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高為
夭折的合作及其他
●文 高為
《文學自由談》2010年第5期,封面人物是李書崇先生,這使我想起了我們的一次夭折的合作。
2008年3月31日,收到李先生的專著 《與死亡言和:東西方死亡現(xiàn)象漫談》,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銅版紙全彩印刷,定價45元。因為已經過了版權期,經朋友介紹,李先生投石問路,看看我們社有沒有興趣。李先生是著名作家、人文學者,關注自然與文明生態(tài)、性、死亡、宿命等宏大話題,其著作和譯作都圍繞這些話題展開。我社領導認為中國人對死亡特別忌諱,我們出版的《外國墓志銘》,雖然幽默風趣,銷售卻并不理想。盡管如此,總編還是同意了這個選題。
因為選題已通過,李先生同意將《與死亡言和》的電子文本發(fā)過來,并主動說可以到四川人民出版社去拷貝一張光盤,那是經過三校的,錯誤基本都改正了,并建議將書名改為 《死亡簡史》,這樣更吸引人。對于彩色印刷,李先生卻認為沒必要,甚至要求把彩圖全改為黑白圖,這樣更突出了書內容的莊重性,讀者也會更關注文字,不至于喧賓奪主。出版社見到的多數是要求把小開本改大開本,加大圖片和字號,黑白圖改彩圖的,如此可以多拿版稅,很少有像李先生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這也反映了李先生以學術為重,不以稿酬多少為中心的風度。
作者這邊搞定了,我就填表正式申報選題。沒想到挨了當頭一棒——選題被上面否定了,理由是:與主流價值觀不符!
我一下傻了:什么是主流價值觀?只生不死就是主流價值觀?這也不符合唯物主義呀!就像曾經全國高喊的“萬歲萬萬歲”。一切生物,有生必有死,承認這一點,正確地認識死亡,勇敢地面對死亡,珍惜生命,這才是正確的人生態(tài)度,或者說人生觀、價值觀。而不是對死亡采取鴕鳥政策,躲避、逃避、規(guī)避。中國人忌諱談死亡,不愿立遺囑,留下了無窮無盡的后患和悲劇與鬧劇。最近曝光的例子是合肥的老作家白榕與文學女青年冰云(何慶華),結婚4年后,75歲的白榕去世。兩個兒子把34歲的繼母告上了法庭,爭奪財產?!八麨槭裁床辉缭缌粝乱患堖z囑呢,為什么要讓我經受喪夫之痛后又要面對這樣的紛爭?!”(見何慶華《“文學,我詛咒你!”》,2011年2月24日《羊城晚報》)當然,我是不會去問的,雖然不是黨員,黨性原則還是知道的、堅持的——下級無條件地服從上級,別找不自在。
雖然很憷頭,但我還是把選題被斃的結果打電話告訴了李先生,并強調說,自己十分佩服作者,也很喜歡這本書,非常想做此書的責編,但是,我說了不算,只能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機會等等等等。其實我很明白,很難再有機會合作了。
在此之前,朋友曾送我李先生的另一部專著《重新邂逅——東西方性文化漫筆》,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出版,定價14.60元。那部書縱論古今中外的性文化,資料豐富,文筆活潑,圖文并茂,可讀性極強。因為已經過了版權期,我想在我社重新出版,選題卻沒有通過——類似的書太多了,少沾性話題。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保ㄍ豸酥短m亭集序》)死與生都是人生的大事情。而生是離不開性的。李敖說:上帝管兩頭,我管中間。這所謂的兩頭,指的就是生與死。談論死亡的東西出不了,談論性、命的也出版不了,到底要出版什么呢?
李先生并沒有責怪我辦事無能,相反,給我寄來了《死亡簡史》(原名《與死亡言和》)、《性文化史綱》(原名《重新邂逅——東西方性文化漫筆》)兩部專著簽名本,都是四川文藝出版社2009年1月版,定價都是30元,同屬“大家人文讀庫”。2008年12月15日,手捧這兩部“舊書新做”或“舊籍新刊”,只能是徒呼負負,悵恨久之。
我猜想,很可能是李先生去四川人民出版社拷貝《與死亡言和》光盤時,引起了他們的警覺,他們也不想放棄此書,于是重新簽訂出版合同,不但如此,而且順帶把安徽文藝出版社的《重新邂逅——東西方性文化漫筆》也拿了過來,一起納入讀庫,改換書名重新出版。
“舊書新做”或“舊籍新刊”,一方面可以使有價值而市面上已難見到的書(包括經典)重現(xiàn)人間,繼續(xù)發(fā)揮作用;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社會浮躁,限制頗多,人們慣于炒冷飯,怯于開拓,只是重復昔日的輝煌,夸耀祖宗的風光,類似后代不肖,只會列舉“四大發(fā)明”一樣?!芭f書新做”或“舊籍新刊”,說好聽的是慧眼識珠,說不好聽的就是互挖墻腳。
在某場所謂“中國文學高端論壇”上,有位專家認為,現(xiàn)在的長篇小說,“不缺技巧不缺語言也不缺感覺,缺的是一種精神和思想的力量”。(《中華讀書報》2011年1月26日)文明的標志就是允許多種思想存在,而不是只有一種“主流思想”或價值觀。所謂的“解放思想”是個偽命題,因為思想從來都是“解放”的、自由的,恰如《紅燈記》中李玉和的唱腔:“休看我,戴鐵鐐,鎖鐵鏈,鎖住我雙腳與雙手,鎖不住我雄心壯志沖云天!”關鍵在于能夠自由地表達思想而不受到打擊迫害。否則,鼓勵創(chuàng)新就是一句空話,或者說緣木求魚。
一個人唱歌、唱戲、演奏樂器不合調子,我們就說他“走調”或“跑調”、“五音不全”。但一個社會只有一個調子,那會不會很單調很恐怖?類似防空警報或狼嚎?和諧指的是“配合得適當”。需要各種調子、各種顏色合理搭配,而不是只有一種顏色、一種調子。思想也是如此。
令人不解的是,同樣是屬于一個行業(yè),為什么安徽、四川允許的事情,到了我們這兒就不被允許?況且,我們這兒還屬于“國際化大都市”哩,這不僅指人口多、高樓多、汽車多,還應該是貢獻大、名氣大、自由度大吧。
反過來說,我也感到慶幸,領導咋說咱咋做,免得犯錯誤。南方的一位同行,因為編的人文書宣傳了民間思想,與“主流價值觀”不符,就被調整去編科技書了,以免再犯錯誤。同樣是南方的一位同行,因為簽發(fā)了一篇談劣幣驅逐良幣的文章,不但丟掉了編輯部主任的位子,還在自己編輯的雜志上受到“自己人”的批判。
俗話說“無欲則剛”。我們也可以說“無欲則死”。干什么都沒有了欲望,缺少了激情,只是憑著慣性,照著別人的指揮去做,要想與眾不同就太難了。當職業(yè)僅僅是職業(yè),與事業(yè)漸行漸遠,工作只是為了糊口,久而久之就會失去動力,所謂哀莫大于心死,行尸走肉,那真的就離萬念俱灰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