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明 傅亞庶
提要:《世說新語》劉孝標注征引文獻眾多,其中有的標明原作者,有的未標作者。劉孝標在處理這些文獻的作者問題上堅持的是區(qū)別性原則,這一原則是在整體觀指導下進行并體現著整體觀的,這表明劉孝標是以史家觀點而注《世說》的。
關鍵詞:《世說新語》劉孝標
《世說新語》劉注的引書一直是研究者關注的一個問題。曾有一些學者做了劉注引書的調查,給出了引書書目以及或多或少的考證,如葉德輝、沈家本、馬念祖以及《世說新語箋疏》后所附中華書局張忱石先生的引書索引。但研究者似乎都忽略了對劉孝標處理所引文獻作者的方法進行深入考察。本文專門對此加以考察。
一、劉注對所引經部文獻作者的處理
劉注引經部文獻中的注釋性文獻計40次,其中只有4次引用不給出作者。此4次大概是劉注的失誤之處:分別是《世說新語·言語》條60及《世說新語·簡傲》條11劉注引《論語》注、《世說新語·文學》條14劉注引《春秋傳》注、《世說新語·言語》條44劉注引《禮記》注。其余36次引用均給出作者:分別是《詩經》毛萇注(7次)、鄭玄注(2次),《論語》孔安國注(6次)、包氏注(1次)、馬融注(2次)、鄭玄注(2次),《周禮》鄭玄注(1次),《禮記》鄭玄注(4次),《春秋傳》杜預注(5次),《公羊傳》何休注(1次),《易》王弼注(1次)、鄭玄序(1次)、王虞注(1次),《尚書》孔安國注(2次)。這36次引用給出作者是有原因的:例如同是《論語》注,劉注提到的注者就有包成、馬融、鄭玄、孔安國等4人,如果劉孝標不分別給出作者,讀者很可能就要誤解。劉注所引經部文獻中還有小學類文獻,劉注所引小學類文獻只有許慎《說文》(1次)和衛(wèi)恒《四體書勢》(1次),引時次次給出作者。除了上所言36次注釋性文獻和2次小學類文獻給出作者外,劉注引其他經部文獻均不給出作者,原因是這些文獻不存在被讀者誤解的可能(上所言未給出作者的4次注釋性文獻除外)。
二、劉注對所引史部文獻作者的處理
劉注引史部同名文獻的原則是處處給出作者,偶爾有不給出者,概非劉孝標之本意。如引正史中的《后漢書》要給出作者是謝承、謝沈還是薛瑩,《晉書》要給出作者是王隱、虞預、朱鳳還是沈約;引《漢紀》要給出作者是張瑤還是袁宏,《晉紀》要給出作者是干寶、鄧粲、徐廣、曹嘉之、劉謙之還是劉璨;引載記中的《秦書》要給出作者是車頻還是裴景仁;引雜傳中的《高士傳》要給出作者是嵇康還是皇甫謐,《孝子傳》要給出作者是蕭廣濟還是鄭緝;引簿錄中的《文章志》要給出作者是宋明帝還是摯虞等等。一般注釋性的文獻也是處處給出作者,如引《漢書》的應劭注、文穎注、韋昭注、蘇林注、臣瓚注,徐廣《晉紀》文穎注。其他史部類文獻給出作者的是周祗《隆安記》(計引7次,均給出作者)、張資《涼州記》(計引2次,均給出作者)、丘淵之《文章錄》(計引5次,均給出作者,其中1次作“文章敘”,《世說新語箋疏》后所附張忱石先生的引書索引認為“敘”字當為“錄”字之偽,其說可取)、丘淵之《新集錄》(計引1次)、環(huán)濟的《吳紀》(計引5次,均給出作者)、孫盛《雜語》(計引兩次,均出作者)、檀道鸞《續(xù)晉陽秋》(首見出作者,其余72處只1次給出了作者)、伏滔《大司馬寮署名》(首見出作者,計引3次,后2次不出)、劉子政《列仙傳》(計引5次,首見不出,在第二次方出之)、皇甫謐《帝王世紀》(首見不出,計引4次,在第二次引時出作者)、盛弘之《荊州記》(計引2次,其中首見出作者,第二次則不出)、荀綽《九州島記》(劉注引《冀州記》4次,只有第2次不出作者;引《兗州記》3次,第一次出作者,后兩次是在同一條《世說》中所引,先引出,后引不出)、徐廣《歷紀》(計引1次)、嵇紹《趙至敘》(計引1次)、遠法師《廬山記》(計引1次)、顧愷之《晉文章記》(引1次)、梁祚《魏國統》(引1次)、劉向《別錄》(計引1次)、嚴尤《三將敘》(計引1次)、杜篤《新書》(計引1次,見對劉注所引子部類文獻賈誼《新書》的分析)。下面分別析之:
《世說》劉注引用周祗《隆安記》共7次,次次給出作者,其原因當是為了區(qū)別同名之書?!妒勒f》劉注引書,出與不出作者,考慮的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區(qū)別,這種區(qū)別包括劉注內部的區(qū)別,也包括外部的區(qū)別。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卷22于《太清記十卷》條下考曰:“《崇文總目》:梁王韶撰。起太清元年,盡六年。初,侯景破建鄴,韶西奔江陵,士人多問城內事,韶不能人人為說,乃疏為一篇,問者即示之。元帝聞而取讀,曰:‘昔王韶之為《隆安記》,言晉末之亂離,今亦可以為《太清記》矣。韶因為之。然其議論皆謝之矣。又韶希帝旨撰述,多非實錄?!薄N覀儾聹y,劉孝標注釋《世說》,在引用周祗的《隆安記》之時,一定注意到了還有王韶《隆安記》的存在,為了區(qū)別之,才在引用周作時,處處給出作者。
張資《涼州記》也是同樣的情況?!端鍟そ浖尽分洠骸啊稕鲇洝钒司?,記張軌事,偽燕右仆射張諮撰?!稕鲇洝?0卷記呂光事,偽涼著作佐郎段龜龍撰?!薄缎绿茣に囄闹尽分洠骸岸锡旪垺稕鲇洝肥怼堉J《涼記》十卷?!杜f唐書·經籍志》著錄:“《涼記》十卷,張諮撰。”?!稌看饐栄a正》卷二史部日:“張輯《摯虞決疑要注》,《三輔舊事》,《三輔故事》,劉曬《十三州志》,段龜龍《涼州記》,《涼州異物志》,《西河舊事》,《喻歸西河記》,《段國沙洲記》,皆刻《二酉堂叢書》內,篇葉無多,不別列?!睂Χ锡旪垺稕鲇洝?,宋李昉《太平御覽》引用時稱之為《涼州記》。清章宗源言段龜龍撰《涼記》,《藝文類聚》諸書所引亦或作《涼州記》?!妒勒f》劉注中所引之張資《涼州記》應該就是張諮《涼記》,所以劉孝標注書之時應該知道至少有段、張二《涼記》或《涼州記》的存在,故在引用張著之時處處給出作者,以便區(qū)分。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中分別輯了《涼州記》(后燕張資撰)和《涼州記》(西涼段龜龍撰)。。另外,《補晉書藝文志》霸史類著錄張諮《涼記》8卷、段龜龍《涼記》10卷、劉慶《涼記》12卷,也可為劉孝標作注必須加以區(qū)分之一證。
對丘淵之的《文章錄》,謝灼華、王子舟據《隋志》載有丘淵之《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3卷,疑即與丘淵之《文章錄》為一書。但是,謝、王沒有提供相應的證據。《文選》卷21應璩《百一詩》李善注引有《文章錄》,但是不言撰者。若此是丘淵之所作,則可證《文章錄》的存在,但是不能說明此《文章錄》即是《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端逯尽分洝稌x義熙以來新集目錄》,不言撰者。傅剛認為:“據兩《唐志》,此書為丘淵之所撰。”逯欽立先生說:“《世說新語注》引其《新集錄》?!短浦尽贰缎录夸洝纷咦髑鹕钪??!庇终f“《文館詞林》百五十八作丘泉之。逯案。泉之、深之皆避唐諱。”《世說新語·言語》條108劉注引丘淵之《新集錄》,沈家本《古書目三種》據《唐志》認為此《新集錄》應該是《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之簡稱,在作者方面是為避諱而改字。傅剛認為丘淵之《新集錄》當即兩《唐志》所記丘深之《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兩《唐志》避“淵”作“深”。如果謝
灼華、王子舟二人的觀點是正確的,那么劉注引用的丘淵之的《文章錄》和《新集錄》就應該是同一著作,然而劉孝標在注中引同一著作卻使用兩個不同的名字,似乎可能性不是很大。沈家本《古書目三種》對劉注所引的丘淵之《文章錄》和《新集錄》并未認為是同一著作,筆者認為對此存疑似乎更為妥當。劉注引書有時候簡稱書名,例如把宋明帝的《晉江左文章志》簡稱為《文章志》,把荀勖《新撰文章家集敘》簡稱為《文章敘錄》?!拔覀冎溃崴芍⑨尅度龂尽穼⑿俗⑨尅妒勒f新語》有相當的影響,所以荀勖的《新撰文章家集敘》在劉注中被簡稱為《文章敘錄》并非劉孝標之首創(chuàng),而是來自裴松之。受到這樣的影響,劉孝標在注釋《世說新語》引用丘淵之《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時,把其簡稱為《文章錄》或《新集錄》是極有可能的,正如把宋明帝的《晉江左文章志》簡稱為《文章志》一樣。由于《文章錄》與《文章敘錄》只差了一個字,為了區(qū)別,劉孝標在引用《文章錄》之時才處處注出作者。
《三國志》卷53裴松之注引有《吳紀》,稱之為環(huán)氏《吳紀》。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29沔水下引有《吳記》,不言撰者。南朝梁沈約于487年奉詔修《宋書》,一年完?!端螘肪?5引有《吳記》,亦不言撰者?!洱R民要術》卷10“豆蔻”條引環(huán)氏《吳記》曰:“黃初二年,魏來求豆蔻?!薄洱R民要術校釋》認為:“《吳記》(也題作《吳紀》),晉環(huán)濟撰,書已佚?!短接[》卷九七一引作環(huán)氏《吳地記》,文同《要術》?!睋丝芍?,《世說》劉注中所引的環(huán)濟《吳紀》,也被記為《吳記》或《吳地記》?!端鍟そ浖尽分洝秴羌o》9卷(晉太學博士環(huán)濟撰。晉有張勃《吳錄》三十卷,亡。)《舊唐書·經籍志》著錄《吳紀》10卷(環(huán)濟撰),《新唐書·藝文志》不見著錄。劉孝標生于462年,卒于521年,沈約的《宋書》劉孝標應該得見。與劉孝標同時代的酈道元《水經注》中引用的《吳記》,到底為何人所作,不得而知。沈約《宋書》中所提及之《吳記》,撰人亦不得而知。沈約《宋書》曰:“海鹽令,漢舊縣?!秴怯洝吩疲骸久湓l(xiāng),秦以為海鹽縣。鹽官令,漢舊縣?!秴怯洝吩疲骸}官本屬嘉興,吳立為海昌都尉治,此后改為縣。非也?!薄端涀ⅰ肪?9沔水下引《吳記》曰:“一江東南行七十里,入小湖,為次溪,自湖東南出,謂之谷水。谷水出吳小湖,逕由卷縣故城下。”又曰“谷中有城,故由卷縣治也,即吳之柴辟亭?!笨梢?,沈約、酈道元著作中所引之《吳記》均言地理,而劉注所引環(huán)濟《吳紀》,記載的都是人事。沈、酈二書所引之《吳記》概非劉注所引環(huán)濟之《吳紀》。環(huán)濟之《吳紀》也被稱為《吳記》,劉孝標也許為了與沈約書、酈道元注中所引《吳記》相區(qū)分,在引用環(huán)濟《吳紀》時才處處給出作者。
《三國志》卷1裴松之注引有孫盛《異同雜語》,卷1、卷44裴松之注引有孫盛《雜記》,卷9裴松之注引有孫盛《雜語》,卷35裴松之注引有孫盛《異同記》。武野春總結道:“王鍾翰、陳垣列孫盛《雜記》(5頁)、《雜語》(302頁)、《異同記》(933頁),沈家本認為,《雜記》、《雜語》、《異同記》是孫盛《異同雜語》的簡稱。”《世說》劉注引有孫盛《雜語》,據沈氏觀點當是《異同雜語》的簡稱?!端鍟そ浖尽酚璨侩s家類著錄無名氏撰《雜語》3卷,小說家類著錄5卷本《雜語》。據《隋志》就當有兩《雜語》之存在。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以為3卷《雜語》為劉善明《圣賢雜語》?!赌淆R書·劉善明傳》:“又撰《賢圣雜語》奏之,話以諷諫。上答曰:‘省所獻《雜語》,并列圣之明規(guī),眾智之深軌?!睂O盛《異同雜語》不見于《隋志》,沈家本言:“《唐志》孫壽《魏陽秋異同》八卷,疑即此書”。章宗源認為:“《唐志》孫壽當是孫盛之訛”。周楞伽認為《續(xù)談助》言梁代《殷蕓小說》條22出自《雜語》,這是不正確的,實出自裴啟之《語林》。余嘉錫以為《續(xù)談助》所言之《雜語》為《隋志·子部·雜家》3卷本中的《雜語》。羅寧認為此條出自《隋志》小說家類著錄的5卷本《雜語》。殷蕓生于471年,卒于529年,據《隋志》,該小說是奉梁武帝的命令編撰的。雖然《殷蕓小說》條22的出處存在分歧,但是余嘉錫和羅寧均不言出自孫盛《雜語》,這似乎也可以說明在劉孝標所處的梁代,除了孫盛的《雜語》外,還有其他人《雜語》的存在,何況據《南齊書·劉善明傳》肯定有劉善明《賢圣雜語》的存在,而且該傳又載“上”給劉的答書中稱其《賢圣雜語》為《雜語》,更可為有其他人《雜語》存在的證據。劉孝標為了區(qū)別之,在注中處處給出作者。孫盛《異同雜語》,劉注簡稱為《雜語》,劉孝標之前裴松之的《三國志》注已經這樣做了,這種簡稱并非孝標之首創(chuàng),但是劉孝標于所引文獻著者交代之謹嚴,還是值得稱道的。
檀道鸞《續(xù)晉陽秋》、伏滔《大司馬寮署名》、是首見出作者,其余均不出(《續(xù)晉陽秋》只有1次例外)。此兩部著作,應該在劉注內和劉注外都不至于引起誤解,劉孝標首見出作者,其余不出,但是讀者在非首見處也能知道這二著作的作者為何許人也,這體現出劉注是從整體上來處理所引文獻的作者問題的。劉子政《列仙傳》、皇甫謐《帝王世紀》是次見出作者,概是作者無意而出之,可能這兩部著作在當時眾人皆知,又不至于和其他著作相混淆。
《荊州記》在劉注中共引用兩次,指明是盛弘之《荊州記》的1次,還有1次引用未交代作者。劉緯毅著《漢唐方志輯佚》分別輯南朝宋盛弘之撰《荊州記》、南朝宋劉澄之撰《荊州記》、晉范汪撰《荊州記》、晉庾伸雍撰《荊州記》。。劉澄之撰《荊州記》見《太平御覽》引,范汪撰《荊州記》見《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引,庾仲雍撰《荊州記》見《文選》李善注、《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引。。在劉孝標作《世說》注之前竟然有如此多的《荊州記》的存在,而劉注于第二次征引《荊州記》不出作者,基于劉孝標注《世說》的整體性原則,可能由于在劉注內沒有與《荊州記》同名之文獻,注內不至于引起誤解,劉孝標似乎不必出作者。然而,若是把劉注置于當時整個的文獻系統中,則此不出作者似乎又屬疏漏。
三家注《史記·封禪書》卷28索引有:“顧氏案:‘裴秀《冀州記》……”張國淦《中國古方志考》分別考證了晉人裴秀的《冀州記》、晉人荀綽的《冀州記》和晉人喬潭的《冀州記》。晉代至少有裴、荀、喬3種《冀州記》的存在,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劉注引《冀州記》凡4次,只有《言語》條23注所引不出作者,概該條與《冀州記》首見的《言語》條20相距不甚遠,似乎不必出作者。其實,《言語》條23注所引《冀州記》言及裴頒為趙王倫所害事。據《晉書·裴秀傳》,裴秀生于224年,卒于271年,其子裴(危頁)生于267年,卒于300年。裴秀《冀州傳》肯定言及不到裴(危頁)遇害事。另外,《品藻》條7劉注引荀綽《冀州記》言冀州刺史楊淮二子為裴頒、樂廣所重事。同時考慮到劉注的區(qū)別性原則,在劉注中若是引有兩部同名之作,劉孝標必一一給出作者,此條不給出作者似乎可以認定其與他處所引《冀州記》為同一作者。通過上面的分析可知:該條不出自裴秀《冀州記》是一定的,
最有可能出自荀綽《冀州記》,但由于喬潭生卒不詳,因此也無法斷定該條不出自喬潭《冀州記》。丁國鈞《補晉書藝文志》卷2言:“又《世說》言語門注引《冀州記》曰,裴頒弘濟有清識,稽古善言,履行高整,自少知名,歷侍中尚書左仆射,為趙王倫所害,此條不稱撰人?!?。可謂實事求是。章宗源《隋書經籍志考證》卷6言:“《冀州記》卷亡,茍綽撰,不著錄。《世說》言語篇注,滿奮字武秋,高平人,性清平有識,又裴頒稽古善言名理。賞譽篇注……并引荀綽《冀州記》。章氏言“并引荀綽《冀州記》”,單就認定不言撰者之《冀州記》亦是引自荀綽《冀州記》而言,似稍嫌武斷。喬潭的生卒問題如果得以明確,此問題的解決將會明朗得多。此情況和上文所及《荊州記》的情況一樣,在劉注本身這個小整體中,似不必出作者,但在劉注和劉注外部文獻構成這個大整體中,則應該出作者。
劉注共引荀綽《兗州記》3次,首見出作者,后兩次在同一條中(《品藻》條9),同一條中的后1次沒有出作者,其實也沒有出的必要,同條中兩次征引同一來源的文獻,交代了前者的作者,后者的作者問題似乎就不成為問題了。在劉注內外,我們都沒有找到與荀綽《兗州記》同名的文獻,但是劉孝標在引用時處處給出作者是有其道理的,也許其注書時見到了同名文獻也未可知?!缎绿茣に囄闹尽分浫顢⒅赌蟽贾萦洝?卷,張國淦《中國古方志考》考證了阮敘之撰《南兗州記》1卷并引章宗源《隋書經籍志考證》卷6言:“……似此書撰在隋唐間。”。倘若如此,則劉孝標不得見此書。
劉注引徐廣《歷紀》1次?!端囄念惥邸肪?1引有三國徐整《三五歷紀》?!杜f唐書·經籍志》著錄徐整撰《三五歷紀》2卷;《歷紀》10卷,不言撰者?!堆a晉書藝文志》雜傳類著錄有嵇紹《趙至敘》和《趙至自敘》。釋惠遠《廬山記》劉注引1次,《補晉書藝文志》地志類著錄有王彪之《廬山記》,章宗源《隋書經籍志考證》言《藝文類聚》分別引有周景式《廬山記》和張野《廬山記》。上3種引用文獻劉孝標均注出作者,如果不注出作者,可能都存在被讀者誤解的可能。有一些史部文獻這里沒有考察出其若不被注出作者,則就有可能被誤解的證據,如顧愷之《晉文章記》、梁祚《魏國統》、劉向《別錄》、嚴尤《三將敘》等4部著作。但是劉孝標既然給出作者,想必自有其道理。
還有一些史部文獻,雖然劉孝標沒有直接給出作者,但是通過考察劉孝標的按語和《世說》正文的相關記載可以得知這些文獻的作者。如《漢晉春秋》,劉注共引了9次,但均不給出作者,其實只要聯系《世說新語·文學》條80的正文和劉注就不難得知《漢晉春秋》的作者為習鑿齒:《文學》條80正文有“習鑿齒史才不?!诓≈歇q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該條劉注引《續(xù)晉陽秋》言:“鑿齒少而博學……在郡著《漢晉春秋》,斥溫覬覦之心也?!眲⒆⒁稌x陽秋》計110多次而從不明確給出作者,其實在劉孝標的按語中已經透漏了該著作的作者。《方正》條9注劉孝標按語曰:“荀顗清雅,性不阿諛。校之二說,則孫盛為得也?!卑凑Z緊承上引干寶《晉紀》和不言撰者之《晉陽秋》,分析《晉紀》和《晉陽秋》之內容,《晉紀》顯然言荀顗之阿諛不直,而《晉陽秋》言阿諛者為茍勖,非荀茍顗。還有《識鑒》條6劉注在分別引《晉陽秋》和《漢晉春秋》后下按語:“習、孫二說,便小遷異?!?。合而觀之,可知《晉陽秋》之作者為孫盛。類似的情況還有,如《名士傳》的作者可以通過考察《文學》條94、《賞譽》條34《世說》正文和《方正》條6注劉孝標按語得知為袁宏,《世語》的作者可以通過考察《方正》條6注劉孝標的按語而得知為郭頒,《中興書》的作者可以通過考察《方正》條23劉注并結合《隋書·經籍志》、《顏氏家訓集解·書證》得知為何法盛,《晉諸公贊》的作者可以通過考察《賢嬡》條10劉注得知作者為傅暢,《魏氏春秋》的作者可以通過考察《品藻》條71注劉孝標的按語而大略得知為孫盛,《搜神記》的作者在《排調》條19的正文和注文中均提到為干寶。這樣的情況在劉注中一定還有,有些文獻的作者問題或在劉孝標按語中、或在劉孝標所引文獻中、或在《世說》正文中體現,對于這樣的文獻,劉孝標是不必明確交代作者的,這就要求讀者對劉注要從整體上去把握。
三、劉注對所引子部文獻作者的處理
一般注釋性的文獻處處給出作者,如《揚子法言》李軌注、《老子》王弼注、《莊子》郭象注、《莊子》司馬彪注以及向子期、郭子玄《逍遙義》等。只有《汰奢》條6注的1次引用《相牛經》注不言撰者。
同名文獻,為避免誤解而給出作者,如賈誼《新書》(計引1次)為避免與史部杜篤的《新書》相誤解而給出作者,這是劉注內部;在劉注的外部可能也有同名的作品,如《隋書·經籍志》就著錄有《姚氏新書》2卷,《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晁錯《晁氏新書》7卷。范汪《棋品》若不給出作者,就有可能被人誤解為宋員外殿中將軍褚思莊撰建元永明《棋品》或與劉孝標同時代的梁尚書仆射柳惲撰天監(jiān)《棋品》,或者其他同名之作。劉注中所引的伯樂《相馬經》可能與《新唐志》所著錄不言撰者之《相馬經》相混,故需給出作者。秦丞相《寒食散論》,據《隋書·經籍志》,魏晉南北朝時期有關寒食散方面的著作頗有一些,這些著作的產生概與當時的社會風氣有關,其中難免有與秦承祖的《寒食散論》名字相同或相近的作品,如《皇甫謐、曹翕論寒食散方》、《寒食散方》等。劉注引用《相牛經》不言撰者,但是所引《相牛經》中提到《牛經》出自寧戚,傳百里奚,漢世河西薛公得其書。至魏世,高堂生又傳以于晉宣王,其后王愷得其書焉。劉注所引當是王愷之后的《相牛經》,王愷乃晉人,《晉書》卷93有傳。此《相牛經》世代傳承,歷經不同人之手,增減之處在所難免,但是劉孝標征引之時似乎仍可辨知具體觀點之所屬,因為劉注下文同時引有寧戚《經》,此概是從不言撰者的《相牛經》中析出的。由此看來劉孝標所引不言撰者之《相牛經》是一眾人合成的著作,其作者有寧戚、百里奚、薛公、高堂生、晉宣帝,甚至是王愷,各人均把自己相牛的經驗得失添加到這部《相牛經》中,這倒是符合了大多數子書的成書情況。劉孝標引《相牛經》時不言撰者,其實正是本著求實的態(tài)度,讀者可以通過分析注文,自己得知有關《相牛經》這部著作撰者方面的大致情況。劉孝標所引相當于《相牛經》序的部分,交代書之來龍去脈。所以,盡管劉注引《相牛經》未明確給出作者,但也不必擔心與《隋書·經籍志》所記《齊侯大夫寧戚相牛經》、《王良相牛經》、《高堂隆相牛經》(高堂隆《三國志》有傳)等相混。劉注引用了李康《家誡》,《隋書·經籍志》不見著錄,但是著錄有后魏清河張烈的《家誡》,此可能與劉注所引李康《家誡》相混,故劉孝標給出作者。《語林》在劉注中被引用達40次之多,其中只有《任誕》條43注的1次引用給出作者是裴啟,但是我們懷疑這次給出作者或者非劉孝標的本意、或者為后人的誤增,因為《世說新語·輕詆》條24劉注引《續(xù)晉陽秋》言“晉隆和中,河東裴啟撰漢、魏以來迄于今時,言語應對之可稱者,謂之《語林》?!庇帧妒勒f新語·文學》條90劉注引《裴氏家傳》言裴榮撰《語林》數卷,號曰《裴子》。且此條注中劉孝標
言:“檀道鸞謂裴松之,以為啟作《語林》,榮儻別名啟乎?”看來由于文獻記載之不同,劉孝標亦未明確到底是何人撰《語林》,故推測概裴榮別名裴啟。所以《任誕》條43注引用《語林》交待作者是裴啟就是值得我們懷疑的。此外,有3次引用不言《語林》。而言“裴子”,其實這3次也是出自《語林》,這樣稱呼一方面是《文學》條90劉注已經有了交待,另一方面是劉孝標在注中有不稱作品名而直稱作者的例子,如引揚雄《法言》直接稱為“揚子日”(《棲逸》條6劉注引),引皇甫謐的《高士傳》而直接稱為“皇甫謐日”(《言語》條1劉注引),引孔安國的《論語》注徑稱為“孔安國日”(《德行》條35劉注引),引《漢書》文穎注徑稱為“文穎日”(《賢媛》條19劉注引)等?!墩Z林》剩下的36次被引用就均不給出作者,概無論是在劉注內部還是劉注外部,這樣都不至于引起讀者的誤解,而且劉孝標在引用《語林》時,雖然首見未給出作者,但是在它處給出,也許這是無意的,但是劉注的整體觀在這里應該被考慮到。子部還有蔣濟的《萬機論》(計引1次)、譙子《法訓》(計引1次)、姚信《士緯》(計引1次,此書據《隋志》概是《士緯新書》的簡稱,《隋志》也提到《姚氏新書》,且言此二者不是同一著作。劉孝標簡稱之為《士緯》卻不是簡稱為《新書》,可能就是考慮到還有《姚氏新書》的存在,在簡稱時已經考慮到要避免讀者的誤解問題)、青鳥子《相冢書》(計引1次)等,這些作品劉孝標給出了作者,這里未找到證據來體察劉孝標給出作者的動機,也許這是劉孝標的習慣稱法,根本沒有什么意圖在里邊。子部其他文獻一般就不給出作者,當然不給出作者的引用文獻有的也存在問題,如《列女傳》,劉注引用了兩次,均不給出作者,而在劉孝標作注時至少就有劉向和皇甫謐兩人《列女傳》的存在,可能導致我們很難弄清劉注所引到底出自何書。所以這里通過調查總結出來的劉注的整體性原則和區(qū)別性原則也只是一個大體上的原則。
四、劉注對所引集部文獻作者的處理(附釋家類文獻)
劉注引《山公啟事》凡3次,1次稱《山公啟事》(《世說》正文中已言及山濤),另外兩次稱山濤《啟事》,可以說是次次都給出了作者?!端鍟そ浖尽分浻小斗秾巻⑹隆?卷。范寧為東晉人,其書劉孝標應該知曉,故劉注引用山濤《啟事》時處處給出作者,避免了讀者的誤解。不出作者的集部文獻是《楚辭》和《婦人集》,概劉孝標以為不能被誤解。其他集部文獻,如《嵇康集》、《潘岳集》、《孫楚集》等一類,讀者可以通過《世說》原文和注文直接得知作者,這體現了劉注的整體性,不僅注文內部是一個整體,就是劉注與《世說》正文也是一個整體。集部類文獻有一些單篇文章,這些單篇文章一般都直接給出作者,這樣的單篇文章有:孫統《高柔集敘》、孫綽《庾亮碑文》、歐陽建《言盡意論》、孫綽《諫桓公遷都表》、王隱《論揚雄太玄經》、謝鯤《元化論序》、王隱、孫盛《不與故君相聞議》、傅玄《彈棋賦敘》、袁宏《孟處士銘》、傅咸《羽扇賦序》、潘岳《秋興賦序》、伏滔《青、楚人物論》、葛洪《富民塘頌》、王殉《法師墓下詩序》、張野《遠法師銘》、孫綽《遂初賦敘》、王殉《逰嚴陵瀨詩敘》、支遁《逍遙論》、孫綽《支愍度贊》、阮籍《勸進文》、嵇康《聲無哀樂論》、孫統《吏部虞存耒敘》、伏滔《長笛賦敘》、孫綽《劉恢誄敘》、王羲之《臨河敘》、謝韶《金昌亭詩敘》、石崇《金谷詩敘》、夏侯湛《羊秉敘》、嵇康《養(yǎng)生論》、左思《招隱詩》、左思《蜀都賦》、左思《魏都賦》、夏侯湛《周詩敘》等。有的劉注不直接給出作者,但是通過《世說》正文可以得知作者,如《易象妙于見形論》,雖然劉注沒有指出作者是孫盛和殷浩,但是通過《文學》條56正文可以知道作者是這兩個人;引用《羊秉敘》也是沒有給出作者,但是通過《言語》條65正文可以得知作者為夏侯湛;同樣,《青、楚人物論》可以通過《言語》條72正文得知作者是伏滔和習鑿齒兩人。所以劉注對于這樣的引文均不需出作者。當然,除了注文給出作者和可以通過正文得知作者的單篇文章外,有的單篇文章也不出作者,如《輕詆》條11注引的《劉鎮(zhèn)南銘》,但是這樣的情況很少。
劉注還引用了一些釋家類文獻,其中只有《阿毗曇敘》給出作者是遠法師,《維摩經》注給出作者是僧肇,其余均不出,概于注內注外均不至于引起誤解。
結論
通過上面的考察可以知道,劉孝標注釋《世說新語》,對于所引文獻的作者問題是有自己的處理原則的。其基本的原則就是區(qū)別性原則。首先要考慮的是同名文獻的區(qū)別,同名文獻區(qū)別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在劉注內部是否有同名的文獻要區(qū)別,這是顯性的,也是劉注的最基本的要求,保證劉注內部絕不能相混,如宋明帝《文章志》和摯虞《文章志》、嵇康《高士傳》和皇甫謐《高士傳》等就要加以區(qū)別。另~個方面是劉注的引用文獻與劉注外部是否有易于相混的文獻,這也是劉孝標注釋時必須要考慮的問題,與外部的區(qū)分是潛在的,但也是必須要考慮的,如盛弘之《荊州記》需要與南朝宋劉澄之撰《荊州記》、晉范汪撰《荊州記》、晉庾仲雍撰《荊州記》等相區(qū)別。其次要考慮的是注釋性文獻的區(qū)別,孔子主張“述而不作”,解釋闡發(fā)前人的著作在漢魏晉時期也很盛行,一部文獻可能就不只有一個人去闡發(fā)、去注釋,劉注也引用了這些闡發(fā)的、注釋性的文獻,為了區(qū)別,劉注在引用時就給出作者,以避免讀者之誤解,例子可見上文,此不贅引。當然,劉孝標的區(qū)別性原則有時候貫徹的并不是很好,有的地方存在著漏別之處,但是,正是所謂瑕不掩瑜,相信劉孝標的區(qū)別性原則對后人的啟發(fā)是巨大的。
劉注對引文作者處理的區(qū)別性原則體現了他注書的整體觀。這個整體觀首先體現在以下3方面在整個劉注中的貫徹:對于需要區(qū)別作者的引用文獻,劉注一般是處處均給出作者;對于不需要區(qū)別的文獻,劉注一般是不給出作者;對于單篇文章性質的文獻,劉注一般均給出作者。這3方面當然都有破例之處,但是破例的情況很少,而且破例的原因很難說清,未必是孝標本人的事也未可知。其次,整體觀體現在有些引用文獻即使不在注文中給出作者,但是通過考察《世說新語》正文或劉孝標的按語,讀者可以自己得知所引文獻的作者,劉孝標作注不僅把劉注本身當作一個整體,而且也沒有把注文和《世說》正文相割裂,注文和正文可以相互生發(fā)、相得益彰,是一個和諧有機的整體。最后,整體觀體現在劉孝標不僅把劉注本身的文獻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而且也沒有把劉注中的文獻與劉注外的整個文獻系統相割裂,劉孝標把自己注中的引用文獻,放在作注時所處時代的整個文獻系統中,所以才會有劉注內部文獻與劉注外部文獻的區(qū)別問題。區(qū)別性原則和整體觀是劉注之科學與嚴謹的必然要求,區(qū)別性原則體現著整體觀,是整體觀的必然要求,然沒有整體觀作指導,區(qū)別性原則也無從談起。劉孝標以史家觀點來注《世說》,其本色通過對所引文獻作者處理的考察,可以略窺一二。
劉孝標對《世說新語》的注釋為后人樹立了典范。張舜徽先生談道:“《世說新語》一書……得劉孝標為之注,而其用益宏。昔人恒取與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注》并論。蓋三書同為佚籍淵藪,為考史者所重,至于義例之縝密,考訂之精審,則二注慮猶不逮是書遠甚。高似孫《緯略》亟稱劉注引援詳確,堪為注書之法,非偶然也。劉注是“佚籍淵藪”的一面得到了人們的重視,劉注是“注書之法”的一面也得到了人們的重視,但是劉孝標對所引文獻作者的處理問題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希望本文的寫作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冀更多的人投入到這個問題的研究中來。
責任編輯曹勝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