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芳,楊春紅
(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 102206)
《紅樓夢》人名、綽號翻譯與人物身份構建
李占芳,楊春紅
(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 102206)
《紅樓夢》中的人名或綽號具有鮮明的隱喻意義,即人名是人物,人名是主題?;糇g本基本保留了原著人名的這一特征,體現(xiàn)了人名或綽號對人物身份的構建功能。具體表現(xiàn)為人名隱喻是人物身份的標識;人物綽號是人物性格的品評;下人名字是主人身份的象征。
隱喻;人名;綽號;身份
稱謂語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它是言語交際中用得最廣泛最頻繁的詞語,包括當面稱呼和間接指代,除稱呼指代外,稱謂語更是標記講話者身份或態(tài)度,反映交際雙方關系的一種語言機制。換言之,稱謂語分為兩大系統(tǒng):稱謂系統(tǒng)和非稱謂系統(tǒng),[1]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包括親屬稱呼語和社會稱呼語,而非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包括姓名稱呼語(姓氏、名字)、指代稱呼語和名詞稱呼語。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具有封閉性,而非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則相對比較靈活,具有創(chuàng)造性,漢語稱呼語尤其如此。所以文學作品中恰當使用這些非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對塑造人物形象和構建人物身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探討《紅樓夢》中非稱謂系統(tǒng)的稱呼語的用法,比如名字、綽號等稱謂語所具有的豐富寓意及其特殊功能。
《紅樓夢》素有明清歷史文化全息圖像之稱,其中數(shù)百個人物所使用的多種多樣的稱謂語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了豐富多彩、復雜多變的人際關系,如實地反映了其所在的政治社會背景下的豐富的稱謂文化,堪稱一部偉大的文化小說。同時,作為一部文學巨著,《紅樓夢》的人物又是千姿百態(tài),稱謂語的使用充分體現(xiàn)了復雜的人際關系和靈活多樣的人物特點。其中人物的命名(包括綽號)基本都具有隱喻特征,即“人名是人物,人名是主題”。[2]這些人名隱喻充分刻畫了人物性格,也隱含了一定的人際關系,然而如此之多的人物和人名隱喻造成翻譯上的困難。
由于中西文化差異,準確把原著《紅樓夢》中的寓意深刻,豐富多彩的人名翻譯為英文并非易事。路東平認為“翻譯就是把一種語言承載的信息準確而完整地傳遞到另一種語言的過程。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處理理解與表達、直譯與意譯、可譯性與不可譯性、洋化與歸化等四對矛盾”。[3]到目前為止,《紅樓夢》的英文翻譯版中,最為完整、最有影響力的兩部作品是楊憲益夫婦(Yang Xianyi)的英譯本ADreamofRed Mansions和大衛(wèi)·霍克斯(David Hawks)的英譯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下分別簡稱為楊譯本和霍譯本。兩部作品中對原著《紅樓夢》稱謂語的翻譯在不同程度上處理了這四組矛盾。
霍譯本和楊譯本已問世三十年左右了,譯界對其評價也逐漸趨于共識:楊譯本以原文文本為指導,多采用異化策略,保留了大量的中華文化信息;而霍譯本以譯文讀者為導向,多采用歸化策略,對許多的中國文化進行了改寫,但在語言、藝術的再創(chuàng)造上更見功力,既照顧了譯入語讀者的情緒,又向西方文化里輸入了中華文化,達到了文化交流的目的。就人名翻譯來講,楊譯本雖然采用了三種方法:音譯、音譯加注釋以及意譯,但主要采用的是音譯,所以造成許多信息丟失?;糇g本則別出心裁,使用了多種手法翻譯人名,保留了原文人名的隱喻特征,反映了人物的身份和地位。下文主要以霍譯本為例分析《紅樓夢》人名翻譯的方法及其對人物身份構建的作用。
從社會語言學視角分析,稱謂語具有稱呼和指代、標記講話者身份和態(tài)度、反映交際雙方關系的功能。而從文學創(chuàng)造視角來看,一部文學作品中的人名是人名隱喻,除具有稱謂功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具有刻畫人物形象,表現(xiàn)作品主題的文學功能,所以人名翻譯受兩種語境制約:普遍的文化語境和特定的文學語境。音譯法只能表現(xiàn)發(fā)音特點和命名慣例,實現(xiàn)稱謂功能,卻不能像意譯法那樣實現(xiàn)文學功能,所以音譯法意味著文學語境的缺失。[2]然而即使是中國人也很難揣測原著作者給人物命名的真實意圖,所以音譯法有時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比如,某譯本把黛玉譯成Black Jade,雖然譯文作者力圖表達寓意,卻適得其反,使冰清玉潔的黛玉成了“黑蕩婦”。
音譯法和意譯法的有機結合在人名翻譯中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作為文學巨著《紅樓夢》,原著中人物的尊卑關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翻譯過程中,為了構建主人奴婢之間的尊卑關系,霍譯本采用了一個大膽的做法:凡是奴婢一律采用意譯,而主人采用音譯,比如王熙鳳(Wang Xifeng)、黛玉 (Dai-yu)、寶玉 (Bao-yu)、寶釵 (Baochai)等,這種方法雖然不能體現(xiàn)主人名字的隱喻含義,卻突出了主仆身份和地位的不同,方便了讀者辨別他們的尊卑關系。
人物身份包括個體身份和社會身份,是一個動態(tài)的構建過程。[4]霍譯本的特點之一就是把這一動態(tài)過程通過人名翻譯體現(xiàn)出來。他翻譯稱呼語時非常靈活,對同一人物的稱呼語翻譯并非從始至終,而是因時、因地、因交際對象而不同。比如對寶釵和寶玉的翻譯,在前面采用音譯,分別翻譯為Bao-chai和Bao-yu,然而譯文作者完全領會了原著人名所具有的深刻寓意,創(chuàng)造性地在后面把寶釵譯作 Miss Bao,而把寶玉譯作 Master Bao,以暗示他們最后的悲劇性結合,重新構建他們的身份和關系,這真可謂是絕妙之筆,令我們感嘆不已。
人物綽號是“廣義上理解的人物外號、諢號、自號、雅號等識別和認同人物身份的稱呼的總和”。[5]本文下面的“別號”和“藝名”也屬于廣義的綽號。同一個人物的不同綽號能多方位地、準確地反映人物性格,構建人物身份,比如:在賈母眼里,王熙鳳是“潑皮,破落戶、鳳辣子”,在賈璉眼里,她是一個十足的“醋壇、夜叉”,而在別人眼里,她是“巡海夜叉”,這些綽號讓讀者一目了然地了解她圓滑善變的多面性格。所以,人物綽號是對人物的品評和介紹,霍譯本對人物綽號的翻譯基本傳達了原著人物的品行、地位和身份。
在賈璉和鳳姐的小廝“興兒”眼里,下面人物的綽號就非常形象地傳達了下人對主人的印象和評價,“大菩薩Lady Gwangyin”(李紈)、“二木頭Miss Doddyblock”(二姑娘)、“玫瑰花 The Rose”(三姑娘)、“多病西施 Miss Wood”(林黛玉)、“冷美人Miss Snow”(薛寶釵)?;糇g本在翻譯這些綽號時采用的是意譯法,基本傳達了原著人名綽號的意義。更值一提的是原著中賈家廚子鮑二和他那放蕩的妻子,他們的綽號“多混蟲”和“多姑娘”可謂形象,霍譯本把前者翻譯成Droopy Duo,蔑稱一個沮喪、不振作、軟弱、無能的丈夫,把后者翻譯成Mattress,戲稱一個與榮寧二府諸人都有一手的蕩婦。
原著《紅樓夢》中的詩社成員各自都有別號,如“瀟湘妃子”(林黛玉)、“稻香老農(nóng)”(李紈)等 ,對這些別號進行翻譯時,霍譯本的自由度相當大,比如,將“枕霞舊友”譯作“Cloud Maiden”,將“蕉下客”譯作“Plantain Lover”,將“怡紅公子”譯作“Green Boy”。譯者時不時地跳脫原文,放棄一些語義,將所有的別號譯名都控制在兩個單詞之內(nèi),強調(diào)名字本身的稱名功能,這是考慮到英國讀者的文化接受心理。把“怡紅公子”譯作“Green Boy”看似離譜,其實正好呼應了霍譯本中“怡紅院”的譯法 ——The House of Green Delights。霍譯本舍“怡紅”而取“快綠”,主要顧及中國文化中“紅色”的美好象征在英文里是行不通的,所以用“綠色”或“金色”來代替。
紅樓十二官(如“豆官”、“艾官”)及“琪官”都是演員們的藝名,為了渲染藝術色彩,霍譯本移植了法國浪漫主義文化色彩對英國的影響,采用法語詞來翻譯藝名,如齡官(Charmante)、文官(élégante)、芳官 (Parfumée)等。《紅樓夢》中不乏僧、尼、道、仙,對這一群體的翻譯霍譯本也是獨具匠心,使用拉丁語、希臘語和意大利語甚至梵語,將西方神職人員的工作語言移植了過來。如:智能 (Sapientia,[拉 丁 語 ]“智 慧 ”)、妙 玉(Admantina,[拉丁語]“金剛石”)等?;糇g本對“茫茫大士”(Buddhist Mahasattva Impervioso)和“渺渺真人”(Taoist illuminate Mysteroso)的翻譯更是相映成趣,令人拍案叫絕。
曹雪芹筆下家奴的命名并非信手拈來,往往反映主子的情趣、意愿,乃至奴仆的命運。比如賈母的丫鬟為琥珀,珍珠,表達了賈母作為賈府最高統(tǒng)治者,享有至高無上的尊榮與富貴,霍譯本采用意譯法,把這兩個人物翻譯為 Pearl,Amber,準確傳達了原名的隱喻含義;鳳姐的丫鬟及小廝命名為平兒、豐兒、興兒、旺兒、隆兒,反映了鳳姐一味追求家業(yè)興旺、豐衣足食的愿望,也體現(xiàn)了她榮府“大管家”的身份和地位,霍譯本依次把他們翻譯為Patience,Felicity,Joker,Brightie,Rich,譯名成功傳達了原文作者意圖;再比如賈府四位小姐的丫鬟分別是抱琴、司棋、待書、入畫,合起來是“琴棋書畫”,標志了千金小姐的身份與喜好,同樣霍譯本把她們翻譯為Lutany,Chess,Scribe,Picture,準確傳達了原文的基本含義。
譯入語讀者的文化接受心理要求譯者要兼顧東西方文化差異,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糇g本在翻譯丫鬟、小廝名字時采用意譯,且都不超過一個單詞,使得譯名簡潔生動,深入人心。有時對原義有所取舍 ,比如將“金釧”譯為“Golden”,將“麝月”譯為“Musk”,將“雙壽”譯為“Oldie”等。有時甚至完全舍棄原義,比如將“紫鵑”譯為“Nightingale(夜鶯)”。這一改動無非也是考慮到了英語讀者的文化接受心理,因為杜鵑鳥(cuckoo)在中國是“堅貞忠誠”的意象,在英語中卻含有“對丈夫不忠”之寓意;“夜鶯”在英語中象征對高潔美好的執(zhí)著追求,與中文里的“杜鵑”相仿。
綜上所述,霍譯本在西方讀者的文化接受心理的基礎上,采用靈活多樣的翻譯方法,對《紅樓夢》人名或綽號的獨到翻譯成功再現(xiàn)了原著中千姿百態(tài)的人物形象,準確構建了人物的身份,從而揭示了人物間錯綜復雜的關系。
[1]陳毅平.《紅樓夢》稱呼語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11.
[2]肖家燕 ,龐繼賢.文學語境與人名隱喻的翻譯研究——基于《紅樓夢》英譯文的個案研究[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5).
[3]路東平.從稱謂語翻譯的角度談翻譯中的幾對矛盾[J].蘭州大學學報,2000(6).
[4]Coulmas,Florian.The Handbook ofSociolinguistics[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5]姜子龍.《紅樓夢》人物綽號漫談[J].沈陽工程學院學報,2005(3).
The Translation of Names or Nicknames inThe Story of the Stone and Identity Construction
LI Zhan-fang YANG Chun-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 China Electric Power University,Beijing 102206,China)
The names or nicknames in the originalThe Story ofthe Stoneinvolve metaphorical meanings,which function as the manifestations of the characters or the themes.David Hawks mainly keeps this feature in his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 and delves into the functions of the names or nicknames in the identity construction process,which is specifically illustrated in the following three perspectives:the metaphorical meanings of the characters'names are the signals of their identity;the nicknames are the evaluation of the characters;and the names of those slave girls or young male servants are the symbols of their respective Ms.or Master.
metaphor;name;nickname;identity
H315
A
1008-2603(2011)04-0102-03
2011-05-26
李占芳,女,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文學博士;楊春紅,女,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文學博士。
(責任編輯:王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