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Ｃ，中國最牛姓名權案

《新法制報》記者陳華世講述“趙C案”始末——

趙C辦二代身份證遭拒告公安

2008年5月22日，我接到鷹潭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凌云的電話：“陳記者，我這里有一個取名字的官司，你看是否可以報道一下?！苯浰榻B我得知了事情經過，原來大三學生趙C用這個名字20多年了，但是這次換二代身份證的時候，公安戶籍部門要求趙C改名，原因是這個洋文無法錄入戶籍管理a系統(tǒng)。

我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新聞素材，6月5日，宣判的前一天我就趕到了鷹潭，迫不及待地采訪當事人，而那時還只有我一個記者在關注著這樣一條新聞。

“都沿用20多年了，咋能說改就改啊?何況名字改了，我的檔案及學校頒發(fā)的獎狀怎么改啊?”在采訪時，趙C一臉茫然地對我說。而他的父親趙志榮則告訴我：“作為律師我真不想告公安局，何況鷹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戶籍科的一位負責人還是我朋友，與他對簿公堂時，我就有一種別扭的感覺?！币灰娒孚w志榮就沖著我嚷開了，并懇求我一定要頂住壓力客觀報道。

趙志榮稱，當?shù)毓驳闹饕罁?jù)是正在起草并征求意見的《姓名登記條例(初稿)》有規(guī)定，外國文字不能用作名字。

“公安部門正是根據(jù)這個還沒實施的《條例》建立了戶籍管理系統(tǒng)，而這個系統(tǒng)把‘C列為外文，所以這就能解釋此前第一代身份證可以用‘趙C而現(xiàn)在不能的原因了?！壁w志榮告訴我。

“這是全國第一起因為改名字而進入行政訴訟程序的案件?！柄椞妒兄屑壢嗣穹ㄔ涸洪L凌云在判決之前就這樣告訴我。

一審贏回自己的名字

6月6日一審宣判時，到場的只有兩家媒體的記者，旁聽席也是冷冷清清，但是，此時法庭上雙方卻嚴陣以待。

一審時，他們圍繞兩大爭議點進行激烈辯論。

其一是“C”到底是不是外文?當?shù)毓膊块T把“C”認定為英文，但律師出身的趙志榮卻不認同。他指出，《居民身份證法》第四條規(guī)定：“居民身份證使用規(guī)范漢文字和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钡诙毒用裆矸葑C》是由漢字、數(shù)字、符號三種元素組成的?！摆w”是規(guī)范的漢字，名“C”既是英文字母，又是漢語拼音字母，這也是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

其二，《通知》是否有法律效力?在下達給月湖分局的批復中，鷹潭市公安局提及到《公安部關于啟用新的常住人口登記表和居民戶口簿有關事項的通知》中有規(guī)定，“常住人口登記表和居民戶口簿應使用國務院公布的漢字簡化填寫……”對此，趙志榮認為，不管《通知》也好，《姓名登記條例(初稿)》也罷，都只是部門文件，況且還只是初稿，連規(guī)章都談不上，因此不具備法律效力。而《民法通則》明確規(guī)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和依照規(guī)定改變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假冒?！?/p>

最終，一審法院判決認為，“趙C”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因為趙C經公安機關核準領取了第一代居民身份證，應視為被告作出了具體行政行為。換發(fā)第二代身份證是為了提高身份證的質量和防偽性，而不是改變登錄的內容。宣判后鷹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不服，上訴至中院。

雖然這些法律上的爭論并沒有吸引多少人的興趣，就此案，我還是連續(xù)刊發(fā)了兩篇3D00多字的深度報道，當我站在法治角度報道該案并指出其為“全國通過訴訟捍衛(wèi)姓名權第一案”后，全國的媒體迅速跟進報道，而我也因此成了忙碌的“信息員”。

入選全國十大影響性訴訟

2008年10中旬，媒體的熱情逐漸減退，我苦思后覺得這個案子不該就這么消失在人們視野中，趙C叫板公安讓人學習的不僅是他的勇氣，更難得的是他的法律意識的覺醒，在當下的中國這樣的精神值得贊賞，于是，我又從另兩個角度刊發(fā)兩篇特稿，《“我的官司喚醒公民姓名權意識”》、《鷹潭趙C案呼喚<姓名法>出臺》，而第二篇特稿意義價值巨大，不僅是選擇在12月4日法制宣傳日這天刊發(fā)，而且采訪了法學專家江平及法律學者郝勁松。

“趙C的訴訟案件是一個典型的影響性訴訟案件，對姓名權具有標本性意義。”在全國打了多起影響性訴訟案件的知名法律學者郝勁松給出了這樣的評價。沒想到他的一句話竟然成真了。2009年1月15日，“趙C案”成功入選中國十大影響性訴訟，這也是江西唯一入選的案件。

我還了解到，十屆全國人大代表厲兵和張書巖曾提議出臺《姓名法》，這說明一部完善的《姓名法》已是形勢所需。從法律制度上保障公民的姓名權，做到有章可循，只有這樣有關部門才不會遭遇無法可依的尷尬，從而更好地為公民服務。

公安部就此作出批示

當然，也有人說，正是媒體的過度關注讓趙C案朝著不良方向發(fā)展。2009年2月，公安部作出批示，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guī)定精神，居民身份證姓名登記項目應當使用規(guī)范漢字填寫。隨后，教育部有意見了，教育部發(fā)函稱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包括央視在內的全國40％的上星電視頻道的臺標都需要修改”。

“央視與趙C面對的是同一個問題，所不同的僅在于，趙C演變?yōu)楣偎?，央視則還處于民間各抒己見階段?！苯鲙煼洞髮W法學副教授譚毅溪認為。

二審三大新爭議焦點

2009年2月26日下午，鷹潭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3攝氏度的低溫天氣并沒有降低關注此案審判的人們的熱情，

當?shù)夭簧偈忻褡园l(fā)地參與旁聽，包括中央電視臺、《新華社》、《法制日報》等幾十家媒體記者。《南方周末》記者更是連線我將開庭狀況及開庭材料代為轉達，這與一審情況差距甚大。

由于當?shù)毓蔡氐貜哪喜刚埩藘擅▽W教授代理，因此，這次的辯論更加精彩。

爭議焦點之一：“C”是不是數(shù)字符號

月湖區(qū)公安分局代理律師當庭表示，證據(jù)顯示，被上訴人是使用作為英文字母(外文字母)的“C”為其名的，而不是作為漢語拼音字母使用(“C”作為拼音字母讀“雌”而不是“西”)，更不是作為數(shù)字符號使用。對此說法，趙志榮辯駁說，一審判決認定左半月形(C)是一種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正確；上訴人認為屬外文字母的說法是瞎子摸象——片面。理由如下：

1左半月形(C)數(shù)字符號，它是國際(包括中國)上通用的標準數(shù)字符號，并得到了中國的法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及《漢語拼音方案》等相關法律及規(guī)范的認可。左半月形(C)數(shù)字符號尤其在應用科學(如電腦桌面“WOrd2003”等)上應用廣泛。

2上訴人說“C”是外文字母這只能是一個歷史上的概念，在我國法律上現(xiàn)已認同為是一種符合國標的數(shù)字符號及漢語拼音字母時，并在各個學科得到普遍使用的今天，顯然就不能片面地說是外文字母。說到興奮處，趙志榮拿著第二代《居民身份證》指著其存在的“X”校

驗碼指出：“這足以證實，公安部門的人口管理數(shù)據(jù)庫中本身就存在類似的數(shù)字符號信息?！?/p>

爭議焦點之二：取名“C”是否給國家、社會及他人造成不利

月湖區(qū)公安分局指出，“如果允許中國公民使用外文字母(英文、法文、拉丁文等等)為名甚至姓，不僅違反法律規(guī)定，而且將對國家的人口和社會秩序管理以及人與人的社會交往產生巨大障礙，對中華民族使用漢字的風俗、文化傳統(tǒng)產生損害，后果不堪設想。

對此，趙志榮直言：“造成危害的說法完全是危言聳聽，是毫無事實依據(jù)的對他人的誤導。”趙志榮說，法律與文化關系不大，兩者完全是兩種不同的上層建筑領域。接著他舉起了例子：“‘C這一數(shù)字符號在各學科的廣泛長期使用，并沒有對其產生任何障礙與損害；相反卻是對其他各學科產生了積極、科學、普及、提高、增強、弘揚的作用。如公安系統(tǒng)對汽車(例：贛L.C5588號牌)的管理登記，就因為使用了符合國標的數(shù)字符號，使得公安對汽車的登記管理顯得科學、簡單、準確?！?/p>

爭議焦點之三：公安拒換第二代身份證行為是否合法

“公安部門在趙C繼續(xù)申請使用外文(英文)字母‘C作為其名的前提下，拒絕為其換領第二代身份證，符合法律規(guī)定，同時，此舉也是公安部門依法糾正趙C身份證姓名初始登記錯誤的行政行為?！贝砺蓭熑绱私忉尅６w志榮對此辯解稱，一審判決則是從對左半月形“C”的全面認識及其本質屬性就是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這一事實出發(fā)，認為該身份證的初始登記符合法律規(guī)定，而其后的換發(fā)證的行政行為顯然是不得改變初始登記的行政行為。

我注意到，這次開庭中，公安部門的代理律師引用法律時再也不提《公安部關于啟用新的常住人口登記表和居民戶口簿有關事項的通知》和《姓名登記條例(初稿)》，而趙志榮對C的描述一直用“左半月形”這個詞，而不像以前堅持的，C既是外文又是符號的觀點。顯然，與一審相比，辯論焦點發(fā)生了變化，這說明雙方的辯論質量都上升了一個層次。

案件和解并不意味著趙C輸了

鷹潭中院就此案當庭作出裁決，裁決表示，被上訴人趙C與鷹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自愿達成和解協(xié)議，被上訴人趙C同意變更姓名后，依法申請真名真姓，上訴人鷹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免費為被上訴人趙C辦理變更及居民過戶、居民身份證，以及因姓名而導致變更的身份證明文件。

這樣的結果讓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有些失望，但是，這也是現(xiàn)實造成的?！昂椭C司法對法院和法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法院要依法辦事，不能機械執(zhí)法。判決充分考慮了司法和諧?！柄椞吨性涸洪L凌云還告訴我，公民有姓名權，但是并不意味著取姓名不受任何限制。就此案件而言，公安部門已經耗資巨大建立起人口信息管理系統(tǒng)，這是擺在眼前的客觀事實。

“案件和解不能說趙C敗了，是公安主動撤回上訴，趙C代理人主動放棄補償，同意更名，這是多贏的局面?！绷柙谱詈罂偨Y說。

而趙志榮在接受我采訪時卻顯得有些灑脫：“打這場官司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件事，打這場官司我的根本目的是想引起人們對姓名權的重視，現(xiàn)在我的目的達到了，從國家科學和諧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這樣的判決我能接受?！闭f完這話，他沖我笑著揮揮手：“辛苦你們這些記者了?！?/p>

編輯孫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