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亮
我是穿著母親做的千層底布鞋長大的。山路彎彎,那雙踩著雨和雪、踏過坎坷和泥濘的腳,留下一串串苦澀難忘的腳印。
小時候,穿上母親做的新布鞋,總是格外珍惜,心里歡喜得像有小兔子在蹦蹦跳跳;走在街上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臟了鞋。而過不了幾天,那雙不聽話的小腳到處跑,“千層底”就像草原少年胯下的駿馬,踏遍故鄉(xiāng)的梁梁坡坡,成為我心中的驕傲。它把小土丘踢飛了,把石塊踢得從山頭滾落山溝……
母親做鞋的辛苦,我是看在眼里,記在了心里。
母親用碎布或舊布裱成袼褙,壓在過火的炕上烘幾日,就取來鞋樣制鞋底、做鞋面。將袼褙依鞋底樣用裁刀裁好,幾層疊在一起再包上白布面就是千層底的坯子。做鞋最辛苦的是納鞋底,須以麻線一針一針密密地縫。那百年不斷的麻線是母親親手搓的,經(jīng)種麻、漚麻、折麻、曬麻、捋麻之后,她坐在炕頭把褲腿挽起,抽上捋好的麻摁在小腿上搓呀搓,把腿搓得紅紅的,一根根細長結(jié)實的麻線便很利落地搓成。麻線穿上針,一針針縫上千層底,一道道用力拉緊,方有武士鎧甲般的堅度,而又不失柔韌。母親拿針的中指上戴上針箍,她先用錐子在厚厚的鞋底上扎一孔,再將穿了麻線的針扎入,用針箍頂一下針尾,針就穿底而過。母親飛針走線納鞋底,一納就是好多雙,細針密縷納好的鞋底摞起來好高好高。千層底配的鞋面,單鞋一般是黑華達呢布,棉鞋是黑條絨布,小妹的鞋則是漂亮的花條絨。做鞋面看似簡單,實則很是精細,鞋的美觀與否全在鞋面上。母親把做好的鞋面縫在千層底上,縫完最后一針,母親臉頰有了輕松的神色。黑面白底的千層底鞋透著山里人的敦厚和樸實,顯現(xiàn)著山里人的強健和耐性,以它憨直可愛的模樣帶給我無限溫暖。
母親每做完一雙鞋,總要拿在手里看好一會兒——鞋的尺碼在一次次增大,兒女們在一天天長大,她的心中充滿喜悅。
后來山下的集市有了塑料鞋底,村里人也穿塑料底鞋。但塑料底鞋踩上草叢很容易滑倒,踩上秋天的莊稼茬就刺腳,不宜山里人穿。
再后來,母親眼花手僵,老得不能再做鞋了。鞋世界里有了皮鞋、膠鞋、旅游鞋、休閑鞋、高跟鞋、涼鞋、拖鞋……鞋進化得花樣萬種,千姿百態(tài)。然而我想起母親做的千層底布鞋,心中的驕傲仍然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