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繼周
焚膏繼晷歷暑寒,劫后欣看火種傳。
展翅雛鷹多珍重,青青諸子勝于藍。
1981年,文革后首屆草原科學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學術香火中斷多年,后繼有望,大喜事。我興奮之余,即席寫了上面這首小詩祝賀。其中表達了我對草業(yè)接班人的期待和關切之情。
文革以前,草原科學研究生教育很不正規(guī)。時有時無,斷斷續(xù)續(xù),且非招考入學,而是由學校人事部門推薦。那時,畢業(yè)生工作統(tǒng)一由國家分配,無就業(yè)問題。說是國家分配,其實就是學校人事處分配。按照當時人事部門掌握的尺度,大體是這樣的次序:首選,留學蘇聯(lián)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次選,留校任助教;三選,政府部門和其他高等學校、研究單位;四選,推薦研究生;最后一選是到偏遠地區(qū)或基層工作,多是家庭出身“不好”,或“與組織有距離”的學生。在分選五等中,研究生居第四,相當五級分制的及格線。也有優(yōu)秀學生,有抱負,自愿從助教轉變?yōu)檠芯可?那是特例。文革期間,大學全然癱瘓,研究生教育更無從談起。
1978年,撥亂反正之初,鄧小平首抓大學恢復招生。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獲準招收草原學首批碩士研究生八名①興奮之余,還不能忘記一件使我傷感的事。那就是唐廣康同學的猝死。他的父親是蘭新鐵路黃羊鎮(zhèn)車站的站長,東北調(diào)來支援蘭新鐵路的。唐廣康有東北人的豪爽耿直,加上鐵路子弟的那份瀟灑不羈,是個很有特色的學生。1979年夏季,在天水小隴山林場野外實習時,天熱口渴,他喝了溪溝里的大量生水,感染了急性腸炎,病勢猛烈,竟至不治。那時我正在外出差,未能參加善后處理。給蘭大和鵬云增加了不少負擔。畢業(yè)的時候,少了唐廣康,憑添了一份惆悵。。頗有可記憶之事。
這批研究生是在間斷十年之后,經(jīng)過正式考試選拔的。研究生由人事部門推薦到公開考試選拔,高等教育制度改革邁出了一大步。研究生從此擺脫了畢業(yè)生選拔中老四的地位,成為社會新寵。
我對這批新寵,草原學研究生,尤為關心。他們肩負著繼往開來的重大使命,無異久患不育癥家庭的新生兒,特別叫人疼愛。當時教學條件很差,師資不足而且質(zhì)量不高。例如英語老師,多由俄語速成培訓轉型,而他們教的學生卻要走上國際舞臺,這顯然不行。為了保證教學質(zhì)量,我找到蘭州大學生物系主任,我的好友,張鵬云教授。他慷慨支援,安排研究生第一年住在蘭州大學,攻讀英語、數(shù)學、化學、物理、哲學等基礎課及植物分類學等專業(yè)基礎課。按教育部標準,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撥給蘭州大學相應的教學經(jīng)費。鵬云是一位學識淵博,操行卓越的教育家。我放心地把這批研究生的學習和生活完全托付給他了。他殫精竭慮,在這百廢待興,撥亂反正初期,居然安排得井井有條,課堂講授,實驗室操作以及野外實習,各個教學環(huán)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絲不茍。他們順利完成了學習任務,科學基礎相對鞏固。就在這八名研究生中居然走出一位院士。鵬云功不可歿。
畢業(yè)典禮是在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圖書館的一間閱覽室舉行的。那時校址還在甘肅省武威縣黃羊鎮(zhèn),地處河西走廊南口。公路從蘭州方向走來,翻越烏鞘嶺,向北一串曲折婉轉的大下坡,過古浪峽,豁然開朗,形如喇叭口,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就在這個喇叭口上,面對武威盆地。左側是長年積雪的祁連山,右側是河西走廊的北界,沙漠邊上的古長城。舉目北望,盆地在腳下展開,村樹與阡陌雜錯,隱約顯現(xiàn)于云煙迷濛之中。從遠山呼嘯而來的勁風,在山嶺間回響,不時夾有深沉的滾雷聲,氣勢壯闊浩大,催人振奮昂揚。
研究生畢業(yè)時正值秋季。清人張玿美②張玿美,(生卒年不詳,字昆巖,甘肅武威人),雍正元年(1723年)應孝廉方正科薦舉,授廣東惠來知縣,繼升廉州知府、廣東雷瓊道,后辭官回故里。曾主編《五涼考治六德全志》等。在所著《濯硯堂詩鈔》中有《黃羊秋月》一首,寫的正是此時、此地的黃羊鎮(zhèn)風光。
一線中通界遠荒,長川歷歷抱西涼。
草肥秋色嘶蕃馬,霧遍山原擁牧羊。
蘇武廿年持漢節(jié),驃姚萬里拓秦疆。
幾回聽處橫吹笛,楊柳春風憶夕陽。
這里正是漢代名將霍去病馳騁河西走廊,斷匈奴右臂的古戰(zhàn)場,也是蘇武持節(jié)牧羊北海③據(jù)考證,有蘇武牧羊的北海即民勤的白亭海一說,張玿美從此說。民勤屬古涼州,即今武威地境。,被囚禁礪志之地。自然風光與人文積淀交相輝映,可謂人杰地靈。這班研究生恰好在這里熏陶砥礪,完成學業(yè),他們的夢幻人生從這里起航,也算得風云際會,難得的人生機緣。
當年祝福他們雛鷹試飛,叮嚀珍重初航。如今三十年過去了,“楊柳春風憶夕陽”之時,情懷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