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月明

（中國海洋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100）

中國最早的文藝論是樂論，所謂“開山綱領(lǐng)”的“詩言志”也只是典樂的一部分。《禮記·樂記》應(yīng)該是先秦儒家樂論的集成之作，因進入經(jīng)典傳承系統(tǒng)而在中國文論研究中無法繞開?！抖Y記·樂記》凡六千余字，于“樂”之具體判斷規(guī)定也多達二十余條，綜而觀之，其要緊處，不過“象德”“內(nèi)（或敦）和”四字。前人研究《禮記·樂記》，專論“內(nèi)和”的多，專論“象德”的少?！跋蟮隆敝辽侔ū倔w論：“樂者，所以象德也”；作品論：“德音之謂樂”“樂章德”；創(chuàng)作論：“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夫樂者，象成者也?！?；功能論：“民之行法象君之徳”、“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等四個組成部分。本體論強調(diào)以“象德”為樂，作品論強調(diào)以象章德，創(chuàng)作論強調(diào)使德成象，功能論強調(diào)以象致德。論“象德”者，從功能論強調(diào)以象致德的多，從作品論強調(diào)以象章德的也不少，但從本體論強調(diào)以“象德”為樂者少，從創(chuàng)作論強調(diào)使德成象者亦少，把《禮記·樂記》看做以“象德”為核心的樂論系統(tǒng)者尤其少，今試剖析之。

一、人們是如何理解“象德”的

《禮記·樂記》中“象德”二字的直接呈現(xiàn)只有兩次，分別是：

1、“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jié)則饑。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時則傷世。事者，民之風雨也，事不節(jié)則無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保ㄈ粍t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

2、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是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禮以樂之。哀樂之分，皆以禮終。（其中應(yīng)有錯簡）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第二句只是判斷，沒有提供太多的信息，要理解“象德”二字，在第一句“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睂@句話的理解，不同的注家相差很大。

先看現(xiàn)代人對這句話的理解。

吉聯(lián)抗的解釋是：所以先王的制定“樂”，就是用來作為治理人民的一種方法，用得適當就能使人民的行為符合于德性的要求了。［1］（P21）

王夢鷗的解釋是：因而可知先王之作樂，是效法其政績，成績良好，亦即見其德性了。［2］（P503）

呂驥的解釋是：古代帝王之創(chuàng)制歌舞，是用作治理人民的一種方法，用得好，他們的行為就會符合道德了。［3］

蔡仲德的解釋是：所以先王創(chuàng)作音樂，是為了效法天地治理人民，樂教完善，就能使人民的所作所為合乎道德規(guī)范了。［4］（P254）

王文錦的解釋是：由此可知，先王作樂，用以效法政治，成績良好，那么人民的行為就都體現(xiàn)高尚的道德了。［5］（P538）

可見現(xiàn)代人理解的“象德”是符合道德、體現(xiàn)道德；這與古人的理解是不同的。

《禮記正義》：

（鄭氏）注：以法治，以樂為治之法；行象徳，民之行順君之徳也

（孔氏）正義曰：此一節(jié)明樂之為善，樂得其所，則事有功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者，言先王作樂以為治為法，若樂善則治得其善，若樂不善則治乖于法則，前文教不時則傷世、事不節(jié)則無功是也。善則行象徳矣者，言人君為治得其所教化美善，則下民之行法象君之徳也。［6］（P1102）

《欽定禮記義疏》：

鄭氏康成曰：教謂樂也，以法治，以樂為治之法；行象徳。民之行順君之徳也。

王氏肅曰：以法治，作樂所以法治其行也，君行善即臣下之行皆象君之徳。

孔氏穎達曰：此明樂之為善樂得其所則事有功也。以法治者，言先王作樂以為治為法，若樂善則治得其善，若樂不善則治乖于法，前文教不時則傷世事不節(jié)則無功是也，人君為治得其所教化美善，則下民之行法象君之徳也。

張氏守節(jié)曰：此明施樂須節(jié)也，寒暑，天地之氣，若寒暑不時，則民多疾疫；風雨，天事也風雨有聲形故為事，若飄灑凄厲不有時節(jié)，則榖損民饑。樂以氣和民心，如天地寒暑以氣生化，故謂樂為民之寒暑也。禮以形教，故曰事。天地之以風雨奮潤萬物，猶以禮安治萬民，故謂禮為萬民之風雨也。

陳氏旸曰：一陰一陽天地之道也，運而為四時則寒暑相推而歲成焉，散而育萬物，則風雨相資而化興焉，樂道天地之和而其教與事實體之也，春誦夏春合舞秋合聲，先王之所著以成教者，孰非法寒暑之時邪，以聲展之，以舞正之，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孰非法風雨之節(jié)邪，教有時，事有節(jié)，以善民心。如此則民之行未有不象上之徳矣。

可見古人理解的“象德”是：民之行法象君之徳?，F(xiàn)代人對“象德”的理解側(cè)重作品功能論的方面，強調(diào)樂符合道德、體現(xiàn)道德；古人對“象德”的理解側(cè)重接受功能論的方面，強調(diào)以樂為媒，民之行對君之徳的法象，以象致德?，F(xiàn)代人與古人對“象德”的不同理解，促使我們要進一步探討《禮記·樂記》中“象”、“德”在其文本中的涵義究竟是什么。

二、《禮記·樂記》中“象”的涵義

在字典中，“象”有：相似，好像；摹擬，仿效；肖像，相貌；象征；效法；想象；形象；卦象等義?！抖Y記·樂記》中“象德”之“象”、是在哪個意義上用的？我們還是在《禮記·樂記》的文本中尋找其根據(jù)。

《禮記·樂記》有十多處出現(xiàn)“象”，分別是：

1、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小大殊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則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粫r則不生，男女無辨則亂升，天地之情也。

這里的“象”指日月星辰之呈現(xiàn)外顯。

2、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后立之學(xué)等，廣其節(jié)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故曰：樂觀其深矣。

這里的“象”指人倫事理之呈現(xiàn)外顯。

3、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yīng)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倡和有應(yīng)，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各以類相動也。

這里的“象”指逆氣、順氣之呈現(xiàn)外顯。

4、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周還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奸，百度得數(shù)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倡和清濁，迭相為經(jīng)。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

這里的“象”指相似，好像。

5、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后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fù)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這里的“象”指聲音之呈現(xiàn)外顯。

6、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遲之遲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語汝。夫樂者，象成者也。摠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fā)揚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fù)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駟伐，盛威于中國也。分夾而進，事蚤濟也。久立于綴，以待諸侯之至也。

這里的“夫樂者，象成者也?！北辉S多人理解為：樂是象征成功。結(jié)合上下文，與其把“成”理解為“成功”，不如把“成”理解為“組成”，因為下文的“再成”“三成”“四成”“五成”“六成”明顯是指樂舞的段落構(gòu)成。因此，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樂是由外顯的聲音、節(jié)奏、舞蹈組成的。

由此可見，在《禮記·樂記》的文本中，“象”即“現(xiàn)”，外顯可見的符號為象，一也；有時為了讓不可見變?yōu)榭梢?，則要人為像擬，像擬（現(xiàn)狀）為象，二也。

三、《禮記·樂記》中“德”的涵義

《釋文》釋“德”：“德者，得也”。《說文解字》釋“德”：“外得于人，內(nèi)得于己”。韓愈《原道》說：“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強調(diào)內(nèi)在修養(yǎng)。在字典中，“德”有：道德，德行；品性；功德；心意等義。《禮記·樂記》中“象德”之“德”、是在哪個意義上用的？我們還要在《禮記·樂記》的文本中尋找其根據(jù)。

《禮記·樂記》有二十多處出現(xiàn)“德”，分別是：

1、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

此處的“德”指對禮樂的獲得、占有。

2、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時熟，然后賞之以樂。故其治民勞者，其舞行綴遠；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綴短。故觀其舞，知其德；聞其謚，知其行也。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3、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后立之學(xué)等，廣其節(jié)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故曰：樂觀其深矣。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4、士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jié)，流湎以忘本，廣則容奸，狹則思欲，感條暢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

此處的“德”指平和的品性。

5、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shù)，惰慢邪辟之氣不設(shè)于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然后發(fā)以聲音，而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蕭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

此處的“德”指道德。

6、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fā)外，唯樂不可以為偽。

此處的“德”指本性之端。

7、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8、樂章德，禮報情，反始也。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9、窮本知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jīng)也。禮樂偩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領(lǐng)父子君臣之節(jié)。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

此處的“德”指德性。

10、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11、子夏對曰：“……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p>

文侯曰：“敢問何如？”

子夏對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然后圣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詩》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嗣骺祟?，克長克君，王此大邦?？隧樋速?，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孫子。’此之謂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12、文侯曰：“敢問溺音何從出也？”

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wèi)音趨數(shù)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詩》云：‘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对姟吩疲骸T民孔易?！酥^也。然后圣人作，為鞉、鼓、椌、、塤、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鐘、磐、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酬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13、故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nèi)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輝動于內(nèi)，而民莫不承聽；理發(fā)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14、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yīng)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靜、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靜、廉而謙者，宜歌《風》。

此處的“德”指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

《禮記·樂記》把“樂”作為實現(xiàn)“治道”、“王道”四方向之一，顯然重視的是作為要素而存在的文藝活動在整體中的價值。其曰：“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庇衷唬骸笆枪氏韧踔贫Y樂，人為之節(jié)：衰麻哭泣，所以節(jié)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xiāng)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鳖愃频脑挕墩撜Z·為政》是這樣說的：“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兩相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禮記·樂記》只是以“樂”替換了“德”，《禮記·樂記》禮樂刑政與《論語·為政》禮德刑政其實是一回事。所以，《禮記·樂記》反復(fù)申明：

“禮樂皆得，謂之有德”；

“德音之謂樂”

“樂者，所以象德也”；

“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

“德成而上，藝成而下”；

“樂章德”

“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p>

“故觀其舞，知其德”；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p>

“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

“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

《禮記·樂記》言“德”有20多處，要而言之，“樂”不離德。德者，得也。得之為人，失之為禽獸?！暗隆敝笇θ诵耘c修養(yǎng)的內(nèi)在占有，得仁義謂之有德；得禮樂謂之有德。

四、《禮記·樂記》中以“象德”為核心的樂本體論

現(xiàn)代人對“象德”的理解側(cè)重作品功能論的方面，強調(diào)樂符合道德、體現(xiàn)道德；古人對“象德”的理解側(cè)重接受功能論的方面，強調(diào)以樂為媒，民之行對君之徳的法象，以象致德。其實，“象德”還有本體論和創(chuàng)作論的方面，前者強調(diào)樂就是“象德”，后者強調(diào)使德成象（使德外顯為一系列符號）。由此，構(gòu)成了一個以“象德”為核心的樂論系統(tǒng)。

今存《樂記》分“樂本”、“樂論”、“樂禮”、“樂施”、“樂言”、“樂象”、“樂情”、“魏文侯”、“賓牟賈”、“樂化”、“師乙”十一篇。一般而言，人們認為“樂本”論述音樂的本源問題；“樂論”和“樂禮”在對比中論述禮樂的社會功用；“樂施”論述樂的教化功能；“樂言”講述作樂之事；“樂象”論述樂的特征；“樂情”闡述了“情”的重要作用，說明了技法與內(nèi)容的關(guān)系；“樂化”論述了音樂的感化作用；“魏文侯”記載了子夏對古樂與鄭衛(wèi)之音的區(qū)分；“賓牟賈”記錄了孔子對《武》樂的理解；《師乙》記述了樂工師乙的聲樂論。其實，以后人的眼光看，不乏文題不對、脈絡(luò)不通、語意不貫、語句錯亂之處，因此，自清代以后，有李光地、吳草廬、汪烜（紱）等人曾經(jīng)對《樂記》進行重新編排整理，現(xiàn)代音樂家呂驥先生也曾經(jīng)將自己重新編排整理的《樂記》發(fā)表在1989年的《中央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上，不久音樂美學(xué)史家蔡仲德先生就提出了不同意見，并按自己的理解在《中國音樂美學(xué)史資料注譯》中，對《樂記》進行了自己的編排。而我認為，如果以“象德”為核心，對《禮記·樂記》的樂論系統(tǒng)編排整理，也許更易做到邏輯清晰、脈絡(luò)貫通、語意流暢。

我們以“象德”為核心，看樂的本體問題。下面列出《禮記·樂記》關(guān)于“樂”的判斷，分別為：

1、“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聲相應(yīng)，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此言“樂”之“象”?！皹贰敝跋蟆保ㄍ獠砍适净蚩腕w符號）由“聲——音——舞”三個層次或歌、舞、奏三個部分組成。聲、音與歌、奏相通。但單純的聲、音或歌、奏并非“樂”。

2、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p>

此言“樂象”之源。“樂象”之源在于人心之感于物。

3、“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p>

此言“樂”之“德”和“樂”的判別功能?！皹贰敝暗隆痹谟谄洹巴▊惱怼?，可以進行道德情感的教化，通過“聲”、“音”、“樂”的區(qū)分可以判別禽獸、眾庶、君子。

4、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

此言以樂觀德，從“樂”的施行程度可以看出從“欲”——自然情感到“道”——道德情感的教化程度。

5、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

此言“樂”之“象德”的構(gòu)成：“樂”呈現(xiàn)于金石絲竹、詩、歌、舞等樂象之中，但不過是“德之華也”。其本在“德”——性之端。結(jié)合前言“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可知此處作者是持性善論的。

6、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后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fù)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舉例說明“樂”之“象德”的運行過程：從自然情感“心之動”出發(fā)，運用聲者、文采節(jié)奏等“象”實行道德情感的教化。

7、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jié)也，故童者舞之。鋪筵席，陳尊俎，列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jié)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后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后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此言強調(diào)“德”在“樂”之各組成部分的首要地位。

8、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文侯曰：“敢問何如？”子夏對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然后圣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

此言“音”與“樂”的不同，“德”才是“樂”的必要因素。

9、子曰：“居！吾語女。夫樂者，象成者也；摠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fā)揚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

此言“樂”需要“象”來呈現(xiàn)。

10、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人之道也。聲音、動靜，性術(shù)之變，盡于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此言“象德”的實現(xiàn)原理：制《雅》、《頌》之聲（象）實現(xiàn)從自然情感到道德情感的教化。

11、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故聽其《雅》、《頌》之聲，志意得廣焉；執(zhí)其干戚，習(xí)其俯仰詘伸，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jié)奏，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紀，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此言“象德”的實現(xiàn)方法和要達到的理想目標。

12、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此言“象德”的教化功用。

其它還有些是在禮樂分別中，言“樂德”要達到的理想目標，如：

1、樂者為同，禮者為異。

2、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

3、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

4、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

5、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

6、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

7、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儕焉：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

8、樂也者，施也；禮也者，報也。樂，樂其所自生，而禮，反其所自始。樂章德，禮報情，反始也。

9、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tǒng)同，禮辨異。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窮本知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jīng)也。禮樂偩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領(lǐng)父子君臣之節(jié)。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合，陰陽相得，煦嫗覆育萬物；然后草木茂，區(qū)萌達，羽翼奮，角觡生，蟄蟲昭蘇，羽者嫗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而卵生者不殈，則樂之道歸焉耳。

10、故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nèi)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輝動于內(nèi)，而民莫不承聽；理發(fā)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11、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故禮有報，而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所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

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再反觀《禮記·樂記》中關(guān)于“象德”的文本。

1、“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jié)則饑。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時則傷世。事者，民之風雨也，事不節(jié)則無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保ㄈ粍t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按照天地的運行方式，寒暑不適時則會引發(fā)疾??；風雨失去調(diào)節(jié)則會引發(fā)饑荒。樂教對于民眾而言，就像天地運行過程中的寒暑一樣，教化不合時宜就會傷害世事；禮制對于民眾而言，就像天地運行過程中的風雨一樣，禮制不進行調(diào)節(jié)就會勞而無功；這樣就可以明白，先王之所以制禮作樂，是要按天地之法治理天下，適時運用，才能有利于進行彰顯道德情感的教化——（象徳）。

2、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是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禮以樂之。哀樂之分，皆以禮終。（其中應(yīng)有錯簡）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養(yǎng)豬釀酒，并非為了惹禍，然而因此而起的訴訟糾紛卻越來越多，這就是飲酒過度惹的禍。所以先王因此制定了酒禮，敬酒一次，賓主互相多次拜謝，這樣即使整天飲酒也不會醉倒，這是先王用來防止因酒惹禍的方法。所以酒宴是用以歡聚的，樂是用來彰顯道德的，禮是用來制止放縱的。所以先王遇到喪亡大事，定會有禮節(jié)來表示悲哀；遇到吉慶的大福，定會有禮節(jié)來表達歡樂。但哀樂的程度，都要以禮來節(jié)制。樂，是圣人所喜愛的，它可以使民心向善。它能深深地感動人，它能改變社會風氣，所以先王注重用樂進行教化。

要而言之，“樂”是歌、舞、奏、德的綜合體。

五、《禮記·樂記》如何把握“象”符號、如何討論使德成象

我們再以“象德”為核心，看樂的創(chuàng)作問題，樂章德，但德并不是樂，樂章德需要使德成象（客體符號），使內(nèi)在的人性與修養(yǎng)得以外顯。

在劉向校書時，《樂記》尚有23篇，但今傳《樂記》只有11篇了。失傳的12篇為《奏樂》、《樂器》、《樂作》、《意始》、《樂穆》、《說律》、《季札》、《樂道》、《樂義》、《昭本》、《昭頌》、《竇公》，從篇名上推測，應(yīng)與創(chuàng)作論強調(diào)使德成象有很大關(guān)系，我們今天談《禮記·樂記》對使德成象的把握，也就只好以今傳11篇為基本根據(jù)窺其一斑了。

首先，“樂”之“象”（外部呈示或客體符號）由“聲——音——舞”三個層次或歌、舞、奏三個部分組成，聲、音與歌、奏相通，包括今天所謂聲樂與器樂。其基本構(gòu)成是“聲”。《禮記·樂記》反復(fù)說：

“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后治其飾?！?/p>

“聲相應(yīng)，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p>

“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p>

“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p>

“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發(fā)以聲音，而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蕭管?！?/p>

其次，“樂象”之“聲——音——舞”或歌、舞、奏各有不同的呈現(xiàn)方式，甚至有相對固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p>

“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噍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fā)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

“是故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啴諧、慢易、繁文、簡節(jié)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薄肮淑姽墓茼?，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

第三，樂象是為章德服務(wù)的，有明確的主從關(guān)系。樂舞的作者是先王、圣人、天子、王、大人等有德者。

“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jié)也，故童者舞之。鋪筵席，陳尊俎，列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jié)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后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后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p>

“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p>

“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p>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p>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jié)：衰麻哭泣，所以節(jié)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

“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p>

“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是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禮以樂之。哀樂之分，皆以禮終。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后立之學(xué)等，廣其節(jié)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故曰：樂觀其深矣?！?/p>

“然后圣人作，為鞉、鼓、椌、褐、壎、篪③，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鐘、磐、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酬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p>

“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儕焉：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

“故圣人作樂以應(yīng)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p>

“然后圣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p>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p>

第四、使德成象的基本出發(fā)點是“性情”“心動”、歸宿是以象致德。

“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后立之學(xué)等，廣其節(jié)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p>

“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yīng)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倡和有應(yīng)，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各以類相動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shù)，惰慢邪辟之氣不設(shè)于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然后發(fā)以聲音，而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蕭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周還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奸，百度得數(shù)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倡和清濁，迭相為經(jīng)。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p>

“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fā)外，唯樂不可以為偽?！?/p>

“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后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fù)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p>

“故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nèi)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輝動于內(nèi)，而民莫不承聽；理發(fā)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p>

“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故禮有報，而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所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p>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人之道也。聲音、動靜，性術(shù)之變，盡于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xiāng)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nèi)，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p>

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后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fù)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禮記·樂記》涉及到不少樂舞的篇目，有總類的，如：《商》；《齊》；《頌》；《大雅》；《小雅》；《風》等；也有具體的，如：《清廟》、《南風》、《大章》、《咸池》、《武》等，其中，關(guān)于《武》樂的記述最為詳細，可以作為我們理解當時的作者是如何使德成象的例證。

使德成象追求的是表達方式的問題。樂象德但德非樂，樂需以象顯，從樂象德到詩緣情，從教化之文走向麗文情文，又把麗文情文細密化為形文聲文，從步塵“彩麗競繁”到崇尚興寄、興象，從境生象外到興趣、神韻，最后走向以具體、鮮明、生動的藝術(shù)形象融入獨特而真切的審美感受的境界。使德成象追求的精神實質(zhì)是對表達方式的追求。文因情而立體，藝以象而興境，中國文論在探索中一步步前行。

［1］吉聯(lián)抗譯注.樂記［M］.北京：音樂出版社，1958.

［2］王夢鷗.禮記今注今譯［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五十九年.

［3］呂驥.《樂記》整理本注譯［J］.中央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1989，（2）：103.

［4］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xué)史資料注譯［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

［5］王文錦.禮記譯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1.

［6］（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