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瑞雪
[摘要]作為一部在全國熱映的影片,陳嘉上導演的《畫皮》存在著改編上的粗糙與疏漏。影片雖然追求一種符合當代生活的審美效果,但在人物形象、小說情節(jié)及主旨等方面都存在著敗筆,且成為其創(chuàng)作初始動機和主旨的簡單圖解。在與小說原著及此前所拍同名題材的電影作品的對比中,可以探究影片成功的因素。并以此為基點,指出當今改編經典文學的影片失敗的原因及走出困境的辦法。
[關鍵詞]《畫皮》,對比,剖析,自甘墮落,危機。出路
隨著國產大片不斷取得驕人的票房業(yè)績而成功地占據(jù)了國內甚至國際的電影市場,改編經典文學入電影也一時成了電影制片人們所熱衷的題材選擇。但與票房收入的直線飆升不相對襯甚至形成了對照的,是影片在藝術上的失敗。本文就是以正在熱映的陳嘉上導演的《畫皮》影片(以下簡稱“陳版《畫皮》”)為例,探討為何電影的經典改編走入了這樣的怪圈,并提出走出困境的一點粗淺的建議。
“文本只有被閱讀時才能獲得生命?!睆慕邮苊缹W的角度來說,任何作品都必須經過讀者的閱讀與再創(chuàng)造,其意義才能得以誕生和確定。電影對于文學經典的改編,同樣是一種閱讀和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因此,對同樣一部作品,改編后可以見仁見智,可以與原著大異其趣,與改編者的初始動機及其要體現(xiàn)的主旨息息相關。同時,電影的商業(yè)性也決定了它必須尊重觀眾的欣賞習慣與審美趣味,且須兼及觀眾的求新心理。這大概就是影視界樂此不疲地“改編經典”、“重讀經典”的風氣盛行不衰的原因。影片《畫皮》對原著的再次解讀也正是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應運而生。
讓我們先對小說文本《聊齋志異·畫皮》做一回顧,并以此來了解作者蒲松齡寫作這一則故事的初始動機和要表現(xiàn)的主旨。在這個故事中,敘述者采取了第三人稱限知視角,前面以王生的視角為主,后半部分則以陳氏的視角為主,將一個有些血腥和恐怖的故事講述得一波三折,令人心悸而長嗟。故事中,王生之好色智昏,惡鬼之變幻慘毒,陳氏之忍辱含垢,無不躍然紙上,栩栩如生。篇末,作者以“異史氏日”的形式表達了自己對所述故事的看法:“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边@是一個簡短的評論,事實上也正是作者創(chuàng)作的初始動機和要體現(xiàn)的主旨所在。蒲松齡沒有把過多的議論與刻露的情感表現(xiàn)在小說正文的講述中,而是以“異史氏日”的形式做了一個緩沖,避免了小說的敘事陷入強烈的情感與理念中不能自拔。因此,作為一則寓言,這個故事的創(chuàng)作是非常成功的。
與小說原著的初始創(chuàng)作動機和表現(xiàn)主旨不同,陳版《畫皮》主要宣揚的是“愛情”——為愛情而死,為愛情而生。改編是選取了故事的一個側面,即一位書生曾受妖魔的迷惑為基本故事框架來大傲文章,甚至摒棄了原著本身而重打鑼鼓另開戲。劇中角色的設置頗具特點:每個人都是“情種”,就連“妖”(為了讓觀眾在情感上易于接受,影片將原著中的猙獰之“鬼”設定成了“九霄美狐”)也具有濃烈的人情味——一味地追求所愛的王生。且不顧自己變老變丑而愿意。陪王生一起老死”。而為救丈夫而甘愿忍辱吞唾的陳氏在這里成了叫做“佩蓉”的“王夫人”,她賢良淑德,為了全城的百姓,她寧可獻出丈夫甚至自己的生命,為“妖”承擔所有的罪責而蒙受丈夫及所有人的指罵而勇于赴死。此外還有降妖捉怪的美少女夏冰、出于大義而決力捉妖的武將龐勇、愛九霄美狐愛得毫無尊嚴的飛天蜥蜴,這些生造出來的角色是為了完成影片的另一任務:構成那么多的三角戀關系(夏冰——龐勇——王夫人;龐勇——王夫人——王生,王夫人——王生——九霄美狐,王生——九霄美狐——小易)并拉動劇情發(fā)展。這可真是煞費苦心!然而影片的改編仍然給人意在筆先、概念先行的印象,仍然是靠男女關系的復雜混亂來煽情和圖解定義,因此也就形成了一種極為不自然的感受:生拉硬扯,虛張聲勢,矯揉造作。
影片值得詬病的地方還真不少,比如:開頭近七分鐘喊聲震天的打斗場面意義就非常含糊,王生與王夫人的那一場激情戲,換成更為生活化的詮釋其實照樣可以表現(xiàn)他們夫妻二人的恩愛·而王生與龐勇近乎煽情的兄弟情誼的演繹,于表現(xiàn)影片“愛情至上”的主題來說是沒有什么幫助的……可以看出:正是出于對“唯愛情論”主題的過分遷就,才造成了這么多的紕漏與過失?!捌赐旰螅烤棺屓擞涀×耸裁茨?!(除了一頓豐盛的視覺大餐外)制片導演編劇們都該捫心自問。明星的陣容僅僅是增加了票房收入?yún)s并沒有增加影片藝術上的砝碼。而演員們的演技是不容懷疑的,那么剩下的,也就只能是劇本的問題了。
讓我們重新審視曾經拍過的“畫皮”題材的電影。1965年鮑方導演、朱虹主演了最早的電影《畫皮》。它較為忠實于原著,只改變了陳氏忍辱吞垢造心一節(jié)為道人殺鬼還心的結尾-加上演員高超的表演技巧,使這部電影成為大陸的第一部“鬼片”而影響深遠。1993年由胡金銓導演、鄭少秋和王祖賢主演的《畫皮之陰陽法王》是繼出的第二部“畫皮”題材的電影。而它卻不能說是一部成功的制作。影片以一個落魄書生想納妾開場,不料進行到一半,書生卻變成陰陽法王,因此書生前期的性格特點家世背景全部作廢,此處的改變突兀、生硬,主題發(fā)生了游離,這對于一個90分鐘的電影來說,顯然是一個巨大的硬傷。而究其失敗的原因恰恰也是因為編劇的失敗——沒有“看頭”——會講故事應該是電影的首要長處。成功的影視作品其特征之一即是:情節(jié)的曲折生動引人入勝,或者傳達了一種鮮明的積極向上的思想精神,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既然電影已經拍出來,那么它首先面對的,應該是廣大的觀眾,觀眾才是真正的“買家”。
那么,什么樣的電影才能算做是成功的藝術成功的制作呢?歌德曾說過:“顯出特征的藝術才是唯一真實的藝術。只要它是從內在的、專注的、注重個性的、獨立的感情出發(fā),來對周圍事物起作用,對不相干的東西毫不關心,甚至意識不到,那么,不管它是出于粗獷的野蠻人之手也好,還是出于有修養(yǎng)的敏感之人之手也好,都是完整的,有生命的?!钡簿褪钦f,一部影片出世后,它必須能夠顯示自己獨有的特征,或細致或粗獷或高華或質樸,而且它的思想感情一定要充實完整,能夠帶給觀眾精神上的愉悅。用不著去奢談什么高度商業(yè)化運作的成功的好萊塢大片,我們僅就張藝謀前期所拍的電影為例來總結一下真正成功的影片所必須具備的要素(從上個世紀80年代后期至整個90年代,張藝謀所拍的幾部影片無疑都是十分成功的)。影片《紅高粱》根據(jù)莫言的同名小說改編,它以濃烈的色彩、豪放的風格,融敘事與抒情、寫實與寫意于一爐,發(fā)揮了電影語言的獨特魅力,以象征主義手法表現(xiàn)了西北高原的原始寓言,鮮活地呈現(xiàn)出來一種張揚生命的力量?!洞蠹t燈籠高高掛》則改編自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它具有很強的象征和寓意,封閉的大宅院成了展示各個人生的舞臺,而大紅燈籠這個中國傳統(tǒng)的象征物體,不是代表著希望,而是暗喻了被控制著的人性和權力人物的存在?!肚锞沾蚬偎尽芬恢北徽J為是張藝謀導演水準最
高的影片之一,它非常成功地傳達了一個值得人反復去思考的問題而具有了發(fā)人深省的力度,同時也使這部影片成為一部經典之作。影片中女主角秋菊的質樸、執(zhí)著,被鞏俐演繹得入木三分。當然,作為一部高水準的影片,演員的表演僅僅代表了一個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影片的主題思想??偟膩碚f,早期的張藝謀很善于通過某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表現(xiàn)一種存在于人心之中的象征。他所追求的不是硬生生端上來給你知道的,而是要把它置身時代之中、生活之中給觀眾慢慢品味的。以此為基準,再來反觀陳版《畫皮》。就會發(fā)現(xiàn)影片主旨不是由觀眾慢慢品味出來的,而是迫不及待地讓劇中人說出來的,因而也就成了一種圖解的模式而更加經不起推敲。
再聯(lián)系近年來名導演們所拍的國產大片。為了追逐巨額票房,影片的興奮點發(fā)生了轉移:不再注重講故事的技巧,而是強調在影像及音樂效果上對觀眾的沖擊力?!队⑿邸防镲w雪和如月在樹林中打斗時的漫天落葉、李連杰出神入化劍穿水珠的場面,《無極》中光明在屋頂飲酒時邊看落日、邊看海棠飄落下的奇觀,《滿城盡帶黃金甲》中氣勢恢宏、炫目至極的菊花臺……這些詩意的場景和舞蹈化的格斗,再配上風格悠遠的主題音樂,向觀眾傳達的是典型的唯美氛圍和雅致的韻味。而新出的《畫皮》在這方面同樣不甘落后,其音樂的制作、畫面的美不勝收,也同樣是令人嘆為觀止。
為什么當下的國產大片走入了這樣一種尷尬?這與國產大片意識形態(tài)的自甘墮落有關。在電影文化上他們用虛幻化、消費化和無聊化代替自覺的審美,刻意回避和模糊原有的價值判斷標準,這就直接取消了觀眾用自己的審美來對影片進行評判的可能。在此,虛幻成了故事本身,同時更是對影片主題的消解,權力、愛情、命運、忠誠成了影片中的技巧元素,通過把他們本身作為現(xiàn)實而使現(xiàn)實成為虛設。在這些大片身上,我們很難看到藝術家的現(xiàn)實精神和歷史責任感,文化的歷史責任感和道德意識付之闕如,哪里還談得上文化精英所應有的傳承民族優(yōu)秀文化、引導民眾的責任!這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文化的意義在于真善美和塑造完人。影視作品有義務負起文化精英的責任。
事實上我國的影視文化已經面臨著真正的危機。時代的浮躁自然可以解釋形成這種局面的外因,物質利益的驅動讓影視作品越來越走向媚俗,與生活的聯(lián)系越來越遠。純粹從迎合觀眾的需求出發(fā),就容易忽略文學性的重要意義,結果是作品空洞乏味,格調低下,缺乏藝術底蘊,從而導致影視生產大規(guī)模地滑坡。以畫面為基本載體的影視藝術,如果沒有影視文學的支撐,就很容易陷入單純追求畫面感覺刺激的誤區(qū)。因此它必須從文學中吸取精華,才有可能走出困境,重獲生命。實踐證明,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往往使影視取得加倍的成功,如《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四大古典名著的拍攝等,無一不是以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作為基礎的。這些作品從人物形象到審美意味,再到理性層面。都達到了藝術所應有的審美標準,都反映了藝術的人文性、審美性特征。因此,很容易得到觀眾的認可。而以文學作品為基礎改編的影視作品往往能取得巨大成功,其關鍵就在于文學藝術豐厚的人文底蘊給了影視藝術以思想深度和文化品位。既如此,則影片的改編就不應游離于原著甚遠。
好的影片應當兼顧思想性與藝術性的最佳結合,而不應顧此失彼。而好的導演應該更專注于電影而非炒作,把炒作的精力放在減少電影本身的細節(jié)缺陷上,創(chuàng)造出近于完美的電影,才能夠獲得觀眾的認可、信任和支持。端正態(tài)度寫劇本,腳踏實地地拍片,這才是影視作品能夠獲得更大成功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