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
在做家教的家里,他彈琴之前總會仔細地把手洗干凈。
藥家鑫喜歡安安靜靜地彈琴。
在羅太太家做了近兩年的家教,有時候他一周會在這個家里出現(xiàn)五次。
在做家教的家里,他彈琴之前總會仔細地把手洗干凈?!皬椙俚臅r候像融在里面”,學生的家長羅太太說,能看出來,他喜歡音樂。藥家鑫不喜歡激烈的曲子,他說,一彈抒情的曲子就覺得悠揚,而激烈的就沒了感覺。
他的彈琴風格在大學同學看來,細而干凈。他2008年考西安音樂學院的時候,彈的是《水的嬉戲》,熟練、規(guī)范。
在羅太太眼里,他就是一個白白凈凈的孩子。
從沒有遲到,也沒有請過假。晚上六點左右開始,進了門就關(guān)了手機練琴。練琴之外,他和陪練的孩子交流的多是養(yǎng)小動物的心得和玩iTouch的體會。
他進門會微笑著和所有人打招呼。課時費漲了,羅太太覺得有點力不從心。孩子的奶奶給藥家鑫打電話說困難,他很客氣,最終還是回到原來的價格。
唯一讓羅先生覺得有點特殊的是,藥家鑫幾乎不吃他家里的東西,“也許有點輕微的潔癖”。
他不喜歡足球以及一切劇烈的運動,世界杯的時候,說起足球,他笑笑,覺得太激烈了。
大學里,同學對他的印象多是,普通、羞澀。
“平淡的讓我想不起來”,西安音樂學院08鋼琴系的李娜(化名)說。有時候上課他們坐在一起,發(fā)發(fā)呆,聊聊天?;卮鸩簧蠁栴},互相救場。也會一起抱怨曲子難背,老師太嚴。
同學們都叫他鑫鑫。他專業(yè)課不錯,第一學年的時候拿到了乙等獎學金。
因為走讀,他和班里的同學并不太熟悉。出事后,老師回憶起他來,沒有特別的印象。只是提到,大二下學期因為帶家教太多,成績下降,輔導員找他談話,效果并不是很明顯。
但他們都記得他笑起來的樣子。眼睛瞇瞇的,愛臉紅。老師曾經(jīng)說他的名字是“要加薪”,全班哄笑。
今年大三了,他辭掉了家教,想多一點時間練琴。他對羅太太說,想要考研,有更好的深造機會。他想去上海、北京。
暗涌
他曾對朋友感嘆,“也許我心理有點扭曲了”
家里,只有藥家鑫一個孩子。
鄰居的眼中,藥家鑫文氣,不是一個“油痞”,家里的乖孩子。
他父親原來在西安華山機械廠工作,后來下海經(jīng)商。母親也是廠子里的工人,退休后主要精力都在照顧他。
樓下的鄰居張定亮說,藥家和鄰居關(guān)系相處都不錯,但也不會交往太深,家境算是殷實。
在藥家鑫的朋友吳強(化名)看來,藥家鑫和父親的關(guān)系其實一直緊張。
“他常常會在背后罵父親”,吳強說,藥家鑫的父親小時候?qū)λ^嚴格。父親打他,還曾經(jīng)把他關(guān)在地下室,黑而且冷。
另外一位朋友李令(化名)曾經(jīng)在藥家鑫家下面的垃圾桶,發(fā)現(xiàn)一堆被掰成兩半的游戲碟片。藥家鑫從來不敢自己在家玩游戲。
父子矛盾的焦點在于,父親不能接受藥家鑫對情感的態(tài)度。藥家鑫的父親彈古箏、練書法,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人。
吳強說,藥家鑫最無法接受的是父親的諷刺。他的父親曾經(jīng)對藥家鑫說,“你那么丑,沒有人會喜歡你”。
那時候藥家鑫在上初中,近200斤的體重,很短的時間內(nèi),他迅速瘦了下來。到現(xiàn)在,他一直保持一百斤出頭的體重。
藥家鑫曾經(jīng)對他一個朋友說,他會把吃進去的食物都吐出來,只嘗一下味道。
藥家鑫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夏天,為了不曬黑,他會穿長袖的衣服。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臉上長痘,會熬中藥來吃。他會買各種化妝品,會用脫毛膏。他保養(yǎng)自己的手比女孩子還要精細,一層層的抹護手霜、修剪指甲。
他愛美,想到要整容。
有一段時間,藥家鑫和自己的一個朋友聊得最多的話題就是,中了五百萬怎么花。
計算了那么久,他最后的結(jié)論是,拿去整容。
高考他考得很好,姥爺獎勵了他一萬塊錢。吳強說,藥家鑫拿出一半錢做臉部美容,一半買了手機?!拔蚁氚鸭依锏腻X都花光”,藥家鑫甚至有時候會對吳強抱怨,恨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樣的藥家鑫躲在乖巧、成績好的藥家鑫后面,很多人看不到。
他對吳強感嘆,“也許我心理有點扭曲了吧”。
執(zhí)拗
他的執(zhí)拗讓家里人屈服,他開的那輛雪佛蘭科魯茲是他家的第一輛車
朋友李令說,他在某種程度上理解藥家鑫。家長越嚴格,孩子越叛逆。外表乖一點,會少一點麻煩。
李令說,藥家鑫的爸爸希望他出類拔萃,而這種希望會讓藥家鑫逆反。藥家鑫的性格有時候很柔順,但有時候會突然強硬。
鄰居張定亮說,有一次藥家鑫的父親對他感嘆,這孩子怎么這么倔。
倔到吳強覺得他有一點強迫癥的傾向。
喜歡什么就一股腦地喜歡。他喜歡濱崎步,MP3里永遠是濱崎步的歌。他去卡拉OK,只唱濱崎步的日文歌。他不懂日文,就用中文注音。他不允許任何人說濱崎步的壞話,說了他會翻臉。
有一次,藥家鑫和吳強在網(wǎng)吧里下載游戲,有人喊地震了,大家都往外跑。藥家鑫不肯跑,他對吳強說,濱崎步的游戲還沒下完呢,跑了回來又要重新下。
他和吳強在一起玩的時候,常常提前兩個小時就準備出門。除了擦化妝品,他還會反復把自己的東西一遍遍核對,總是感覺自己忘記帶某樣東西。
他的執(zhí)拗也經(jīng)常會讓家里人屈服,他開的那輛雪佛蘭科魯茲是他家的第一輛車。吳強說,按照他父親的性格,是不會喜歡他那么張揚的。
吳強一直覺得,藥家鑫是個柔弱的人,他膽子小,不和人吵架,有什么事情都跟在他后面。他的一些執(zhí)拗,也只是單純的執(zhí)拗。他的虛榮只是愛美的虛榮,有點自私,但無傷大雅。
爆發(fā)
發(fā)現(xiàn)被撞者沒死并在記他的車牌號碼,他拿出刀子
他的爆發(fā)讓所有人都吃驚。
“好像突然間所有的路燈都滅了。我把刀扔在副駕駛的位置,我不敢看”。
藥家鑫被抓之后,陜西電視臺的記者官茜見到了他。這是他和宮茜說起殺人之后上車的瞬間。
2010年10月20日晚11點左右,藥家鑫在西安大學城的翰林路撞倒了張妙。張妙是附近村的村民,在大學旁邊的一個麻辣燙店打工。當時她騎著電動車和藥家鑫同向行駛,藥家鑫車加速后感覺撞上了什么東西,他沒在意。
后來他覺得不對,掉頭查看,發(fā)現(xiàn)張妙被撞倒。
事情就在此時起了變化。他后來向警方供述,他下車,發(fā)現(xiàn)張妙沒死并在記他的車牌號碼。他拿出刀子。
腹部一刀,背部三刀,前胸一刀,雙手三處刀傷。張妙的妹妹張朗說,致命的是前胸右鎖骨處,主動脈被割斷。
藥家鑫接受采訪時說,他之所以選擇這種方式,是怕農(nóng)村人難纏。
后面還跟著一句,電視上沒有播出來,“我害怕她沒完沒了地纏著我的父母和家人”。
宮茜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藥家鑫整個人都要垮下來了,“比照片顯得老了五六歲”。他一看到有人提攝像機進來,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宮茜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回答出那句話之前,抿了一下嘴,想了半天,“看著像有點不好意思說”,后來還是回答了那句話。
他說話的時候整個聲音都顫抖著。他還說,自己后悔。
他說,如果沒有這件事情,他應該已經(jīng)參加了學校的考試。而且還可以和父母在一起吃一頓熱飯。宮茜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感情細膩的人,在看到自己那輛紅色的汽車時,他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女友。他說,419是他女友的生日,NO是不分手的意思。他的車牌號是,陜A419NO。
刀刺張妙之后,事情沒有結(jié)束。
在距離翰林路不遠的地方,藥家鑫又一次撞了人。一男一女。
他下了車,看了一眼,上車準備掉頭開走。
這時段乖良路過,他正好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看到受傷的人自己認識,上去堵住了藥家鑫。
藥家鑫不肯停車,打方向盤。段乖良一把拽住藥家鑫的胸口,一手搶方向盤。爭奪了幾下,藥家鑫停了下來。“我一看他就是新手,要不然他拿車使勁一撞我也沒辦法”,段乖良說。藥家鑫的車和駕照都是今年六月份的,新車,新手。
藥家鑫被扯了下來。
“他很平靜”,被撞的男子石學鵬說。藥家鑫一下車就蹲在一個地方打電話。當時被撞的女孩傷比較重,石學鵬讓他過來扶女孩。
“他說,還不知道傷的怎么樣,一動說不定動壞了”。石學鵬想想也對,沒再堅持。
過了一段時間,藥家鑫的父母趕到,張羅著給受傷的人看病。石學鵬對藥家鑫父母的印象是,兩個人不推諉,很爽快。而藥家鑫那一晚,臉色平靜,悶聲跟在父母身邊。
宮茜跟著藥家鑫回過現(xiàn)場。在第二次車禍發(fā)生之后,藥家鑫將殺人的刀偷偷扔在了附近的草叢里。
“很奇怪,他指認現(xiàn)場的時候反而很平靜”。
那把水果刀很快找到了,血跡猶存。
困惑
記者曾經(jīng)問過他,你為什么會帶刀?他閉口不答。
第二場車禍是個小事故,藥家鑫被放了。
西安音樂學院鋼琴系的梁書記說,第二天藥家鑫還到學校上課了。
鋼琴課上到一半,藥家鑫臉色發(fā)白,他對老師說自己不舒服,回家了。
從此,藥家鑫再也沒有回學校。
10月23日,母親帶他到公安局,他承認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羅太太不相信藥家鑫會隨身帶刀。每次藥家鑫去她家里,都背一個書包,里面干干凈凈地放著水杯、琴譜和一個i-Touch。
宮茜曾經(jīng)問過他,你為什么會帶刀?藥家鑫閉口不答。
張妙至今沒有火化。
她比藥家鑫大3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媽。
張妙家里窮,她想著要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條件。每天她上午串好麻辣串,晚上去賣。一個月七百塊錢。
張妙跟妹妹說,未來的理想就是開個麻辣燙店,“把娃好好心疼,掙錢養(yǎng)活我娃”。
她的夢想并不難實現(xiàn)?,F(xiàn)在的雇主已經(jīng)開始教她怎么配料。
事發(fā)那天晚上之前,她已經(jīng)有半個多月沒見到孩子了。她給老公打過電話,說一直沒給你買過衣服,這次發(fā)了錢,給你買一件。
她兩歲的孩子很可愛,瞪著眼睛說,“媽打工掙錢呢”。
張妙的父親一直在等著藥家鑫的父母出現(xiàn)。他說,“俺們不想要他娃的命,養(yǎng)活一個娃不容易,你總要來道個歉吧”。
藥家鑫從幼兒園開始學琴。他愛好音樂,也曾經(jīng)是家里所有的希望。
現(xiàn)在,他在看守所等待著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