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澄
痛苦的色系
痛苦有顏色、形態(tài)、質(zhì)地以及貴賤之分。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痛苦,但沒有兩個人經(jīng)歷完全相同的痛苦。痛苦經(jīng)歷人時有選擇性,就如找配偶。人在不同階段經(jīng)歷不同質(zhì)地的痛苦。其過程就如一盆濁水慢慢澄清。隨著內(nèi)外閱歷的增長,痛苦的質(zhì)地呈現(xiàn)從低賤向高貴上升的變化,直到最后了無痛苦,澄明而寧靜。這只是一小部分人能達到的境界。有些人一生常處于比較低級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而終無所悟。
低級的痛苦是黑暗的、渾濁的、粘稠的、物源性的。它幾乎沒有空間,仿佛實心鉛球。
人的心靈往往在這一球體中開始孵化。就像黎明慢慢到來,這一球體在自身的裂變中慢慢變亮,人們在光亮中看見自己的心靈,痛苦也慢慢變得透明、清澈、不斷擴展空間。
最初的痛苦來自于機體的感知覺,其次是對物質(zhì)高一級的欲求,再其次是面對自己心靈的困惑,更高一級是對人生等大問題的困惑。
痛苦是人的需要。人對痛苦的需要讓人與動物區(qū)別開來。人不因為饑餓、寒熱等肉體痛苦的解除而停止痛苦。人的一生都在尋找痛苦。尋找愛情就是證明。沒有痛苦的幸福境界就是放棄對痛苦的追尋,亦即萬物皆空。
真正的愛情帶來的痛苦是痛苦的極致。這種痛苦血一樣鮮紅,但它是透明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愛的深入,痛苦的顏色將由紅轉(zhuǎn)藍,直至湖水一樣澄碧。曾經(jīng),我們的心室里裝著滿滿的碎玻璃(誰沒有為愛而破碎呢?)。走動時,它悉悉瑟瑟地響,尖銳的角脫穎而出,鮮血淋漓。后來,它變藍了。它讓我們在感受極致的痛苦后,變得秋水般寧靜。
靈魂的愛人和寓所
軀體是靈魂的居所。靈魂長久地獨居,總是感到孤獨,因而她經(jīng)常外出尋覓自己的伴侶。然而總是找不到要找的人。有時候,要找的人等在這個路口,她卻在另一個路口苦苦尋找;有時候,她趕到時,他剛離開;或者,擦肩而過;或者,根本不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星球、同一個朝代;或者,手握著手而不知道彼此是誰。因而,尋找,也是人的需要。人總是終生尋覓,直至承認(rèn)終無所覓。比較幸運的情形是:譬如滄海和絕壁,我就在你身后,你回頭一望,突然壁立千仞。兩個人都在尋找,路上不期而遇。他回頭看見她時,停下來不走了,立成絕壁。她呢?碧波萬頃。而這不過是美好的愿望,或者由善良的愿望帶來的錯覺。愛情往往因錯誤而美麗,而非由于真實。
愛情作為理想和信仰而存在,男女之間的愛情是兩個智慧相當(dāng)?shù)男撵`的高度契合和相互滋養(yǎng);或者兩個同病相憐的夢偶然相遇。
什么地方使你安心,什么地方就是你的天堂。誰讓你寧靜,誰就是你的愛人。我們擁有的天堂,是塵世的天堂;我們找到的愛人,或許是我們心中的夢。
并非任何夢想都讓人瘋狂;清醒者的夢想,讓人心如碧波:澄明、寧靜而輕輕蕩漾。
因為肉體這個居所很快就要腐爛,所以靈魂對這個居所不滿意,企圖擺脫之,想找到更為長久和永固的寓所。靈魂云游四方,不斷尋覓。靈魂尋找的過程沒有現(xiàn)成的路線。她不斷摸索。總是從心靈的需要出發(fā),而最終找到一些不會腐爛的東西,譬如學(xué)術(shù)、藝術(shù)、宗教等等。詩人在文字里尋找,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靈魂在文字里活了下來。
女 性 精 神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女性精神,更不是美女就有女性精神。
女性精神從心靈深處向體表輻射,使女人具有月色般柔和的光輝,湖水般輕輕蕩漾。她使男人看見美、夢幻,因而激發(fā)熱情、向往美好,并引領(lǐng)男人走向自身的完美。她是歷史延續(xù)下去的力量。男人創(chuàng)造世界,女人維護世界。男人的世界容易斷裂,女人是另一種烈火彌合斷裂的金。
女性精神是陰柔的、敏感的、纖細(xì)的,同時又是堅韌的、容忍的、博大的。
女人無意挑起戰(zhàn)爭,有意維護和平。藍是女性精神的底色。女性精神帶給世界寧靜和愉悅。
女人要獲得愛情,首先要崇拜愛情。然后才可能讓男人相信并付出愛情。愛,是女人的工作,是女性精神的根本。所有母愛都是無私的,但作為優(yōu)秀的母親,她不僅僅奉獻,更重要的是從子女那里感受和體會愛。愛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力量均等,但不平衡。再沒有比無助的幼兒更愛母親了。當(dāng)女人體會到這種愛時,整個世界因此而美麗,而將所有苦難化解。母子相依的過程是愛和愛相依的過程。母親不斷地將愛化成遺傳信息,傳遞給下一個心靈,并使愛這種珍貴的本能永不退化。
追隨著的關(guān)懷
就如黃昏時的原野,沐浴在夕陽粉紅色的光輝中,我相信:人,終生被某種關(guān)懷關(guān)懷著。只是夕陽和原野同時是自己心靈的產(chǎn)物,也就是說:人,自己護養(yǎng)著自己。這束粉紅色的沐浴和滋養(yǎng)自己的光線,產(chǎn)生于自己的心靈。我在一首詩里曾寫到:
一個人最終的安靜
總要回到自給自足的農(nóng)耕時代
以自種的植物,喂養(yǎng)自己的生靈
在另一首詩里,我如此描述追隨著的關(guān)懷:
夜晚的河邊小路
我的行走是隱蔽的
螢火蟲的光亮屬于螢火蟲
我只知道:
自己是一個溶于夜色的移動的黑影
另一個影子如河里的帆
以我的速度緊緊跟隨著
假如我將自己置身于疾馳的列車上
她的跟隨就如窗外奔跑的樹
有時候她是散漫的
我坐下來她也坐下來
我與人交談她在側(cè)耳細(xì)聽
我睡眠她在周圍守候
我哭她沉默
我笑她也沉默
……
許多時候走在我的前方
更多時候縈繞左右
她的存在使我覺得
任何時候我都不是真正孤獨的
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我相信:她一定存在于我之生之死
一個人要是被自己終生關(guān)懷,也就終生被自己熱愛,無論現(xiàn)實多么艱辛,靈魂不會墜入黑暗的深淵;即使黑夜很深很黑,自己也會被心靈里的那束光照亮。這束關(guān)懷著自己和世界的粉紅色的光線,由善、愛、仁、智、知、信念等諸多心靈的因素構(gòu)成。其中,知是重要的。我們只有坦然認(rèn)知世界的破碎,才能坦然在這個破碎的世界里安身立命,兩不相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