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琦

接受美學視角下的《法國中尉的女人》

黃 琦

從接受美學的角度出發(fā)，結合《法國中尉的女人》中女主人公的神秘形象分析讀者的期待視野，分析這一神秘性格與接受美學的關系，使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及其女主人公。

接受美學；法國中尉的女人；讀者反應；期待視野

約翰·福爾斯是英國后現(xiàn)代主義的經(jīng)典作家，其作品主要是以文學為媒介，對存在主義關于積極行動以及在行動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的理論進行了生動、形象的描寫。在福爾斯創(chuàng)作的眾多人物形象中，《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薩拉是最充分、最深刻地體現(xiàn)這一理論的經(jīng)典文學形象。近年來，國內(nèi)學者對于薩拉形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其一，從小說本身來研究這一形象如何體現(xiàn)后現(xiàn)代小說當中人物的不確定性；第二，結合存在主義哲學研究這一人物如何暗合或者體現(xiàn)出存在主義思想。但不論哪一方面的研究，大都單純地從作家作品的角度出發(fā)，而忽視了作品對讀者的影響和意義，因而使得人們對作品中女主人公的神秘性的認識顯得更加模糊與復雜?！斗▏形镜呐恕分兴_拉的形象之所以受到人們廣泛的關注，是由于在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的經(jīng)驗和素養(yǎng)等會形成對作品的一種潛在的審美期望。若文學作品能與讀者的這種審美期望相符，作品就會被讀者所接受，從而提高接受效果。本文試圖從接受美學角度出發(fā)，結合《法國中尉的女人》中女主人公的神秘形象分析讀者的期待視野——讀者的自由，探討這一神秘性格與接受美學的關系，以期更好理解作品及其女主人公。

一、接受美學視角下的讀者接受

接受美學又稱接受理論，于20世紀60年代后期誕生在德國，70年代達到高潮，逐漸成為德國的一個重要文學理論流派，并迅速滲透到人文學科的各領域。接受美學的代表以姚斯和伊塞爾最為突出，二人被稱為接受美學的“雙子星座”（Gemini）。姚斯理論的核心范疇是“期待視野”，這一概念脫胎于西方現(xiàn)代哲學闡釋學中海德格爾的“前理解”和伽達默爾的“視野”。它是指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已有的經(jīng)驗和素養(yǎng)等，會形成對作品的一種潛在的審美期望，它影響讀者的閱讀接受及效果。姚斯認為，沒有現(xiàn)在的理解，文學的閱讀就不能進行，“一部文學作品，即便它以嶄新的面目出現(xiàn)，也不可能在信息真空中以絕對新的姿態(tài)展示自身?！保?］24-25接受主體先行存在的這種指向本文的預期結構偏見和前理解一樣，也是在歷史中形成的，并處在不斷的重構之中。沒有這一結構，主體就不可能接受新事物。接受美學既注重文學的本體性，又避免了歷史主義與形式主義的錯誤，它以文學及其接受為中心，又不脫離一般的歷史環(huán)境和歷史進程來考慮問題，這就使得這一理論具有較強的說服力。

伊賽爾的理論主要來源于現(xiàn)象學美學家英伽登。英伽登認為，一部文學作品之中存在某些“未定點”，有賴于讀者去填充，從而實現(xiàn)文本的意義［3］。伊賽爾由此提出了意義空白與意義未定性理論，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文本的召喚結構的概念。他指出，所謂文本的召喚結構，是由“未定性”和“空白”組成的，它可以激發(fā)讀者來閱讀文本，通過與文本的相互作用體驗文本的情境、集結文本的意義。文學的具體接受就是在文本的空白和未定點形成的召喚結構和讀者的積極參與下共同作用的過程，而且，只有在讀者的閱讀接受中，文本才成為作品［4］。伊賽爾認為，“文學文本具有兩極，即藝術極與審美極，藝術極是作者的本義，審美極是由讀者來完成的一種實現(xiàn)?！保?］也就是說，文學作品既不同于閱讀前的文本，又不同于閱讀中的文本實現(xiàn)，它在文本和閱讀之間。文本結構需要具備一種開放特征，一種空框式的召喚結構，呼喚讀者的合作。

接受美學的突出特征是，它強調(diào)讀者在閱讀和接受過程中的積極參與作用，認為讀者的參與在閱讀過程中具有決定性意義。接受美學認為，藝術作品的歷史本質(zhì)不僅在于藝術家對作品的創(chuàng)造，更在于讀者對它的接受。正如姚斯所指出的：“一部文學作品的歷史使命如果沒有接受者的積極參與，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只有通過讀者的傳遞過程，作品才進入一種連續(xù)性變化的經(jīng)驗視野之中。 ”［2］29

二、《法國中尉的女人》預設的讀者期待視界

接受美學認為，文學的接受過程不是從讀者閱讀作品時開始的，而是作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構思時便已開始了。作家在開始創(chuàng)作時，必須預見讀者的“期待視界”。所謂“期待視界”，就是作家預先考慮自己的作品能否吸引讀者，并使之產(chǎn)生興趣，能否為他們所理解和接受，必須預先確定自己對現(xiàn)存社會的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以及不同的欣賞態(tài)度。

約翰·福爾斯深刻了解他所處的時代。20世紀50年代，人們經(jīng)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這種人類的互相殘殺和對文明的肆意踐踏，使世界變得分崩離析?！吧系鬯懒恕保瑳]有任何價值觀念可以主宰一切?，F(xiàn)實主義作家眼中所謂的“意義”在新小說派作家眼里已經(jīng)消失，“世界既不是有意義的，也不是荒誕的。它存在著，如此而已。 ”［6］102羅伯·格利耶曾經(jīng)回憶說，他感到在“被強拉硬扯地吸入一個未知的、不穩(wěn)定的、非理性的液態(tài)世界的中心……”［7］在西方社會小說創(chuàng)作瀕臨“枯竭”和“歸于沉寂”之時，約翰·福爾斯積極探索、大膽實驗，創(chuàng)造性地將小說的主題內(nèi)容與后現(xiàn)代敘事技巧結合在一起，通過各種實驗性技巧“重構”和“解構”敘事語境和話語意識，有效地闡釋和表達出一種基于個人成長經(jīng)歷和對歷史與現(xiàn)實再思索所形成的存在主義自由思想，從而實現(xiàn)了小說的后現(xiàn)代敘事與主題內(nèi)容、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的水乳交融、相映生輝。

約翰·福爾斯在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第13章中說：“……我生活在羅伯·格利耶和羅蘭·巴爾特的時代，如果這是一部小說，它不可能是一部現(xiàn)代意義上的小說?！保?］101這種類似探討文學理論的話語反映了這個時代給予福爾斯的影響，同時也說明這段話語是作者創(chuàng)作中有意安排的，是向我們昭顯作者準確地預見了讀者和觀眾的期待視界。而這只是福爾斯預先設定的讀者期待的一個小小的開端。

福爾斯非常清楚他所要描述的時代。他通過后現(xiàn)代敘事技巧在小說的敘事層面上顛覆了作者的敘事權威和解放讀者?！斗▏形镜呐恕芳仁菍S多利亞時代小說的“重構”，也是對它的“解構”；既是一部半歷史小說，也是對維多利亞時代小說的戲仿。它通過對 “有關維多利亞主義時代之觀念的所有作品的總和”的破壞性的模仿，著力描述其虛構、矯飾和自我意識的缺乏，使其變得荒唐和滑稽可笑，從而達到對傳統(tǒng)、對歷史的價值和意義以及對過去的文學范式進行批判、諷刺和否定的目的。福爾斯通過戲仿的手段描繪維多利亞時代就是要給女主人公薩拉的神秘莫測和遭遇的不幸找到一個合理的、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同時給讀者留有足夠的空間出入于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自由選擇對故事及其人物的充分想象和認可。

福爾斯深深地了解他所處的時代什么最能吸引觀眾。小說的開始，薩拉就被描述成一位披著一襲黑衣、站在海堤眺望大海的神秘女郎。她顯得那么憂郁，那么無奈，是要縱身跳入大海還是面對大海憧憬著未來？這種抉擇與思索一下子切合了當時觀眾的期待視界，因為這是生與死的挑戰(zhàn)。生為了自由，死也是為了自由，是在夾縫中求生存，還是以死對抗世俗的無奈，這是每個活著的人無法逃避的話題。顯然，這也是作者事先預設好的讀者期待視界。

三、《法國中尉的女人》潛在的讀者期待視界

小說的女主人公薩拉被作者刻畫得神秘莫測，游走于現(xiàn)實與虛擬之間：她被人們稱為法國中尉的女人，她自己卻不否認；她似乎是同性戀者，但似乎又不是；她似乎是精神病患者；但似乎又不是；她似乎是查爾斯的拯救者，又似乎是他的陷害者；她似乎是貞女，又似乎是蕩婦；她似乎栩栩如生地站立在我們面前，又似乎虛無縹緲。作者試圖一筆一筆生動地描繪出他心中的女主人公形象，卻又一筆一筆地將它擦除?！八_拉是誰？”這個疑問在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不僅在作者的心中，更在讀者的腦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困惑。薩拉的神秘性構成了作品潛在的讀者期待視界。

薩拉在小說中的第一次露面就背負著“法國中尉的女人”這樣一個不潔的名聲，而她還自取其辱，不僅不替自己辯解，還毫不掩飾地向人宣稱“我把自己給了他”。 為什么她要把別人避之不及的壞名聲貼在自己臉上，為自己營造一個罪名，從而使自己徹底為社會所不容、把自己逼入一個孤寂的絕境呢？薩拉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帶著這個疑問，讀者可以從作品中的其他人物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也可以結合自己的體驗做出推測，這就增加了讀者繼續(xù)讀下去的欲望和追尋答案的興趣。

讀者也可以對作品描述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做出分析。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生產(chǎn)高度發(fā)達、經(jīng)濟空前繁榮、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地位日益鞏固、社會的城市化和政治的民主化進程加速發(fā)展，然而，“高貴的血統(tǒng)是任何東西都取代不了的”。在這樣一個社會，普通人要想擠進上流社會，婚姻是唯一有效可行的途徑。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女仆，其最大的奢望就是與中產(chǎn)階級下層的男子通婚［8］14。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出生于貧窮佃戶之家的女兒如何才能躋身于貴族階級的群體呢？

在維多利亞時期，新教盛行。以新教徒為主的中上層階級，在女性的性問題上采取了非?？量痰膽B(tài)度，女性被視為沒有性欲的人。即使是正當?shù)男砸笠脖怀鉃槭堑赖聰牡谋憩F(xiàn)?！皨D女一旦失去了貞操就失去了一切可尊敬的東西。她的品格決定于遵守這種美德。”［11］295薩拉恰恰被人認為沒有遵守這種 “美德”。在這個眾多下層女性迫于無法度日而選擇出賣肉體的社會里，沒有了美德的薩拉是選擇墮落還是選擇在夾縫中求生存？這個醫(yī)生眼中的“精神病”、世人眼中的“妓女”和“娼婦”，在維多利亞時代社會倫理道德和行為規(guī)范壓抑下是否能挺得住？這一連串的疑問在讀者的頭腦中顯現(xiàn)，又在讀者一次又一次的肯定與否定中增加對薩拉的理解。而這個迷惘無知、我行我素的下層階級女性深深地吸引著貴族青年查爾斯，也同樣深深地吸引著我們的讀者。

另外，小說通過時空交錯法突出過去和現(xiàn)在兩種歷史文化語境的相互關照和對比，在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建立了一種參照關系，從而增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拓展了讀者的想象和思維空間，使其反思和審視過去與現(xiàn)在兩種不同的社會文化語境和思想意識形態(tài)。這種游走在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挑戰(zhàn)性閱讀，使讀者潛在的閱讀欲望得到了有效的宣泄。

四、《法國中尉的女人》永恒的期待視界

一部文學作品在文學發(fā)展史上是不朽的還是速朽的，是由接受者決定的，作家自己無法預料。而讀者的接受離不開文學本身，作品本身必須蘊含著永恒的讀者期待視界。《法國中尉的女人》的永恒期待視界表現(xiàn)在作品的討論主題——自由上。正如福爾斯在致小說中文譯本的前言中說:“實際上，我的小說主題就是寫在一個毫無自由的社會里，一位地位卑賤的女子是怎樣獲得自由的。 ”［12］

薩拉獲取自由的獨特方式是讀者永遠關注的。在維多利亞時期，把自己偽裝成“蕩婦”、“妓女”來給自己一個保護層，做出這種何等苦澀而無奈的選擇是讀者所疑惑的。然而，對于薩拉來說，她絕不是為了在這個保護層里扮演一個滿足男性需要及幻想的性別角色，也絕對不是為了在保護層里因屈從壓力而銷蝕自我，她不是一味地消極逃避，而以自我放逐的形式為自己贏得了一個我行我素的獨立和自由的空間。她依靠這個空間保持自己的自由意識，按照自己的意愿為自己的人生定位，為生活賦予個人的意義，以真實的自我生活下去。同時，這個空間為她提供了一個以“局外人”的身份反觀這個社會的機會和可能，使她更為清楚地看穿了戴著假面具的人，看穿了維多利亞時代教會的虛偽和愚昧荒唐，明白了自身苦難的根源。所以，薩拉說：“讓我堅持活下來的恰恰是我的恥辱，是我知道自己確實和別的女人不同……有時候，我?guī)缀蹩蓱z她們，我認為自己享有一種她們無法理解的自由。什么侮辱，什么責難，都觸動不了我。因為我已經(jīng)把自己置身于社會所不容的境地?！比绻f薩拉的選擇初衷是出于無奈，但后來她卻逐漸將它變?yōu)橐环N積極的生存策略和“以守為攻”的抗爭策略。實際上，薩拉真正追求的是一種超越世俗的自由，一種不再受到維多利亞時代社會行為規(guī)范和倫理道德束縛的自由，一種屬于出身貧寒但具有完整人格、獨立思想的弱女子的自由。

薩拉這種積極生存的策略和為自由而抗爭的精神無疑是不同時代的讀者都要思考和學習的。而她在絕境中為了自由的抗爭，無疑也體現(xiàn)了千千萬萬的讀者一直思考的一個問題：“怎樣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這是一個古老而永恒的話題。

總之，《法國中尉的女人》是一部優(yōu)秀的后現(xiàn)代主義說。福爾斯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把自己對自由的理解不僅通過小說的故事內(nèi)容表現(xiàn)在主題思想上，還體現(xiàn)在獨具創(chuàng)新的敘事之中，利用后現(xiàn)代敘事技巧觀照主題思想的表達，使讀者意識到自由既是人類永恒的理想，又是一種不停地行動和追求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小說對薩拉追求自由的描述切合了讀者對自由追求的思考，讀者會在薩拉身上或多或少地看到自己的影子，這也是小說深受讀者喜愛的根本原因。

[1]Peter Wolfe,John Fowles:Magus and Moralist[M].Lewisburg:Bucknell University Press,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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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英伽登.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J].美學雜志,1964(7).

[4]沃爾夫?qū)ひ临悹?閱讀行為[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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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阮煒.《法國中尉的女人》的社會歷史內(nèi)涵[J].深圳大學學報,19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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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約翰·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M].陳安全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

[9]阿薩·勃里格斯.英國社會史[M].陳叔平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

[10]約翰·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中譯本前言[M].劉憲之,藺延梓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5.

[11]張仲載.當代英國文學論文集[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6.

[12]陳榕.薩拉是自由的嗎:解讀《法國中尉的女人》的最后一個結尾[J].外國文學評論,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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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0-0108-03

黃琦（1976-），女，湖南東安人，湖南科技學院（湖南永州425100）大學英語部講師，研究方向文學與翻譯。

2010-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