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見洋二
在宋代,文人們自發(fā)而有意識地開始了別集的整理編纂。伴隨著這一工作的開展,對別集的注釋也同時產(chǎn)生了。不僅是杜甫、韓愈等宋代以前的文人,蘇軾、黃庭堅等宋代文人的別集也被加以注釋。宋代別集的注釋,特別是蘇軾、黃庭堅詩的注釋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征之一,就是對“真跡(墨跡)”、“石刻(石本)”等作者的親筆原稿或相當(dāng)于此類文本的利用。宋代的注釋者們基于這樣的文本,對詩的題目及本文的異同進(jìn)行檢討;同時亦對作品的定本(最終稿)是如何制定的問題加以討論。
宋代別集注釋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一傾向,以及從中體現(xiàn)出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學(xué)、文學(xué)論上的特質(zhì),筆者已在《由“校勘”到“生成論”——有關(guān)宋代詩文集的注釋特別是蘇黃詩注中真跡及石刻的利用》①中文稿載于國立東華大學(xué)中國語文學(xué)系《東華漢學(xué)》第8期,2008年12月;日語修訂稿載于東洋史研究會《東洋史研究》第68卷第1號,2009年 6月。(下文引及時簡稱“別稿”)中,以蘇軾和黃庭堅詩的注釋為例作過考察。其中,在論及南宋前期黃庭堅詩的整理、注釋史時,對與任淵的《山谷內(nèi)集注》、史容的《山谷外集注》、史季溫的《山谷別集詩注》等并肩而列的黃?的《山谷年譜(山谷先生年譜)》所具有的重要意義也曾作過些許說明。本文將探討黃?編寫的《山谷年譜》與任淵等所作的黃庭堅詩注的關(guān)聯(lián),同時對黃庭堅詩的真跡、石刻(含石刻拓本)在詩注中被如何利用,及詩注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文獻(xiàn)學(xué)的傾向等問題進(jìn)行考察。
黃庭堅(號山谷,1045—1105)的詩文,在其死后不久就于建炎二年(1128)經(jīng)洪炎之手整理為《山谷內(nèi)集(豫章黃先生文集)》三十卷刊行。其后,《內(nèi)集》所遺漏的作品由李彤整理而成《山谷外集》十四卷,推測于建炎、紹興年間(1127—1162)成書。而《內(nèi)集》、《外集》均未收之作品又經(jīng)黃整理而成《山谷別集》二十卷,有淳熙九年(1182)的自跋。此三集是詩文合集,詩歌部分的編排采取了古體、近體的分體形式①本稿中《內(nèi)集》以《四部叢刊初編》本《豫章黃先生文集》為底本,《外集》、《別集》以《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山谷全書(山谷集)》為底本。。與詩文集的編纂同步,詩歌的注釋本也進(jìn)行了編纂。首先,任淵以《內(nèi)集》所收詩為對象,編纂了《山谷內(nèi)集詩注》二十卷。雖附有政和元年(1111)的自序,而得以刊行的時間卻是在紹興二十五年(1155)前后。其次,史容以《外集》所收詩為對象,編纂了《山谷外集詩注》十七卷。有嘉定元年(1208)錢文子所作序。淳祐十年(1250),此集之修訂本得以刊行。最后,史容之孫史季溫以《別集》所收詩為內(nèi)容編纂了《山谷別集詩注》二卷,成書年代不詳。此三種注本皆未進(jìn)行古體、近體詩的區(qū)分,而是采取了以創(chuàng)作年代的順序?qū)ψ髌愤M(jìn)行排列的編年形式②三種黃庭堅詩注以《山谷詩集注》(光緒間義寧陳氏景刊覆宋本,臺北:藝文印書館景印,1969年)為底本。但是,根據(jù)劉尚榮校點《黃庭堅詩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以及黃寶華點?!渡焦仍娂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進(jìn)行了部分文字的改動。另外,本稿中對《內(nèi)集》和《內(nèi)集詩注》、《外集》和《外集詩注》、《別集》和《別集詩注》的關(guān)系不作涉及,關(guān)于所收錄的詩作的文本并不存在大幅度的字句差異,以下的論述以此為前提。。如果以成立的先后對以上六種集本進(jìn)行排列的話,就是以下的順序③有關(guān)《外集》和《內(nèi)集詩注》的先后,因為《外集》成書時期不明所以很難確定。在此從《內(nèi)集詩注》卷20中《乞鐘乳于曾公袞》詩的目錄注引用被認(rèn)為是《外集》的《豫章后集》的一事中,斷定《內(nèi)集詩注》的最終成立是在《外集》之后。但是,《內(nèi)集詩注》的初稿被認(rèn)為是于《外集》之前成立的。:洪炎編《內(nèi)集》→李彤編《外集》→任淵注《內(nèi)集詩注》→黃編《別集》→史容注《外集詩注》→史季溫注《別集詩注》。
在利用黃庭堅的真跡、石刻這一方面,黃庭堅的同族后裔之身份給黃提供了方便,擁有接觸“家藏(傳)”的真跡、石刻資料的便利條件?!秳e集》所附的注記亦多數(shù)記述了是以“家藏”資料的文本為依據(jù)的。關(guān)于《年譜》,誠如崇寧二年十二月一條(卷29)“今以先生《跋苦寒吟》考之,其跋云……此真跡見藏晉陵尤氏”所記述的那樣,參照別人(此處指尤袤)所藏文本的例子也有。但是如元符三年五月一條(卷27)“按家藏先生與道微使君手書真跡云……”、同年五月己卯一條(卷27)“按家藏先生書老杜詩真跡跋云……”、崇寧四年九月三十日一條(卷30)“家藏先祖親筆日記……”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參照“家藏”文本的例子依然占多數(shù)。
對洪炎所編《內(nèi)集》進(jìn)行注釋的任淵《山谷內(nèi)集詩注》,是現(xiàn)存最古的黃庭堅詩注本,也成為其后所編各種黃庭堅詩注本的典范之一。任淵《內(nèi)集詩注》的成果亦為黃《年譜》所吸收。例如,《年譜》卷7關(guān)于《古風(fēng)二首上蘇子瞻》詩的“蜀本詩集任氏舊注云……”的記載就是引用了《內(nèi)集詩注》卷1目錄注的內(nèi)容,同時還可以從“右二詩,蜀本詩集任氏所注方始于此,其考證已為之者,悉從其舊”的說明中,了解到《年譜》中有關(guān)黃庭堅的事跡、作品的年序等,基本上是依據(jù)任淵注本所考證的事實③“蜀本詩集任氏舊注”是指在蜀地刊行的任淵《內(nèi)集詩注》。任淵、史容、史季溫都是蜀地人。當(dāng)時蜀地是黃庭堅集的整理、刊行的中心地之一,各種黃庭堅集的“蜀本”都有所出版。。正如《年譜》卷1中所言“蜀本詩集任氏所注,搜校之功不為小補(bǔ)”,黃對任淵注本特別是其“搜校之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年譜》是以對黃庭堅詩進(jìn)行編年為主要目的而編纂的著作,任淵注本也是在這一方面獨具特色的著作。因此兩者的繼承關(guān)系首先就體現(xiàn)在編年考證這一點上。雖然可以認(rèn)為《年譜》的編年基本上是以任淵注本為基礎(chǔ)的,但是也能夠看到很多對于任淵注本的編年的修正。其中尤為值得注目的是,以黃庭堅的真跡、石刻為基礎(chǔ)對任淵注本的編年進(jìn)行修改的例子。例如,有關(guān)《效王仲至少監(jiān)詠姚花用其韻四首》(卷25),《年譜》中有這樣的注記:“按此詩蜀本置之三年。按先生有手書真跡,此前后二首跋云:‘元祐四年春末,偶入竇高州園。園中闃然,花之晚開者皆妙絕……仲至作四詠,因同韻作……今移附于此。’”《內(nèi)集詩注》卷9將其作為元祐三年的作品,而《年譜》根據(jù)黃庭堅的“手書真跡”(親筆原稿)的跋文,將其改定為元祐四年的作品。其次,有關(guān)《跋子瞻和陶詩》(卷28),《年譜》提到:“先生有真跡石刻題云:‘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在荊州承天寺觀此詩卷,嘆息彌日,作小詩題其后?!癖据d之崇寧元年,今移附于此?!薄秲?nèi)集詩注》卷17將其作為崇寧元年的作品,而《年譜》根據(jù)“真跡石刻”(真跡的石刻拓本)的題目將其改定為建中靖國元年。這些都是以任淵沒有參照的真跡、石刻文本為資料的注記。
以上,從有關(guān)黃庭堅詩的編年考證方面考察了《年譜》和任淵注本的關(guān)聯(lián)。然而,《年譜》不是單純地停滯在年譜范疇內(nèi)的著作,它同時也對黃庭堅詩進(jìn)行了整理、注釋,換個角度說,即它是對黃庭堅詩的文本進(jìn)行文獻(xiàn)學(xué)探討的著作①在宋代詩文集注中,對于以“??薄睘榇淼挠嘘P(guān)詩文文本進(jìn)行文獻(xiàn)學(xué)的探討所占有的重要的地位,筆者已在別稿中進(jìn)行過論述。。如果從文獻(xiàn)學(xué)檢討這一角度來看,黃《年譜》具有什么樣的特點呢?以下,就從其與任淵注本的關(guān)聯(lián)出發(fā)來進(jìn)行探討。
任淵注本在有關(guān)黃庭堅詩文本的探討上也積極地利用了真跡、石刻,其成果亦為《年譜》所繼承。有關(guān)于此的典型事例已經(jīng)在別稿中進(jìn)行了列舉。在此,試舉《年譜》中其他二例。首先,在關(guān)于《寄黃幾復(fù)》(卷18)一詩中,是這樣注記的:“按《成都續(xù)帖》先生草書此詩跋云:‘時幾復(fù)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zhèn)。皆海瀕也。’”②《成都續(xù)帖》未詳?;蛟S是指在蜀地刊行的法帖之類。”這里引用了黃庭堅“草書”帖(可以說其相當(dāng)于親筆原稿或是類似于此的文本)的跋文。而此處引用的文本,亦為《內(nèi)集詩注》卷2所收本詩的第一二句詩注中所提及。此外,在關(guān)于《次韻幾復(fù)和答所寄》(卷22)一詩中,可以看到這樣的內(nèi)容:“先生有此詩真跡跋云:‘丁卯歲,幾復(fù)至吏部改官。追和予丁丑在德平所寄詩也。’”這里所引的“真跡”的跋文,與《內(nèi)集詩注》卷8此詩目錄注中所引的屬于同一文本。以上所舉二例中,任淵注雖然只是使用了“山谷嘗有跋云”、“山谷舊跋此詩云”等說法,并未見“草書”、“真跡”等詞語,但如果以《年譜》的記載為基礎(chǔ)的話,亦可以看作其是指真跡之類吧。
下列有關(guān)《年譜》的記載亦可以說是繼承了任淵注本的內(nèi)容,但是,其和任淵注本之間還是存在著些許差異。比如關(guān)于《王才元惠梅三種皆絕妙戲答三首》(卷23):“先生有此詩跋云:‘州南王才元舍人家有百葉黃梅絕妙。禮部鎖院,不復(fù)得見。開院之明日,才元遣送數(shù)枝,蓋是歲大雨雪寒甚,故梅亦晚開耳?!忠话显?‘元祐初,鎖院禮部,阻春雪,還家已三月。王才元舍人送黃紅多葉梅數(shù)種,為作三詩,付王家素素歌之。’今玉山汪氏有先生三詩真跡,如‘城南名士遣春來’作‘佳士’,‘百葉緗梅觸撥人’作‘苦惱人’。按《王立之詩話》,‘觸撥’字初作‘苦惱’,其后改焉。”③詩題《王才元惠梅三種皆妙絕戲答三首》在任淵本中作《出禮部試院王才元惠梅花三種妙絕戲答三首》。真跡所藏者“玉山汪氏”是指汪應(yīng)辰或其同族?!巴醪旁敝竿鯒?《王直方詩話》著者王直方(字立之)的父親?!锻踔狈皆娫挕芬酁槿螠Y注所引,其記事是以真跡為基礎(chǔ)之事,通過《年譜》得以證實。另外,任淵注中在引用跋文之后有“宗室趙子湜家有此錄本,惜其翰墨不可復(fù)見,因附于此”的說明,對《年譜》沒有言及的文本作了提及。此處也可以看到兩者之間的相異之處。此處引用了黃庭堅的跋文(有可能為其親筆所書)。這些跋文,亦在《內(nèi)集詩注》卷9所收該詩的第一首后注中有所引用。然而,“今玉山汪氏有先生三詩真跡……”的部分是任淵注本所沒有的記載。另外,關(guān)于《頤軒詩六首》(卷25):“按家藏此詩真跡序云:‘元祐四年正月癸酉?!钟信c君素手書云:‘頤軒詩,久草成。以真不工,久未寫去。今漫遣,不知可意否?!箢}‘二十一日’?!边@里引用了家藏的真跡和書簡。關(guān)于此詩,任淵在《內(nèi)集詩注》卷11的目錄注中提到“張方回家本有此詩序云:‘元祐四年正月癸酉黃某序’”,以再引用“張方回家本”的形式記載了序文中的一部分,并沒有提及黃庭堅寫給頤軒主人高君素(未詳)的書簡④“張方回家本”是指張淵(字方回,黃庭堅妹婿之孫)所編的集本,是成就任淵注本基礎(chǔ)的集本(疑其為編年形式),在任淵注本中被廣為言及。所引的《與素君手書》各種黃庭堅集中均未收。像這樣,《年譜》采錄多數(shù)集本未收的書簡,僅從文獻(xiàn)角度上來看也是重要的著作。。
上面所舉的二例,不僅說明《年譜》并不只是單純的對任淵注本的繼承,同時也表明了對新發(fā)掘文本的重視,特別是增加了有關(guān)家藏真跡之類的資料。像這樣利用了任淵所沒有參照過的文本,可以說是《年譜》最大的功績。這一點也是黃所自負(fù)的?!赌曜V》卷1關(guān)于《溪上吟》、《清江引》詩的記載中說到:“右二詩見《豫章外集》,其后如《叔父幼子晬日》詩,則又《別集》所載。今蜀本止用《文集》,亦恐家藏遺稿及士大夫之所藏者,蜀中或未盡見?!雹佟妒甯赣鬃訒嵢铡吩娂礊椤秳e集》卷1以及《別集詩注》卷上所收的《夷仲叔父幼子晬日》(《別集詩注》題為《嗣深尚書弟晬日》)。“蜀本”指任淵注本。《溪上吟》、《清江引》二篇不屬《文集》(即《內(nèi)集 》),是《外集(豫章外集)》所收(《外集 》卷1、《外集詩注 》卷1)作品 ,所以是以《內(nèi)集 》所收詩為對象的任淵注本的范圍之外的作品。在引用的后段中黃是這樣說的:任淵或許沒有能夠充分看到黃氏家藏或者是其他士大夫所藏的遺稿吧。這可以說正是其對自己比任淵掌握了更多這樣的資料的自負(fù)之語。
實際上正如下面所舉的那樣,有關(guān)《內(nèi)集》所收詩作,《年譜》參照引用了任淵注本沒有參照的刊本的例子是為數(shù)很多的。現(xiàn)于題下附注《年譜》和收錄該詩的任淵注本的卷數(shù):
《題山谷石牛洞》(《年譜》卷11,《內(nèi)集詩注》卷1。下均簡表卷次):
先生有真跡石刻題云:“題山谷寺石橋下?!?/p>
《子瞻繼和復(fù)答二首》(卷19,卷3):
先生有此詩墨跡題云:“有聞帳中香,疑為熬蝋者,輒復(fù)戲用前韻。愿勿以示外人,恐不解事者或以為其言有味也?!雹诖颂幩E之中“有聞帳中香,疑為熬蠟者,輒復(fù)戲用前韻”一節(jié),為《內(nèi)集詩注》卷3以及《內(nèi)集》卷12中所收別的二首的詩題(但存在部分文字的異同)。另外,此處的二首《年譜》中沒有關(guān)聯(lián)記載。
《送鄭彥能宣德知福昌縣》(卷20,卷3):
先生有此詩真跡跋云:“吾友鄭彥能今可為縣令師也。以余寒鄉(xiāng)士,不能重之于朝。故作詩贈行,以識吾愧。元祐元年丙寅,黃庭堅題?!雹凼啡荨锻饧娮ⅰ肪?5所收《古意贈鄭彥能八音歌》詩題下注中對此真跡有所言及。正如本稿第3節(jié)中所敘述,史容注本吸收了眾多《年譜》的成果,這也是其中之一。
《僧景宗相訪,寄法王航禪師》(卷21,卷6):
先生有此真跡石刻題云:“因僧景宗還大法寺,寄航長老?!?/p>
《子瞻去歲春夏侍立邇英,子由秋冬間相繼入侍,作詩各述所懷。予亦次韻四首》(卷21,卷7):
先生有此四詩真跡題云:“子瞻去歲春夏侍立邇英,子由秋冬間相繼入侍,次韻四首,各述所懷,予亦次韻?!?/p>
《題畫孔雀》(卷21,卷7):
先生有此詩真跡石刻題云:“題實師畫孔雀?!?/p>
《題伯詩畫頓塵馬》(卷23,卷9):
先生有此詩真跡題作“輾馬”。今觀詩句乃云:“忽思馬欲頓風(fēng)塵?!眲t是“輾馬”無疑。蜀中見有石刻。
《出城送客過故人東平侯趙景珍墓》(卷25,卷11):
按蜀本石刻真跡題云:“春游偶到故人東平侯墓下。”④“蜀本石刻真跡”未詳。此處的“蜀本”可以認(rèn)為是異于任淵注本的別的文本,亦有可能是指在蜀地出版的黃庭堅的法帖之類。
《趙子充示竹夫人詩。蓋涼寢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職。予為名曰青奴,并以小詩取之二首》(卷25,卷11):
先生有此詩真跡,后一首題云:“從趙端承議乞竹奴,俗所謂竹夫人者?!?/p>
《書磨崖碑后》(卷30,卷20):
按先生有真跡石刻題云:“崇寧三年己卯,風(fēng)雨中來泊浯溪。進(jìn)士陶豫、李格、僧伯新、道遵同至中興頌崖下……三日,裴回碑次,請予賦詩。老矣,豈復(fù)能文?強(qiáng)作數(shù)語。惜秦少游下世,不得此妙墨劖之崖石耳?!?/p>
上面所舉的《年譜》的記載,都是對相當(dāng)于詩題、序跋文本的補(bǔ)充,或可說是提示其異文的內(nèi)容。詩題、序跋是附屬于詩本文的從屬性文本。此類從屬性文本與詩的本文相比,在集本的制定過程中被改定或排除的可能性是極高的。上面的記載記錄了被改定或排除之前階段所有的詩題、序跋的原形。以集本形式制定或刊行的文本帶有一定的公認(rèn)性,與此相對,可以說此處采錄的詩題序跋等是具有一定隱私性質(zhì)的文本。例如,上面所舉的有關(guān)《子瞻繼和復(fù)答二首》的記載中,就有黃庭堅寫下的“愿勿以示外人,恐不解事者或以為其言有味也”之語。這正是在當(dāng)時新舊兩黨格格不入的微妙政治局勢下所做的隱私性發(fā)言。此類發(fā)言之所以從集本中被排除,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理所當(dāng)然的。將這些在集本中漏掉的文本盡可能收集利用,正是黃《年譜》值得注目的地方,使其成為進(jìn)一步深化并發(fā)展任淵注本的著作。
同樣的情況在下面的二例中亦可以看到。《年譜》卷26收錄的題為“楊明叔惠詩,格律詞意皆熏沐去其舊習(xí)。予為之喜而不寐(石刻有‘然’字)。文章者道之器也,言者行之枝葉也。故次韻做四詩報之,耕禮義之田而深其耒(石刻作‘本’字)。明叔言行有法(石刻作‘物’),當(dāng)官又敏于事而恤民,故予期之以(石刻作‘故相期以’)遠(yuǎn)者大者”的詩就是其中之一。此詩在《內(nèi)集詩注》卷12中題為《次韻楊明叔四首》,《年譜》中上述作為題目的內(nèi)容被作為序文而揭載(但是《內(nèi)集》卷6與《年譜》題目相同)。首先在詩題上任淵注本和《年譜》是不同的,但并不是僅限于此。關(guān)于上面的詩題或是序文,《年譜》對任淵注本沒有參照過的石刻文字的異同(即括號中插入的內(nèi)容),采用小字雙行的形式進(jìn)行了注記。此外,《年譜》還加入了“按蜀本石刻真跡止寫前兩篇,題作《故次韻作二頌以為報》。而第三篇卻別題為“薦辱明叔佳句,又作一頌奉報。老人作頌不復(fù)似詩,如蜂采花但取其味可也”的敘述,對“蜀本石刻真跡”所見詩題的異文進(jìn)行了記錄。而任淵注本并沒有與此關(guān)聯(lián)的記載。
另外,同樣在《年譜》卷26中,上述《楊明叔惠詩……》的其次,題為“庭堅老懶衰墮(石刻作‘老衰懶墮’),多年不作詩,已忘其體律。因明叔有意于斯文,試舉一網(wǎng)而張萬目。蓋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百戰(zhàn)百勝。如孫吳(石刻作‘孫武吳起’)之兵,棘端可以破(石刻作‘當(dāng)’)鏃。如甘蠅飛衛(wèi)之射。此詩人之奇也。明叔當(dāng)自得之。公眉人,鄉(xiāng)先生之妙語振耀(石刻作‘驚’)一世。我昔從公(石刻作‘蓋從此公’)得之,故今以此事相付”的詩亦可以為例。此詩在《內(nèi)集詩注》卷12中題為《再次韻》,上面所舉的題目作為序文揭載(但是《內(nèi)集》卷6與《年譜》題目相同)。關(guān)于此詩題或序文,《年譜》中亦同樣以注記形式插入了任淵注本中沒有參照過的石刻異文。在此之上還進(jìn)行了“按蜀本石刻真跡添前篇第四首,卻題云《再和二頌并序》”的敘述,對“蜀本石刻真跡”文本中《楊明叔惠詩……》第四首詩在此作第二首,詩題亦相異之事(因其為二首故作“二頌”)作了指摘。
以上所舉《年譜》所引用的真跡、石刻的文本,都是詩題、序跋之類,并沒有涉及到詩的本文。而下面所舉的記載中所引用的真跡、石刻都是有關(guān)詩的本文的。這都是任淵注所沒有參照過的文本。
《贛上食蓮有感》(《年譜》卷12,《內(nèi)集詩注》卷1):
先生有此詩真跡稿本,謹(jǐn)附錄于后:“蓮實大如指,分甘念母慈……實中有么荷,拳如小兒爪……投筯去未能,竊祿以懷慚……食蓮雖云多,知味良獨少……安得免冠紱,歸制芙蓉裳?!苯窦幸嘤袛?shù)字不同。①現(xiàn)行任淵注本的本文“爪”作“手”,“投筯去未能,竊祿以懷慚”作“甘飡恐臘毒,素食則懷慚”,“雖云多”作“誰不甘”,“免冠紱”作“同袍子”。關(guān)于與《內(nèi)集》的異同也和任淵注本幾乎是同樣的,但依然有些許差異(有關(guān)詳細(xì)在此割愛不示,以下皆同)。
《次韻子由績溪病起被召,寄王定國》(卷18,卷2):
先生有此詩真跡稿本云:“種萱盈九畹,蘇子憂國病……仍懷阻行舟,風(fēng)水蛟鱷橫……上書抵平前面所述有關(guān)《效王仲至少監(jiān)詠姚花用其韻四首》、《跋子瞻和陶詩》序跋的記載,也是可以將其列入此處所舉的各例之中的??傊@里所引的黃庭堅真跡、石刻等文本在任淵注本中是沒有記載的。
津,蠹稿尚記省……天聰四門辟,國是九鼎定……西走已和戎,南還無哀郢。不圖西逐臣,朝轡天街并……行當(dāng)把書伝,載酒求是正。端如嘗橄欖,苦過味方永?!雹偃螠Y注本本文“行舟”作“歸舟”,“尚”作“初”,“國是”作“國勢”,“南還”作“南遷”,“不圖西逐臣”作“誰言兩逐臣 ”,“把 ”作“懷 ”。
《再次韻四首》(卷21,卷7):
先生有真跡題云:“子由作四絕句,書起居郎時入侍邇英講所見,輒以所聞次韻?!卑吹诙拙洹帮L(fēng)欞倒影日光寒”,先生真跡石刻作“風(fēng)欞倒竹影光寒”,政合《春明退朝錄》所云降儒殿在邇英閣后叢竹中故事。②任淵注本本文作“風(fēng)欞倒影日光寒”。此詩是前面揭載《子瞻去歲春侍立邇英……》詩的續(xù)篇。宋敏求《春明退朝錄》卷上有“邇英閣,講諷之所也。閣后有隆儒殿在叢竹中”的記載。《睡鴨》(卷21,卷7):
先生有此詩真跡石刻,首句“山雞照影”作山雞臨水。③任淵注本本文作“山雞照影”。《往歲過廣陵值早春,嘗作詩云:“春風(fēng)十里珠簾卷,彷佛三生杜牧之。紅藥梢頭初蠒栗,揚州風(fēng)物鬢成絲?!苯翊河凶曰茨蟻碚叩罁P州事,戲以前韻寄王定國二首》(卷22,卷7):
先生有此詩真跡云:“后數(shù)年,京師塵土中,客有自揚州來,交轡久之,道王定國事,因用前之字韻作二小詩寄定國。”按石刻第二詩“日邊”作“目邊”④任淵注本本文作“日邊”。。此詩后又書云:“王晉卿數(shù)送詩來索和,老懶不喜作。此曹狡猾,又頻送花來促詩。戲答‘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泉。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jié)灘頭上水船’。”今集中偶不載,因附于后。
《次韻子瞻寄眉山王宣義》(卷23,卷9):
先生有此詩真跡稿本云:“參軍但有四立壁,初無臨江千木奴……鹔鹴作裘初服任,猩血染帯鄰翁無。昨來杜鵑勸歸去,更得把酒聽提壺……社甕可漉溪可漁,更問黃雞肥與臞……”⑤任淵注本本文“任”作“在”,“更得”作“更待”。其他“鹴”作“鷞”,“臞”作“癯”。另外,詩題作《次韻子瞻以紅帶寄王宣義》(但是目錄中詩題與《年譜》相同)。《跋子瞻和陶詩》(卷28,卷17):
先生有真跡石刻……“子瞻謫嶺南,彭澤千載人”作“淵明千載人”,“氣味乃相似”作“風(fēng)味乃相似 ”。⑥任淵注本本文各作“彭澤千載人”、“風(fēng)味乃相似”。在《年譜》記載中“子瞻謫嶺南,彭澤千載人”的部分“子瞻謫嶺南”之后疑有文字脫落,或者此五字為衍字。
前面揭載的關(guān)于《王才元惠梅三種皆妙絕戲答三首》詩的“玉山汪氏”所藏真跡的記載亦可以列入這些例子之中??偠灾?這里所引用的文本都包含有與現(xiàn)行任淵注本(以及《內(nèi)集》)所收詩的本文相異的字句(《再次韻四首》、《往歲過廣陵……》等除本文的異文之外,詩題的異文、跋文之類亦有所引用)⑦此外,雖非真跡之類,《年譜》卷23中所有的有關(guān)《題伯時畫觀魚僧》詩“按舊本題云:‘伯時作清江游魚,有老僧映樹身觀之?!P法甚妙。予為名曰:‘玄沙畏影圖?!㈩}數(shù)語云”的內(nèi)容,是引用了《內(nèi)集詩注》卷9所沒有參照的“舊本”。。
從以上所舉的《年譜》中關(guān)于黃庭堅詩的真跡、石刻的記載中所能夠看到的,就是盡力保存黃庭堅詩的文本所有的多樣性和力求將其流傳后世的姿態(tài)。這樣的姿態(tài)通過宋代詩文集的整理、注釋是或多或少地能夠體現(xiàn)出來的。而黃《年譜》在徹底實踐這一編纂態(tài)度上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著作。
史容的《山谷外集詩注》是對李彤編《外集》卷1至7所收詩所做的注釋(《外集》卷11至14所收詩除外)。當(dāng)初是十四卷,史容其后將其改編為十七卷。十四卷本繼承了《外集》的古體、近體的分體形式,而十七卷本則是純粹的編年形式。本稿以十七卷本為探討對象①十四卷本《外集詩注》為《四部叢刊續(xù)編》所收。作為史容注本的補(bǔ)遺有清朝謝啟昆編《山谷詩外集補(bǔ)》四卷,收集了史容注本所排除的《外集》卷11至14的作品。此為后世的著作,本稿不作涉及。。史容《外集詩注》為黃《山谷年譜》之后所編,吸收了《年譜》眾多的成果。前節(jié)中主要對從任淵注本到《年譜》的繼承關(guān)系做了檢討,本節(jié)則將嘗試對從《年譜》到史容注本的繼承關(guān)系做檢討。以下所引用的史容注沒有特別說明時均作題下注。
史容注本亦和任淵注本一樣,是為黃庭堅詩編年而作的傾力之作?!赌曜V》的成果首先在其編年考證方面被吸收繼承。例如,關(guān)于《溪上吟》(卷1)的“按黃年譜載趙伯山《中外舊事》云……”、關(guān)于《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卷2)的“又按黃氏年譜云……”的注記等,以引用《年譜》的形式進(jìn)行編年考證的例子是很多的。當(dāng)然,《外集詩注》和《年譜》之間在編年上的異處也是有的(共有十七題左右的詩的編年進(jìn)行了改定),但基本上可以認(rèn)為它是在《年譜》的框架上成立的。其中利用《年譜》所舉的黃庭堅的真跡、石刻的例子也是可以看到的。例如,關(guān)于《次韻答叔原會寂照房呈稚川》(卷7)的“按山谷石刻《次韻王稚川客舍》題云:‘王谹稚川元豐初調(diào)官京師’”、關(guān)于《古意贈鄭彥能八音歌》(卷15)的“山谷有此詩真跡跋云:‘吾友鄭彥能今可為縣令師也……元祐元年壬寅黃庭堅題’”的注記,分別是將《年譜》卷11以及卷20所引用的真跡、石刻作為編年考證的數(shù)據(jù)進(jìn)行利用的內(nèi)容②但是,此處《年譜》中引用的真跡、石刻,是見于異于史容注本的別的詩注記載。前者即是關(guān)于《次韻王稚川客舍二首》(《內(nèi)集》卷9,《內(nèi)集詩注》卷1)的記載內(nèi)容,后者即是關(guān)于《送鄭彥能宣德知福昌縣》(《內(nèi)集》卷3,《內(nèi)集詩注》卷3)的記載內(nèi)容。史容注以轉(zhuǎn)用《年譜》中關(guān)于同時期關(guān)聯(lián)而作的別的詩的記載來利用于編年考證。。
史容注本在編年考證上的成就固然很重要,而特別值得注目的是其對黃庭堅詩的文本在文獻(xiàn)學(xué)上的探討,尤其是在真跡、石刻的利用這方面體現(xiàn)出來的從《年譜》到史容注本的繼承關(guān)系。正如別稿中列舉的一部分例子所說明的那樣,史容注本中以吸收《年譜》記載的黃庭堅詩的真跡、石刻的形式對黃庭堅詩文本的異同做檢討的注記是不少的。如《思親汝州作》(《外集詩注》卷1)的史容注云:“按黃氏《年譜》載,玉山汪氏有山谷此詩真跡題云:‘戊申九月到汝州,時鎮(zhèn)相富鄭公。’……而首句與集中不同,云:‘風(fēng)力霜威侵短衣?!雹壅孥E的所藏者“玉山汪氏”參照前揭第4頁注③。此外《太平州作二首》(卷17)的史容注云:“黃有家藏山谷真跡,前一首題云:‘戲作觀舞絕句,奉呈功甫兄?!婊ㄓ辍鳌?xì)點梨花雨’?!背适玖艘哉孥E為基礎(chǔ)的詩題以及本文的異文,分別轉(zhuǎn)載了屬于《年譜》卷2以及卷29中該詩條所舉的文本。以上二例明示了參照《年譜》的做法,史容注本中不經(jīng)明示而引用《年譜》所舉真跡、石刻文本的例子也有很多。以下就不厭其煩列舉其例。題下附史容注本和《年譜》的相應(yīng)卷數(shù)。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史容直呼黃庭堅“山谷”(任淵、史季溫亦直呼“山谷”),而黃稱其為“先生”,對于黃庭堅的態(tài)度是有差異的。史容注本和《年譜》的記載之間存在部分字句的差異,因其不影響文意,除卻其中的一部分外,不作特別注記。
《乞貓》(《外集詩注》卷7,《年譜》卷10):
山谷手書此詩,題云:“從隨主簿乞貓?!?/p>
《題落星寺四首》(卷8,卷12):
山谷真跡,前二首題云:“題落星寺。”第三首題云:“題落星寺嵐漪軒?!钡谒氖最}云:“往與道純醉臥嵐漪軒,夜半取燭題壁間。”又有蜀本石刻,前一首題云:“落星寺僧請題詩?!倍拙渥?“游空天眾有霣墜?!庇帧皶円鳌弊鳌皶円小?“江撼床”作“波撼床”,“蜜房”作“蜂房”,“牖戶”作“戶牖”,“青云梯幾級”作“虛空更幾級”,“瘦藤”作“一藤”。而第四首石刻題作:“醉書落星寺壁,時與劉道純同飲,二僧在焉。”
《玉京軒》(卷9,卷12):
山谷有真跡跋語云:“將旦起坐,復(fù)得長句,匆匆就竹輿,不暇寫。歲行一周,道純已凋落,為之隕涕。故書遺超上人,可刻石于吾二人醉處……元祐六年大寒,黃庭堅書?!?/p>
《發(fā)贛上寄余洪范》(卷9,卷13):
山谷真跡第三聯(lián)卻作:“紅衣傳酒傾諸客,清夜中談夸九州島?!庇钟蓄}名云:“王誠之、柳誠甫、周道甫、魏伯殊、余洪范、徐適道、徐致虛、馬固道、東禪恵老?!奔霸娨皇?“惠老有才氣,往來三十年……”
《次韻郭明叔長歌》(卷14,卷17):
案山谷真跡云:“謹(jǐn)次韻上答知縣奉議惠賜長歌,邑子黃庭堅再拜上?!逼溟g不同者:“何如高陽酈生醉落魄”作“都不如”;“蚓食而蝎跧”,“蝎跧”作“蝸跧”;“自可老斲輪”作“自奇老斲輪”;“公直起”作“公且起”;“黃花零落”作“零亂”。此帖見藏泉江劉薦家。①《年譜》中“邑子黃庭堅”作“邑子宣德郎黃庭堅”,“其間不同者”作“其間與印本有同異處”,提示了與印本之間的異同。真跡的所藏者“泉江劉薦”未詳。
《平原宴坐二首》(卷14,卷7):
按蜀中刻山谷真跡,題作:“平原郡齋?!倍娋湫‘?云:“平生浪學(xué)不知株,江北江南去荷鋤。窗風(fēng)文字翻葉葉,猶似勸人勤讀書?!薄俺沙膊惶幈軞q鵲,得巢不安呼婦鳩。金錢滿地?zé)o人費,一斛明珠薏苡秋。”②此處所引真跡是《別集詩注》卷上題為《平原郡齋》詩的本文,參照本稿第4節(jié)。有關(guān)此詩兩者之間的系年不同,史氏作元豐七年,黃氏作元豐元年。
《老杜浣花溪圖引》(卷16,卷23):
按《金陵續(xù)帖》,山谷有草書此詩,其間多不同。如“碧雞坊西結(jié)茅屋,百花潭水濯冠纓”作“浣花溪邊筑茅屋,百花潭底濯冠纓”,“空蟠”作“獨蟠”,“探道”作“譚道”,“且眼前”作“但眼前”,“樂易 ”作“樂逸 ”,“園翁 ”作“田翁 ”,“皆去 ”作“皆出 ”,“酒船 ”作“江樓 ”,“無主看 ”作“爛漫列 ”,“解鞍脫 ”作“干戈解 ”,“不用 ”作“不愿 ”,“平安報 ”作“平安信 ”,“鋪墻 ”作“鋪壁 ”,“常使 ”作“長使”,“千古無”作“古今無”。③《金陵續(xù)帖》未詳。疑為于金陵刊行的法帖之類。史容注本于此詩之前收《松下淵明》詩。此《松下淵明》詩為《內(nèi)集詩注》卷9中題為《題伯時畫松下淵明》的詩(《內(nèi)集》卷3題為《題松下淵明》),第三四句下注有“蜀中舊本元作‘平生夢管葛,采菊見南山’”。此任淵注作為“蜀中舊本”所引的文本在《年譜》以及史容注本的有關(guān)《松下淵明》詩的注記中以“蜀本石刻真跡”的文本而被引用(稍有文字異同)。
《題大云倉達(dá)觀臺二首》(卷17,卷26):
按山谷有手書石刻跋云:“永利禪寺東偏,遵微徑,攀古松,登高丘,四達(dá)而所瞻皆數(shù)百里間。其地主曰戴器之,因名曰達(dá)觀臺……崇寧元年五月朔,黃庭堅書?!?/p>
這些都呈示了詩的本文和詩題所存在的文字異同,并且補(bǔ)充了與此相關(guān)聯(lián)的跋文、題名等。此外,史容對《謝送宣城筆》(卷16)一詩注釋中引用“草書”的跋文敘述到“山谷草書此詩,又跋云……”,這和《年譜》卷24中該注釋引用《成都續(xù)帖》所說的“按《成都續(xù)帖》中有先生手寫此詩,題云《謝陳正字送宣城諸葛筆》,跋云……”之跋文是相同的④此外,史容注本以吸取《年譜》記載的形式添加有關(guān)文字異同的注記的例子也是很多的。例如《次韻外舅喜王正仲三丈奉詔相南兵回至襄陽舍驛馬就舟見過三首》(卷2)其一之“別來悲嘆事無窮”句下注中有“《垂虹詩話》云:‘別來悲嘆事無窮。’張孝先光祖云,曾見親札作‘歓’字。政如山谷改杜詩‘少年合開萬卷余’,不可拘平側(cè)也”的敘述,以引用《垂虹詩話》的形式對黃庭堅的真跡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文字的異同,特別是此處所指摘的是涉及到平仄規(guī)則異同的內(nèi)容。這是吸收了《年譜》卷7記載的內(nèi)容(據(jù)周火軍《清波雜志》卷8的記載,《垂虹詩話》是其堂叔周郔之撰,《年譜》中亦可見其他的引用例)。此外,不一定是以真跡、石刻為基礎(chǔ)的內(nèi)容,如《次韻李士雄子飛獨游西園折牡丹憶弟子奇二首》(卷16)、《八音歌贈晁堯民》(卷6)的二首,分別以參照“舊本”、“別本”的敘述記錄了文字的異同。有關(guān)這些《年譜》卷23以及卷9中有同樣的記載。。另外,上面所舉的例子中,史容注本題為“次韻郭明叔長歌”之作,黃庭堅的親筆原稿題為“謹(jǐn)次韻上答知縣奉議惠賜長歌,邑子黃庭堅再拜上”。實際上此詩在贈送郭知注本所舉的真跡是與此有較大文字差異的文本。由此可知,史容所見的真跡與黃所見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其次,關(guān)于《送徐隱父宰余干》一詩,《年譜》卷14中這樣提到:“先生有此詩真跡稿本云:‘地方百里身南面,翻手冰霜覆手炎。贅壻得牛庭少訟,長公齋馬吏爭廉。邑中丞掾陰桃李,案上文書略米鹽……’‘天上麒麟來下瑞,江南橘柚間生賢……半世功名初墨綬,同兄文字?jǐn)城噱X。割雞不合庖丁手,家傳風(fēng)流在著鞭?!倍锻饧娮ⅰ肪?1的注是這樣敘述的:“山谷真跡稿本,‘地方百里古諸侯,嚬笑陰晴民具瞻’?!摹?又改‘冷霜’?!粤摹疇幜?。第五句‘樽前桃李親朋友’,注云‘改此’。次篇‘瑞世’改‘下瑞 ’,‘同生’改‘同兄’。”《年譜》所舉真跡與現(xiàn)行《外集詩注》卷11(以及《外集》卷6)所收本文基本上屬于同一文本(然而史容注本中“冰霜”作“冷霜”,“長公”作“長官”,“敵”作“直”,“在”作“更”。《外集》中除卻“敵”字是照樣使用以外,其他與史容注本同)。與上面的詩例相同,此處史容注所舉的真跡亦為別的文本。
最后,關(guān)于《寄忠玉提刑》一詩,《年譜》卷26中這樣敘述道:“先生有真跡稿本題云‘贈送忠玉提刑朝奉’:‘市骨蘄千里,量珠買娉婷。駑駘驂逸駕,西子泣深屏。吾人材高秀,胸次別渭涇。嚴(yán)能喜劇部,章(字明叔)之時,極有可能使用的是這種敬語詩題。像這樣在編纂集本的過程中,這種與作詩現(xiàn)場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文字表現(xiàn)被刪除,整理為簡潔中立的文學(xué)表現(xiàn)的例子是具有一定深意的。
以上,對從《年譜》到史容注本的繼承關(guān)系做了分析。史容注本是在繼承《年譜》的同時又具有自身延展性的著作。其與《年譜》之間存在著不少的差異。以下就從這一角度來檢討兩者的關(guān)系。首先來看為《年譜》所參照而史容注本沒有參照的黃庭堅的真跡、石刻的例子。《年譜》中可以看到下面的例子。題下附注《年譜》及史容注本的所收卷數(shù)。
《倉后酒正廳,昔唐林夫謫官所作。十一月己卯,余納秋租,隔墻芙蓉盛開》(《年譜》卷14,《外集詩注》卷11):
先生有真跡題云:“太和倉后酒正廳,昔唐林夫謫官所作。十一月己卯,余來受秋租,隔墻木芙蓉盛開?!?/p>
《題子瞻書詩后六言》(卷23,卷16):
先生有此詩真跡題云:“題東坡先生自書詩卷尾?!?/p>
《次韻答少章聞雁聽雞二首》(卷25,卷17):
先生有此詩真跡題云:“同陳無己和答秦少章聞雁聽雞二絕句。”
此以真跡為依據(jù)列舉了詩題文字的異同。而這些有關(guān)文字異同的記載在史容注本中是沒有的①此外,《年譜》卷8中關(guān)于《薄薄酒二章》詩的記載例舉了石刻跋文,而這在《外集詩注》卷5所收該詩的注記中是看不到的。。這只是單純的失誤還是因為另有原因而作的處理,今人不得而知,但這可以看作是體現(xiàn)史容注本和《年譜》差異的例子的一部分。這些所舉例子可以說并非舉足輕重,而下面所要提示的三個詩例中所見的差異包含了值得注目的因素。
首先來看《同韻和元明兄知命弟九日相憶二首》?!赌曜V》卷13的有關(guān)記載中以真跡稿本為依據(jù)列舉了詩的本文:“先生有此詩真跡稿本,首篇云:‘革嚢南渡傳詩句,兄弟相思意象真。九日黃花傾壽酒,幾回青眼望車塵。早為學(xué)問文章誤,老作東西南北人。安得田園可溫飽,長拋簪紱裹頭巾?!笃c集中,但‘鄰田’作‘田鄰’耳?!庇嘘P(guān)此詩,《外集詩注》卷9注中亦以真跡為依據(jù)敘述道:“山谷有此詩草本真跡云:‘萬里云里孤飛雁,只聽帰聲不見身。卻把黃花同悵望,寄伝詩句更清新。’末句‘奉觀帰制白綸巾 ’,傍注‘改 ’。今本‘南北 ’作‘南渡 ’,‘兄弟 ’作‘摹寫 ’,‘老作 ’改‘晚作 ’。次篇‘田鄰 ’作‘鄰田’?!薄赌曜V》所舉的真跡與現(xiàn)行《外集詩注》卷9(以及《外集》卷7)所收本文基本上屬于同一文本(但是,在史容注本以及《外集》中“兄弟”作“摹寫”,“車塵”作“歸塵”,“老作”作“晚作”)。與此相對,史容持節(jié)按祥刑。萑蒲稍衰息,郡縣或空囹。讀書頭欲白,見士眼終青。今時斧斤地,虛次待発硎。早晚太微禁,占來有使星?!倍凇锻饧娮ⅰ肪?7中的注釋內(nèi)容是這樣的:“山谷有真跡稿本,題云:‘贈送忠玉提刑朝奉?!泄翘I千里’作‘市骨收駔駿’,‘別渭涇’作‘有渭涇’,‘喜劇部’作‘宜劇部’,‘稍衰息’作‘頗衰息’,‘眼終青’作‘眼自青’,‘紫微禁’作‘太微垣’?!薄赌曜V》所引真跡與現(xiàn)行《外集詩注》卷17(以及《外集》卷4)所收本文基本上屬于同一文本(然而史容注本以及《外集》中“驂”作“參”,“欲”作“愈”,“斧斤”作“斤斧”,“太微”作“紫微”)。有關(guān)此詩,史容注本所舉的真跡依然是完全不同的文本(但是,在《贈送忠玉提刑朝奉》詩題上,與黃所舉真跡是相同的)。以上所舉三例都是史容參照新發(fā)掘的《年譜》沒有參照過的黃庭堅詩的真跡的內(nèi)容。這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同樣的情況在下面的例子里也是可以看到的。
《薄薄酒二章》(《外集詩注》卷5,《年譜》卷8)其一“小者譴訶大戮辱”句下注:
山谷寫本作“譴何”,俗本誤耳。
《次韻無咎閻子常攜琴入村》(卷6,卷10)“晁子為之梁父吟”句下注:
嘗見山谷寫此詩,且跋云:“陳壽敘:武侯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
《次韻周法曹游青原寺》(卷12,卷15)后注:
碑本“荄”字韻下有兩句云:“蓮子委箭鏃,葵花仄金杯。”
《松下淵明》(卷16,卷23):
畫本今藏眉山陳氏,與板本小異,今錄于此:“南渡誠草草,長沙濟(jì)艱難……客來欲開說,觴至不得言?!雹俅颂幩爱嫳尽钡奈谋臼恰秲?nèi)集詩注》卷9所收題為《題伯時畫松下淵明》詩的異文文本。參照前揭第32頁注③。所謂“畫本”就是指題有黃庭堅詩的李公麟(字伯時)的畫。其所藏者“眉山陳氏”未詳。
這些都是《年譜》里所沒有的記載,是史容引用自己獨自發(fā)掘的真跡、石刻文本的例子②此處所舉例之外,《外集詩注》卷14之《同劉景文游郭氏西園因留宿》詩后注中,列舉了《外集》未收的《和蒲泰亨四首》(《別集詩注》卷下)以及《奉謝泰享送酒》(同上)的本文并敘述到“此詩真本尚存,而《遺文》不載,因附見于此”(《遺文》未詳)。而《年譜》卷21中該當(dāng)此處沒有類似于此的記載。。
《還家呈伯氏》(《外集詩注》卷1)“四時驅(qū)逼少須臾,兩鬢飄零成老丑”句下注:
《纂異》蜀本作:“四時略無一日閑、兩鬢已落年少后。”
《還家呈伯氏》(卷1)“斑衣奉親伯與儂,四方上下相依從”句下注:
《纂異》蜀本下句作:“絕勝已致三千鐘?!?/p>
《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卷3):
《纂異》眉州本及黃氏本:“一夢江南據(jù)馬鞍,夢中投宿夜闌干。山銜斗柄三星沒,雪共月明千里寒。俗學(xué)近知回首晚,病身全覺折腰難……”②現(xiàn)行史容注本的本文中《纂異》所引文本的第一二句作:“縣北縣南何日了,又來新寨解征鞍。”第五六句作:“小吏有時須束帶,故人頗問不休官?!?/p>
《和師厚接花》(卷3)“妙手從心得,接花如有神。根株穰下土,顏色洛陽春”句下注:
《纂異》蜀本前四句作:“妙得花三昧,誰明幻與真。家風(fēng)穣下土,笑面洛陽春?!?/p>
《同蘇子平李德叟登擢秀閣》(卷8)“松竹二橋宅,雪云三祖山”句下注:
《纂異》一本作:“暮雨二橋宅,孤云三祖山。”
《玉京軒》(卷9):
按《纂異》蜀本云:“蒼山其下白玉京,廣成安期來訪道……野僧云臥対開軒,爐香霏霏日杲杲。稻田衲子非黃冠,一缽安巢若飛鳥。莫見仙人乞玉泉,問取紫霄耶舍老。”③史容注本本文中《纂異》所引文本的“蒼山……”二句作:“蒼山其下白玉京,五城十二樓,郁儀結(jié)鄰常杲杲?!薄耙吧币韵铝渥?“野僧云臥對開軒,一缽安巢若飛鳥。北風(fēng)卷沙過夜窗,枕底鯨波撼蓬島。個中即是地行仙,但使心閑自難老?!?/p>
《三月乙巳來賦鹽萬歲鄉(xiāng),且搜獼匿賦之家,晏飯此舍,遂留宿。是日大風(fēng),自采菊苗薦湯餅二首》(卷10):
《纂異》別本“湯餅”下有“紅藥盛開”四字,“二首”作“三首”。第三首云:“春風(fēng)一曲花十八,拚得百醉玉東西。露葉煙枝見紅葉,猶似舞余和汗蹄。”
《黃幾復(fù)自海上寄惠金液三十兩,且曰此有德之士宜享,將以排蕩陰邪守衛(wèi)真火,幸不以凡物畜之,戲答》(卷11)“只恐無名帝藉中”句下注:
《纂異》本作“黨籍”,蜀本作“常籍”,舊本作“掌籍”,皆誤。
《從時中乞蒲團(tuán)》(卷12)
《纂異》蜀本作“謝時中送蒲團(tuán)”,云:“織蒲投我最宜寒,政欲陰風(fēng)雪作團(tuán)。方竹火爐趺坐隱,何如矍鑠據(jù)征鞍?!迸c今本句多不同。詳詩意是謝“送蒲團(tuán)”,今本題作《從時中乞蒲團(tuán)》,疑有誤。
《元豐癸亥經(jīng)行石潭寺,見舊和棲蟾詩,甚可笑。因削柎滅稿,別和一章》(卷13):
按《纂異》一本云:“……夢回身臥竹窗日,院靜鴉啼柿葉風(fēng)。世路侵人頭欲白,山僧笑我頰猶紅。壁間佳句多丘壟,問訊髑髏聊攓蓬?!鳖}云:“癸卯歲過宿石潭寺,得前朝詩僧棲蟾長句和之。歲行二十一,重來讀舊詩,復(fù)用其韻。”④史容注本的本文中《纂異》所引文本的“夢回……”以下六句作:“空余祇夜數(shù)行墨,不見伽梨一臂風(fēng)。俗眼只如當(dāng)日白,我顏非復(fù)向來紅。浮生不作游絲上,即在塵沙逐轉(zhuǎn)蓬?!?/p>
這些例子中有一些引用了幾乎可以認(rèn)為是別的作品的、含有大幅度文字異同的文本。不僅僅限于上面所舉的例子,黃庭堅詩中存在大幅度文字異同的作品是很多的。稱其為黃詩的最大特色可以說是毫不夸張的。此外,關(guān)于《纂異》所記載的“蜀本”、“眉州本”、“黃氏本”所指為何至今未詳。
史容注所引用的這些《纂異》的記載在《年譜》中是怎樣表現(xiàn)出來的呢?首先需要確認(rèn)的是,《年譜》中并沒有出現(xiàn)《纂異》的書名。其次,關(guān)于上面所舉例子中的《還家呈伯氏》(《年譜》卷4)、《同蘇子平李德叟登擢秀閣》(卷11)、《玉京軒》(卷12)、《黃幾復(fù)自海上寄惠金液三十兩 ……》(卷14)等作品,在《年譜》中并沒有有關(guān)文本異同的記載。還有,關(guān)于《從時中乞蒲關(guān)》(卷15)一詩,《年譜》只作了“蜀本作《謝時中送蒲團(tuán)》”的說明并沒有列舉本文的異同①史容注本將《從時中乞蒲團(tuán)》詩作一首來看,而將《纂異》所引“蜀本”的文本作為異文進(jìn)行了列舉。對此,《年譜》將其作二首來看,并對《纂異》所引的文本屬于《外集》卷14所收同題詩的后篇一事做了指摘。此后篇未為史容注本所收(《山谷詩外集補(bǔ)》卷4所收)。。但是,在此之外的作品中,雖然沒有使用《纂異》的書名,《年譜》中與史容注本同樣的記載也是存在的。例如,關(guān)于《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卷5)及《和師厚接花》(卷7)二詩,分別以“蜀集舊本全篇云”、“蜀本前四句云”的形式引用了與史容所引的《纂異》相同的異文②關(guān)于《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詩,《年譜》卷5在列舉了《纂異》所舉的文本之后又作了“今《豫章集》前六句皆不同耳”的敘述。由此黃所見《豫章集》即《外集》中,似乎前六句皆與《纂異》所引文本不同,而此處的第三四句與現(xiàn)行的《外集》卷6以及史容注本與《纂異》所引的文本相同。。關(guān)于《三月乙巳來賦鹽萬歲鄉(xiāng)……》(卷13)一詩,在作了“別本‘湯餅’下有‘紅藥盛開’四字,且有三首”的敘述以后,引用了與“第三首”相同的異文(史容注本此詩作二首。此點與《年譜》相同)。而關(guān)于《元豐癸亥經(jīng)行石潭寺……》(卷17)一詩,以“舊詩云”的形式引用了相同的異文(但是,沒有史容注本所引用的“題云……”記載)。有關(guān)《纂異》和《年譜》是如何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有必要進(jìn)行更深一步的探討。不過就筆者管見,可以認(rèn)為,《纂異》的成果為《年譜》發(fā)展性地吸收繼承了下來。
從上面所舉的例子中可以看到史季溫注本的盡可能地收集包含詩的本文、題、序跋等各種異文的文本及集本中被遺漏掉的文本的編纂態(tài)度。這一姿態(tài)從《平原郡齋二首》(卷上)及所附的注記中也可以看出。此詩不為黃《別集》所收,是史季溫以真跡為依據(jù)新采錄的作品。有關(guān)此詩,史季溫注作了“《外集》有《平原宴坐》詩二首……與此不同”的說明,并列舉了《外集詩注》卷14(以及《外集》卷6)所收《平原宴坐二首》(前揭)的本文。因此,史季溫注本所收的《平原郡齋》詩是將持有史容注本所收《平原宴坐》詩的異文文本作為本文的作品。在此基礎(chǔ)上,史季溫注還作了“又按蜀本詩刻有山谷真跡,題云《平原郡齋》”的敘述,指摘黃庭堅的真跡中題為“平原郡齋”而不是“平原宴坐”的事實。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史季溫注本在上面‘平原郡齋’詩之后收錄了《題邢敦夫扇》詩(卷上)。正如此詩的注中所說的“與《平原郡齋》詩大同小異”那樣,《平原郡齋》和《題邢敦夫扇》二作雖然存在異文,但基本上是屬于同一作品。也就是說,史容注本的《平原宴坐》,史季溫注本的《平原郡齋》和史季溫注本的《題邢敦夫扇》是處于持有三個異題的異文關(guān)系中的?!额}邢敦夫扇》詩實際上是為邢居實(字敦夫)而揮毫扇面所作。而這一題目忠實地反映了當(dāng)時的作詩狀況③正如從至此所舉的例子中所看到的那樣,黃庭堅的詩存在著為數(shù)極多的異文。這可以說是與黃庭堅擅長書法而相關(guān)聯(lián)的??梢韵胍姙榱隧憫?yīng)索字的要求而揮毫自己詩作的機(jī)會是很多的。文人在書寫自己詩作時,即使是相同的作品在書寫時也有有意改變字句之舉(此案為京都大學(xué)金文京教授所賜)。黃庭堅詩的異文因此而生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從此意義上《題邢敦夫扇》詩的例子是很有深意的。此外,有關(guān)黃庭堅書寫自己和他人詩作一事,參照莫礪鋒《黃庭堅“換骨奪胎”辨》(同氏《江西詩派研究》,濟(jì)南:齊魯書社,1986年)。。像這樣,黃庭堅的詩建立在同一基礎(chǔ)上的詩的文本,以包含不同字句的文本或伴以不同詩題而傳承的例子是很多的。史季溫注本為廣泛采錄此類文本作出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