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珺
牛耳毛錢狎主盟,萸山珍本出書城。
釀花掃葉皆清課,坐擁寒氈對短檠。
詩出葉昌熾《藏書紀事詩》二五七《席鑒玉照》。本文所及這方“學然后知不足”藏書銘印,見于席鑒的藏書。明末清初的常熟席家是著名藏書、刻書世家,中國歷史上刻印古今書籍逾兩千余部的著名出版機構掃葉山房即出自席家。席鑒,別號茱萸山人,席家的主要代表人物。《藏書紀事詩》記述說:
黃廷鑒 《愛日精廬藏書志序》:“汲古毛氏、述古錢氏,兩家陵替,吾邑藏書之風寖微,然亦未嘗絕也。以余所聞,玉照席氏、慶曾孫氏、虞巖魚氏,皆斤斤雪鈔露校,衍其一脈。惟多留心于說部小集,以一二零編自喜,而于經史轉略?!薄妒慷Y居藏書題跋記》:“顧抱沖案頭有影宋本《東家雜記》,末有茱萸山人席鑒跋云:‘毛省庵先輩影寫本,余于丙申仲夏得之汲古閣中。 ’”《天祿琳瑯》:“《離騷草木疏》,虞山席鑒鈔本,有‘墨妙筆精’、‘虞山席玉照氏收藏’朱記。 ”又《續(xù)編》:“《班馬字類》,有‘席鑒之印’、‘學然后知不足’朱記?!薄堕簳玟洝罚骸坝八吴n《五經文字》、《九經字樣》,每冊有‘趙宋本’、‘墨妙筆精’、‘希世之珍’、‘虞山席鑒玉照氏’、‘釀花草堂’諸印。”
昌熾案:玉照藏書極富,所刻古今書籍,板心均有‘掃葉山房’字。余曾見所藏《寶晉山林集》,有‘萸山珍本’印。又按:《海虞詩苑》席鎬詩,有《湘北寶箴、玉照讀書敏遜齋,猶記十五年前,余亦嘗偕對揚敬修居之,因題示》二首:“小齋罷琴酌,群季尚嬰孩,此日開青案,頻年閉綠苔。寒氈我家物,春草惠連才。弦誦遙相接,惟余叔子哀?!逼涞诙自疲骸叭诉B袂衽,萬卷浩縱橫?!币婚T群從讀書,嫻古蓋不減孫、錢二氏矣。
學問、藏書非常人所比的如此藏書世家,仍以“學然后知不足”為訓,似乎不足為奇。因為,此乃中國讀書人的傳統(tǒng)。聞之,國人自然會聯(lián)想到孔子那膾炙人口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聯(lián)想到韓愈的治學名聯(lián):“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聯(lián)想到《增廣賢文》說的“人學始知道,不學亦徒然”;聯(lián)想到《三字經》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等等。古人詩文之中,更不乏此類佳作名句。諸如“不患人不知唯患學不至”(唐范質 《誡兒侄八百字》);“入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唐孟郊 《勸學》),“不學不成,不問不知”(漢王充《論衡·實知篇》);“胸中不學,猶手中無錢也”(《論衡·量知篇》);“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漢劉向《說苑·建本》);“人之學如渴而飲河海,大飲則大盈,小飲則小盈”(《意林》引《物理論》);“夫學者,猶種樹也,春玩其華,秋登其實”(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勉學篇》);甚至老而彌篤,如清代大學問家袁枚所詠,“七齡上學解吟哦,垂老燈窗墨尚磨;除卻神仙與富貴,此生原不算蹉跎”(《全集編成自提》),等等,不甚枚舉。 凡此,與西方哲人所言“求知是人類的本性”(亞里士多德)、“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無知”(蘇格拉底),思想、用意相同,大致都是一個意思。
然而,作為學問人生,亦如西哲但丁所言“人不能像走獸那樣活著,應該追求知識和美德”(《神曲》)。除了求知還有樹德?!蹲髠鳌酚性啤疤狭⒌拢浯瘟⒐?,其次立言”,首要的是立德做人?!皩W然后知不足”一語所出《禮記·學記》即云:“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北彼蚊繗W陽修著《誨學說》勸戒子孫要通過發(fā)奮學習增長知識提升自身修養(yǎng),亦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然玉之為物,有不變之常德,雖不琢以為器,而猶不害為玉也。人之性,因物則遷,不學,則舍君子而為小人,可不念哉?”可以想到,“舍君子而為小人”者流,是絕不會念及“學然后知不足”的,只能是以其蠅營狗茍的伎倆一時得手而竊笑罷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還是要講“學然后知不足”,此乃常理、人間正道,理應以之為訓。
(清代席鑒朱文藏書銘印 “學然后知不足”見本期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