立原則、“度”的標準,一直是有爭議的話題,筆者就此談談看法。
一、學術自由度的曲折史
學術自由的“度”,是指在學術研究和學術活動中,隨學者或學術團體的意志自由活動的范圍和程度。在中國歷史上,學術自由的度起伏跌笛。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一個學術自由的時代,私人有講學的自由、言論的自由,因而“百家爭鳴”,出現(xiàn)了眾多的新思想、新學說,對推動社會進步、科學文化繁榮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以春秋戰(zhàn)國為代表的封建社會早期,有著充分的學術自由,無所謂度。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那時的學術研究活動處于一種混沌無序的狀態(tài),統(tǒng)治者還沒有意識到這種極度的學術自由對其政治統(tǒng)治的不利影響;另一方面,那時正值封建制度剛剛形成,統(tǒng)治者急需新的理論為鞏固其封建制度服務。學術自由在統(tǒng)治者這種“疏漏”和“需要”的夾縫中,到了一種極限,從而形成了各學派競相爭辯的風氣和“百家爭鳴”的局面,推動了學術和政治理論的發(fā)展。隨著封建社會的鞏固和發(fā)展,統(tǒng)治者逐漸意識到學術自由對政治的某些反作用,因而或多或少予以限制。兩漢時期,學術自由受到一定抑制,自由度較小。如察始皇壓制學術自由、焚書坑儒、取締百家之言,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得那一時期學術思想貧乏,歌功頌德盛行。唐、宋、六朝等時代,學術自由的度較大,因而文學藝術繁榮,科學技術鼎盛。明清時代,學術自由度很低,統(tǒng)治者大興文字獄,壓制學術思想,學者們或不問國事,沉迷于考據(jù);或熱衷八股,缺乏創(chuàng)新。中華民國時期,學術自由的度隨著民國政權的轉變和時勢的變化而不斷發(fā)生變更。孫中山在南京建立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蔡元培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積極著手教育改革,學術自由的度很大。袁世凱篡權后,陰謀復辟帝制,壓制學術自由。接踵而至的軍閥混戰(zhàn)期間,民國政府的統(tǒng)治者把主要精力放在爭奪政治和軍事的勝利上,無暇顧及學術領域,學術自由的度較大。蔣介石為首的民國政府成立后,其表面上仍以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為旗幟,實際上壓制學術自由,壓制中國人民的反帝愛國運動。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提倡學術自由,表現(xiàn)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中。文革期間,左傾思想對學術自由橫加壓制。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學術自由又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與活力。
學術自由在國外也有著曲折的歷史。如在公元前5~6世紀的古希臘,奴隸主和自由民擁有廣泛的權利保障和言論自由。那時,古希臘的科學、文化取得了豐富燦爛的偉大成就。當基督教的圣經(jīng)被確定為最高和最后的真理后,一切不符合教義的學術思想都遭到禁止,學術自由受到嚴重的壓制,因而希臘和羅馬的興盛跌到了中世紀的黑暗深淵。文藝復興運動后,資產(chǎn)階級以剛剛萌發(fā)的民主意識,實現(xiàn)了歐洲文化歷史的重大轉折,提倡學術自由。資產(chǎn)階級在取得統(tǒng)治地位后,壓制學術自由的現(xiàn)象不斷發(fā)生。如本世紀30年代,德國法西斯曾解散了科研機構,焚燒了柏林圖書館,大批學者、教師遭放逐,德國的科學研究從此衰退。由于社會、歷史等原因,美國相對來說學術自由的度較大,但也是有限度的,即便到了現(xiàn)代,美國仍以敵視的態(tài)度對待社會主義的激進者和社會主義國家。
縱觀學術自由的發(fā)展史、學術自由度的歷史演變,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無論在何種社會制度下,學術自由的度主要是隨著統(tǒng)治者對學術自由作用的認識而變遷的。當統(tǒng)治者認識到學術自由對學術繁榮和社會科學文化的發(fā)展有著巨大的促進作用時,對學術自由的限制越小,學術自由的度值愈大;而當統(tǒng)治者認為學術自由對政治影響巨大,可能會動搖其統(tǒng)治地位時,對學術自由的限制越大,其度值愈小。
大學作為社會的一部分,自然受制于整個社會學術自由的大氣候。社會學術自由的氛圍越濃,大學學術自由的度越大,大學越活躍;反之亦然。大學又常常站在社會的最前沿,是社會學術自由度的“晴雨表”,早于社會其他部分感受到學術自由的“氣溫”。同時,大學并不是消極地領受整個社會學術自由度的制約的,而是積極爭取著學術自由的權利,并總是擔當著領導社會進行爭取更大學術自由度斗爭的重任。由于大學是學術活動、學術研究的中心,肩負著傳授知識、培養(yǎng)人才、科學研究等重任,作為較為獨立的機構,大學相對于社會往往有著更大的學術自由度。當然,這還取決于大學的校長。如德國柏林大學創(chuàng)始人洪堡,他認為“自由”是大學“第一個不可缺少的條件”,因而,積極爭取大學的學術自由權,使學術自由在柏林大學得以真正實施。蔡元培主張“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因而當時的北大擁有較大的學術自由度,成為中國近代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和五四運動的發(fā)祥地。
二、學術自由度的確立原則
在討論學術自由的度的確立原則之前,必須首先討論一個與學術自由度相關的問題,即學術的價值問題。價值是客體之于主體目的的積極意義,是客體的屬性滿足主體某種需要的關系范疇。學術價值是以學術作為客體,以社會、人類作為主體所構成的價值關系。也就是說,學術價值是學術活動、學術結果的客觀屬性和它所反映的規(guī)律能滿足社會、人類需要的某種性能。它包括兩個方面的涵義,一是指學術本身滲透著價值和價值判斷因素;二是指從事學術研究和學術活動的學者在學術研究活動中的價值判斷,主要表現(xiàn)在從事學術研究活動的動機上。
學術自由的度,主要是依據(jù)學術的社會價值確立的。學術的社會價值,是指學術與社會相互的作用和影響,表現(xiàn)為學術所具有的積極的、正面的社會功能。一般說來,學術的社會價值包括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兩類。物質價值,主要指客體同主體的社會、人的生存和發(fā)展所不可缺少的物質需要的關系。當學術能推動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推動人類物質生活的改善、促進人類物質文明的進步時,便被認為是具有物質價值的。精神價值是相對于物質價值而育的。它是指客體同社會、人的精神文化需要的關系,大體上包括知識價值、道德價值和審美價值等方面。在這三種精神價值中,知識價值就是所謂的“真”,道德價值就是所謂的“善”,審美價值就是所謂的“美”。三種價值的統(tǒng)一,就是通常所說的真善美的統(tǒng)一?!八^真乃是知識上的善,美乃是知覺上的善;而善則為道德價值的真,美則為表象與知覺上的真,真可以說是知性的美,而善可以說是行為的美?!碑攲W術通過推動哲學觀念的變革和思維方式的進步、推動道德觀念更新、推動教育和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促進人類精神文明的進步時,便被認
為是具有精神價值的。
學術的價值、學術的社會價值具有主觀性。一方面,表現(xiàn)為從事學術研究活動的學者所帶有的主觀價值判斷上;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社會高層管理者對學術價值和學術社會價值的主觀判斷上,反映在對不同類型的學術研究的區(qū)別對待中。當一種或一類學術研究被認為具有社會價值時,往往所給予的自由度很大;反之,則受到抑制。由于對學術的社會價值的判斷還帶有社會高層管理者的主觀認識色彩,因而可能會影響到對學術社會價值的正確判斷。這是導致一些社會、一些時期學術自由度很小的主要原因。社會高層管理者應對此有足夠的認識,盡可能將這種主觀認識上的偏差降到最低狀態(tài),以使得真正的學術研究和學術活動有充分的自由度。同時,我們還必須看到,學術價值,特別是學術的社會價值,由于所站的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又有所區(qū)別。比如,一些戰(zhàn)爭武器(如核彈、生化武器等)的研制。這些對于純學術來說是無價值,甚至是負價值的,因為它們可能給人類帶來災難;但對于國家來說,又是有價值的,因為它們能保衛(wèi)國家的安全,防止外敵入侵,給國家?guī)響?zhàn)爭的主動權和開戰(zhàn)后的勝利。
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認為,學術自由度的確立,不應以包括社會高層管理者在內的個人對學術價值、學術社會價值的好惡為依據(jù),而應以學術研究和學術活動要有利于弘揚真善美,抑制假惡丑;要有利于國家、社會、人類的發(fā)展,不得損害國家、社會、他人的利益為原則。弘揚真善美,促進國家、社會、人類的發(fā)展是學術自由的目標,是理想狀態(tài);抑制假惡丑,不得損害國家、社會、他人的利益是起碼要求,是學術自由的最低限度。隨著社會的進步,人的知識、價值判斷水準的提高,對學術價值、學術社會價值的判斷會更趨合理、更趨客觀。因而學術自由的度應該呈上升趨勢,政府應讓學術逐步走向“市場”。當學術價值、學術的社會價值高時,自然有很高的自由度;若相反,學術就會失去其“市場”,偽學術會受到社會、他人的抵制,難以生存。政府只充當“宏觀調控”的角色。
三、大學學術自由度的標準
大學應該有更大的學術自由度。首先,這是由大學的人員結構決定的。大學是高素質人才的匯集地,他們對學術價值、學術社會價值的判斷能力強,有能力辨別真善美與假惡丑,能感受到各種學術活動之于國家、社會、人類的利與害,應該充分相信并尊重他們進行各種學術活動的覺悟和水平。其次,是由大學的本質決定的。大學研究和傳播的是高深學問,這些學問或者還處于已知與未知之間的交界處,或者雖然已知,但由于它們過于深奧神秘,常人的才智難以把握。大學這一本質特征,使其教育和研究過程應該有更大的自由性和探索性。再次,是由大學生的學習特點決定的。大學生的學習是研究性學習,是對高深學問的探討,需要自由寬松的學習和研究氛圍。大學生的身心發(fā)展已趨成熟,其思維能力、自我意識和自我控制能力已相當發(fā)展,具有自由的意愿和能力。如果沒有一定的自由,大學生的自主性、獨特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就不能充分發(fā)揮出來,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創(chuàng)新能力、獨特個性和高度責任感的創(chuàng)新人才也無法造就出來。
那么,大學的學術自由度是不是應該大到一種毫無束縛的地步呢?當然不是。學術自由如同科學技術一樣,是一柄雙刃劍,用好它利己利人、利社會利國家,否則相反。因而是一種有限度的自由,有規(guī)范的自由。我們認為,大學學術自由的度,應該視學術活動的不同方面區(qū)別對待。
第一,學術思想的極度自由。大學的學術自由,包括教學的自由、研究的自由和學習的自由等內容。思想的自由是貫穿以上諸方面的核心。在教學中,從教學內容的組織到教學方法的設計,都包含著教師的思想,教師可以也應該將自己的學術思想融會貫通于教學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如果在教學中教師沒有思想的自由,教師都千第一律地講授,那將是一種教學的悲哀,師生從事學術研究時,更需要思想的自由。否則,就不會有新思想,更不會有創(chuàng)新。同樣,大學生學習中也需要思想的自由。表現(xiàn)在他們可以對知識有自己的理解,可以懷疑、辯駁甚至反叛原有的知識,并形成自己的思想。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首先必須培養(yǎng)其良好的思維習慣,培養(yǎng)其獨立、自由、有創(chuàng)建的思考意識,從而經(jīng)常進發(fā)出創(chuàng)新的思想火花。其實,思想是很難禁錮的,它的實質是一種活躍于內的東西,當受到外界干擾時,可能不表露于外。但人的思想一旦形成,就難以用外力改變。我們提倡學術思想的自由,就是要營造一種思想不受外界約束的氛圍,使人們形成良好的多思考的習慣,井將其新思想充分表露出來。一方面可將這種新的思想轉化成學術成果,另一方面通過思想的廣泛交流,激發(fā)他人的創(chuàng)新與創(chuàng)造。應該允許多元的思想存在,提倡各種學術思想的交流與討論,這樣既可以豐富學術思想,又能在交流和討論中使合理的、真善美的思想光大。粉碎“四人幫”后,我國曾有過一段迷惘期,通過有關“真理標準”思想的大討論,很快便走出迷途。所以,17世紀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曾指出,思想的自由“對于科學和藝術是絕對必須的,因為若是一個人判斷事物不能完全自由,沒有拘束,則從事科學和藝術,就不會有什么收獲。
第二,學術過程的高度自由。大學的教學、研究、學習的過程,應該有充分的自由。學術思想的自由不需要外界給予多少物質作為條件,學術過程卻需要它們。因而,與學術思想的自由相比,學術過程的自由度要小些,它是受一定物質條件限制的。對一些真善美的學術思想,應創(chuàng)造條件讓其繼續(xù)下去,轉化為學術成果。反之,則不一定提供這種便利。當然,不提供條件的便利,并不等于強加干預或予以扼殺。因為,有些新的學術思想在當初可能會被看作是荒誕的。如,哥白尼的“日心說”,在其誕生初期便被認為是“歪理邪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剛“出生”時,能理解的不過幾人。
第三,學術成果推廣與應用的適度自由。學校自由的度,應表現(xiàn)在學術成果的推廣應用中。對具有學術價值和學術社會價值,即那些符合真善美標準,有利于國家、社會、人類發(fā)展的學術成果,應給以很大的便利、很大的自由度。學術成果推廣應用的適度自由,還因為,新的學術成果,一般說來還停留在學術理論研究、理論分析和實驗之中,若要推廣應用,必須有一個經(jīng)過實踐逐步檢驗的過程。如果輕易推廣,將可能是災難性的。比如,克隆技術,作為學術性的研究,許多國家都給予很大的自由,它為人類探索生命的奧秘、培育動植物良種及部分病痛的治療等,開辟了廣闊的前景。至于是否允許“克隆人”,包括我國在內的眾多國家都明確表示反對。因為這不僅是一個倫理的問題,還涉及到對克隆出的生命性能的未徹知的問題。再如,原用于治療感冒的部分藥物,由于當初推廣它們時對其負面作用還處于未知或未全知狀態(tài),使得它們危害人類許多年。雖然現(xiàn)在許多國家將這些藥物“禁封”,但已造成的傷害可能是無法挽回的。因而,學術成果的推廣應用應是一種有限度的自由。
總之,大學學術自由的度,不應表現(xiàn)在對學術活動過程的約束中,更不應表現(xiàn)在對學術思想的約束中,而主要表現(xiàn)在對學術成果推廣應用的約束之中。
作者系南通工學院咸教中心助理研究員主任助理
(江蘇南通226007)
責任編輯: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