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情
1980年3月,丁玲在《詩刊》發(fā)表《也頻與革命》一文。沈從文先生讀后再也抑止不住心中的怨氣,他在致徐遲、周健強的信中曾經(jīng)氣憤地說:“《詩刊》三月份上中國‘最偉大女作家罵我的文章,不僅出人意外,也為我料想不到。真像過去魯迅所說:‘冷不防從背后殺來一刀,狠得可怕!但是略加分析,則使人發(fā)笑,特別是有人問及她這文章用意時,她支吾其詞,答非所問,無從正面作出回答?!薄爸劣谂e得‘不夠高,事實上看來,我倒是把她舉得過高,而由后來發(fā)展看,‘降下的卻不應(yīng)由我負(fù)責(zé)了,只宜由她本人行為負(fù)責(zé)?!薄八壳笆侨珖穆?lián)副主席,有權(quán)有勢,并且也是‘舉世無雙的偉大女作家,誰也無法否定。我卻只算得是個掛名‘空頭作家,任何一點,都夠不上被罵資格,更不會妨礙她在世界上在歷史上的尊嚴(yán)地位”,“照國外習(xí)慣,對她印象之好,也多從這本‘壞書得來。至于她的三十年代寫成的小說,國外熟人是否真有多少人贊賞,實在不得而知。但研究她的外國人,寫論文如果不用我那本‘壞書,恐怕將無從下筆。”
沈先生在致徐遲的信中還說過丁玲:“她廿年來受的委屈,來自何方,難道自己不明明白白?嚷也不敢嚷一聲,自有難言苦衷。卻找我來出氣,可見聰明過人處。主要是我無權(quán)無勢,且明白我的性格,絕對不會和她爭是非,自以為這一著夠得上‘聰明絕頂,事實上,三十年代活著的熟人還多著(即或過去和我不熟,也罵過我,但從近三十年種種印象,都會明白這文章用意的。)可料想不到,為了恢復(fù)她的‘天下第一地位,卻別出心裁,用老朋友來‘開刀祭旗,似乎以為如此一來,我就真正成了‘市儈,也就再無別人提出不同意見。”此外,在致周健強的信中,沈先生對他的這些觀點還說過:“丁玲這二十年來受了些委屈是真事,以她的絕頂聰明,應(yīng)當(dāng)明白這委屈自有或遠(yuǎn)或近原因,可派不到我的頭上。”
沈先生在致徐遲、周健強的信和在與周先生的談話中也曾說:“我對他們夫婦已夠朋友了,在他們困難中,總算盡了我能盡的力,而當(dāng)她十分得意那幾年,卻從不依賴她謀過一官半職。幾乎所有老同行、舊同事,都在新社會日子過得十分熱鬧時,我卻不聲不響在博物館不折不扣做了整十年‘說明員。所有全書燒盡了,也認(rèn)為十分平常,并不妨礙我對新工作的信心,更不曾影響我對國家的熱愛。在她因內(nèi)部矛盾受排擠時,都是充滿同情。到明白轉(zhuǎn)過山西臨汾時,還托熟人致意。”還說:“解放后,我為了身體不好,難于適應(yīng)新的寫作要求,為避免作‘絆腳石,心安理得轉(zhuǎn)到博物館去做個普通說明員,凡事從頭學(xué)起,從不向任何人發(fā)什么牢騷,或冒充‘空頭作家。即或所有老同行、舊同事,甚至于學(xué)生的學(xué)生,也無不‘飛黃騰達,成為大小不等要人,我也從不做‘攀龍附鳳妄想?!痹谒c周健強的談話中,沈先生激憤地說:“別人罵我也好,冤枉我也好,我都懶得管了。解放后,她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時候,我沒有去巴結(jié)過她,她也對我沒有什么惡意。她母親來北京時,還請我吃飯,老人家還說過許多感謝我的話……七九年她改正后,我們還為她高興得不得了。后來聽說她得了癌,我們兩個還說,這回?zé)o論如何要去她家看看她。不曉得為什么她忽然在80年3月的《詩刊》上,發(fā)表胡也頻的遺詩時,罵起我來了。說我是‘市儈,是‘膽小鬼……從此她每寫文章就總忘不了罵我,而且越罵越升級,越罵越精巧。我呢,與世無爭,無權(quán)無勢,挨了一輩子罵,從沒有回罵過,不是我不會罵,我實在是沒得時間,也舍不得浪費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