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唐武宗會昌三年(公元843年),惡貫滿盈的大太監(jiān)仇士良因病退休了。他在家中向前來送行的黨羽“傳經(jīng)送寶”。怎樣才能在朝中永遠成為“東方不敗”呢?那就不能讓天子休閑,要不斷變換花樣,讓他沉湎于驕奢侈靡的生活中,無暇顧及朝政,“然后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資治通鑒》)。這段赤裸裸的“告白”,可用兩個字來概括:愚君。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又碾過五百多年,中華走入了朱洪武朝代。鑒于漢、唐宦禍導致皇權岌岌可危,朱元璋痛下決心,立下“內(nèi)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的鐵牌,而且明文規(guī)定,“內(nèi)臣不得識字”。洪武帝的這番“苦心”,也可用兩個字來概括:“愚宦”。
可別以為這兩件事是“孤立”,其實它充滿了專制邏輯的必然性。明朝中期的大宦官劉瑾,就是一個新版仇士良。在他的精心策劃和安排下,當朝皇帝朱厚照“忙”得不亦樂乎,整天沉溺在不斷翻新的淫樂之中。武宗玩得正在興頭上的時候,劉瑾的奏章遞上來了,皇帝極不耐煩地把手一揮,朕用你是干什么的,自己辦去。于是,皇權旁落,劉瑾一時炙手可熱,權傾天下。愚君也好,“愚宦”也罷,共同點都是愚人。目的都是為了攫取權力,壟斷權力。仇士良做到了,其人在晚唐政壇橫行霸道達20年,直至可以廢立皇帝。朱元璋的目的也是為了確保皇權的安全。太監(jiān)不識字,更易于成為政治白癡,就沒有參政能力和資格做“野心家”,皇權一代代便會永遠是俺朱家的。其實,皇帝何止于“愚宦”,他恨不得讓天下人都變成“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只會做奴才而不會有“想法”的標準太監(jiān)。但是,有“萬世師表”的孔子和“指導帝王事業(yè)的理論基礎”的儒學在,稍稍有點“神武英明”的皇帝,斷不會用這種既笨且愚又遭天下臭罵的下下之術,即讓子民“慎勿使之讀書”和“不得識字”來治國。再說,皇權更需要“有文化的奴才”,怎么辦呢?
于是,以“瞞和騙”為內(nèi)容的皇權文化便誕生了,而且經(jīng)久不衰,成了歷代皇權統(tǒng)治的“拿手好戲”和“主打產(chǎn)品”。這種文化的形成一般離不開如下“工藝”:一是閹割。將傳統(tǒng)文化中具有民本思想的予以腰斬,改造成專為帝王服務的文化。比如朱元璋刪削《孟子》,把文本中“民貴君輕”之類的東西全部刪掉,令天下士子只能讀他編的凈本,否則就以“文字獄”伺候。二是鏟除。把統(tǒng)治者的罪惡和丑聞從史籍中統(tǒng)統(tǒng)消滅,留下的則都是“高大全”,弄出一部偽史讓當今和后世好好學習。三是美化。紙實在包不住火了,便由掩蓋轉為美化,比如司馬光筆下的“陳橋兵變”、《大義覺迷錄》里的雍正。四是撒謊。將歷史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比如魏忠賢以朝廷的名義編纂的《三朝要典》。五是炮制。把有利于皇權統(tǒng)治的東西編成書,再強行向人民灌輸。比如朱洪武親著《大誥》,令百姓人手一冊“天天讀”;清廷編《圣諭廣訓》,作為全國人民的教科書和“人生指南”廣為刊行。六是頌圣。專制愈烈頌神愈狂,這里且不說“秦皇漢武”,只說歷史上那些暈兒吧唧的皇帝,體制內(nèi)的喇叭筒也照樣把其吹得像神一樣。比如明朝的嘉靖,集昏庸與荒淫于一身,死后的“悼詞”上仍寫著:“飲天履命英毅圣神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背裘阎奈褐屹t,被呼為“九千歲”,全國各地都爭先恐后為他建生祠。七是設禁。武則天時代,她的私生活就是言論的禁區(qū);朱元璋不準別人說“僧、則、賊、禿”等字眼;清帝不準別人說“胡兒”……而政治禁區(qū)就更多了。禁區(qū)之內(nèi),閉嘴閉腦;禁區(qū)之外,人們哪怕“娛樂至死”,俗不可耐,官吏即便貪污受賄,聲色犬馬,都無所謂……瞞和騙雖然都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但是,一方面,統(tǒng)治者會用仁義道德來包裝它;另一方面,用權力甚至暴力強行向天下推廣,“填鴨式”向人民腦子里灌塞,最終把蕓蕓眾生都變成了愚夫愚婦,變成了奴才,變成了犬儒。此時,人們從精神上已與太監(jiān)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整個皇權專制史其實就是一部愚民史,不管打著什么旗號。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什么是民主什么是專制,從“文化”里是可以讀出“門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