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想斌
要不是經媒體報道,程興貴跟他那代課教師的身份一樣,會凋落在這個社會的遺忘之中。
程興貴,今年五十八歲,云南鹽津縣的一名鄉(xiāng)間代課教師。關于他的故事,永遠定格在了2013年7月17日的那個雨夜。此前,因他有八年的教齡在認定上與工作人員發(fā)生了分歧,審核人員說“你的材料是張廢紙”。在艱難的自證面前,代課教師程興貴以自殺身亡的代價,換得了對他二十五年半教齡的認定,得到的補助為每月八百三十元。
程興貴的自殺,引來社會的痛惜。但對于程興貴身后云南那十余萬名代課教師來說,他們仍需要面對同樣的難題。因為他們面臨被清退的時候,按照2011年教育部聯合多部門下發(fā)的《關于妥善解決中小學代課教師問題的指導意見》和2013年3月云南省出臺的相關實施細則,將會獲得一筆高于此前任何時候收入的補助,但為了得到他們該得到的,需要完成一道證明題:自行舉證證明代課經歷。但鄉(xiāng)村教師們普遍缺乏物證;證人也大多年老或死亡。
很多人不明白,政府可以派人調查的事情,為何需要代課教師自己來完成?一項旨在改變代課教師生存境遇的政策,為何卻給這個群體增添了新的創(chuàng)口?
這些都是簡單而又難以回答的問題。說它簡單,是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明白,一項政策總會因一些地方政府工作人員的傲慢和懶散,在落實執(zhí)行的過程中被大打折扣;而說這些問題難以回答,是因為代課教師需要證明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代課教齡,更多的是因身份所帶給他們的,一個無法擺脫的政策性命運。
從1985年開始,幾十萬的代課教師,被推到教育政策邊緣。他們一方面以“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偉大形象存在于孩子們所尊敬的教師隊伍里;另一方面以“不合法、不合規(guī)、無名無分”的形式存在于校園里,拿著微薄的薪水,無怨無悔,任勞任怨。國家對他們已經有了虧欠,無論是對于他們清貧的生活,還是不可追溯的青春。
如果說,囿于歷史條件所限,當時國家財力不足,于是通過代課教師的形式,盡可能地擴大基礎教育的范圍,但這十年GDP以年均10.7%的速度增長,財力逐步雄厚,現在政府想通過辭退代課教師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這不是不可以,但是否要在政策執(zhí)行的過程中,給這些代課教師再來一次新的虧欠?
實際上,對代課教師產生新虧欠的,豈止是云南一地。曾在2010年,甘肅渭源縣在清退代課教師時,對教齡十五年以上教師的補償金只有八百元,十至十五年六百元,五至十年五百元,五年以內三百元。代課教師為此卻支付了十余年的時間成本和精神成本。
若時光倒退三十年,他們是農村的“先進群體”,頭上頂著知識的光環(huán)。但在時間的河流里,他們很多人從未與被邊緣化的命運做一個體面的告別。沉寂、貧苦正在成為眾多代課教師晚年生活的主要構成部分。面對這樣的代課教師,在落實政策的同時,也請多幾分溫情與尊重。
【原載2013年9月6日《華商報·華商時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