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絮

家有男兒初長成，

涂鴉畫作出國門

我的兒子肖鐵。出生是在1979年。那二年，我32歲，他媽媽29歲。

肖鐵說話比別的孩子都要晚得多。但他一學會說話，小嘴吧啦吧啦就說個不停。肖鐵會走路后，每天晚飯后，我都帶著他到公園里玩兒。

有一次。我心血來潮，指著新栽的樹苗對兒子說：“我考你一道題吧!你能說出公園里五種不同形狀的樹葉嗎?”他立刻興致盎然，四處跑去，然后風一樣地跑回來，告訴我有針一樣的松樹、手掌一樣的楊樹……

一天兒子神秘兮兮地從衣袋中掏出一張紙，眨巴著眼睛笑瞇瞇地對我說：“爸爸，我也想考你幾道題!”他抬起頭問我：“世界上最大的動物是什么?最小的鳥叫什么鳥?”

“哎呀，我還真不知道?！蔽抑缓美侠蠈崒嵉鼗卮鹚?。“告訴你，最大的動物是藍鯨，最小的鳥叫蜂鳥!哈哈。我也可以考爸爸了，而且考住他了!”他高興得無與倫比。從那以后，散步時的考試變成了對等的，我考他五道題，他也考我五道題。

我早年的時候，作文和寫作曾經(jīng)得到過葉圣陶及他的長子葉至善先生逐字逐句地批改，這些使我在寫作的道路上腳步越邁越扎實。我學者當年葉圣陶和葉至善先生為自己改文章的方法，照葫蘆畫瓢地幫助他進行寫作練習。

在我的鼓勵下，肖鐵還漸漸喜歡上了詩。我建議他把看到的好詩抄寫下來。慢慢地。小鐵功課緊了，詩興并未委頓，只是抄詩的勁頭大不如以前。于是我想出一個新的主意：讓兒子自己編一本詩集。我指著許多本裝幀精美的詩集對肖鐵說：“這些都是大人編的，你也可以自己編一本?！眱鹤庸皇艿搅诵碌拇碳?。節(jié)假日里抄上一首詩。成了他的最大樂趣。

編詩，讓小鐵的鑒賞力大大提高。兒子給他的這本詩集起了個名字叫《雨滴集》。

現(xiàn)代家庭的獨生子女，在孩提時代幾乎沒有沒學過畫畫的。我也自難免流俗。一天，肖鐵抱著一幅他新畫的大寫意的小毛驢回來。說實話，我一直以為畫畫挺難學。為了培養(yǎng)兒子畫畫的藝術細胞，從這以后，到美術館看畫展，成了全家節(jié)日里的保留節(jié)目。

每次進門之前，他都要說：“我們一人看一幅最好的畫，記住了回家畫?？凑l畫得好!”說來也怪。在孩子的影響下，我的畫畫水平正經(jīng)有了提高，尤其是那一年的春天，孩子的兩幅國畫《一休和熊貓》、《老師和孩子》被送到日本展覽，而我畫的一幅芭蕉公雞圖居然也掛進美術館中，參加了中國作家書畫展。

虎父無失。子，中國作協(xié)最年輕會員的誕生

轉(zhuǎn)眼，小鐵步入了中學，秋天，正在期中考試的時候，世界名畫真跡展覽就在美術館舉行。沒想到，星期天一大早小鐵就拉著我和他叔叔要去參觀。

我提醒他說：“明兒你還要考試……”他卻胸有成竹地說：“我下午回家復習。不耽誤!”我們?nèi)チ?，小鐵格處興奮?；丶液?，他在日記中這樣記著莫奈的《睡蓮》：遠近一片白。一片朦朧，只有中央一朵粉紅色的睡蓮，花的前后全是霧，不禁使人想象那里邊是否有更多更美的睡蓮?是否有七個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家?是否還有個莫奈，畫著一片朦朧?

小鐵升人高中的那一年春天，正是櫻桃上市的季節(jié)，我想起了遙遠的童年，一直想寫寫櫻桃，卻因為工作忙被耽誤了。沒想到剛上高中的兒子捷足先登了，先寫了篇作文并獲得了老師的贊揚：“看她們。一個枝上，分兩權，一邊一個紅紅的果子，像一對歷久飄香的鈴鐺，被賣火柴的小姑娘輕輕卻又牢牢一系，便再也分不開，離不了了?！弊x完兒子寫櫻桃的文章，我祝默了，深深地感到歲月流出一條太寬的河，讓我們父子倆隔開站在了遙遠的兩岸。兩岸的櫻桃竟是這樣的不一樣!

高二暑假，我要去西北，小鐵非常想和我一起去。我有些猶豫，暑假過后就高三了，我勸兒子還是先把考大學的事情放在前面吧，以后有機會再去不遲。

見我不想帶他去，他不高興了，撅起嘴，說：“以后，不知得要等多久。那時再去還有什么意思?”這句話如一塊石頭，在我的心里砸起了一個漩渦。孩子17歲上高二，是求知欲最旺盛的年齡，就權當給小鐵高考前的一次放松吧。

上了飛機，兒子一直趴在窗戶上往外望。一個多小時后，我看見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新的筆記本記著什么。我偷偷歪過頭，看見他開頭的幾句話：“再次睜開眼睛，拉開塑制的窗簾向下望時，飛機已經(jīng)起飛一個半小時了。知道該到甘肅的境內(nèi)，這在漢代。已是邊陲了……”

我心里忽然漾起一陣感動和安慰。那一刻，我慶幸自己當初拿定主意帶上小鐵西北行……

隨著閱讀量的增加和人生閱歷的豐富，小鐵的寫作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從小學四年級開始，陸續(xù)在《語文報》、《少年文藝》、《中學生讀寫》等報刊發(fā)表作文幾十篇?！蛾P于書的日記》獲得了世界華文中小學生日記大賽中學組一等獎；《鮮紅的康乃馨》曾獲宋慶齡基金會中華少年“我家一日”全國中小學生征文比賽二等獎，還有一些文章被收入了《全國優(yōu)秀小學生作文選》和《中華少兒作文全書》等書。

1996年，在教育出版社編輯的邀請下，我將多年教兒子寫作文的經(jīng)驗寫成了一部《我教兒子寫作文》的書。兒子也不甘落后，正上高二的小鐵將小學時一段轉(zhuǎn)學的經(jīng)歷寫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轉(zhuǎn)校生》，并因此書的發(fā)表，成為中國作協(xié)當時最年輕的會員。第二年，他又在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散文、小說集《成長的感覺》、《紅房子》。

青出于藍，

肖鐵“引領”父親肖復興

1998年，小鐵以北京市文科高考第二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兒子上大學之后開始住校，只有星期天才回家。為了讓我們跟上形勢，他每次回來，都要推薦給我們好多電影，還特意找來不少VCD讓我們看，我意識到，我教育他的好日子快完了，他要反客為主了。

1999年10月。我將自己十年來我所寫的所有有關古典音樂的篇章，編輯成了一本《音樂筆記》，我想再寫一本后續(xù)的書。而兒子卻對我說：“還寫古典音樂的評論，你不覺得是在重復自己嗎?你應該好好研究一下?lián)u滾?！?/p>

與其被動，還不如主動，我開始向他學習，聽他給我講述流行音樂的歷史。請他向我推薦他認為不錯的樂手和磁帶。一天，他拿來一盤Vangelis的磁帶，名字叫做《向格里肖里柯致敬》。這是一盤很好聽的Newage的音樂，那一段時間里，和兒子一起買唱片、聽搖滾、查資料，彼此談著對搖滾相同的和不盡相同的感受和體會，還有臉紅脖子粗的爭論……我知道，在我和孩子彼此的人生中，這都是一段絕無僅有的經(jīng)歷和回憶。我知道，那硬性的搖滾中融入了一些格外柔軟和濕潤的東西。

小鐵大四那年，利用春節(jié)放假的那幾天，我寫下了聽他們中幾位時的感受，我把書起名為《聆聽與吟唱》。2002年10月，這本書由文匯出版社出版。而在此刻，我的兒子小鐵已經(jīng)順利通過了出國考試，漂洋過海到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研究生院就讀了。到美國的第一年寒假。兒子從美國發(fā)來一封E-mail，告訴我他要利用這個假期，開車從他所在的北方出發(fā)到南方去，并畫出了一共需穿越11個州的線路圖。剛剛出發(fā)的第三天，他在得克薩斯州的首府奧斯汀打來電話，他參謁了搖滾歌星貓王的故居。我羨慕他，也支持他，年輕時就應該去遠方漂泊。漂泊，會讓他見識到他沒有見到過的東西，讓他的人生半徑像水一樣蔓延得更寬更遠。3年后，小鐵從美國打來電話。告訴我他的博士資格考試的筆試和面試剛剛結束，以全系最好的成績H-pass通過。他就要進入論文寫作的最后沖刺階段了，這是孩子給予我最大的鼓勵和安慰。

2008年初的一天，正在芝加哥大學攻讀文學博士的兒子在電話中對我說：“爸爸，我覺得你光寫散文分量不夠，還應該寫一點兒小說。這樣才能發(fā)揮作家的想象力?！?008年正逢老三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四十周年，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們的現(xiàn)狀，時刻牽動著我的心，10個月后，這本記錄了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們40年來生存狀態(tài)和心路歷程的《絕唱老三屆》終于脫稿。與此同時，我也收到了兒子寄給我他翻譯的卡佛的短篇小說集《大教堂》。

翻閱著兒子翻譯的這本《大教堂》，我百感交集。不禁想起了小鐵小時候的日子：我最早在他面前展示我的英語優(yōu)勢，是在兒子剛剛集郵時，記得初二時，有一天晚上我回家里，他問我：“你發(fā)現(xiàn)咱們家有什么變化嗎?”我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幾乎所有的地方，柜子、書桌、房門、暖氣……上面都貼著小紙條，紙條上都用英文寫著它們的名字。他很得意地望著我笑。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可以熟練地用英語帶著我在美國轉(zhuǎn)悠了。

現(xiàn)在，家里的廚房、房門、廁所等好多地方還保留著那些小紙條，只是顏色已經(jīng)變得發(fā)黃，但藍色的圓珠筆寫的英文字跡依然清晰，好像歲月在它們上面沒有留下什么痕跡。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個孩子就從這里跑了出去。我為他高興，卻忽然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