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1956年,十八歲從中原當兵到云南,在部隊干了十五年?!都t樓夢》里說“世事洞明皆學問”,那些年多是守邊防,信息閉塞,“軍風”還算純樸,除了訓練、作戰(zhàn)之外,其他就是吃飯、看書、鉆坑道、睡覺,哪懂什么“世事洞明”?基本上是“傻大兵”一條(只指鄙人)。回到地方后,我的腦袋才算開了點兒竅,多少被灌進去點兒“學問”。并由此“引導”我走上了雜文創(chuàng)作的道路。
慢慢融入地方后,第一個體驗到的是:假如一個人只憑努力工作,而沒有背景又不愿鉆“為狗爬出的洞”,再染上點兒好思考的“惡習”,那政治生命基本上就完了。做個正派人非常不易,成本很大。當然,這個“下馬威”之于我的思考遠不止這點兒。第二個體驗則是社會充滿了不公和丑惡。權力通吃,只要權力在手,金錢、房子、女人、文憑……手到擒來。無權無勢的民眾成了天下最倒霉的人。農民可能失地;工人可能失業(yè);訪民可能被抓;市民的房子也可能被扒……很多活生生的事例,常常讓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但一介弱民總不能宣布召開個大會去“訴苦把冤伸”吧?無奈和無助只能讓人獨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人不能一直這樣憋著,不能像死水一樣“清風吹不起半點漣漪”。為了發(fā)泄,為了呼喚,從1992年始,我怯生生但又很堅決地學寫雜文。不過,正如文首所說,我當過兵,還讀過軍校,南疆作戰(zhàn)時任過團參謀長,假若讓我寫個敵情報告、作戰(zhàn)方案什么的,還能湊合。但玩起文學,那就有些“張飛繡花”了,自忖“可笑不自量”。但是,舍此還有更好的路嗎?憑著當時的一股莽撞,憑著這些年“駑馬十駕”的堅持,尤其是無數編輯老師的提攜、指教和抬舉,一直走到了今天,累計發(fā)表雜文千余篇。我想再寫三十年(假如上天恩準),也照樣有寫不完的東西。因為現(xiàn)實中的雜文素材常常迎面撲來,躲都躲不開。我們的這個“資源”實在太豐富了,估計在我有生之年仍可能繼續(xù)豐富下去。那么,此生就做個“雜文人”了。并引以為自豪和光榮。
二十年來跌跌撞撞一路走來,雖然愚鈍,但多少也有點兒感悟。雜文不是“辱罵和恐嚇”,不是無數素材的堆砌,不是嘮嘮叨叨的“祥林嫂”,不是苦口婆心的勸說人,不是婦人之仁的贊揚者,不是“小罵大幫忙”的“連體”,更不是“鶯歌燕舞”的頌圣……雜文應該是正義的噴射,思想的火花,真理的閃光。它為消除社會的不公和黑暗而引路、吶喊;為民主、自由的擴張和累積而添磚加瓦、推波助瀾;為先進思想和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而燕子銜泥、精衛(wèi)填海。雜文作家應該是人群中的普羅米修斯,是文明的盜火人和傳播者。
眼下的雜文,應該有自己的“戰(zhàn)法”。以嬉笑怒罵的戰(zhàn)術和兵力,以最先進的普適價值作武器,在“假惡丑”的防線中撕開突破口,爾后慢慢向兩翼擴張和浸透,目的是為了擴大普及和啟蒙。再向縱深迂回挺進,從制度、文化和歷史軌跡的深處挖出社會的“毒瘤”,從陰森森的黑暗處把它端出來曝曬于太陽之下。目的是釜底抽薪。
我開始寫雜文那幾年,矛頭直指貪官,其恨大有“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之狀。后來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目標,于是慢慢“變”了。前幾年我曾寫過一篇《救救貪官》。從某種意義上講,貪官同樣是體制與制度及其文化的受害者。當大限臨頭時,他們全然顧不上昔日的“尊嚴”而像狗一樣哀號求生;當他們妻離子散甚至一家入獄時,貪官同樣涕淚縱橫悔恨無限。好可憐呀!不過,假若把他們放在聯(lián)合國,十有八九會“化腐朽為神奇”而成為清官。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能夠徹底實現(xiàn)民主憲政,中國將不會繼續(xù)盛產貪官,更不會再出現(xiàn)唐福珍、趙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