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反諷是西方文學史和美學史上一個重要范疇?,F(xiàn)代文學中的反諷已經由一種微觀的修辭手法演變?yōu)槲谋緦用娴幕窘Y構原則,成為廣為應用的一種寫作技巧。美國女作家伊迪絲?華頓的代表作《純真年代》就是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成功應用反諷手法的典范。本文試圖從文本分析的角度對這部小說的主題進行探討,分析其中反諷手法的運用,探究華頓在反諷的背后所隱藏的真實意圖。
【關鍵詞】反諷;《純真年代》;主題;老紐約
引言
反諷是西方文學和美學中的一個重要范疇。在現(xiàn)代文學中,反諷不再只是一種微觀層面的修辭技巧,而是文本層面上的一種結構原則。反諷如此重要,以至于被認為是一切敘事文學乃到詩歌不可或缺的、具有普遍有效性的修辭手段[1]47。H.R.耀斯甚至說:“小說作為一種文學樣式,其最高成就都是反諷性的作品” [2]282。美國女作家伊迪絲·華頓的代表作《純真年代》就是現(xiàn)代文學中成功運用反諷的典范。小說的題目很醒目:純真年代。然而當讀者讀完整個作品之后卻得出相反的結論:無知的年代,虛偽的年代。華頓巧妙地將反諷應用于小說的主題之中,將自己的意圖隱藏在事物的表象背后,從而達到了驚人的藝術效果。
一、無知的年代
南北戰(zhàn)爭后,美國進入了“鍍金時代”。工業(yè)化為這個國家?guī)砹司薮蟮淖兓耐瑫r,也帶來了混亂。美國人不得不面對經濟、政治和文化領域中的大轉型。出生在紐約一個貴族之家的伊迪絲·華頓忠實地描述了老紐約面臨變化時的反應—對新生事物的無知和視而不見。這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墨守陳規(guī)。老紐約對傳統(tǒng)的敬畏幾乎到了荒謬的地步,任何背離傳統(tǒng)的行為都會被認為是不合時宜的?!皩ψ兏锍謶岩蓱B(tài)度,維護表面上的風平浪靜,最重要的是對社會規(guī)范的亦步亦趨,構成了保守的上流社會生活的全部內容。即使這樣的結果到最后有些讓人窒息深受束縛,現(xiàn)行社會結構下的生活至少仍然井然有序,差強人意”[4]11。在這個排外的社會里,人們關注的只是生活細節(jié)是否“適當”,不惜一切代價使自己的行為合乎社會規(guī)范,于是整個社會生活沉悶不堪,充斥著令人厭煩的繁文縟節(jié)。然而對于達爾文的信徒伊迪絲·華頓而言,傳統(tǒng)和習俗只是暫時性的社會創(chuàng)造。于是在小說第一章主人公紐蘭·阿徹出場的時候,作家對老紐約的固守成規(guī)進行了微妙的嘲諷:
“紐約是個大都市,而他十分清楚,在大都市里聽歌劇,早到是“不合時宜”的。什么是“合宜”的,什么是“不合宜”的,這在紐蘭·阿徹時代的紐約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和幾千年前支配著他的遠祖悶得那些難以理解的圖騰恐懼同樣重要?!盵5]3
有趣的是,華頓在小說的最后一章描寫了二十多年后的紐約—一個生機勃勃的城市,傳統(tǒng)習俗已經被“新事物”所代替。至此,華頓對老紐約固守成規(guī)的否定通過這個反諷的結尾達到了頂點。
第二,排斥藝術和新思想。老紐約的上層社會是一個小圈子,對那些生活在郊區(qū)的藝術家及其所代表的新思想和新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顧甚至是厭惡排斥的態(tài)度。阿徹太太是一個典型的紐約人,她對藝術家們的態(tài)度很具有代表性:“在構成阿徹太太的交際圈的又小又滑的金字塔外面,有一個地圖上很可能沒有標記的區(qū)域,里面住著畫家、音樂家和‘搞寫作的人”[5]121。人們不僅刻意與藝術家們保持距離,而且對圈子當中那些“屈尊俯就”與他們交往的人私下議論紛紛。
另一方面,藝術家們顯然也清楚地意識到了紐約主流社會和自己之間的鴻溝。他們隱居在市郊,也“從來沒有表示過想要融進上流社會結構的愿望”[5]121。但是這種敵對局面不會長久維持。愛倫·奧蘭斯卡曾經因為去斯特拉瑟斯夫人家參加為藝術家和作家舉行的周日晚會而飽受非議,可是僅僅一年以后,“人人都去斯特拉瑟斯家”[5]311。固執(zhí)的老紐約最終不知不覺地在新事物面前屈服了。
第三,懼怕新生的經濟力量。當時的紐約是美國的金融中心,銀行家、投機商和商人開始在上層社會占據一席之地,而金字塔頂端的貴族資產階級則試圖維護自己往昔的榮光。新舊勢力之間勢必要展開一番激烈的明爭暗斗。就在小說的開頭,華頓提到了即將興建的豪華歌劇院,但是紐約上流社會仍然鐘情于原來的紐約音樂院,“因為它窄小不便,可以把紐約開始懼怕但又為之吸引的那些‘新人拒之門外”[5]3。這些“新人”正是被上流社會拒之門外的新興資產階級,他們建造大都會歌劇院就是為了與保守勢力抗衡。暴發(fā)戶們還是通過聯(lián)姻在上流社會的底層贏得了一席之地,這在貴族資產階級中產生了恐慌。保守派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又不敢得罪有錢的新貴們,于是就假意接受后者,私下里卻對他們評頭論足,假以時日將其逐出上流社會。朱利葉斯·博福特就是老紐約反復無常老謀深算的受害者。即使在他事業(yè)的鼎盛時期,博福特神秘的背景、奢侈的生活和風流韻事也是人們鄙視卻又津津樂道的話題。當他違背了紐約神圣的生意信條時就遭到這個城市無情地拋棄。同樣,作家又安排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結尾:多年以后,阿徹的兒子和博福特的女兒范妮·博福特訂婚了。紐約最受人尊敬的家族竟然接受了一個投機商的女兒作媳婦,這真是對老紐約的一個大大的嘲諷。
二、虛偽的年代
作為美國第一個獲得普利策獎的女作家,伊迪斯·華頓卻在寫給辛克萊·劉易斯的信中抱怨道:“當我發(fā)現(xiàn)我獲獎的原因是—由我們最優(yōu)秀的大學頒發(fā),提升了美國的道德。坦白說我真的很絕望”[6]433。那么,華頓要告訴我們的關于老紐約的道德真相是究竟是什么?
第一,風流韻事是男人的特權女人的罪過。老紐約是一個典型的男權社會,對男人和女人采用雙重的道德標準。一樁風流韻事對男人來說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很快就被人們所淡忘,但是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女人身上則是理應得到懲罰的罪過。阿徹與兩個女人的曖昧關系就說明了這一點。在與梅·韋蘭訂婚之前,紐蘭·阿徹曾與一個已婚女人索利·拉什沃斯太太有過一段私情,但這件事并沒有損害他作為一個好兒子和受人尊敬的紳士的形象。對阿徹來說,這段經歷具有某種浪漫的騎士情懷和冒險色彩。至于其他人,更是覺得這只是一個年輕人一時的愚蠢罷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起風流韻事當中的女人卻被人們議論紛紛,被認為是一個引誘男人犯罪理應受責的怪物。而在與愛倫的關系當中,愛倫因為威脅到梅蘭的婚姻被逐出美國,而阿徹卻在眾人的庇護下安然無恙。
第二,假天真成了女人的美德和男人優(yōu)越感的所在。弗吉尼亞·沃爾夫指出:“對于一個必須去征服和統(tǒng)治的男權社會來說,最重要的是,大多數(shù)人,實際上是半數(shù)人類天生比他自己要低一等”[8]59。這就是千百年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女人只是作為男人的陪襯而存在。因此,女人就應該單純、天真和溫順,做一個丈夫的天使,敬佩他,崇拜他。老紐約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男權社會,天真純潔被認為是女人最重要的美德。但是在《純真年代》中,華頓卻以一種反諷的方式為我們講述了另一個版本的“純真天使”的故事。表面看來,紐蘭·阿徹的妻子梅純潔、天真而且迷人,是老紐約理想女人的典范。對阿徹來說,梅像一個需要人引導和保護的孩子,她對外界的無知和單純永遠都不會改變。然而,梅卻一步一步地否定了阿徹的判斷,擊碎了他作為丈夫的優(yōu)越感。他們相識不久,阿徹就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坦率和純真只不過是人為的產物”[5]55?!薄八械阶约壕褪艿竭@種人為的假純潔的壓抑:它由母親們、姑姨們、祖母們及早已過世的老祖母們非常巧妙地合謀制造出來,因為她們認定他需要它并有權得到它,以便讓他行使自己的高貴意志,像雪人一般把它打得粉碎”[5]55。后來,梅欲擒故縱,顯示出了非一般的狡黠和心計。她不動聲色地拆散阿徹和愛倫,同時將阿徹變成像她父親那樣的怯懦者。梅的故事讓我們看到,在老紐約,女人的純潔實質上是假純潔,只是為了迎合男人自鳴得意的心理。這對老紐約這個男權社會實在是個諷刺,它虛偽地推崇純潔,卻又不得不忍受所謂的純潔帶來的毀滅性力量。
三、離婚表面上是合法的程序,實際上卻是社會的禁忌
十九世紀末的美國,離婚是合法的,但是對離婚的雙方和他們的家人來說確是一件名譽掃地的事。小說開篇,愛倫·奧蘭斯卡離開歐洲回到美國。對她來說,紐約不僅是她的出生地和童年的樂園,也是她尋求撫慰、安全感和自由的天堂。在視離婚為丑聞的歐洲長期遭受禁錮和束縛之后,愛倫相信在自己的祖國能夠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她欣賞美國式的直率和坦誠,認為這是美國的特色,與世故狡詐的歐洲截然不同。實際上,愛倫并不了解“心地單純而善良的紐約上流社會—她顯然指望在它那里得到更多的的仁慈—恰恰是一個她休想得到絲毫寬容的地方”[5]139。在紐約,個體遭受婚姻不幸時,必須盡量避免離婚,家族團結和名譽比個人幸福更重要?!霸谶@樣的情況下,個人幾乎總是要成為所謂集體利益的犧牲品。人們對維持完整家庭的任何常規(guī)都抱住不放—如果有什么常規(guī)的話,那也就是保護兒童?!盵5]133因此,愛倫決意跟丈夫離婚時,遭到了整個明戈特家族的反對,被派去當說客的阿徹不得不向愛倫解釋:“我們關于結婚和離婚的思想特別守舊。我們的立法支持離婚—但我們的社會風俗卻不支持”[5]139。在老紐約,離婚成了一個社會禁忌,而不是法律向人們允諾的追求幸福和自由的個人權利。最終,愛倫沒有選擇離婚,失去了最后一次重獲自由和幸福的機會。對她來說,紐約絕不是一個追尋個人自由的天堂,比保守陳腐的歐洲好不了多少。
結論
通過對《純真年代》的主題進行文本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對伊迪斯·華頓來說,反諷已經成為她構思整部小說的結構原則,而不僅僅是語言層面的修辭手法。通過反諷,作家巧妙地將自己的意圖含蓄而有力地表達出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純真年代》的成功與反諷的成熟運用是分不開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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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ae, Catherine。 Edith Whartons Old New York Quartet. Lanham, MD: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84: 11.
[4] 伊迪斯·華頓?!都冋婺甏贰⒁荒献g。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8年:3,121,121,311,3,55,55,139,133,139頁。
[5] Lewis, R. W. B. Edith Wharton: A Biography. New York: Harper&Row. 1975: 433.
[6] Woolf, Virginia. A Room of Ones Own.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34: 59.
作者簡介:
張海霞(1982.4.--), 女,河南省唐河縣人,在讀碩士,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An Age of Ignorance and Hypocrisy
—Ironic Theme in The Age of Innocence
Zhang Haixia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nan Changsha 410075)
【Abstract】Irony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in western literature and aesthetics. In modern literature, irony is a basic principle of structure in the textual level, more than a microcosmic technique in the rhetorical level. And it has been widely applied in modern literary works. The Age of Innocence, the representative of American female writer Edith Wharton, is a model in which irony is successfully applied. The article is an attempt to explore the application of irony in the theme of the novel and the writers true intention behind irony.
【Key Words】irony;The Age of Innocence; theme;old 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