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湄
摘要:卡森·麥卡勒斯的中篇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講述了艾米利亞小姐一段失敗的婚姻,但它寓意的是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本文用結(jié)構(gòu)主義和敘事學(xué)相結(jié)合的方法,分析了整個文本,揭示出作者的目的不是描述一個女人的三角戀愛,而是借這一愛情故事展示現(xiàn)代人深陷難以溝通、難以理解的悲哀境地,因此,這首悲傷之歌是唱給整個人類的。
關(guān)鍵詞:結(jié)構(gòu)主義 外視點 敘述人
And everyday there is music. One dark voice will start a phrase half-sung, and like a question. And after a moment another voice will join in, soon the whole gang will be singing. The voices are dark in the golden glare, the music intricately blended, both somber and joyful. The music will swell until at last it seems that the sound does not come from the twelve men on the gang, but from the earth itself, or the wide sky...Then slowly the music will sink down until at last there remains one lonely voice, then a great hoarse breath, the sun, the sound of the picks in the silence.(注:Carson Mccallers:The Ballad of the Sad Coffee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Bantam,1958.)
這一段是卡森·麥卡勒斯的中篇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的最后一幕。十二個犯人組成的苦役隊被鐵鐐捆綁在一起,做著修路的苦差事。他們是沒有自由的整體,被迫呆在一起,鐵鐐銬住他們,如同社會的禁錮,也象征著他們心靈的禁錮,而歌聲是他們表達(dá)內(nèi)心痛苦的唯一手段??ㄉ溈ɡ账乖谶@里借助了非洲美國人教堂召喚—響應(yīng)的宗教儀式:“一個低沉的聲音開始了一個短語,半吟唱,就像發(fā)出一聲詢問。過一會兒,另一個聲音加入進(jìn)來,很快整伙人就會一起合唱。這些聲音在金黃色耀眼的光亮中顯得低沉,這歌聲雜亂地混在一起,有的憂傷,有的歡快。”(注:文中所有譯文均由筆者翻譯。)
乍一看,小說的最后一幕與長達(dá)六萬字的小說主體毫不相干,可是當(dāng)我們仔細(xì)品味時,則不難看出這十二個人的苦役隊恰好勾勒出整個小說的結(jié)構(gòu)框架,如果我們采用結(jié)構(gòu)主義和敘事學(xué)相結(jié)合的方法分析文本,就不難看出小說的敘述結(jié)構(gòu)似乎在向人們說明某種生活的道理,它揭示了人類的生活命運,帶給我們的是沉重的思考和長久難平的情感震撼。
一、 小說人物的命運結(jié)構(gòu)帶來的思考
《傷心咖啡館之歌》是卡森·麥卡勒斯最成功的小說之一,也是最早被介紹給我國讀者并有中譯本的麥卡勒斯的代表性作品,因此也一直是國內(nèi)評論界極為關(guān)注的小說。這篇長達(dá)六萬字的中篇小說是圍繞著艾米利亞小姐的愛情故事展開的。國內(nèi)學(xué)者的評論多數(shù)從三個外貌畸形人的奇異三角戀愛展開,用象征主義的方法把外貌的畸形看成是心靈的畸形和社會的畸形,剖析其荒誕的表現(xiàn)形式。然而,如果我們分析了小說的敘述結(jié)構(gòu)之后,我們會更清楚地看到小說所要揭示的主題。
當(dāng)我們讀完整篇小說后,我們不能不驚奇地發(fā)現(xiàn),故事雖然是關(guān)于艾米利亞的愛情悲劇,但是故事中與艾米利亞有牽連的人的命運也與艾米利亞小姐有著驚人的相似,連同作者精心設(shè)置的場景也都有著相同的結(jié)構(gòu)曲線,我們不妨列出圖表以更清晰地表現(xiàn):
從圖表中我們可以看到,縱向第一排都是單獨的一個人,第二排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或多人),而到了最后一排全部都回歸到單獨的一個人。作者卡森·麥卡勒斯讓她的小說人物全部經(jīng)歷了相同的境遇或心路歷程:從孤獨到與人相聚相通,而最終又回到孤獨的原點,不同的人,相同的境遇揭示了人類悲劇性的一個事實——人類注定是難以溝通的,在孤獨中生存,在孤獨中離去。
主人公艾米利亞小姐跟馬文有過十天的婚姻,之后便孑然一身直到三十歲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前來“尋親”的神秘表哥萊蒙,可是與萊蒙表兄的愛情也在六年之后宣告結(jié)束。馬文自幼是孤苦伶仃的孤兒,雖然被人收養(yǎng),但從小作惡多端,殺戮動物、奸淫婦女,愛上艾米利亞后,痛改前非,但終沒有贏得她的歡心而再一次成為孤獨人。萊蒙表兄就像天邊飛來的一只孤雁,雖形象丑陋,舉止怪異,可是那顆渴望交流,渴望認(rèn)同,渴望愛情的心卻是昭然若揭的。萊蒙的哭訴與表白撼動了艾米利亞的心旌,融化了她冰凍已久的愛情之河,她開始接受萊蒙表兄??墒侨R蒙對艾米利亞的收留和百般關(guān)愛并沒有感激或者回報,六年之后當(dāng)艾米利亞的前夫馬文再次出現(xiàn)時他背叛了艾米利亞轉(zhuǎn)向馬文,但馬文并不接受他,于是,又一個孤獨的靈魂在世間徘徊。
麥卡勒斯在這個故事中為這個三角戀愛設(shè)計了咖啡館這個背景,而咖啡館的興衰沉浮也同樣沿襲了這樣的模式:最初的咖啡館只是艾米利亞從父親那里繼承的一個專賣土特產(chǎn)的商店。艾米利亞是為了取悅?cè)R蒙表哥才辦起了咖啡館。艾米利亞和萊蒙相愛的日子也是咖啡館興旺發(fā)達(dá)的日子。但是隨著艾米利亞小姐愛情的泯滅,咖啡館也隨即破落消亡,小鎮(zhèn)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沉寂。
二、 探尋路上的愛情悲歌
結(jié)構(gòu)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普洛普認(rèn)為,故事的主題內(nèi)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敘事中人物和角色的功能。他在分析了西方民間故事的基本形式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西方民間故事的基本形式是“追尋”(注:吳曉東著:《從卡夫卡到昆德拉》,三聯(lián)書店,北京,2003年8月,第25頁。)。他認(rèn)為,全部民間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在為追求某種東西努力作戰(zhàn)。如果我們套用普洛普的理論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傷心咖啡館之歌》實際上也是一部關(guān)于追尋的小說。書中的每一個人無不在尋求與他人的理解和溝通,但是生活是極其殘酷而無情的,他們從孤獨的起點,到與他人相伴,再回到孤獨的原點,這些人的心路歷程向人們展示這樣一個事實:當(dāng)代人,盡管他們在努力地尋求愛,尋求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理解,但最終都?xì)w于失敗。
故事中描寫的艾米利亞小姐似乎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女人,她的外貌酷似男性,幾乎不與任何人交往,尤其不和女人交往,對她來說,人的唯一用途就是從他們身上詐取錢財。但是,如果我們仔細(xì)閱讀,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艾米利亞小姐不是不愿意與人交往,而是不知道如何與人交往。人們把她看成是“怪人”,因為她“又黑又高,骨骼和肌肉都像男人”,而且還“長著一對斗雞眼”??墒聦嵣?,人們對艾米利亞小姐的認(rèn)識是有誤解的。人們只注意到她酷似男人的外貌,卻沒有注意到“如果她不是長著斗雞眼,她也許會是個漂亮女人”。
作者用了不多的筆墨描述了艾米利亞十天的婚姻,這使讀者認(rèn)為(小鎮(zhèn)上的人也這么認(rèn)為)她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女人。但是要理解小說,我們不能忽略小說的敘事方式,尤其是視點的選擇,這一點對理解文本是至關(guān)重要的。洛奇在《小說的藝術(shù)》中這樣評價視點:“確定從何種視點敘述故事是小說家創(chuàng)作中最重要的抉擇了,因為它直接影響到讀者對小說人物及其行為的反應(yīng),無論這反應(yīng)是情感方面的還是道德方面的?!丙溈ɡ账乖谶@部小說中選擇了外視點作為小說的敘事方式,但卻不讓這個外視點的敘事人成為“全知全能”的上帝。她讓這個敘述人拿著“攝影機”站在咖啡館的大門口,它能拍攝到所有進(jìn)出咖啡館的人,能看見他們的動作,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但卻限制它更進(jìn)一步的攝入,也從沒有真正進(jìn)入到三個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這種限定性視點至少有三個功能:第一,艾米利亞與第一任丈夫馬文之間是否有真情實愛,她對異性沒有興趣還是馬文引不起她的激情。敘述者告訴我們,馬文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但卻有一副英俊的外貌,愛上艾米利亞小姐后他改變了自己。他開始去教堂做禮拜,學(xué)著尊重女人,不再打架罵人。兩年的時間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厝⒌搅税桌麃?。那么艾米利亞是為什么嫁給他呢?敘述人有這樣一段描述:“And Miss Amelia married him. Later everyone wondered why. Some said it was because she wanted to get herself some wedding presents. Others believed it came about through the nagging of Miss Amelia餾 great-aunt in Cheehaw, who was a terrible old woman.” (注:Carson Mccallers: The Ballad of the Sad Coffee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Bantam,1958.)敘述人對馬文歷史生活的掌控讓讀者知道馬文是真心愛著艾米利亞小姐的,可是敘述人的可控視點又讓我們對艾米利亞同意嫁給馬文的這一事實產(chǎn)生疑惑,她是真的因為愛他,還是因為無奈或其他的不為人知的原因。敘述者讓小鎮(zhèn)上的人對此猜測,同時也讓讀者對此猜測。敘述人與讀者之間產(chǎn)生的這種張力給讀者的闡釋提供了巨大的空間。接下來敘述人借一個小孩之口講述了當(dāng)天夜里孩子趴在窗戶上看到的一切。艾米利亞的新婚之夜是在她的辦公室打字機前度過的,而在這以后的日子里,兩個人也沒有任何肉體上的接觸,因為只要馬文挨近她,她就大打出手直到把他趕出家門。
第二,沒人知道攝影機后面發(fā)生的事,萊蒙表兄和艾米利亞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萊蒙表哥的到來是在艾米利亞三十歲的那個春天。敘述人的視點在這個時候仍然是受限定的,因此有關(guān)萊蒙表兄的身世全都是靠他個人的敘述,但無論怎樣,敘述人最終給讀者的是一個不完整的,因而也是略顯神秘的信息:萊蒙是一個不知道來自何方,不知道年齡,不知道身世到底是真是假,身體畸形的一個丑八怪??删褪沁@個丑八怪贏得了艾米利亞的歡心,她愛上了這個長相丑陋的羅鍋表哥。愛情同樣也改變了艾米利亞小姐,她開始變得溫柔、隨和、大方,對鎮(zhèn)上的人不再刻薄、吝嗇、嚴(yán)厲。為了萊蒙表哥,她把商店變成了咖啡館,因為表哥喜歡熱鬧。全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艾米利亞小姐愛上了萊蒙表哥,他們出雙入對,朝夕相伴。但是,外視點的敘事方式引導(dǎo)讀者不斷地詢問:萊蒙表哥對艾米利亞的愛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他也給她同樣的回報嗎?故事的敘述人始終拿著攝影機站在遠(yuǎn)處把鏡頭對準(zhǔn)能聚焦的地方。“商店的樓上有三個房間,艾米利亞在那里住了一輩子——兩個房間之間是一個大的客廳。幾乎沒有人看見過這些房間,但大家都知道房間里的陳設(shè)考究,也非常干凈??墒谴丝贪桌麃喰〗惆岩粋€沒人知道來自何方的骯臟的小陌生羅鍋帶到樓上去了。艾米利亞小姐走得很慢,一次跨兩級臺階,手里的油燈舉得高高的。羅鍋緊緊地跟在她的后面,搖擺的光線把他們的影子投到樓梯的墻上,形成一個大大的、疊摞在一起的暗影。很快,樓上的窗戶也和全城一樣變得漆黑一片了?!钡?,鏡頭無法聚焦的地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呢?這種疑問讓我們對羅鍋萊蒙是否也同樣愛著艾米利亞產(chǎn)生了懷疑。因為攝影機還拍攝到這樣的情景:“一個火紅的冬日早晨,小羅鍋踩著艾米利亞的腳印,一起去松樹林打獵;他們在自己的地里干活——萊蒙表哥站在一邊,什么都不干,不過卻能很快地在工人中找出哪個人在偷懶。在秋日的午后他們坐在后園的臺階上劈甘蔗;在炫目的夏日里他們呆在沼澤深處,那里的水杉樹呈一片墨綠,沼澤地帶的樹木下呈現(xiàn)出昏暈的幽暗。當(dāng)小路被一片沼澤或一片黑水阻隔時,艾米利亞就會伏下身體,讓萊蒙表哥爬到她背上——她蹚水時羅鍋坐在她的肩上,或揪著她的耳朵或抱住她的寬頭額?!睆倪@段敘述中我們清楚地看到萊蒙表哥受著艾米利亞小姐的百般呵護,但似乎沒有什么事能表現(xiàn)出他對艾米利亞的愛護有所回報,因此,這樣的敘述讓作為讀者的我們不可能認(rèn)為萊蒙表哥對艾米利亞小姐是懷有同樣的感情的。這樣一來,故事就給我們留下一個疑問:既然萊蒙表哥對艾米利亞的愛無動于衷,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限定性視點的第三個功能提出了另一個疑問:馬文失蹤多年后重返小鎮(zhèn)是為了尋仇還是另有用意。前面已經(jīng)提到了馬文和艾米利亞有過十天的婚姻,馬文被艾米利亞趕出家門后就失蹤了,但事實上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失蹤過,因為鎮(zhèn)子里的人不斷聽說有關(guān)他的各種傳聞,從犯罪到進(jìn)監(jiān)獄,到最近的出獄,馬文最終在艾米利亞和萊蒙表哥一起生活了六年之后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小鎮(zhèn)。鎮(zhèn)子上的人對他的回來都很驚慌,因為他干了太多的壞事,而人們更擔(dān)心的是他和艾米利亞之間的關(guān)系。
敘述人的攝影機讓我們看到的是萊蒙表兄見到馬文后在神態(tài)和情感上的突變。從他見到馬文的第一眼起,“他的眼光就沒有離開過馬文·馬西的臉?!彼裥〕笠粯釉隈R文面前百般獻(xiàn)媚表演,想討他的喜歡。那么萊蒙得到回報了嗎?我們看敘述人是怎樣描寫的:“院子里的人只有馬文·馬西自己是無動于衷的。
“‘這個老頭犯羊癲風(fēng)了嗎?他問。沒人回答他,“他就向前跨了一步,對著他的太陽穴打了一巴掌。羅鍋踉蹌了兩步,跌坐在地上。他坐在那里,還是看著馬文·馬西,使出很大力氣讓兩只耳朵最后一次搖擺了一下?!?/p>
可是,羅鍋萊蒙卻像魔鬼附身一樣離不開他,他甚至把馬文帶進(jìn)艾米利亞小姐的家。敘述人這時的視點開始有意深入到艾米利亞的內(nèi)心深處,采用了“她想”、“她怕”、“她打算”等這樣的語言,于是我們知道艾米利亞是真心愛著表哥萊蒙的,不然她不會想方設(shè)法討表兄的歡心,甚至對他引狼入室都不敢聲張,從另一方面又想悄悄弄死馬文·馬西,最后為了表哥而與馬文決斗,卻由于萊蒙的背叛而被打敗。
對于馬文·馬西,作者的視點始終是限定的,我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來到咖啡館的真正用心,我們從他的態(tài)度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對于羅鍋表兄的蔑視,由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馬文·馬西的心中仍然愛著艾米利亞?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三個人陰差陽錯地走到一起,但終因不是自己要尋找的愛人而分道揚鑣。應(yīng)該說三個人為了自己尋找到真愛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馬文為了艾米利亞改變了自己,艾米利亞為了萊蒙改變了自己,萊蒙為了馬文放棄了富足的生活,但到了最后,三個人依舊是傷痕累累地孤度殘生。
三、 悲傷之歌為誰而唱
前面談到過麥卡勒斯為整個故事設(shè)置了一個與故事平行發(fā)展的背景,即咖啡館的興衰與浮沉。咖啡館的開張是由于萊蒙表兄的到來,咖啡館的結(jié)束也是由于萊蒙表兄的離開。艾米利亞因為萌生的愛情而對生活充滿激情和幸福感,同樣也由于萊蒙表哥的背叛而變得心灰意冷。敘述人的有限視角報告了羅鍋萊蒙和馬文·馬西離開后的傳聞:“有傳聞?wù)f馬文·馬西爬進(jìn)人家的窗戶偷東西,還有傳聞?wù)f馬文把羅鍋賣給了雜耍班子,可這些消息都是從梅里·瑞恩那里傳出來的,并沒有真實的消息傳過來。”可是“三年中艾米利亞獨自一人每天晚上都坐在臺階上,望著那條路默默地等待”。到了第四年,她讓一個木匠“把窗戶都釘上木板,自此就一直呆在緊閉的房間里”。
咖啡館在整個故事中起著一個舉足輕重的作用??Х瑞^的誕生不僅驗證了艾米利亞和萊蒙的愛情開始以及她寂寞生活的結(jié)束,也驗證了小鎮(zhèn)死一般沉寂生活的結(jié)束。故事一開始敘述人就告訴我們“小鎮(zhèn)寂寞而憂郁,如同一個偏僻,與世隔絕的地方”。住在鎮(zhèn)上的人們無聊寂寞,因此當(dāng)一個陌生人萊蒙來到鎮(zhèn)上入住艾米利亞小姐的公寓時,他們的好奇心開始萌動,甚至幻想著艾米利亞謀殺了她的表哥??Х瑞^誕生后小鎮(zhèn)上的居民歡天喜地,他們每天聚集在這里,傳播各種消息,對種種行為進(jìn)行幻想與猜測,這一切的背后隱喻著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小鎮(zhèn)上的人是孤獨而寂寞的,他們渴望溝通,渴望交流,渴望相互間的關(guān)心和友愛,渴望一潭死水泛起漣漪。萊蒙與艾米利亞奇異的結(jié)合以及馬文重返小鎮(zhèn)就成了死水般沉寂鄉(xiāng)鎮(zhèn)生活中的漣漪,它帶給小鎮(zhèn)的是新奇、是色彩,也是激情。鎮(zhèn)上的人這樣評價咖啡館:“一家正規(guī)的咖啡館的氣氛暗含這樣的特點:友好和氣,肚皮滿足,歡樂快活,舉止優(yōu)雅?!比藗?nèi)绱苏湟暱Х瑞^是因為“坐在這里他們感到自豪”。
當(dāng)咖啡館關(guān)閉后,小鎮(zhèn)呈現(xiàn)了什么狀態(tài)呢?敘述人這樣描寫它:“8月的下午,公路空空蕩蕩,蓋滿白色的塵土,天空像玻璃一樣亮晶晶的。沒有什么東西在動——沒有孩子的聲音,只有工廠的嗡嗡聲?!薄版?zhèn)上的人完全無事可干?;蚶@著水池走幾圈,或站在那里踢踢腐爛的樹根,或想一想教堂旁那只舊車輪子能派什么用場。心靈被無聊困擾著。”
敘述人以無限的外視點對小鎮(zhèn)的遙控讓我們知道了咖啡館在小鎮(zhèn)生活中的作用。在這里卡森·麥卡勒斯是把小鎮(zhèn)居民作為一個整體來描述的,咖啡館不是某個人的,它是全鎮(zhèn)人的,它的開張帶來了全鎮(zhèn)人的興奮和相聚。他們參與咖啡館的所有活動,他們評介艾米利亞的婚姻,當(dāng)決斗以艾米利亞小姐的失敗告終時,人們也跟著沉默下來,“人們一個一個地離開咖啡館……回到家中,用被子蓋住腦袋。全鎮(zhèn)除了艾米利亞小姐家,一片漆黑?!?/p>
現(xiàn)在我們禁不住要問,這首《傷心咖啡館之歌》究竟是為誰而唱?僅僅是為艾米利亞小姐嗎?答案應(yīng)該是否定的。艾米利亞、馬文·馬西、萊蒙表哥三個人都是生活中的悲劇人物,他們各自都在苦苦尋找,但都?xì)w于失敗。同樣,小鎮(zhèn)上的居民也都是孤獨無依的探尋者,咖啡館成為他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可是它坍塌了,不存在了,小鎮(zhèn)回到寂寞無聊的原點。
小說結(jié)尾那一段附加段落可以說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作者讓十二個人組成苦役隊,讓我們不禁想到耶穌的十二個門徒,想到整個人類。這些人的歌聲既重疊了故事的敘述結(jié)構(gòu),也寓意著人類生活的狀態(tài)——孤獨隔絕,同時也是人類發(fā)自內(nèi)心的吶喊——渴求理解和溝通,友愛與協(xié)作。我們引用麥卡勒斯小說的結(jié)尾來結(jié)束這篇論文是不足為過的:“這歌聲不斷地膨脹,到了最后這聲音似乎不是來自苦役隊的這十二個人,而是來自大地本身,或是來自廣闊的天空。這是那種能使心胸開闊,能使聽者因狂喜和驚恐而發(fā)冷的歌聲。歌聲漸漸沉落,直到最后是一個孤獨的聲音,然后是一聲沙啞的喘息,在一片寂靜中是看得見的太陽,聽得到鐵鍬聲?!笔堑?,發(fā)出聲音的是十二個人,但它卻代表了整個人類,卡森·麥卡勒斯的傷心之歌也是唱給整個人類的,不是咖啡館的主人艾米利亞,也不是咖啡館每個夜晚坐著的你、我、他,而是被隔絕,感到孤獨的靈魂。
(徐湄:浙江工商大學(xué)商學(xué)院 郵編:310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