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
和所有的大學宿舍一樣,復旦的南區(qū)也到處都是貓。這些貓春天耍流氓,夏天生孩子。秋天搞地盤,冬天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搬進南區(qū)的時候,這些貓剛生完孩子正在搞地盤。而我們樓下的這只貓,很顯然是只公的,不要帶小孩,他的工作早在春天就已經(jīng)完成。那個夏天,他翹著尾巴。年富力強,充滿了優(yōu)越感和自尊心,看著我們搬進宿舍,揮汗如雨進進出出。
從本質(zhì)上說,一只生長在宿舍園區(qū)的野貓,他的身份是乞食者,然而他更像一個戲子,以各種我見猶憐的嬌憨姿態(tài)來換取他的衣食無憂。他很會選,選擇了中文系外文系女生樓,這些浪漫而充滿母性的女生們,往往對可愛的生物格外敏感。為了謀生,他變得不那么陽剛,因為陽剛對乞食是沒有用的,他總是帶有一種陰柔的美,像小媳婦一樣,通曉人性,知進退,講分寸。
他常常半臥在我們的寢室樓前,一身雪白的毛永遠沒有一點臟污和瑕疵,當我們傍晚下課滿身疲憊地回到寢室時,他那慵懶的姿勢讓你對悠閑的生活充滿無比的渴望。如果你手上提了吃的,他會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你的身邊,在你的腳邊蹭來蹭去,發(fā)出貓所特有的楚楚可憐的聲音。你分他一小份食物,他回報你一聲滿意的叫聲,于是大家皆大歡喜,他吃到了東西,而你因為被需要和被吹捧而滿足。
我們樓下,一直只有這一只貓。我想,雖然他在我們面前是個偽娘,但如果有別的貓覬覦18號樓這吃穿不愁的風水寶地,那時他就會一展雄風,把他們?nèi)苛痰?。這也許正是他生活艱辛的地方,也許他慵懶的姿勢下面總是埋藏著一根時時緊繃的神經(jīng),但我總是會無端地嫉妒他。每每看見他躺在陽光下曬太陽,整個身子成大字形展開,渾身油光發(fā)亮,眼睛滿足地瞇成一條線,我總會恨恨地想,這年頭,貓比人活得還像個人樣兒。可是再好的日子,總還是有盡頭的。
兩年的工夫,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離開18號樓。他的世界已經(jīng)急轉(zhuǎn)直下,無力回天。今年的春天,不知道是母貓們營養(yǎng)充足,還是公貓們精力充沛,總之小貓?zhí)貏e的多。夏天一到,我就看見那些跌跌爬爬的小貓崽子,路都不大會走,卻已經(jīng)要為自己的生存而戰(zhàn)斗。可是18號樓下一直很太平,我們的白貓依舊悠然自得,獨享我們的寵愛。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一只小貓,甜甜地睡在我的車籃里,一群女生圍著他,贊嘆著他的可愛和嬌弱。入侵者,這是明日張膽的入侵,難道白貓就這樣坐視不管嗎?他沒有,他蹲在車籃邊,看著我們。不過是圍繞著那只可愛的小花貓,他試圖引起我們的注意,可是我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熟睡的小貓身上。白貓沒有靠過來貼著我們打轉(zhuǎn)撒嬌,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即使這樣也再難挽回我們的心。他這么老練,這種殘忍的事情,他見多了,甚至,做多了。他變臟了,身上全是落葉和塵土。是怎樣衰老的身與心,才能讓一個弄臣、一個戲子不再愛護自己的行頭?他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新的名角兒已經(jīng)登場,小貓崽子在我們的聒噪下緩緩抬起雙眼,懶散而優(yōu)雅地離開車藍,緩步而去。他那細小的背影還沒能散發(fā)出足夠的氣場,但是那驕傲的范兒,卻已經(jīng)頗有乃父之風。
現(xiàn)在樓下有兩只貓。老白貓仍然守在樓下的老地方,可是那種撒嬌的神態(tài)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一身落葉,頹唐而期盼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希望他們能施舍一撮食物。而另一只小花貓,他根本不用著急,他不用做什么,就會有母性泛濫的女人們送來食物,他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我不知道動物會不會有老去之后的悲哀和凄涼。
其實我們也都在經(jīng)歷這樣的輪回,誕生、旺盛、衰老和死亡,只是在動物那里,這樣的輪回顯得赤裸而殘忍。但是這種揣度和傷懷在動物看來也許是非??尚Φ摹P∝堉灰硎芫秃?,再大一點,他自然又學會了弄臣的那一套,生活蒸蒸日上起來,而老貓早就超然物外,安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就像等待一個必然到來的節(jié)日。他們誰都沒有像我們這樣,想不開,看不透。
(姚雪玲薦自《青春》)
責編: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