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謹
上期回放: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動蕩不安,出身于農(nóng)村知識分子家庭的馮道憂國憂民,為了一生的夢想和追求,他先后侍奉大燕皇帝劉守光,后唐莊宗李存勗,雖然此二人都并非明主,但馮道在紛繁復雜的官場政治中奉行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對上竭力盡忠、對下充溢同情、力求善始善終,終使自己避免了悲慘命運,始終立于不敗之地。本期劉謹教授將繼續(xù)為我們深入解析馮道傳奇的一生。
三,走向輝煌
莊宗遇弒是在他自立為帝后的第四年。而貽笑大方的是,他竟死于自己所喜愛的伶人之手。
李存勗手下的親軍中有一個叫郭從謙的伶人,曾因?qū)伊?zhàn)功而被提拔為指揮使。樞密使郭崇韜權(quán)傾朝野的時候,郭從謙因為與之同姓,曾經(jīng)拜他為叔父;與之同時,郭從謙又被郭崇韜的女婿——李存勗的弟弟李存義收為養(yǎng)子。郭崇韜蒙冤死去之后,李存義也受到牽連而被捕入獄。
有一次,郭從謙“置酒軍中”,痛哭流涕地為他們二人打抱不平,事后卻被人別有用心地報告給了莊宗。恰逢此時,一名叫王溫的軍士在宮中擔任禁衛(wèi)時謀亂未遂,事發(fā)后被定為死罪。在行刑現(xiàn)場,唐莊宗看見郭從謙也在身邊,便用半開玩笑的口氣對他說:“你的同黨存義、崇韜背叛了我,又指使他們的余黨王溫來謀害我,不知道你們接下去還有什么行動?我可都在等著呢!”
說者無心,可在郭從謙聽來卻大有寓意,被嚇得心驚肉跳的他只覺大難來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到兵營鼓動他手下的將士說:“快把你們手中的錢都打酒買肉吃了吧,不要再作長遠的打算了!現(xiàn)在皇上因為王溫的事遷怒于我們,說等他破了鄴城,要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呢!”軍士們聽了個個害怕。驚惶失措之中,他們偷偷地聚在一起,共同商討對策,決定等待時機,再便宜從事。
不久,魏州發(fā)生兵變,李存勗迫不得已委派鎮(zhèn)守河北的大將李嗣源前去平叛,郭從謙和他的手下們認為時機已到,便磨刀霍霍,加緊籌備,做好了嘩變的準備。
而鎮(zhèn)守河北的李嗣源接到圣旨后,一刻也不敢停留,便率領(lǐng)大軍前去鄴城平叛。此時的他因有震主之功受到猜忌,已被李存勗冷落多年。李嗣源“為人質(zhì)厚寡言,執(zhí)事恭謹”,原是做夢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背叛李存勗,只不過擔心因軍中兵士嘩變未能攻克魏州而又受到猜忌,所以只得攻下汴州依城自保。
此時的郭從謙看到昔日里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李存勗眾叛親離,猶如驚弓之鳥,就乘著夜色,率領(lǐng)手下的親軍出其不意地潛入皇宮,將李存勗亂箭射殺。李嗣源在前朝宰相豆盧革等文武百官的勸進下,在洛陽莊宗的靈柩前即位,是為后唐明宗。
和昏庸殘暴、貪婪成性的李存勗不同,李嗣源不愧為一代明君。他主政之后,廉潔自律、任人唯賢,精簡機構(gòu)、減裁冗員,斬殺宦官和貪官污吏,提拔重用了任圜、馮道等一大批前朝德才兼?zhèn)涞奈奈涔賳T。馮道此時從翰林院學士遷為端明殿學士,一年之后升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后來成為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宰相之一。
進人權(quán)力中樞的馮道秉公執(zhí)法、盡心竭力,“凡孤寒之士,抱才業(yè)、素知識者,皆予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置之”,為皇帝延攬了一大批出身寒門、有真才實學的有用之才,由此深得明宗皇帝的信任。馮道充分利用這種優(yōu)勢,適時地向明宗廣進善言,講一些治國安邦之道。
天成、長興年間,由于中原戰(zhàn)火暫時熄滅,加上連年豐收,老百姓安居樂業(yè),明宗頗為自得。有一次,明宗和馮道談起這難得的太平景象,馮道乘機進言道:“陛下以德承天,天以有年表瑞,更在日慎一日,以答天心。”接著,他又說,臣在河東任掌書記時曾出使到中山(今河北定州),有一次騎馬過大山的關(guān)隘時,道路險要,但由于謹慎小心,人和馬都平安無事。但到了平地上,因為松懈大意、掉以輕心,結(jié)果卻從馬上摔下,傷了身體。馮道據(jù)此因勢利導說:“臣所陳雖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半熟,便縱欲樂,兢兢業(yè)業(yè),臣之望也?!泵髯诼犃耍钜詾槿?,從此治國理事更加謹慎。
又有一次,明宗得到了一只刻有“傳國寶萬歲杯”字樣的玉杯,覺得有祥瑞之兆,心里異常高興,便拿出來和馮道一起欣賞。馮道很仔細地看了那杯上的字跡,感觸頗深地說:“此前世有形之寶爾。王者固有無形之寶,便是仁義?!碑斆髯谙蛩麊柶鹭S收年景老百姓的生存境況時,他說:“谷貴餓農(nóng),谷賤傷農(nóng)。并且吟誦了聶夷中的“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y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偏照逃亡屋”(《傷田家詩》)以示諷諫,明宗聽了之后,命人抄下掛在堂上,經(jīng)常誦讀。
由以上事例可以看出,馮道發(fā)言簡正,因勢利導,婉言規(guī)勸,講究分寸,其非常之才,的確非常人可比。
不僅如此,這段時期內(nèi),馮道曾向朋宗皇帝建言:“常見吳蜀之人,鬻印版文字,色類絕多,終不及經(jīng)典。如經(jīng)典校印,雕摹流行,頗益于文教矣?!庇谑翘嶙h:由他所在的中書門下提議,由政府出資整理、刻印《易》、《書》、《詩》、《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周禮》、《儀禮》和《禮記》等9部儒家經(jīng)典,也就是俗稱的“九經(jīng)”。明宗從小在軍營中長大,大字不識一個,自他當了皇帝之后,各地的報章、奏折都要靠近臣安重誨給他誦讀。這“頗益于文教”的言辭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長興三年二月,明宗批準了馮道關(guān)于刻印《九經(jīng)》的奏請。雕印儒經(jīng)工作從后唐長興三年(9S2年)開始,到后周廣順三年(95s年)完成,歷經(jīng)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四個朝代,用了整整21年的時間,共印下經(jīng)書12部。其中除“九經(jīng)”之外,還包括《論語》、《孝經(jīng)》、《爾雅》等書,為中國文化的發(fā)揚和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明宗皇帝晚年多病,早年艱苦的戰(zhàn)爭生活及當了皇帝之后的內(nèi)憂外患使他過早地積勞成疾??梢哉f,自他做皇帝的第一天起,源自朝廷內(nèi)外的爭斗就從來沒停止過,且不說南方諸國及北方契丹的割據(jù)勢力,單是莊宗平定下來的東、西兩川的戰(zhàn)事就幾乎貫穿了明宗王朝的始終。在統(tǒng)治較穩(wěn)固的中原地區(qū),明宗的兒子秦王李從榮、鳳翔節(jié)度使李從珂及女婿石敬瑭等人手中均握有重兵,相互之間爭權(quán)奪利,矛盾重重。
公元933年末,李從榮為爭奪帝位,乘父親病重之際,率領(lǐng)1000名軍士借夜色掩護沖入皇宮,與控鶴軍指揮使李重吉及宮中衛(wèi)士展開殊死決戰(zhàn)。洛陽城內(nèi)的唐兵聞迅趕到,與李重吉內(nèi)外夾攻,一舉打敗了李從榮并斬殺其全家。唐明宗驚聞這個消息,一時百感交集,痛心疾首,于半年后離世。
明宗死后,馮道率百官迎立他的第五個兒子李從厚為帝,即為后唐愍帝。愍帝任馮道為山陵使,禮畢即讓他離開京城,放外任于同州。因唐愍帝才干平庸,性格優(yōu)柔,缺少一國之君應(yīng)有的魄力,加上朝中一些舊臣爭誅秦王、立愍帝之功,相互傾軋,內(nèi)訌不已,朝廷之內(nèi)從來沒有一天安穩(wěn)的日子。
公元934年,新朝權(quán)臣朱弘昭、馮贊礙于風翔
節(jié)度使李從珂、河東節(jié)度使石敬瑭的軍權(quán)過重,以樞密院的名義分別讓他們調(diào)離原地。李從珂拒絕赴任,愍帝派西都留守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都統(tǒng)前去討伐,結(jié)果被李從珂打得大敗而歸。李從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勝追擊,率兵東進,一舉攻占了長安和洛陽,將愍帝殺害于衛(wèi)州。李從珂在洛陽即,皇帝位,是為唐末帝。
末帝即位之后,即調(diào)宣武節(jié)度使趙延壽到朝廷為樞密使,石敬瑭為天平節(jié)度使開赴鄆州。巧合的是,與當年的李從珂一樣,石敬瑭也拒絕調(diào)任,并與唐末帝公開決裂。末帝派張敬達率領(lǐng)數(shù)萬大軍進攻石敬塘駐軍所在的晉陽(今太原)城。大軍壓境之下,石敬瑭不得已以幽云十六州的土地為代價向北方的契丹求救。契丹主耶律德光率領(lǐng)5萬騎兵打退張敬達,后又進攻洛陽。一路上,后唐將領(lǐng)紛紛投奔石敬瑭。唐末帝見大勢已去,率全家登樓自焚,從此唐亡,石敬瑭進入洛陽之后,在契丹人的支持下即皇帝位,國號為晉,是為晉高祖,年號天福。
在這前后不到三年卻頻繁更替了四任皇帝的刀光劍影的特殊年代,馮道除了順應(yīng)時代潮流率領(lǐng)百官送舊迎新之外,還不斷地奔走于搖搖欲墜的朝廷與國子監(jiān)中,繼續(xù)為雕刻集釋“九經(jīng)”的浩繁工作艱難支撐??梢哉f,正是由于馮道的“不倒”,才使雕刻“九經(jīng)”的浩大工程得以順利實施,乃至順利竣工。
四、后晉重臣
石敬瑭雖然如愿以償?shù)刈隽嘶实?,卻聲名狼藉。日常朝事,無論巨細,他都要征得契丹主的同意。在政治上,他對契丹主唯命是從,卑躬屈膝,甚至稱年齡比自己小得多的耶律德光為“父皇帝”。也許正因如此,石敬瑭統(tǒng)治時期所面臨的一個最棘手的問題就是部下的頻頻反叛。
史載,自石敬瑭936年建立后晉到942年病亡的7年時間內(nèi),洛陽巡檢使張從賓、靈州守將王彥忠、安遠軍節(jié)度使李金全、成德節(jié)度使安重榮等四人先后率眾發(fā)起叛亂。可以說,石敬瑭沒有一天不是在契丹的強權(quán)和部屬反叛的夾縫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度過的。
當時,石敬塘手下的文武大臣對這種屈膝政治所持的態(tài)度大致可分為三種:一是以石敬瑭的心腹大臣、樞密使桑維翰為代表的“臣服派”,二是不愿受契丹役使的“獨立派”,三是想取石敬瑭而代之的“野心派”?!俺挤伞惫賳T認為契丹的勢力過于強大、不可戰(zhàn)勝,因而做他們的附屬國是再聰明不過的明智之舉;“獨立派”的官員主要是被割讓的幽云十六州的將吏們,他們對此做法“咸以為恥”,明里暗里堅決反抗契丹的占領(lǐng);而“野心派”人物多為位高權(quán)重的藩鎮(zhèn)首領(lǐng),他們或出于蔑視,或出于妒嫉,想伺機奪取石敬瑭的皇權(quán)。
唐亡伊始,入主洛陽之后的石敬瑭依然重用了馮道。據(jù)《舊五代史》載,天福元年十二月,“制以司空馮道守本官兼門下侍郎平章事、弘文館大學士”。那么,在當時的政治情況下,備受重用的馮道應(yīng)屬于上述三種官吏中的哪一種呢?
以馮道的處事態(tài)度及道德修養(yǎng)而論,他應(yīng)該位于“臣服派”和“獨立派”之間,處于一種很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因為一方面他作為漢族官員,從骨子里不主張漢朝統(tǒng)治者心甘情愿地依附于外族,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看出石敬瑭依附契丹強權(quán)背后的無奈。身處這樣的政治環(huán)境,既然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那么,走馬上任、竭盡心力地為新朝政權(quán)服務(wù)便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得到幽云十六州后,契丹主欣喜若狂之下加徽號于石敬瑭,封之為“英武明義皇帝”,石敬瑭也獻徽號,并派使者出使契丹。石敬瑭聽說契丹主一向看重德才兼?zhèn)涞鸟T道,莊宗朝時曾一度想把他擄到契丹為己所用,所以這一次他便特意委派馮道為太后冊禮使,讓他與契丹主冊禮使劉煦一起帶著車馬儀仗出使契丹。臨走之前,石敬瑭親自送行,并意味深長地囑托馮道:“此行非卿不可……卿官崇德重,不可深入沙漠?!毖酝庵猓床幌ML期留在契丹。馮道聽后,慨然應(yīng)允道:“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何有不可!”
馮道一行風雨兼程、歷盡艱辛,快到西樓的時候,耶律德光聽說馮道來臨,欲屈身郊迎,但其臣下阻諫曰:“天子無迎宰相之禮?!币傻鹿膺@才作罷。
據(jù)《舊五代史·談苑》記載,契丹主曾多次勸馮道留下,馮道不便拒絕,有一次便婉轉(zhuǎn)而含蓄地回答:“南朝為子,北朝為父,兩朝皆為臣,豈有分別哉!”話說得非常得體。契丹主曾多次厚賞馮道,而馮道卻把賞賜全部賣掉,把得來的錢全買成柴炭,逢人便說:“北方嚴寒,老年人受不了,只能備著,”似乎有了在契丹長住的打算,其實馮道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中原故國及其家鄉(xiāng)的親人。
兩個月之后,馮道終于等來了一次回國的機會。盡管他歸心似箭,卻一再做出不愿回國的樣子,確定要走以后,又遲遲不肯上路,故意拖延了一個多月,踏上征程后也是邊走邊歇,優(yōu)哉游哉地晃了兩個月后才走出契丹的邊境。左右的人對馮道的做法很不理解,疑惑地問:“別人能夠活著回去,恨不得插上翅膀,你為什么偏偏要走得這么慢呢?”馮道意味深長地說:“走得再快,對方的快馬一個晚上就追上了,你能逃得出他們的手心嗎?倒是慢走還可以使他們放心,也才能安全地返回故鄉(xiāng)。”大家聽了,不得不嘆服。
馮道出使不辱使命,回到中原后更得石敬瑭重用,遙想出使的艱辛,馮道寫下一首《北使還京作》抒懷,全詩曰:“去年今日奉皇華,只為朝廷不為家。殿上一杯天子泣,門前雙節(jié)國人嗟。龍荒冬往時時雪,兔苑春歸處處花。上下一行如骨肉,幾人身死掩風沙?!?/p>
馮道從契丹返回后,朝廷廢樞密使,將其權(quán)力并歸中書,院印悉委于馮道。從此之后,朝中之事,無論巨細,全都聽憑他的處理,不久,他又被加封司徒、兼任侍中,進封魯國公。盡管他所承擔的職務(wù)繁多,但引人注目的是,一旦牽涉到軍事上的征伐之事,他則很少過問。有一次,石敬瑭向馮道詢問用兵之事,馮道委婉地回答道:“征伐大事,在于陛下拿主意。我只是一介書生,只知道恪守歷代沿襲下來的規(guī)矩而已,怎能越俎代庖,替陛下拿主意呢?”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俗語云:“有槍便是草頭王?!笨磥砩陙y世的馮道熟諳其中的奧妙,不愿意得罪周圍任何一位手中握有軍權(quán)的人物,因為這樣的人物太有可能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這是由唐末以來的朱溫,李克用、李存勗父子,幽州的劉仁恭、劉守光父子以及后唐明宗李嗣源的經(jīng)歷不止一次地證明了的。這也是馮道在那個吉兇未卜的特殊年代之所以能夠迎來送往,立于不敗之地的秘笈所在。
晉高祖剛過51歲就積郁成疾。他知道自己來日無多,所以每當馮道獨自來見,他總是讓最寵愛的小兒子石重睿單獨出來拜見,有時候還故意讓太監(jiān)抱了放在馮道懷中,意在對這位地位舉足輕重的輔政大臣暗示:有朝一日,自己若有不測,希望他能利用自身的威望,立石重睿為帝。但石敬瑭死后,軍權(quán)落在馬步軍都指揮使景延廣手里,馮道與他商議之后認為國家多事,為了安定政局不亦廢長立幼,便立石敬瑭的二兒子石重貴為帝,是為晉出帝。
晉出帝即位之后,加封馮道為太尉,繼而封為燕國公,任景延廣為同平章事,兼馬步軍都指揮使,總攬朝中軍政,景延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對依附契丹的“獨立派”人物,只是石敬瑭在世之時礙于情面,他不便表現(xiàn)出來而已,石敬瑭死后,他自恃擁戴有功,手中握有軍權(quán),便堅決主張政治上擺脫契丹人的控制。
出帝即位伊始,景延廣堅持在對契丹的文書中稱孫不稱臣,并主張與其斷絕臣屬關(guān)系,結(jié)果致使晉、遼兩國之間的關(guān)系頃刻之間劍拔弩張。當契丹主氣勢洶洶地派人前來質(zhì)問時,景延廣措辭強硬地派人轉(zhuǎn)告契丹主說:“先帝是你們立的,當今的皇上是我們自己立的。兩國之間作為鄰居、祖孫可以,可沒有作為臣下的道理。何況我們晉國有十萬口橫磨劍閑在那里,你們要打就快點來吧,如果來晚了被孫子打敗,當心被天下人恥笑啊!”在這種情況下,契丹與后晉的戰(zhàn)爭可謂干柴烈火,一觸即發(fā)。
公元944年初,氣急敗壞的耶律德光調(diào)集山北諸州及幽州共5萬兵力,任平盧節(jié)度使趙延壽為統(tǒng)帥南進,攻下貝州,圍困黎陽。晉出帝見事危機,也親臨前線,沿黃河河岸設(shè)防,軍民力戰(zhàn),在馬家口和戚城痛擊遼軍。后來,晉、遼二軍在相州再次展開決戰(zhàn),結(jié)果遼軍大敗而歸。
晉出帝率軍北進,準備一舉收復幽州,便任命自己的姑夫、成德節(jié)度使杜重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統(tǒng)率諸路兵馬,北攻泰州、遂城等地,經(jīng)過數(shù)次激戰(zhàn),遼軍敗回,晉軍收復定州。自此以后,晉出帝錯誤地認定:晉對遼國兩次戰(zhàn)爭的勝利,已使戰(zhàn)局發(fā)生了根本性逆轉(zhuǎn),后晉已由戰(zhàn)略防御轉(zhuǎn)入全面進攻的階段。
公元946年,晉出帝又任命奸詐多疑的杜重威為北面行營都指揮使(元帥),李守貞為兵馬都監(jiān)(副帥),率領(lǐng)諸路大軍進攻契丹。
野心勃勃卻生性懦弱的杜重威,潛意識里非常懼怕契丹。他領(lǐng)兵和契丹軍在瀛州初次交手,就被對方打得一敗涂地。被嚇破了膽的杜重威便和李守貞謀劃向契丹人繳械投降。
杜重威派密使去見遼主,表明自己歸順的心跡,耶律德光聽后大喜,當即許下諾言說:“如果你真的來降,皇帝的位置是留給你的?!倍胖赝犃?,心花怒放,他一邊急匆匆地派人給契丹送降表,一面讓將士們出營繳械,將他掌管的30萬兵力拱手讓給契丹。繼他之后,駐守在代州、易州、恒州的晉軍守將也紛紛效仿,致使幅員遼闊的河北平原全部落人契丹之手。緊接著,耶律德光率兵長驅(qū)直入,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lǐng)了晉朝的都城——開封,驟然之間晉朝大廈坍傾。
說到這里,人們也許會有疑問:在整個北伐契丹的醞釀及實施過程中,怎么不見了一向憂國憂民的馮道?他對此時的軍事征伐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
據(jù)《舊五代史》載,馮道這時已遠離朝廷,出任同州做節(jié)度使。原來,出帝剛即位不久,就有人在他面前進馮道的饞言說:“道好平時宰相,無以濟其艱難,如禪僧不可呼鷹耳!”意思即馮道在局勢太平時是個好宰相,到形勢艱危時就指望不上了,就像廟里的僧侶不會呼喚雄健的蒼鷹一樣。晉出帝覺得有道理,就漸漸疏遠了馮道,后來把他調(diào)離朝廷,到同州做節(jié)度使(今陜西大荔)。不久,又改任威州節(jié)度使(今河南鄧州),離京城越來越遠。一年后,又移鎮(zhèn)南陽。所以,這時的馮道,由于遠離朝廷,根本沒有參與朝廷決策的機會。
五、重返開封城
公元947年,耶律德光在開封稱帝,改國號為大遼。
草草安撫了晉臣后,耶律德光便急不可耐地開始了對京城的掠奪,據(jù)《新五代史》載:“契丹據(jù)京師,率城中錢帛以賞軍,將相皆不免?!绷硗?,耶律德光還命人到各州鎮(zhèn)去搜刮,放縱士兵以“打谷草”為名,四處搶劫,致使開封、洛陽兩京附近的數(shù)百里村舍皆空,禾稼荒蕪,激起極大的民憤,中原的百姓小則幾十、幾百,大則成千上萬,紛紛聚眾起義,一時聲勢浩大、不可阻擋。
正當耶律德光被起義軍攪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之時,原晉朝派往各州鎮(zhèn)的節(jié)度使從四面八方趕到京城,投奔耶律德光,身陷困境的耶律德光便讓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留駐京城,為自己出謀劃策。馮道就是此時從南陽返回開封,面見闊別多年的耶律德光的。
這一次會面,與馮道第一次奉晉高祖之命出使契丹時有著天壤之別。聽說馮道要到來,耶律德光不但沒有屈尊郊迎,還毫不客氣地指責他的朝秦暮楚,馮道無言以對,他對這樣的待遇早有預料。耶律德光見狀,便對他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事已至此,你還有什么臉面再來見我?”馮道據(jù)實答道:“現(xiàn)在晉朝已經(jīng)滅亡,遼國已經(jīng)建立,我在南陽無城無兵,怎么敢不來見您呢?”耶律德光見昔日不卑不亢的馮道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覺冷笑兩聲,更加尖刻地說道:“你為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現(xiàn)在竟還好意思來要城要兵,你到底算個什么東西?”馮道應(yīng)聲答道:“無才無德,又傻又頑固的東西唄?!币傻鹿庖娝卮鸬萌绱颂拐\,不覺哈哈大笑,頓覺前嫌盡釋,遂拜他為遼國的太傅,屬朝廷正一品官職,留在京城侍奉。
不久,一個名叫劉繼勛的人來降,此人曾做過晉朝的宣徽北院使,也參與過晉出帝與契丹交惡國策的制定。劉繼勛也同樣受到了耶律德光不留情面的斥責,羞得面紅耳赤。他猛抬頭看見馮道隨侍左右,不覺妒火中燒,便指著他對耶律德光說:“馮公是那時的當朝宰相,權(quán)傾朝野,其實是他和景延廣一起商討制定的國策。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宣徽北院使,人微言輕,朝廷上怎么會有我的發(fā)言權(quán)呢?”耶律德光頓生嫌惡之情,為馮道辯護道:“馮公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當然清楚!豈是你隨便說的?”隨即命人將劉繼勛鎖了,送至黃龍府關(guān)押。
面對勢如破竹的農(nóng)民起義,耶律德光是一籌莫展。有一次,耶律德光向馮道垂詢道:“天下百姓如何救得?”言外之意即怎樣才能使中原百姓不再反抗契丹的占領(lǐng)。馮道回答:“此時佛主也救不得,唯有皇帝救得?!币馑己苊靼祝挥心旅钪浦管婈牭穆訆Z,老百姓的反抗才能停止下來。
有人據(jù)此說正是由于馮道的這一句善言點撥,才使得契丹未夷滅中國之人而很快退出中原,因此稱贊他功德無量。然而筆者認為,契丹之所以沒有夷滅中國之人,久占中原,并不取決于馮道說了句吉言善語,而是農(nóng)民起義反抗的結(jié)果。史載,當時的義軍中,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澶州王瓊領(lǐng)導的起義隊伍,此軍聚眾數(shù)萬,勢如破竹,一舉圍擊了遼將耶律耶五,使契丹主聞訊喪膽,從此再“無久留河南之意”,隨之又有開封東部的東方起義軍興起,連續(xù)攻下宋、亳、密(今河南商丘、安徽亳縣、山東諸城)等州郡,和遼國所占據(jù)的開封城近在咫尺,嚴重威脅著遼國的生存,使得耶律德光膽戰(zhàn)心驚,不得不想到撤退。
后來,耶律德光任蕭翰為宣武節(jié)度使,留守開封,然后挾持馮道、李崧、和凝等前朝文武降官數(shù)千人逶迤北歸。行至河北的殺胡林時,因積郁成疾,耶律德光得了熱病,一命嗚呼。
耶律德光死后,遼國政治集團頓時分崩離析,幾番爭斗后,永康王兀欲即位。后來,兀欲任
用遼將麻苔率軍進駐沼、恒二州。麻苔為人貪暴·殘忍,不但搜盡民脂民膏、奇物美女,而且常常捕捉村民,誣為盜賊,對其實施挖目、剝皮、斷腕、焚烤等酷刑,其暴虐兇殘,令人發(fā)指,攪得地方民不聊生,百業(yè)凋零、鬧得眾心怨憤、皆思南歸。前潁州防御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李榮等軍中將領(lǐng)忍無可忍,便約以擊佛寺的銅鐘為號,謀攻麻苔。
這天,適逢契丹主派遣的騎兵來到恒州,召前威勝節(jié)度使馮道、樞密使李崧等人一齊到木葉山埋葬前契丹主耶律德光。馮道一行人還未出發(fā),就聽到寺廟的鐘聲大作,在幽遠高亢的回旋聲中,城內(nèi)突然發(fā)生兵變:原來是駐守恒州的漢兵聯(lián)合市民一齊焚燒了衙門,與契丹兵發(fā)生激戰(zhàn),麻苔等人倉促之中載寶貨、家屬逃出恒州。
但是不久,契丹兵又自北城門人,氣勢一度再起,殺掉漢兵及市民兩千余人。在這關(guān)鍵時刻,李榮偕馮道等前朝高級官員及時到城慰勉,士卒為之大振。天色將暮,麻苔等人率軍退至定州。馮道等人四出安撫兵民,戰(zhàn)亂才漸趨平息。可此時駐守在魏州的天雄節(jié)度使杜重威卻與麻苔勾結(jié),據(jù)城抗?jié)h。后來,劉知遠率兵來討,遼將耶律忠棄定州而逃,杜重威力竭出降,至此為止,被遼軍占領(lǐng)的河北諸鎮(zhèn)又回歸到漢人手中,馮道等人也順勢歸漢。
隨著遼軍的敗退,馮道和杜重威兩個晉朝重臣殊途同歸,他們雖然都與契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最后卻都得到后漢皇帝劉知遠的重用:馮道被拜為太師,加封齊國公,杜重威被授為檢校太師、守太傅兼中書令,封為楚國公。
表面上看來,兩個人在劉知遠心中的地位相同,實際上后漢皇帝對馮道尊重有加,對杜重威的惡感卻由來已久,只不過當時顧慮到杜重威與其至交——護國節(jié)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的關(guān)系才委以重任。兩年之后,劉知遠在臨終之際刻意向近臣們交待:“善防重威?!眲⒅h死后,他手下的近臣立即殺掉了杜重威和他的三個兒子,而順應(yīng)時勢發(fā)展的馮道卻在新生的后漢王朝中,繼續(xù)被授以高銜并得到重用。
(下期預告)劉知遠死后,備受器重的后漢太師馮道受到武人排擠,只好“奉詔請外,平居自適”,待得到后周王朝開國明主郭威的器重后,才鑄成了生命中的另一次輝煌。這期間,有著怎樣的曲折,后人對他的評價又為何毀譽參半呢?
編輯蔡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