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國雄

分析文本，很多時候都會遇到這樣的情形：看似邏輯合理，觀點成立。但只要仔細考量，就會發(fā)現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尤其是好的文本，越是張力十足，多元解讀的空間也就越大。除了作者本身的意圖，讀者還可以有自己的發(fā)現。但筆者以為，文本的多元解讀，依然而且必須考量觀點是否成立，邏輯是否合理。這個問題，實在是需要引起關注。

本文主要結合蘇教版七年級下冊的《安恩和奶?！返娜庾x，對文本分析的觀點和邏輯考量作一番探討。

一

王益民老師的《同樣孤獨的還有安恩》（《語文教學通訊》初中刊，2010年第9期），讓我覺得，語文老師在文本分析的觀點和邏輯上需要更為審慎和嚴密。

王老師認為：“奶牛在市場十分引人注意，但安恩的這身打扮難道不是很特殊嗎？一個來市場買賣的人完全用不著精心打扮自己，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安恩顯然是為了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薄斑@里連用了三個‘我們，這到底是心心相印還是同病相憐，我寧愿相信是后者，而安恩也在三次對話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心靈慰藉?！@頭奶牛太孤單了！這何嘗不是她自己寂寞心靈的一聲吶喊?！?/p>

這樣的解讀在邏輯上極為值得商榷。一個老太太出門打扮自己，就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難道一個老太太把自己收拾得整潔和清爽，不是自尊和自愛的表現嗎？如同安恩所說，只想出來“散心”？王老師又是從哪里推斷出老太太想和別人搭話的呢？而“安恩也在三次對話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心靈慰藉”，則更是讓我無法理解，在眾人的壓力之下，她不得不放棄起先帶著奶牛散心的意愿，帶著奶?；丶摇＿@難道不是一種無可奈何，又何來慰藉可言？王老師的文本分析似乎是為了開掘而開掘，給我的印象是典型的理念先行，然后從文本中找出相關的字句支撐觀點。他的解讀缺乏對《安恩和奶?！返娜陌盐?，似乎偏離了生活的常識，呈現的是一種碎片式的理解，缺乏嚴密的邏輯支撐，觀點也缺乏說服力。

二

王棟生老師的《〈安恩和奶?！到庾x》（《中學語文教學》，2009年第6期），在我看來，反映的是典型的學科知識型的文本分析。在這篇解讀文章中，王老師寫道：“這篇小說篇幅短小，卻通過人物的外貌、對話和動作描寫，刻畫了安恩鮮明的個性。作者用外貌描寫表現安恩的身份，讓讀者知道她并不富裕，這頭牛可能是她最重要的財產，同時也體現了她的自尊與節(jié)儉；用神態(tài)描寫，表現安恩的沉靜和安詳，因為只有那樣的性格，才會我行我素，旁若無人地站立在喧鬧的集市中；用對話和動作描寫，寫她不肯出賣奶牛的堅決態(tài)度……真實的描寫，展現了人物細膩豐富的心靈世界，一位比較清貧的老奶奶卻富有仁愛之心，安恩的形象，飽含作者的敬重之情。”

從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出，王老師的解讀更多著眼于文字的表層意義，也就是無需太多思考，就能看出寫了些什么。除此之外，王棟生老師極為強調語文的學科知識，比如他在文中花了很多筆墨提及細節(jié)描寫、外貌描寫、動作描寫、設置懸念這些典型的語文術語和學科知識。應該說這樣的解讀從邏輯上完全成立，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對于一個極富張力的短篇小說而言，這樣的解讀明顯對文本的內涵開掘不夠。而在現實中，相當數量的語文教師對文本的分析一直停留在文字的表層含義和淺顯的學科知識，這無疑和教師應該具備的課程意識不相吻合。

三

正是不認同把文本分析定義在表層的寫了些什么和淺顯的學科知識的層面，徐江老師對王棟生老師的解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關于安恩性格的歸納是不準確的。解讀把許多優(yōu)良品質‘標簽簡單而生硬地貼在了人物的身上?！薄坝眯≌f寫作的有關理論概念，粗線條地勾勒一番小說的寫作藝術特點，這種作品分析對于初中生來說有多大的效用呢？解讀者在復述內容時是細致的，甚至近于繁瑣，然而在‘怎樣構成‘懸念和‘怎樣構成‘鋪墊方面，卻沒有進入到文本事件的具體‘表現作深入的分析，也就是‘為什么這樣寫這一切沒有得到具體的詮釋”（《評王棟生〈《安恩和奶?！方庾x〉：應該教學生認識行為的合理性》，《語文教學通訊》初中刊，2009年第9期）。

在此基礎之上，徐對此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本來老婆婆體會到奶牛有孤獨感，她為奶牛尋找同類“聚聚”、“散散心”，這是正當的事。但是，她找錯了地方，選錯了場所。牲口交易市場是交易牲口的地方，不是“遛牛”的地方。她心疼牛，但到牲口交易市場上，就不是她和奶牛以及奶牛與奶牛之間的關系了，其中必然存在老婆婆與買牛人之間的聯系問題……正因為如此，由于老婆婆的行為不當，她不但沒有達到讓自己的?！吧⑸⑿摹钡哪康?，反而給牛帶來了更大的傷害。要讓學生記住：自己的規(guī)則只有在公眾的規(guī)則之中才是合理的。

平心而論，徐江老師的文本分析更有開闊度，更注重對文本內涵的深度開掘。從《安恩和奶?！匪鶎懙倪@個故事來看，徐江老師的文本分析的確有邏輯上的支撐，觀點似乎成立。但是，稍微了解憲政常識的人，都應該清楚，如果個人的規(guī)則必須依附于公眾規(guī)則，這無疑就是“多數的暴政”。個人的生活規(guī)則只要沒有觸犯法律，傷害他人，他完全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生活。換句話說，徐江老師的文本分析似乎可以從文本找到依據，但是如果放在生活常識的觀照之下，這種邏輯和觀點似乎值得商榷。

四

仔細研讀文本，謹慎推敲分析邏輯，我個人覺得《安恩和奶?！肥智泻隙鄶祵ι贁档拇直?，異端的權利需要被尊重的主題。

小說的前半部分花大量的篇幅寫出了安恩和奶牛感情很深，為結尾她只想帶著奶牛散心，為奶牛解悶埋下伏筆。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愿望，不過，因為安恩在牲口交易場的與眾不同，不賣奶牛，引發(fā)了眾人的誤解和粗暴——“難道你站在這里就為了拿大伙兒開心嗎？”

而透過文章的最后兩節(jié)，我們知道了安恩原本的想法“所以我就想到不如把它帶到集市上來，至少可以讓它跟同類聚聚，散散心。是這樣的，真的，我就是這么想的。我的打算沒有什么不好的，不會對別人有什么惡意。”對別人沒有什么惡意，事實上也沒有傷害到他人利益，只不過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卻無法應對眾人的壓力，無可奈何之下，只有選擇回家。這是安恩的問題嗎？如果這是安恩的過失，個人在底線的規(guī)則之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豈不成了一句空話？按照徐老師的邏輯和觀點來推理，去牲口交易場，要么去賣，要么去買，在集市無聊發(fā)傻逛逛都不可以？于情于理，這都說不通。

有心的老師可以看出，我的文本分析邏輯和徐江老師有共通之處，注重文本的深層內涵，用整篇文章支撐自己的觀點，考量自己的邏輯。不過，我和徐老師最大的不同，我把自己的觀點和邏輯用常識來推敲，盡可能使之嚴密。

五

事實上，分析文本的時候，我們語文老師很多時候的確需要用常識考量我們的觀點和邏輯。上白居易《觀刈表》，有學生分析“但惜夏日長”：因為搶著收麥子，所以人特別珍惜夏季的白晝很長，抓緊勞動。面對這個觀點，如果只是用文本來參照，這個學生的觀點和邏輯無疑合情合理，而蘇教版七年級下冊的教參上的“珍惜夏日天長闡釋，似乎也印證了這個學生的觀點和邏輯的合情合理。我雖然沒有農村勞動的經歷，但“早起收割，正午避暑”的生活常識還是有的，如果用這種生活常來分析，“但惜夏日長”無疑表達的就是可惜夏日的日照太長，勞動的時間太短，帶著心頭的疑惑，我問了一位朋友。朋友是河北人，告訴我：收麥子很累，要半夜起來，搶在上午收完，因為麥子會被太陽曬脆。如果當天上午不能抓緊收完，碰到下雨就更麻煩。我的這個經歷無疑表明了分析文本，不參照現實，不參照常識，貌似合情合理的觀點和邏輯往往違背現實，背離常識。

當然，對文本分析的觀點和邏輯考量不僅要著眼于教師，對于那些觀點明確的文本，在教學過程之中，教師也要引導和鼓勵學生確立獨立思考的勇氣和意識，仔細推敲其觀點和邏輯。

正是對以上文本分析的邏輯考量和自己的切身體驗，我覺得教師在文本分析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觀點的邏輯考量。這就要求我們教師要有課程意識，只有具備課程意識，才會注重學生的學習體驗，開掘新的教學內容，避免在文字的表層意義和學科知識上反復打轉轉；注重對文本內涵的開掘，主張文本解讀的多元，一定要從文本本身出發(fā)，從全文觀照，文本本身一定要提供足夠的邏輯支撐，可以支持和印證教師的觀點；教師的觀點要放到生活的實際之中，放到常識的觀照之中來考量，推敲它們是否可以成立。面對那些觀點明確的選文，教師和學生都應該有獨立思考的勇氣和意識，和作者進行深入的對話，而不是照單全收。只有這樣，教師對于文本的分析，邏輯和結論才經得住推敲。事實上，語文教學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因為生命體驗的不同，每個教師和學生面對相同的文本都會有自己獨特的視角和觀點，從而產生觀點的對話和生命的浸潤。但不管視角和觀點如何參差百態(tài)，思考的邏輯經得住推敲，觀點貼合常識，應該也必須遵從。

（作者單位：江蘇省張家港市第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