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志不渝

《愚溪詩序》是唐柳宗元在被貶永州時所作《八愚詩》（已亡佚）的一篇序文。細讀這篇序文，我們不難體會到作者被貶永州后的心情：凄涼、憤激和無奈。這種心情是他至死不悔的“愚”志的郁結(jié)，即正直而滿腹才華、極有“利世”的心志與遭受排擠打擊后而矢志不渝的操守，無處張揚，無處傾訴，只能與山水為伍，從山水中尋求慰藉?！巴钝E山水地，放情詠《離騷》”。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鑄煉他的“愚”志，使他借助筆下的山水一一呈現(xiàn)。

一、托物言“愚”志

作者深受“愚”志之苦，自然他眼中的景物也具有了人性之苦。柳宗元面對自己被貶的處所和朝廷的言說——終生不能量移，其悲苦之情就落到山水之上。在文中，“愛是溪”，故借“冉溪”而“家”，取名為“愚溪”。作者便有了精神的寄托。由此延伸到“丘、泉、溝、池、堂、亭、島”， 作者不是在客觀地描摹自然風景，而是托物興志，物物皆“愚”，“以予故，咸以愚辱焉”。這蘊藏著深厚的寓意和強烈的個人傾向。正如《古文觀止》評此文：“通篇就一‘愚字點次成文，借愚溪自寫照，愚溪之風景宛然，自己之行事亦宛然。前后關(guān)合照應(yīng)，異趣沓來，描寫最為出色?！弊髡咴趯Α坝尴鄙焦馑拿枥L中，或隱或現(xiàn)地折射出“愚”的影子。愚溪具有“清瑩秀澈”的美景，卻“不可以灌溉”、“大舟不可以行”、“不能興風雨”且“無以利世”，所以“愚溪”被棄于凄清冷寂的荒野，無人游賞，無人涉足，甚至也無人過問，這不正是“適類于予”嗎？欣賞愚溪美景的只有痛苦的柳宗元，同情柳宗元的也只有這落寞的愚溪。他慨嘆這樣美好的風景被遺棄在僻遠的荒野中無人賞識、受人輕蔑，正是借此傾吐自己的抱負和才能被埋沒、打擊的不平之鳴。作者的思想感情、生活遭遇和所描寫的自然景物交融在一起，以“愚”字統(tǒng)貫，表現(xiàn)了作者對這壓抑人才的不合理社會的批判。

二、賦比見“愚”志

在序文的第四段中，作者通過賦比手法來寫“愚”志。.先極力寫兩種“愚人”：一是寧武子，二是顏回。寧武子是“邦無道則愚”，表現(xiàn)了“智而為愚者”的行為；顏回是“終日不違如愚”，表現(xiàn)了“睿而為愚者”的行為。他們“皆不得為真愚”──他們都不是真的愚笨，應(yīng)該說他們都是聰明人。而“我”的愚就完全不同了：“今予遭有道而違于理，悖于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蹦敲?，“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愚”人呢？作者在段尾點出自己的“愚”，增強了對比的力量。文中用寧武子的“愚”是在國家政治混亂不清的時候，自己的愚卻是因為現(xiàn)實政治的“有道”。顏子不違老師的教導如“愚”，而自己的“愚”卻是因為“違于理，悖于事”。作者以反話正說方式稱在天子“有道”時，自己卻做出了“違于理，悖于事”的“不合于俗”行為。這都是就永貞革新這件事而言的。與作者自己“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tài)，而無所避之”相映襯。從而表現(xiàn)了其心情的悲憤和凄苦。

柳宗元在記愚溪八景時，以賦文的方式渲染了愚溪幽奇秀美的山水。而此山水功用“無以利世”，但本性能“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形成對比，使溪水顯得“愚”才“適類于予”。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自己以“愚”相稱，山水以“愚”相“辱”。實際上是反襯了社會的黑暗，堅定了自己不與權(quán)勢同流合污的決心和信心?！胺蛉?，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這就更是憤激不平之詞。

三、文墨歌“愚”志

沈德潛說：“愚溪諸詠，處連蹇困厄之境，發(fā)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間言外，時或遇之。”柳宗元正是“以文墨自慰”，慰藉自己的內(nèi)心無以排遣的憂憤。放情于山水而發(fā)出了悲鳴之音，彰顯了“愚”志?！笆烊f物，牢籠百態(tài)，而無所避之”，化作《八愚詩》和《永州八記》等。以“不合于俗”也“無所避之”的個性，驅(qū)使他為“愚”志奔走、吶喊。知音在哪里呢？是永州的山水還是朝堂之上呢？

“宿云散洲渚，曉日明村塢。高樹臨清池，風驚夜來雨。予心適無事，偶此成賓主?！薄队旰髸孕歇氈劣尴背亍窂脑娭械摹斑m”與“遇”字，可以看出作者并非那么閑適和舒暢。即使有愚溪的佳美的山水也無法排遣作者心中的郁悶和憂憤。所以那種擺脫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志趣是凜然不可侵犯的，只能“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了。

《愚溪詩序》是柳宗元借“山水”這杯酒澆自家塊壘的嗟嘆、呻吟和呼喊，臨風賦“愚”志。從“予以愚觸罪”，到“以愚辭歌愚溪”，充分表達了一個遭受重重打擊的正直士大夫的憤世嫉俗之情，同時，對封建社會的黑暗統(tǒng)治，也進行了有力的控訴。掩卷沉思：柳宗元怎一個“愚”志而不改？

（朱茂林，江蘇省太湖高級中學<錫南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