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克納的小說《押沙龍，押沙龍》和《獻給艾米莉的玫瑰》，由于其獨特的結構、開放的語言、錯落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使得其文本呈現(xiàn)出一種召喚結構，召喚著讀者參與到故事的建構之中。故事中的旁觀者都帶著自己的偏見去建構缺場人物。而福克納的讀者也帶著自己的前理解來進一步闡釋。誠如伽達默爾闡釋學的主旨：所有的理解都不可能擺脫自身的時間性和歷史性的限制。文學作品從一種文化和歷史環(huán)境進入另一種文化環(huán)境時，人們可能會從作品中發(fā)現(xiàn)新的意義。

[關鍵詞]闡釋學；召喚結構；前理解；歷史性；此在存在；時間性

一、文本的召喚結構

源于闡釋學理論的接受美學大師伊瑟爾為了將讀者的閱讀看做一種文本的內(nèi)在結構機制，于是提出了“文本的召喚結構”這一說法來進行研究。這個術語指文本具有一種能夠召喚讀者來進行閱讀的結構機制?，F(xiàn)象學美學家英伽登首先提出：作品是一個充滿了未定點和空白圖式的結構，其中作品的未定點需要讀者去確定，空白圖式結構需要讀者去填補。伊瑟爾認為，作品的未定點與意義空白促使讀者尋找作品的意義，從而賦予他參與作品意義構成的權力。這就是作品所謂的召喚結構。這種未定性的文本只有與讀者閱讀過程中的具體化才是完整的文學作品。一方面要求文本本身能夠吸引讀者，另一方面，讀者要有足夠的興趣響應文本的吸引力。文本的吸引力稱作召喚性。而按照伊瑟爾的論述，召喚結構就是它自身的空缺因素和暗示力量會對讀者的習慣視界進行否定，從而引起心理上的空白以及確知究竟的期待，由此激發(fā)閱讀的動力。在提供足夠理解信息的前提下，一部作品所包含的意義未定性與意義空白越多，讀者就越能深入?yún)⑴c作品潛在意義的現(xiàn)實化和華采化。?？思{小說之所以吸引了一代代的讀者，是因為他文本的強有力的召喚結構，這種召喚結構表現(xiàn)在：

1成功運用“時序顛倒”

在小說中，他沒有按照傳統(tǒng)時間的先后來組織、安排作品中的時間、地點和人物，而是將他們放在一起。這樣讀者在讀完作品時就不得不在自己的大腦中重新整理輸入的信號，把它們按照自己的理解排成一個有序的故事?！东I給艾米莉玫瑰》文章第一節(jié)首先講述艾米莉的死。文章的第二節(jié)講30年前艾米莉和當?shù)厝岁P于“臭味”的一場沖突。第三節(jié)講述了艾米莉去買砒霜的細節(jié)。第四節(jié)講述了巴倫的突然消失，最后艾米莉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第五節(jié)講述艾米莉的葬禮和她的木房子之謎。然而故事從開始到最后，敘述者始終沒有明確地解答讀者的疑惑。那就是“為什么艾米莉小姐死后受到大家如此尊重?”的原因?！暗窃谶@閱讀和探尋的過程中，讀者的期待視野在不斷改變和提高。從美麗驕傲的艾米莉小姐發(fā)展到密謀殺死自己情人的可怕艾米莉形象，這種似乎出人意料的轉變強烈地吸引了讀者。這種整體結構的召喚性正是滿足了讀者對未知的探尋欲，讓讀者自己來重構整個故事發(fā)生的順序并尋找故事背后深層的意義?！?馬英，2005：215)正如王長榮在《現(xiàn)代美國小說史》中所說：“?？思{小說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特點就是打破線型敘事順序，打亂時間順序，把故事分解成許多片斷，讓各種人物從不同的角度講述故事。這樣就“迫使人們都從美學和道德上進行探索，讀者也被卷入了故事?！?王長榮，2001：258)

2文本中的主要人物都參與到對缺場人物或者半缺場人物故事的猜測中去，而每一個人的猜測都不是最權威的，而作者從未在文本中夾雜自己的判斷，這就使文本呈現(xiàn)出一種開放的結構，召喚著讀者進行進一步的推測。

《押沙龍，押沙龍》以幾月的一個下午，昆丁耐心地聆聽羅莎小姐對有關莊園主托馬斯·薩德本的故事開始三個小時的講敘，讓讀者了解了一些基本事情和相關人物。同一天傍晚，昆丁的父親康普生先生又講述了更多的細節(jié)。昆丁回到哈佛大學，將故事告訴了同寢室的加拿大的施里夫，聽到羅莎小姐死的當天，昆丁和施里夫協(xié)力完成了他們對薩德本悲劇的解釋。某一個事件在一部敘事作品中重復出現(xiàn)，這常常能產(chǎn)生與未加重復敘述的事件不同的效應。因為不同的講述者對同一人物的故事各執(zhí)一詞，那么每一個講敘者的講敘都是在解構其他講敘者的權威。這就使得讀者覺得自己有必要也參與進去，形成自己的觀點，而且，每個讀者都會認為自己的講敘更加客觀，更加全面。這樣文本好像反復在向你招手，說他們的判斷都是不全面的，你肯定能做出比他們更好的判斷。

3錯綜復雜的、不合語法、不合邏輯的語言使得讀者很難得到共同一致的理解

伊瑟爾認為，文學作品的文本采用的是一種描寫性語言，這種語言包含著許多意義未定性。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思{的語言是使他的作品出色的原因之一。“過于繁復也確實過于繁復，這些句子雕琢得奇形怪狀，也錯綜復雜到了極點?！?李文俊，1980：73)使用不間斷的句子是福克納文體的最主要特色。這種句子本身既不符合語法也不符合邏輯，這就給理解它們提供了很多的闡釋的空間。“現(xiàn)代小說中的兩個主要趨勢，一是傾向于采用越來越有形的戲劇性描述，直截了當?shù)匾揽苛信e物件和行為的名稱，報導人物所說的話；另一方面，是傾向于不受阻遏的意識之流作表面完整的連貫的復制?？墒撬鼈?nèi)匀挥兄餐囊蛩?。在這兩種類型中作者都試圖把自己完全隱藏在素材的后面，使素材看上去具有一個整體現(xiàn)象的性質(zhì)。為了適應這個要求，所取問題就得著意于純粹的復制，而不許人和獨立的觀點進行限定或者解釋?！?李文俊，1980：96)《押沙龍，押沙龍》一開始就使用了整整兩頁半寫了7個句子。這些意義不確定的句子就需要讀者閱讀時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去解釋。

二、理解的此在性和開放性

闡釋學認為任何理解都是作為有限性和歷史性存在的人的理解。在閱讀和解釋的時候，人們總是帶著已經(jīng)形成的前理解、前見解、前把握去理解問題的。?？思{的《押沙龍，押沙龍!》是由幾個敘述者的敘事構成的一部長篇名著。誠如《哥倫比亞美國文學史》所認為的那樣，這是一部純屬解釋性的小說。幾個人物——羅沙小姐、康普生先生、昆丁和施里夫——試圖解釋過去。雖然薩德本家族歷時80年的故事殘缺不全、支離破碎，但是，幾個敘述者十分醉心于拼湊一個完整的圖像，他們都認為自己找到的那些似乎吻合的碎片就能揭開整個內(nèi)容豐富的歷史。他們相互否定甚至爭吵。首先論述的是羅莎小姐，羅莎小姐的敘述中充滿了怨恨、歇斯底里、瘋狂的憤懣，她總用魔鬼、鬼怪，這些字眼來代替薩德本的名字。她無比亢奮的語氣使人懷疑她的故事的真實性。最后當我們得知，原來薩德本曾經(jīng)向羅莎小姐求婚，但前提條件是她必須先給他生個兒子來繼承他的家產(chǎn)，她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從此以后一直穿著黑色的喪服，與世界隔絕，并開始了她將他魔鬼化的過程。第二個陳述者是康普生先生，他的講述里面沒有加入過多的情感成分，因而他的敘述相對客觀而具體。但是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康普生先生，會發(fā)現(xiàn)他的敘述中也加上自己的宿命論的悲觀色彩。他首先把薩德本描述成一

個英雄，勇敢、堅強、獨立。薩德本剛開始的成功與他的這些優(yōu)點是分不開的，但薩德本最后的悲劇正因為他性格中致命的弱點?！霸谙Ｍ茰鐟嵤兰邓椎目灯丈磥?，薩德本的故事是作為可知的命運的又一例子而出現(xiàn)的，‘世間人事中駭人聽聞的血腥罪惡。”(愛利爾特：1988，752)昆丁作為第三個陳述者，他的講敘中也帶著極大的個人主觀色彩。首先他過分地看重美國南方傳統(tǒng)的榮譽，這一點在《喧嘩與騷動》中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所以，他把薩德本個人的故事和南方的命運緊緊結合在一起，他在薩德本的身上看到了南方崩潰的根源。他“對薩德本沒有個人的義憤，他對他的悲劇的強烈反應實際上凝結著他對整個南方傳統(tǒng)的態(tài)度?！?王小瑩，1987：75)另外，昆丁對亨利和波恩的敘述中充滿的亢奮讓人很容易想起在《喧嘩與騷動》中他和他妹妹那種近似亂倫的關系。施里夫敘述的主要內(nèi)容是查爾斯·邦要求薩德本承認自己是他的兒子，而邦和同父異母弟弟亨利、妹妹朱迪思非同尋常的感情故事被放在從屬的地位。“施里夫在敘述內(nèi)容上做出這樣的選擇，根源在于他的加拿大國籍。對于一個異國人，提起美國，特別是南方，最能引起他注意的恐怕就是種族沖突、奴隸制、南北戰(zhàn)爭，這些事件都與黑人有關。對于美國南方，施里夫是個局外人，因此他沒有負擔，就敢于直面歷史，更能從人性的角度來審視種族問題。如果讓南方人來談論這個話題，結果可能大不相同?！?牛曉立，2006：76)他們片面地從失真的個人角度出發(fā)觀察薩德本的悲劇，因而也無法認清他們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的這部悲劇的全部意義，也看不到這部悲劇與他們通過敘述編成的悲劇關系如何。只有讀者才能綜觀舞臺全景。這里我們可以看m來，這幾個敘述者都從自己的前見出發(fā)對薩德本的故事進行了自己的編構。

而一代代的讀者也加入到這種新的建構之中。自195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來，?？思{研究就在美國、歐洲、日本甚至中國長盛不衰。美國作家托馬斯-英奇在《1990年美國文學研究年鑒》中說：“對?？思{的評論一直遠遠超過其他主要作家，至少在數(shù)量上如此。50年代以來，?？思{研究已經(jīng)推出專著300多種，論文6000多篇。而這些評論呈現(xiàn)出多元狀態(tài)。?？思{研究經(jīng)久不衰的原因就是他小說中的召喚結構，他文本的開放結構，使得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的視域去理解、闡釋?！笆聦嵣?，被我們看重到稱之為經(jīng)典的作品，致使這樣一些作品，它們就像他們的流傳所證明的那樣，復雜和不確定到足以給我們流出必要的多元性?！?華萊士·馬丁：163)

總而言之，福克納小說由于呈現(xiàn)一定的召喚結構，召喚著旁觀者建構缺場主人公的故事，同時也召喚著福克納的讀者加入到小說的再理解和再闡釋之中。所以文學作品意義的理解和解釋不是一種靜止的時間，而是一種隨著不同語境而變化的意義參與和建構過程。

[作者簡介]雷紅珍(1973一)，女，陜西合陽人，長安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美國東南密蘇里大學福克納研究中心訪問學者，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