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曙光,楊會友
(1.井岡山大學政法學院,江西 吉安 343009;2.安徽省人民檢察院,安徽 合肥 230000)
“標本兼治、綜合治理、懲防并舉、注重預防”是我國反腐敗斗爭的指導方針。根據這一方針,對于腐敗問題,我們既要治“標”,更要治“本”;既要有嚴厲的法律制裁手段,更要有一般性的預防儆戒制度。我國目前反腐斗爭的“支柱性”手段仍是針對 “孤立的犯罪”個人進行刑罰懲治的刑法制度,缺乏強有力的、具有涵蓋性的預防、儆戒機制的制度體系。①刑法針對的是嚴重的孤立的個人侵犯統(tǒng)治秩序的行為,貪腐犯罪雖然較多,但受到刑事懲治的畢竟是少數,可以視之為對“點”的反腐措施。相應地,對全體或大多數公職人員的一般性的預防、儆戒制度是對“面”的,具有覆蓋性的措施。我們應建構以預防、儆戒為主的財產申報制度與以嚴厲懲治為特點的刑法反腐制度“聯(lián)袂”的反腐法律制度體系。其中,如何處理我國財產申報制度與刑法之間的關系、做到二者之間的有效銜接是一個重要課題。
財產申報制度是近代以來在西方國家首先出現(xiàn),并為現(xiàn)代各國反腐斗爭實踐中所普遍接受的一項重要的、基本的廉政法律制度。②財產申報制度起源于240多年前的瑞典家庭財產收入申報制度。1766年,瑞典公民就有權查看從一般官員直到首相的納稅清單。此外,還有一種說法認為財產申報作為一項法律制度,始于1883年英國的《凈化選舉,防止腐敗法》。它要求法定范圍內的國家公職人員依照法定的期限和方式,向有關機關如實申報其財產狀況及變化情況,接受有關機關監(jiān)督檢查。[1]如果違反相關義務,那么將根據情況對相關人員予以紀律、行政、經濟乃至刑事制裁。申報公開、如實申報和強制申報是其三大基本原則。
財產申報制度具有有效遏制、預防腐敗現(xiàn)象、廉潔公職人員行為的功能。聯(lián)合國相關機構③該機構全稱是聯(lián)合國社會發(fā)展和人道主義事務中心預防犯罪和刑事司法處。編寫的《反對腐化實際措施手冊》(以下簡稱《手冊》)準確地描述了它這種功能:“可以實現(xiàn)警告和預報,據此可以看出一個公職人員的消費水平和生活方式是否與其收入相符,如不相符,即可要求其做出解釋,或對其進行監(jiān)督觀察。 ”[2](P19)其特點是通過對公職人員“物”的直接監(jiān)控來間接防范公職人員的貪腐行為,這是對直接規(guī)范公職人員行為的傳統(tǒng)制度的有效補充,但更為有效和易于操作。它使公職人員的財產狀況暴露在“陽光”之下,對其進行常規(guī)性、普遍性的監(jiān)督,不僅能有效遏制腐敗現(xiàn)象的發(fā)生、防止輕微的貪腐行為發(fā)展為嚴重的犯罪,而且也易于發(fā)現(xiàn)腐敗現(xiàn)象和貪腐犯罪,因而有“陽光法案”、“終端反腐”之譽。財產申報制度的功能和特征,決定了它在各國反腐斗爭制度體系建構中處于重要的、基礎性地位和作用。事實證明,凡是政府廉潔指數較高的國家通常都是那些具有完善的財產申報制度的國家。
刑法是人類社會進入國家以來的一種預防和懲治犯罪最為嚴厲的常法,是良好社會的秩序、安全和穩(wěn)定的最后保障和維護者,也是除其自身之外的其他法律制度的保障法。各國政府面對無處不在、防不勝防的腐敗現(xiàn)象必然要動用和倚重刑罰予以嚴厲打擊。但是,刑法任何目的的實現(xiàn)都必須以懲罰為基礎或基本手段,刑法的適用將導致公民的財產、自由、名譽乃至生命的喪失,這將使社會本身也付出較大的代價和成本,因此,刑法通常被稱為最后手段法、事后法,是社會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采取的手段。筆者認為,在反腐斗爭中,刑法固然起“定海神針”的作用,但仍是最后的手段作用。只有如此,才符合“懲防并舉,重在預防”的方針。
財產申報制度與刑法雖然在性質上、目標和功能上等各不相同,在反腐斗爭中的作用也各有偏重,但二者也存在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密切聯(lián)系:
一方面,財產申報制度有助于提高刑法反腐的效能和水平:首先,在整個反腐斗爭體系中,財產申報制度在源頭上預防控制腐敗,對許多腐敗行為起到第一次有效攔阻作用,經過這種源頭控制和“攔阻”,腐敗行為就會大為減少,重大的、嚴重的貪腐行為數量就會下降,這就減少刑法制度懲治的任務和壓力,降低刑事司法資源成本和社會成本,有助于刑法制度反腐發(fā)揮更好的效能。其次,財產申報制度的有效適用能夠及早發(fā)現(xiàn)犯罪線索、能為刑法制度反腐提供犯罪事實、證據材料,有助于發(fā)揮刑法制度反腐的威力。如多數貪污、受賄等腐敗犯罪通常具有私密性質,“自然”案發(fā)通常有待時日,證據難以收集,影響及時打擊。有了財產申報制度,就可以較早的發(fā)現(xiàn)犯罪線索,保留和固定犯罪事實證據,保障刑事追訴的順利進行。再次,財產申報制度為新的刑法反腐制度創(chuàng)建提供前提和法理基礎。財產申報制度為公職人員設定了申報義務,如果公職人員拒不申報、拖延申報或不實申報,或者,不能說明財產的合法來源,那么立法者可以此為理由設立罪名進行刑事懲治,這就使刑事法網更趨嚴密,更有利于發(fā)揮懲治腐敗現(xiàn)象的效能。此外,事實也證明,一國如果沒有財產申報制度或財產申報制度運行不暢,那么其刑法反腐制度的效果就會大為降低。
另一方面,刑法制度是財產申報制度有力保障,對其發(fā)揮作用提供有力支撐。財產申報本質上是一種主要由行政法律規(guī)范組成的行政法制度,雖然也有自身的懲罰手段,但是仍需要刑法作為制度運行的“后盾”。刑法能對財產申報制度提供有力保障:一是針對一定違背財產申報制度規(guī)定的申報義務而不履行的行為,如拒不申報、申報不實、拖延申報等,情節(jié)較為嚴重的,可在刑法上確立公職人員拒不申報罪、公職人員申報不實罪等予以刑事制裁,以最嚴厲的手段保證財產申報制度得以切實貫徹;二是對擁有較多或巨額財產的財產公職人員被監(jiān)察時拒不說明、不能說明財產來源的情況確立財產來源不明罪;三是根據財產申報制度發(fā)現(xiàn)公職人員存在貪污、賄賂行為的,刑法將追究其貪污、賄賂犯罪予以支持配合等。第一、二種情況典型地表現(xiàn)為對財產申報制度的維護。第三種情況則體現(xiàn)了刑法對財產申報制度支持。顯然,如果沒有刑法這種強有力的保障,僅依靠黨紀政紀處分、行政處分是難以保障這一制度的有效適用。
所以,財產申報制度和刑法雖是兩種性質不同、功能各有偏重的法律制度,但在反腐制度體系中,二者卻能夠起到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反腐作用。我國反腐制度體系的建構,也可同時容納兩種不同制度,讓二者在反腐斗爭中相互呼應、互相借助,共同發(fā)揮反腐威力。此外,無論是從刑事政策的基本方針即“懲防并舉、重在預防”出發(fā),還是從人權保障的理念出發(fā),財產申報制度的預防作用在反腐斗爭中應得到優(yōu)先強調。
我國改革開放后,經濟、社會迅猛發(fā)展。與此同時,公權力領域也出現(xiàn)“異?!钡呢澪鄹F(xiàn)象,一些國家工作人員利用手中權力大搞權錢交易等違法犯罪活動以斂取錢財,嚴重損害了人民大眾利益和黨和政府的形象,影響了廉潔高效政府的創(chuàng)建和市場經濟的健康發(fā)展。目前腐敗問題已經成為關系到我國黨和政府生死存亡、改革開放事業(yè)能否最終成功的重大問題。
為了遏制腐敗現(xiàn)象,我國立法(主要是刑事立法)迅速做出反應,不斷嚴密刑事法網,擴展打擊范圍,加大刑罰懲治力度,以加強和提高反腐斗爭的力度和水平。如1997年新刑法典設貪污賄賂專章,確立了比較完善的刑法反腐罪名體系;受賄罪從最初的單一刑種擴展到今天的單位受賄罪、介紹賄賂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等一組刑種,主體的范圍也不斷擴展。最能說明問題的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確立:為了克服因貪污賄賂罪多發(fā)性、隱秘性帶來的實務上常難以具體查明一些國家工作人員擁有的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財產的來源、難以依照傳統(tǒng)罪名(如貪污、賄賂等)予以定罪的問題,在尚沒有確立財產申報制度的情況下,1988年國家立法機關單獨確立了著名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或者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的,可以責令其說明來源。本人不能說明來源是合法的,差額部分以非法所得論,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或者單處沒收其財產的差額部分。”目的是在傳統(tǒng)貪污賄賂等反腐罪名之外另設的一個專門的補漏性、堵截性罪名,以嚴密法網、防止有“漏網”之犯罪。此外,我國還一直不斷地借鑒國外反腐經驗,加強國際合作和交流,以不斷提高刑罰反腐斗爭的水準。今天,我國刑法反腐制度體系總的來說已經較為完善,我國反腐制度體系形成了主要依賴刑法作為反腐主要手段的格局。
但是,盡管經過長期的努力,我國的腐敗現(xiàn)象仍處于高發(fā)狀態(tài),反腐形勢沒有多少改觀,刑事司法在實務中不堪重負,刑罰懲治對腐敗犯罪的影響也似乎越來越弱,而刑法反腐制度體系已沒有多少提升空間。如前文提到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該罪一經頒布就立即在司法實務中得到頻繁適用,成為目前反腐斗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罪名。但我國腐敗犯罪大案要案頻發(fā),案件數量、涉案數額是如此之多、之大,使該罪預期的有限堵截和懲治作用效果已變得無足輕重,甚至一定程度上“異化”為貪官們?yōu)樽约洪_脫罪責、逃避嚴懲而爭先進入的“避風港”、“安全島”。這迫使立法者在《刑法修正案 (七)》將其法定最高刑從5年提高到10年,但仍不能改變這一現(xiàn)狀。事實上,從世界范圍看,我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法定刑幅度已經是最高的了。這里根本不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法定刑問題,而是在于其上游出現(xiàn)了太多的、涉案數額越來越大的巨額貪腐行為,相比這些巨額貪腐行為,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懲治已難以構成什么威懾和遏制了。①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財產來源不明罪是貪污、賄賂等犯罪的補充性、堵漏性罪名,在多數貪腐犯罪案件中與貪污罪、受賄罪等一起出現(xiàn),由于數罪并罰制度,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量刑對最后量刑結果通常微不足道,甚至是毫無影響,失去了其威懾意義。這一反腐利器的現(xiàn)實“窘境”,其實是整個刑法制度反腐困境的一個 “縮影”。我國現(xiàn)行刑法反腐制度無論是其完善程度、嚴厲程度和現(xiàn)實效果等,都是可以稱道的,在現(xiàn)實中也對遏制腐敗發(fā)揮著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是在嚴峻的腐敗犯罪形勢面前卻讓人有“孤軍奮戰(zhàn)”或“寡不敵眾”之感。
問題的根源在于我國反腐制度體系建設嚴重依賴刑法,輕視刑法之前一些常規(guī)、有效的預防腐敗犯罪的制度或機制的建構,特別是缺乏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由于缺乏對公職人員的財產狀況常態(tài)、有效的預防監(jiān)督機制,公職人員的腐敗行為呈現(xiàn)自然成長狀態(tài),出現(xiàn)后又得不到及時制止,任其發(fā)展成為腐敗犯罪,無疑增添了刑法反腐制度的工作量,而且因為不能適時地發(fā)現(xiàn)違法犯罪情況,等到事后才發(fā)現(xiàn)腐敗犯罪的現(xiàn)象,難免會因“事過情遷”難以收集、提供足夠的證據而妨礙對其進行有力制裁,實務上不能不退而求其次運用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來進行有限懲治,這本身已經妨害了刑法反腐的效果。而此時許多案件往往已發(fā)展成為驚天大案、復雜大案,數額巨大且難以查清來源,結果只能按照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法定刑“從輕”處理,②與貪污罪、賄賂罪等罪相比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是“輕罪”。這就使得該罪“異變”為貪官們的“安全島”或“保護傘”,成為人們所指責對象。這說明,如果缺乏常規(guī)、有效的預防腐敗犯罪機制,單憑倚重刑法制度反腐,無論增添多少個刑法罪名、設置多少道最后防線、提高多少刑罰量,恐怕也難以抵擋洶涌而來的腐敗犯罪浪潮。相反,如果刑法之前有常規(guī)的、有效的對公職人員的行為或財產狀況進行監(jiān)控的制度,不僅可以在刑法 “上游”攔截大量可能發(fā)展成為犯罪的腐敗行為,將處在萌芽狀態(tài)的腐敗行為消滅,防止微小的腐敗行為發(fā)展成為復雜、令人震驚的大案,具有獨立反腐的價值,減少刑法制度反腐的壓力,還能夠提升現(xiàn)有刑法制度反腐的能力和效率。因為這種常規(guī)性、有效的監(jiān)控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公職人員的行為與財產的“異動”,因而能夠及早地收集和固定證據,有利于迅速及時地運用刑罰手段對腐敗犯罪進行有效打擊,減少腐敗行為對社會的傷害。
因此,無論是從我國反腐方針、一般理論和現(xiàn)實性來看,我國都亟待建構財產申報制度與刑法“聯(lián)袂”的反腐制度體系,而不是單純依賴刑法制度反腐的體系。根據目前我國處于急劇的社會轉型期、犯罪高發(fā)期的嚴峻現(xiàn)實,必須盡早確立具有涵蓋性的、有效的、具有預防、預警和刑事司法鋪墊和輔助功能的財產申報制度。根據財產申報制度與刑法反腐的一般關系和反腐方針的要求,還應當以財產申報制度為主要倚重重構我國整個反腐制度體系,改變過去倚重刑法制度反腐的反腐制度體系。
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我國立法機關研究確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同時,國務院監(jiān)察部會同法制局起草了 《國家行政工作人員報告財產和收入的草案》。然而,該草案迄今仍未面世。1994年全國人大將《財產收入申報法》列入“八五”立法規(guī)劃;1995年4月30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了《關于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收入申報的規(guī)定》,該《規(guī)定》被視為我國創(chuàng)建財產申報制度的里程碑;1997年1月31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又發(fā)布了《關于領導干部報告?zhèn)€人重大事項的規(guī)定》;2001年6月15日,中共中央紀委、中共中央組織部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省部級現(xiàn)職領導干部報告家庭財產的規(guī)定(試行)》的行政規(guī)范文件;此外,個別地區(qū)還出臺了《縣(處)級領導干部財產申報規(guī)定(試行)》,等等。上述行政文件被人們稱為目前我國“特有”的財產申報制度[3],個別文件出臺之初,還被譽為我國創(chuàng)建“財產申報制度”的里程碑。
但是,迄今為止,上述“財產申報制度”在我國無不形同虛設,幾乎沒有實際意義。資料表明,有關公職人員根據上述規(guī)定主動申報的概率通常是零,沒有人因為上述“財產申報制度”的適用而被給予刑事處理。①根據統(tǒng)計資料顯示,1997年至2009年,我國懲處縣處級以上官員4萬多人,省部級官員也有100多人,其中沒有一人是因為執(zhí)行上述《規(guī)定》的結果。具體參見許向陽:《“陽光法案”應盡快出臺——關于建立“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制度和公示制度”的思考》,載《中國改革》,2005年5期。原因是上述“財產申報制度”實在難以稱得上真正意義(或嚴格意義、法律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一是效力地位低。上述各種《規(guī)定》制定主體都是黨政機關,在性質上屬于政策性文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法律制度,權威性、嚴肅性較差,引不起規(guī)范主體的重視。二是象征意義大于實質意義,文件內容簡單、粗疏。以1995年《關于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收入申報的規(guī)定》為例,該《規(guī)定》申報范圍僅限于四類“收入”而不是所有“財產”,申報形式單一,受理機關是本機關的組織、人事部門等等。這種內容規(guī)定難以產生實際效果,很難實現(xiàn)對公職人員財產起到具有實際意義上的監(jiān)控。三是普遍缺乏有力的制裁措施。上述《規(guī)定》盡管都規(guī)定了一定范圍內公職人員申報收入或財產的義務或紀律,但是如果違反這種義務或紀律,那么僅得到的警告、記過等紀律處分(當然,這與上述《規(guī)定》本身都是政策性文件有關)。這種懲治措施過于“柔性”,難以保證公職人員進行申報、如實申報,必然使《規(guī)定》流于形式。四是申報制度很難達到財產申報制度的三大標準,即申報公開、如實申報和強制申報。這里以缺少申報公開為例說明。財產申報制度之所以被稱為“陽光法案”,申報公開是其三大基本原則之一及制度首要內容。因為申報公開,公職人員的財產狀況才能處于人民群眾和有關部門的監(jiān)督之下,“陽光法案”才能發(fā)揮其威力,才能有效震懾、遏制各種各樣的腐敗。我國的”財產申報制度“普遍缺乏這種公開性,如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的兩個《規(guī)定》只是要求申報主體向所在單位的領導班子公開其申報內容。而《廣州市依申請公開政府信息辦法》明確規(guī)定”領導成員廉潔信息“不應公開,與國際上通行做法明顯相悖。缺乏公開性的財產申報制度,不僅使人民群眾無法對公職人員實行監(jiān)督,而且也導致有關機關無法對其有效監(jiān)督和制約。
這種非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不僅無法在實務中發(fā)揮作用,也無法與刑法這種保障法銜接,更不用說與刑法一起構筑反腐制度體系,是沒有現(xiàn)實價值的。這里的關鍵問題是應建立嚴格意義上(即法律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
對于建構嚴格意義上(或法律意義上)財產申報制度的重要意義及基本內容,國內理論界、實務界已進行了較多的研究、探討,本文已無須過多置喙。這里只就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與刑法之間如何銜接略陳己見:
(一)二者在反腐斗爭制度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問題。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應當在反腐制度體系中處于基礎性地位,在反腐斗爭中發(fā)揮基礎作用,而刑法在整個反腐斗爭中應當主動“退居二線”,恢復其“保障法”、“二次法”的地位。財產申報制度在整個反腐制度體系中與其他一般性預防腐敗法律制度(如公務員法)一起預防腐敗、處罰輕微的腐敗行為并防止進一步發(fā)展,這種預防主要通過保證相關人員不能腐敗或難以腐敗來實現(xiàn)。財產申報制度的這種預防作用在客觀上有規(guī)范公職人員行為、“防微杜漸”、減少腐敗犯罪之效,在價值層面有助于保彰人權,因而在政策上應當優(yōu)先重視。刑法的主要功能在于懲治腐敗犯罪以恢復被腐敗犯罪侵犯的秩序,威懾其他腐敗分子和不穩(wěn)定分子,保障其他法律制度的貫徹執(zhí)行的作用,但因其本質上是一種“剝奪”、“惡”,是社會肌體的“自虐”,應當在不得已時才采用的手段,因此,在政策上應處于“二線”地位,發(fā)揮著最后的手段作用,改變目前過度依賴刑法反腐的做法。
(二)刑法反腐的罪名體系、罪狀、罪名法定刑幅度應適當調整。這里至少包括:
1.重新確定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在反腐制度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并據此調整該罪罪狀、降低量刑幅度。
由于我國目前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作為前提,立法機關在刑法體系中確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作為追究國家工作人員貪污、賄賂等犯罪的補漏性、堵截性罪名。這是一種權益之計,該罪在反腐斗爭中只能發(fā)揮其有限的懲治作用。這種懲治作用也會由于該罪法定刑幅度較低而在面對大量腐敗犯罪、涉案數額較高的案件時變得無足輕重。一旦確立嚴格意義的財產申報制度,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固然仍有其懲治腐敗犯罪的作用,但更關鍵的意義在于對財產申報制度的有效適用起到保障作用。在制度、適用機制安排也能夠“擺脫”對貪污、賄賂等關聯(lián)犯罪以及對整個刑法的依賴,成為相對獨立的罪名,其建構可直接與財產申報制度關聯(lián),可以以附屬刑法的方式成為財產申報制度的組成部分。這種意義上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才真正找到自己的價值歸宿和體系歸宿,才能充分發(fā)揮其應有的反腐作用。
在重新厘定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價值定位和作用前提下,可改“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為“財產來源不明罪”?,F(xiàn)行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要求以“國家工作人員擁有明顯超過其合法收入、差額巨大的財產”為基本事實條件即“巨額”條件,在此條件基礎上,才基于“不能說明來源”的事實進行“非法所得論”的推定,進而追究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在這里,“巨額”條件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一種立法“猶豫”——推定有可能造成無辜,“巨額”條件的要求能夠減少這種可能性、從而增強該罪的正當性。說到底,這是沒有財產申報制度的無奈之舉。然而,“巨額”的事實條件提高了該罪的 “門檻”,束縛了該罪發(fā)揮嚴密刑事法網、防止放縱犯罪的堵截作用,特別是在案件數量多、涉案金額大的情況下,其懲治效果可能也因此無足輕重。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的創(chuàng)建為財產來源不明設立提供了充分的正當化基礎。根據該制度,公職人員應定期申報并對所有財產說明來源,一旦對異常變動的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的,那么我們就完全有理由推定其收入通過不光彩的手段獲得,為了維護國家工作人員的清廉形象,以“財產來源不明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就是一個非常自然合理的事情,而不必要求推定為非法和“數額巨大”的條件要求。用“財產來源不明罪”取代“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益處多多,既有助于設置更為嚴密的刑事法網,也是對財產申報制度的適用的重要保障,但這必須以財產申報制度存在為前提。
應對財產來源不明罪規(guī)定較低的法定刑。一方面,確立了嚴格意義上的財產申報制度,那么,客觀上就能夠避免出現(xiàn) “像今天這么多的國家工作人員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尷尬現(xiàn)象,”[4](P2)能夠減少該罪“淪為”貪官的“避風港”、“安全島”的“奇特景觀”,立法機關也不必面臨著提升該罪法定刑的壓力。另一方面,財產來源不明罪回歸了其主要是保障財產申報制度在現(xiàn)實中有效適用的作用,而不是為了懲治。在這種情況下,對財產來源不明罪規(guī)定較低法定刑是合理的。
2.可以確立拒不申報(包括拖延申報)財產罪、申報不實罪。財產申報制度為國家工作人員確立強制性的申報義務,為了確保這種制度的有效實行,提升刑法制度反腐的效能,我們可以借鑒國外的一些做法,在刑法中增設一定范圍內的國家工作人員拒不申報財產罪和國家工作人員申報財產不實罪。針對一定范圍內的主體,違反申報義務且情節(jié)嚴重的情況下,給予適當懲治。二罪的法定刑設置不必過高,如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單處或并處罰金、沒收財產即可。如果行為人成立拒不申報財產罪或申報不實罪,同時又構成其他犯罪,可以從一重處罰。
(三)財產申報制度的確立應關照刑法反腐制度的適用,為刑法制度反腐提供實體和程序上“鋪墊”。財產申報制度本質上屬于一種行政法律制度,既有實體性的規(guī)定也有程序性規(guī)定。前者要具體明確公職人員的義務和責任,為刑法中相關罪名的確立做鋪墊;后者規(guī)定程序,要注意行政義務履行、行政責任追究與刑事責任追究之間的銜接,注意證據、贓物的收集、保存、移交,最終能有助于使刑法上的罪名得到順暢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