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華
(大慶職業(yè)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255)
《呼蘭河傳》導讀新論
李重華
(大慶職業(yè)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255)
蕭紅的《呼蘭河傳》自問世以來便評說紛起,眾口難一。后茅盾先生的《論蕭紅的〈呼蘭河傳〉》一文一出便獨樹一幟,又作為“序”刊在了后來印行的該書的前面,使其成為了該書的“定評”之作。而事實并非完全如茅盾先生所說,對蕭紅的童年,對全書的線索,對書中的人物,尚有新的觀點和主張。
呼蘭河傳;導讀;新論
《呼蘭河傳》蕭紅1940年12月12日于香港完稿,此前1940年9月1日見載于香港《星島日報》,完稿后半個月即12月27日全稿連載完。6年后,茅盾的《論蕭紅的〈呼蘭河傳〉》在《文藝生活》1946年12月號上刊出,轉年,1947年7月寰星書店在刊印《呼蘭河傳》時將茅盾的這篇評論刊在了前面,并刪去了原來的題目冠之以“序”!從此,該文便如影隨形,每刊印《呼蘭河傳》必有茅盾先生的這篇“序”。似乎茅盾先生的這篇“序”就是《呼蘭河傳》的定評,就是蕭紅及其這部著作的靈魂。也未見有幾多“異端奇文”,蕭紅這部著作就這樣被“蓋棺論定”了。
幾十年過去了,茅盾先生也早已作古,他對《呼蘭河傳》及其對蕭紅的評論是否就是定論尚有進一步研究的必要。
茅盾先生在“序”中說:《呼蘭河傳》“沒有貫串全書的線索,故事和人物都是零零碎碎,都是片段的,不是整個的有機體?!笔聦嵅⒎侨绱耍≈灰獙Α逗籼m河傳》進行一番縱向梳理,一條“貫串全書的線索”便清晰可見。那么“貫串全書的線索”的頭兒在哪里呢?找到這個頭兒也就抓住了它的綱,綱舉目張,線索一下子就出來了!現(xiàn)在我們就找它的頭兒。
《呼蘭河傳》,顧名思義是寫呼蘭河的,是為呼蘭河樹碑立傳的。呼蘭河是一條河?。∷撬苫ń囊粭l支流?。 逗籼m府志》稱:“職方氏曰:呼蘭、巴彥、木蘭皆南瀕松花江,湯湯巨浸,固中國南戒(界)之揚子江也。其次為呼蘭河,貫穿呼蘭、蘭西兩境,帆船汽輪,朝夕馳駛,殆章貢瀟湘之流亞歟!”這是從古流到今的呼蘭河!而《呼蘭河傳》寫的是它嗎?凡讀過《呼蘭河傳》的人都會說“不!”她開篇第一章便傾注筆力渲染“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年老的人,一進了屋用掃帚掃著胡子上的冰溜”,“人的手被凍裂了”,“賣豆腐的”“把盛豆腐的方木盤貼在地上拿不起來了”,“賣饅頭的”“在腳上掛了掌子了,在腳心上好像踏著一個雞蛋似的,圓滾滾的”,“小狗凍得夜夜地叫喚”,“水缸被凍裂了”,“井被凍住了”……她寫這些為什么呢?原來蕭紅是向人們介紹:“呼蘭河就是這樣的小城”!這是《呼蘭河傳》第一次出現(xiàn)的“呼蘭河”這個概念:原來它不是《呼蘭府志》所記載的那條流動的呼蘭河,而是一座在松花江和呼蘭河北岸的有固定的地理位置的小城。上面已經(jīng)引過的由清末民初的呼蘭知府黃維翰編撰的《呼蘭府志·地理略》稱:“呼蘭以河得名”,所以從前人們就把呼蘭稱為呼蘭河。記得我小時候,我家離呼蘭60華里,人們?nèi)ズ籼m不說去呼蘭,都說去呼蘭河。蕭紅也是遵鄉(xiāng)約民俗這樣說的。
明確了《呼蘭河傳》中呼蘭河的概念抓全書的線索就容易了。
《呼蘭河傳》不是為滾滾流動的呼蘭河作傳,而是為呼蘭這座小城作傳,為呼蘭這座小城里的人作傳。所以呼蘭——呼蘭人便構成了這本書的唯一線索。正是在這條唯一線索的制約下,蕭紅先寫呼蘭,后寫呼蘭人。寫呼蘭她用一章的篇幅介紹呼蘭城區(qū)的結構:呼蘭“只有兩條大街,一條從北到南,一條從東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華?!边@與黃維翰編撰的《呼蘭府志》所載完全相同:“呼蘭府城在府境偏南呼蘭河北岸,東西兩面皆平原,西面距河二、三里不等,城之中央為十字式。南北大街長五里又二分里之一,東西大街長五里三分。南北牌樓各一,在南北大街。官署俱在東城,商場在十字大街。”《呼蘭府志》是民國四年刊印的,即1915年以前的呼蘭就是這個樣子。蕭紅1926年夏畢業(yè)于呼蘭第一模范初高兩級小學校,后入哈爾濱崇德女校讀初中。唱著別嘴的“崇德兮!松江濱,廣廈宏開,氣象新……學子莘莘……莫道女兒身,亦是國家民,養(yǎng)成勤樸敏捷高尚德,方為一個完全人”的校歌,初中沒讀完便于1929年跟著她表哥陸振舜到北京求學去了。兩年后她返回哈爾濱,和未婚夫汪恩甲住在了一起,1932年春為生活所迫她和汪恩甲又回呼蘭一次再就沒有回來過,步入了哈爾濱、青島、上海、武漢、臨汾、重慶、香港的流浪之路,1942年客死于香港。而《呼蘭河傳》寫的并不是她離開呼蘭時的呼蘭小城,而是她童年記憶中的呼蘭小城,即黃維翰在《呼蘭府志》中所記載的小城。她一兩歲、三四歲、五六歲、七八歲時記憶中的小城。她九歲入小學,《呼蘭河傳》關于她入小學后的生活未涉只字,完全是她入小學前的童年趣事。這趣事有她本人的,有她親人的,有租住她家房子的房戶們的,以及她耳聞目睹街巷胡同里賣豆腐、饅頭、麻花、豆芽菜的等散亂雜人的……一個幾歲小女孩眼中的呼蘭,一個幾歲小女孩眼中的呼蘭人,一個幾歲小女孩眼中的呼蘭人所做的完全出于本能的事……難道這條線索還不完整嗎?還不明顯嗎?還不突出嗎?還不引人嗎?所以關于它再說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明確了《呼蘭河傳》的線索就有一個問題凸顯出來了:《呼蘭河傳》究竟是一本什么樣的書?茅盾先生說“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他打了三個比方,但這本書到底是一本什么樣的書他仍然沒有給出相應的答案。
首先,肯定地說,它不是小說。因為關于小說法國文學巨擘巴爾扎克曾有過形象的概括:“莊嚴的撒謊”!翻成通俗的語言就是說小說是虛構的。正因為它是虛構的,所以中國才出現(xiàn)了“紅學”——研究《紅樓夢》成為了一門專門學問!假如《紅樓夢》不是虛構的,一查賈家一干人等的宗譜不就什么都一目了然了嗎?就像我們現(xiàn)在查《毛氏宗譜》就了解了毛澤東的家世一樣,那還研究什么?正因為小說是虛構的,所以魯迅先生才說他“沒有專用過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保斞福骸段以趺醋銎鹦≌f來》)而《呼蘭河傳》從呼蘭這座小城到這座小城中生活著的人:我、我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還有那個因太小尚不算數(shù)的小弟弟、我家的老廚子、有二伯、房戶中的漏粉的、趕車的、磨倌兒馮歪嘴子、王大姑娘、老胡家從老太太到童養(yǎng)媳、左鄰右舍的周三奶奶、楊老太太等等,蕭紅像站在高高的點將臺上,一個一個地都點到了!這些人都是有名有姓真真實實的。所以說它不是小說這論據(jù)是充分的。
其次,肯定地說,它不是自傳。什么是自傳?自傳是敘述自己的生平經(jīng)歷的文章或書,《呼蘭河傳》顯然不是這樣的書。書中的“我”是個小女孩,從她與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等的關系中完全可以判斷她就是幼年的蕭紅。但她在書中不是主人公,她只起線索的作用。書中所敘述的對象也不完全是她,而是她所接觸所看到的一些人和事。
《呼蘭河傳》既不是小說也不是自傳,那么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書呢?簡言之,它是蕭紅撰寫的關于自己童年趣事的回憶錄!它以蕭紅自己童年生活為線索,把一個個敷有原始色彩的童話般的故事串起來,形象地反映出了呼蘭這座小城當年的社會風貌、人情百態(tài),從而無情地揭露和鞭撻了中國幾千年的封建陋習在社會形成的毒瘤,以及這毒瘤潰爛漫浸所造成的瘟疫般的災難!這就是《呼蘭河傳》的現(xiàn)實與歷史意義和突出的審美價值。這又涉及三個問題。
問題一:蕭紅童年的生活是快樂的還是寂寞的?“《呼蘭河傳》給我們看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這是茅盾先生的結論。《呼蘭河傳》怎么讓我們看出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呢?茅盾先生看出來了,或其他人也看出來了!但恕我淺薄,我讀幾遍都沒看出來!任何人的童年都離不開家長的呵護,現(xiàn)在有一個法律概念叫作“監(jiān)護人”。蕭紅童年的“監(jiān)護人”不是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的祖父。對于她的祖父是這樣刻入她童年記憶的:
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是個長得很高的人,身體很健康,手里喜歡拿著個手杖。嘴上則不住地抽著旱煙管,遇到了小孩子,每每喜歡開個玩笑,說:
“你看天空飛個家雀。”
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給取下來了,有的時候放在長衫的下邊,有的時候放在袖口的里頭。他說:
“家雀叼走了你的帽啦?!?/p>
孩子們都知道祖父的這一手了,并不以為奇,就抱住他的大腿,向他要帽子。摸著他的袖管,撕著他的衣襟,一直到找出帽子為止。
……
每當祖父這樣做一次的時候,祖父和孩子們都一齊地笑得不得了,好像這戲還像第一次演似的。
……
和這樣的祖父在一起“寂寞”嗎?想“寂寞”都“寂寞”不起來?。≡倏矗?/p>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給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給他插了一圈的花,紅通通的二三十朵。我一邊插著一邊笑,當我聽到祖父說:“今年春天雨水大,咱們這里玫瑰開得這么香,二里路也怕聞得到的?!?/p>
就把我笑得哆嗦起來。我?guī)缀鯖]有支持的能力再插上去。等我插完了,祖父還是安然地不曉得,他還是照樣地拔地上的草。我跑得很遠地站著,我不敢往祖父那邊看,一看就想笑。所以我借機進屋去找一點吃的來,還沒等我回到園中,祖父也進屋來了。
那滿頭紅通通的花朵,一進來祖母就看見了。她看見什么也沒說,就大笑了起來。而以我笑得最厲害,我在炕上打著滾笑。
祖父把帽子摘下來一看,原來那玫瑰的香并不是因為今年春天雨水大的緣故,而是那花就頂在他的頭上。
他把帽子放下,他笑了十多分鐘還停不住,過一會一想起來,又笑了。
祖父剛有一點忘記了,我就在旁邊提著說:
“爺爺……今年春天雨水大呀……”
一提起,祖父的笑就來了,于是我也在炕上打起滾來。
這是“寂寞”嗎?如果這也是“寂寞”,那么還有什么能稱得上“歡樂”呢?
趙本山和宋丹丹曾演過一個小品,中心話題是說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要“自己找樂”。而蕭紅是自幼就“自己找樂”!想讓她“寂寞”那可真是癡心妄想!當秋去冬來,她被嚴寒鎖在屋里的時候,她也絲毫不“寂寞”,她照樣快樂。快樂哪里來?從她家的儲藏室里來!
我覺得這儲藏室很好玩,隨便打開哪一只箱子,里邊一定有一些好看的東西。花絲線、各種色的綢條、香荷包、搭腰、褲腿、馬蹄袖、繡花的領子。古色古香,顏色都配得特別的好看。箱子里邊也常常有藍翠的耳環(huán)或戒指,被我看見了,我一看見就非要一個玩不可,母親就常常隨手拋給我一個。
還有些桌子帶著抽屜的,一打開那里邊更有些好玩的東西。銅環(huán)、木刀、竹尺、觀音粉。這些個都是我在別的地方?jīng)]有看過的,而且這抽屜始終也不鎖的。所以我常常隨意地開,開了就把樣樣,似乎是不加選擇地都搜了出去。左手拿著木頭刀,右手拿著觀音粉,這里砍一下,那里畫一下。后來我又得了一個小鋸,用這小鋸,我開始毀壞起東西來。在椅子腿上鋸一鋸,在炕沿上鋸一鋸。我自己竟把我自己的小木刀鋸壞了。
……
這儲藏室給她帶來多少歡樂??!按照常理應該她“寂寞”的時候她都不“寂寞”!
她是祖父的掌上明珠,她生來的第一個玩伴就是祖父。而因祖母病重后來祖母又死了祖父暫時不能跟她玩的時候,她也不甘“寂寞”,下雨天她竟頭頂醬缸帽子闖進停著奶奶的尸體的屋子,竟被父親重重地踢了一腳……由于貪玩祖母死了這么大的事情她卻不知道!她真像賈寶玉一樣“頑劣”成性,甚至比賈寶玉還要“頑劣”成性!賈寶玉的“頑劣”主要表現(xiàn)在他不愛讀書上,幼年蕭紅的“頑劣”主要表現(xiàn)在毀壞東西上。“我天天從那黑屋子里往外搬著,而天天有新的。搬出來一批,玩厭了,弄壞了,就再去搬?!薄坝谑俏壹依锞筒灰娞烊盏臇|西,經(jīng)我這一搬弄,才得以見了天日。于是壞的壞,扔的扔,也就都從此消失了?!闭窃谶@破壞的過程中她得到了巨大的快樂!她“寂寞”嗎?這“寂寞”從哪兒來呢?她盡興玩耍和隨意破壞沒有“寂寞”,她和祖父學背唐詩沒有“寂寞”,她吃祖父給她用黃泥裹起來燒的小豬和鴨子沒有“寂寞”,那么還哪來“寂寞”呢?
因此,綜上所述,童年的蕭紅不是“寂寞”的,而是快樂的,幸福的;她是聰慧的,可愛的,是天真爛漫充滿幻想和破壞精神的。這才是一個真實的童年的蕭紅。她為什么會這樣?能這樣?因為她家里的人和她周邊的人,“他們過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頭的生活。凡是過去的,都算是忘記了,未來的他們也不怎樣積極地希望著。只是一天一天地平板地、無怨無憂地在他們祖先給他們準備好的口糧之中生活著。”而她卻不愿意過這種生活!她雖無法、無力、無能改變這種生活,但她要沖破這種生活的牢籠,進入一種完全屬于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這是“寂寞”嗎?“寂”是無聲,“寞”是冷落,童年的蕭紅決不適應這種生活氛圍。她打破沉寂,她營造快樂,這頗有些不合時宜,所以父親冷淡她,母親有時對她“惡言惡色”,這都十分正常,情理中事。但據(jù)此就說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這就不能不說帶有某種主觀臆斷的色彩,是違背蕭紅的思想和性格邏輯的。中國有一句俗話:“從小看大,三歲知老”,蕭紅的童年證明此言是矣!不可置疑!
問題二:《呼蘭河傳》里的人物都是些什么樣的人物?茅盾先生說《呼蘭河傳》“沒有一個人物是積極性的。都是些甘愿做傳統(tǒng)思想的奴隸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憐蟲”!這里提到了“積極性”和“傳統(tǒng)思想”兩個概念。所謂“積極性”是指超出一般的“向前進”的思想和行為,正如《義勇軍進行曲》所唱的那樣:“前進!前進!前進!進!”這是真正意義的“積極性”。《呼蘭河傳》不是寫“義勇軍”,也不是寫戰(zhàn)爭,寫的是20世紀20年代的北方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呼蘭,普普通通的小城呼蘭里普普通通人的普普通通的生活。普普通通人的普普通通的生活,沒有波瀾,沒有色彩,又何談“積極性”呢?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中哪個人物有積極性?可那是小說呀!是容許虛構的呀!魯迅都沒有虛構出一個有“積極性”的人物來,蕭紅是在寫她的童年趣事呀!我們怎么能要求她憑空虛構出幾個具有“積極性”的人物來呢?再說“傳統(tǒng)思想”。所謂“傳統(tǒng)思想”就是孔孟之道,就是儒家思想,平民百姓還能創(chuàng)造出一種自己的思想來主宰自己的靈魂嗎?天方夜譚!任何一個中國人都是在這種“傳統(tǒng)思想”的熏陶下生活的,都是在做“傳統(tǒng)思想”的奴隸!“甘愿”也罷,不“甘愿”也罷!無一例外!那么我們又怎么能苛求于上個世紀40年代的蕭紅呢?更何況蕭紅一貫的創(chuàng)作主張是“向著人類的愚昧”!《呼蘭河傳》中的那人那事哪一宗哪一件不是“愚昧”的?蕭紅能夠赤裸裸地把它表現(xiàn)出來,用她的筆尖把它們挑起來給世人看,這她就完成了那個時代所賦予作家的歷史使命!至于如何改變那種“愚昧”狀況,那是思想家的事,那是革命家的事。
問題三:蕭紅是怎樣一位作家?談了蕭紅的童年,談了蕭紅筆下的人物,該談談蕭紅這位作家本身了。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一個組織叫“左翼作家聯(lián)盟”,簡稱“左聯(lián)”,1930年3月2日成立于上海。魯迅、馮雪峰、柔石、洪靈菲、田漢、陽翰笙、夏衍、馮乃超、鄭伯奇等40余人出席了成立大會,魯迅為大會選出的7人常務執(zhí)行委員之一,從此魯迅成為了“左聯(lián)”戰(zhàn)斗的旗幟。而蕭紅是在1934年11月30日在上海與魯迅先生相識的,從此作為虔誠的弟子,她神奇般地闖入了魯迅的生活。魯迅是“左聯(lián)”的旗手,也許就源于此吧,蕭紅獲得了一個稱謂:“左翼著名女作家”。當時與她齊名的還有葉紫、吳組緗、蕭軍、羅淑等。他們都是站在魯迅先生這面旗幟下的年輕作家,但他們都沒有蕭紅“著名”。這大概得力于魯迅曾說蕭紅是“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之故吧!而“左聯(lián)”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曾起過巨大的推動作用。但蕭紅與魯迅接觸后加沒加入這個組織已無從可考,而就她的作品而言,《生死場》肯定不是她與魯迅接觸以后寫的,是她在哈爾濱時寫的。這從1933年10月9日魯迅先生與蕭軍的通信中可以得到證實:“我可以看一看的(指蕭軍在通信中提到的蕭紅的《生死場》——引者注),但恐怕沒工夫和本領來批評。稿可寄‘上海,北四川路底,內(nèi)山書店轉,周豫才收’,最好是掛號,以免遺失?!焙笤隰斞赶壬膸椭?,《生死場》以“奴隸叢書”的形式在上海出版,以此奠定了蕭紅在上海文壇的基礎。有人說《生死場》是小說,其實倒不如說它是“速寫”更為合適,寫的是日本占領東北前后東北人民的生活狀況。誠如魯迅先生所說:“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于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jīng)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边@正是“速寫”的思想和藝術特色。而這部書出版5年后她所完成的《呼蘭河傳》的諸多密碼已經(jīng)破譯過了,從她前后兩部書來看,把她定為“左翼著名女作家”都顯得牽強或主觀。那么蕭紅究竟是怎樣一位作家呢?一言以蔽之:人民作家!她一生都在為人民說話!為勞苦大眾說話!她不屬于任何一個政治派別。
在蕭紅誕辰100周年將要到來之際,對她的代表作《呼蘭河傳》又說了幾句有違常論的話。但我想,我和蕭紅的心是相通的,是她本人心底呼聲的轉述。這種轉述還有:《呼蘭河傳》是她離開家鄉(xiāng),在外漂泊多年之后,寄給她的親人及其鄉(xiāng)親們的一封長信!她在告訴她的親人和鄉(xiāng)親們,那個在他們眼中頑皮、淘氣、充滿幻想、桀驁不馴的小女孩,雖漂泊異鄉(xiāng)多年但她總念念不忘生她養(yǎng)她的這片熱土——呼蘭河,總念念不忘親人的恩澤,哪怕點點滴滴(箱子里邊也常常有藍翠的耳環(huán)或戒指,被我看見了,我一看見就非要一個玩不可,母親就常常隨手拋給我一個。)她更難忘:
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xiàn)在埋著我的祖父。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六十多歲,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園里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是年年依舊,也許現(xiàn)在完全荒涼了。
小黃瓜,大倭瓜,也許還是年年地種著,也許現(xiàn)在根本沒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著那大向日葵,那黃昏時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工夫變出來一匹馬來,一會工夫變出來一匹狗來,那么變著。
這一些不能想象了。
聽說有二伯死了。
老廚子就是活著年紀也不小了。
東鄰西舍也都不知怎樣了。
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全不曉得了。
……
這封長信的內(nèi)容和意義還用特別歸納和分析嗎?再深想一步朽木也會動心;再多說一句頑石也要落淚……不再深想不再多說,我倒記起了周揚先生說過的一句話:“丹麥出了一個安徒生,贏得了世界的,不只限于少年兒童的廣大讀者。”(周揚:《為了未來的一代》,載《兒童文學》1980年第5期)我倒想用仿詞格的手法這樣說一句:“中國出了一個蕭紅,贏得了世界的,尤其是日本和美國的廣大讀者?!睂τ谶@樣一位有國際影響的作家及其作品,我們應該做深入地細致地研究,從而給出正確的評價。
〔責任編輯:劉金友〕
I206.6
A
1002-2341(2011)01-0149-05
2010-12-01
李重華(1943-),男,黑龍江呼蘭人,教授,從事寫作理論與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