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劍雄

2008年12月5日下午5:05分，當下課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在這個學校的最后一堂課結束了。校區(qū)調動通知是兩天前收到的，傳到孩子們耳朵里也只是昨天的事。這次心情稍微平靜，不像在湖南實習時的離別那般痛哭流涕，或許雙方心里都清楚，其實兩地隔得不遠。很平靜地和他們在課堂上合了影，很平靜地喊下課，很平靜地開始走出教室。

“O captain，my captain”一男生站上了桌子大聲喊道。

“O captain，my captain”幾個、十幾個、幾十個、知情的、不知情的、或踩凳子或站在原地，也跟著喊道。接著就有了抽噎的聲音。本來想像Mr Kearing一樣面帶笑容地望著他們，說聲：“謝謝，孩子們!”可是我做不到，甚至連正眼看他們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呆呆地低著頭、雙手撐著講臺站了一會，然后走出了教室，走出了他們的視線。

一直后悔，辦文學社的時候都沒有好好準備，也沒有好好地給他們上過幾節(jié)課，除了那節(jié)關于惠特曼的詩歌和一部《死亡詩社》的電影。其實他也沒好好聽過我?guī)坠?jié)課，特別是正課。但是，我知道他還是多少記在心里了。

姑且稱他作“檀君”吧，“檀”是他的姓，“君”則是在既不想稱實名又不想另起別名時所作的一種權宜，但心里又確乎覺得。假若某天給他寫信，抬頭也必是這樣的稱呼。

第一次遇見檀君是在我來這所學校試教的時候，不過當時沒留下多少印象，只是知道他在歷史方面很不錯。后來有人告訴我，那節(jié)課他對我的評價挺高，這是我萬沒有想到的。但與他的深入接觸，卻不是因為這些“趣味”。而是因為他那稍顯慵懶隨便的個性以及潦草的書寫，這是我所無法忍受的。對于這種有點靈氣卻“恃才傲物”的家伙，我似乎總特別地偏愛，但卻始終想不出什么緣由?；蛟S我曾經就是這樣一個被別人“偏愛”過的人，現(xiàn)在回饋罷了。

每次對著他的作文我都很頭疼，不是因為他文筆差，而是因為他“不會寫”。他不曉得如何在這樣一個限制的框框里描寫人物、敘述事件。他的文章更多的是“向內轉”，他比別人更清晰地看透自己的內心，看透人生的一些事理。我確信他是有才華的，但是他的才華是偏執(zhí)的、無約束的，像暴發(fā)的洪流卻還未有排山倒海的氣勢，只是像一股從瀑布邊旁溢出來的水流。肆意、任性，漫到哪算那。這才是我所擔心，沒有河道的水是容易干涸的。

“難道你就不能試著去寫一寫?”

“我不會寫!”

“給你一篇去仿著寫，沒有不會的?！?/p>

“這些有什么好寫的?而且我寫的就不是記敘文嗎?”

我們在辦公室里對峙了很久，桌子上是那篇涂抹得沒有分數的作文，我想給他個教訓。最終，他還是沒有被“體制”所招安，還是繼續(xù)做他的邊緣人。后來想起，才發(fā)現(xiàn)我是該負一定責任的，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縱容了他，只因為那一點連我自己都不知緣由的“偏愛”。

期末他考砸了。他神情黯淡地來我辦公室，在我對面坐下一句話也不說。

我從書堆里翻出那本《三重門》推給他?？荚嚽按饝^買給他的，但是有個前提，分數必須達到我的要求。結果可想而知，甚至相距甚遠。

“給，拿著，答應給你的。不過扉頁蓋上了我的印章，當你向我借的?！币娏怂倚睦锿蝗徊皇娣?。而他看到書似乎吃了一驚。他以為我當初只是說著玩的。

“我不要!”他把手在書上摩挲了幾下，又推還給我。

“知錯了吧!你干什么事的態(tài)度都不好?！蔽胰滩蛔“l(fā)作了。

“隨便啦，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彼酒鹕碓谖颐媲盎沃?，眼睛沒有看我。

“不要再跟我說‘隨便這兩個字!你能不能給我用點心認真點?”我也不知道哪來的火氣，全泄他身上去了，最后一聲連話音都啞了，我居然哭了。

或許那一夜彼此都不好過，至少在我是這樣的，我知道那是恨鐵不成鋼，我也知道那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怨自己沒能力教好他。

后來，情況卻好像突然有了變化，不聲不響的，字勉強端正了。成績穩(wěn)住了，人卻還是那樣的無所謂。

“下課記得要先把手上的粉筆灰擦掉再洗手，不然會灼傷的?！蔽译x開學校的第二天，他給我發(fā)了這樣一條短信?！斑€是個大男孩呢!”我不禁笑出聲來。

這種感化的情感能持續(xù)多久呢?我不清楚。離開了我，這種情感又能持續(xù)多久呢?更無從知曉。我只是本能地這樣去做了。唯一明了的，在某段時問，我和他真正打開了心扉，他確信了我是真正關心他的，或許，這就足夠了。作為老師，這可能是一種較為失敗的方法。但作為人呢?

責任編輯張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