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劍飛
(河南中醫(yī)學院外語學院,鄭州 450046)
“取象比類”是古人重要的認知方法之一,是按類同原則由一般到個別、從已知推導未知的演繹法。中醫(yī)學是在觀察、實際操作基礎上對實踐經驗歸納的產物,主要是借助中國哲學的概念建立起來的,在建立的過程中,“取象比類”成為中醫(yī)學的重要認知方法,無論從中醫(yī)理論形成、中藥材功效,還是從臨床療效、保健養(yǎng)生方面來看,都對中醫(yī)學理論和實踐影響巨大。中醫(yī)名詞術語是中醫(yī)學的基本概念,反映的是中醫(yī)學體系的概念體系,其內涵、外延、語言表述特點等方面必然受到“取象比類”認知方法的影響,因此中醫(yī)名詞術語的英譯必須從中醫(yī)學“取象比類”認知方法入手,分析術語的語言結構和文化內涵,采用適合的翻譯策略,以克服中英兩種文化的差異,促進中醫(yī)文化的對外譯介和交流。
“取象比類”在認知實踐中包含“取象比類”和“取類比象”兩個過程。首先是“取象比類”。事物或現象的本質在認知過程中大都無法直接感知,思維通過感知活動首先感知現象(取象),然后對各種信息進行加工分析,而后進行相互比較而聚類(比類),這樣,思維將各自不同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使事物從而上升到理性認識這個更高的層。“取類比象”是在事物聯(lián)系的基礎上,推測可被納入事物聯(lián)系系統(tǒng)的陌生事物所可能具有的本質屬性。“取象比類”和“取類比象”既是能動過程也是互動過程,無論是取向還是比類,都需要主體的積極參與。因此“取象比類”在哲學上說是人們主動認識世界的一種認知模式和思維模式,對中醫(yī)理論體系影響深遠。
中醫(yī)獨特的理論體系是在觀察、實際操作基礎上對實踐經驗歸納的產物,主要是借助中國哲學的概念建立起來的,在建立的過程中,“取象比類”是中醫(yī)學重要的認知方法,是形成中醫(yī)基本理論的關鍵。
一是通過“取象比類”構建中醫(yī)學理論體系。中醫(yī)學將人體的生理病理、組織結構、物質基礎、藥物藥性等與自然界的陰陽、五行、精氣進行類比,構建起人體的精、氣、血、津、液、神等物質基礎、人體形體組織結構、生理病理以及藥劑的陰陽屬性和五行歸位。相應地,精氣神的統(tǒng)一體— —人也就隨之具備了與宇宙自然中的精氣、陰陽、五行一樣的功能與運化。因此,人體生命系統(tǒng)的精氣、陰陽、五行的形神功能運化理論等通過取象比類的方法就構成了中醫(yī)學體系的框架。二是通過實踐的驗證保證“取象比類”所得到的認知具有較高的可靠性。在中醫(yī)理論體系發(fā)展過程中,歷代醫(yī)家都在醫(yī)療實踐的基礎上對中醫(yī)理論體系進行不斷的實踐和修正,成功的經驗被保留,不成功的經驗被修正或遺棄,從而保證了“取象比類”認知方法的確定性。通過不斷的構建、實踐、完善,“取象比類”的認知方法為中醫(yī)學取得了一系列理論與實踐經驗。
中醫(yī)“取象比類”,首先是形象思維對直觀現象和事物形象的提取。它沒有明確、既定的對象,也沒有明確的目的性,具有直觀而模糊的特點。“取象比類”的思維過程是意向思維在直觀“象”的基礎上比較分析、抽象概括、提取物象及現象屬性的過程。正因“取象比類”的意向性特點,所以對象的描述不夠嚴密、準確,只是對問題大體上進行把握,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尚有待于用邏輯思維方法等融入進一步完善。因此中醫(yī)名詞術語是中醫(yī)學的重要概念,反映的是中醫(yī)思維的內在邏輯關系,所以,中醫(yī)學很多的名詞術語,也是對直觀模糊物象進行描述而產生的概念,因此具有直觀模糊的特點。模糊性則主要表現在中醫(yī)術語范疇的不確定性和綜合性。
抽象性是指中醫(yī)理論中的許多術語,如經絡的腧穴、五臟的五行分屬以及藥物的作用趨向等概念都是中醫(yī)體系所特有的,包含著中醫(yī)思維的形象性,這是“取象比類”在中醫(yī)中運用的必然結果。首先,“象”具有抽象性?!俺橄蟆边@個詞就是從具體事物中抽提出“象”的意思。雖然“象”本身大多來源于現實中存在的事物,也沿用了其原有的名稱如“水”、“火”等,但當這些我們日常所熟悉的事物作為“象”的觀念而固化在我們頭腦中的時候,這些“水”或“火”就不再是現實中存在的水火,而是以“水”或“火”為代表的一系列特點與屬性的高度提煉與概括。其次,“象”具有很強的系統(tǒng)性?!跋蟆辈⒉皇枪铝⒌?,由于其具有“比類”的性質,那么“象”的觀念就必然是一個系統(tǒng)思維的產物。而是把“象”當作一種著眼于天地萬物的認知與思維方法來運用的,是用來解釋整個天地之中的系統(tǒng)性方法。這從古人常用的幾種“象”可以看出,如陰陽、五行、八卦等,都具有很強的系統(tǒng)性,且均構成完整的理論體系。
文學性則是因為中醫(yī)理論深奧難懂,在闡釋醫(yī)理的時候多采用演繹、比喻、借代等手法進行,而使文章具有很強的文學色彩和氣息。
中醫(yī)學產生于經驗醫(yī)學時代,以形象思維為主要思維方式。鑒于此,科學家錢學森把中醫(yī)稱之為“唯象的中醫(yī)學”,而“象”“有形容、比類的功能”,具體表現為“取象比類”?!跋蟆狈从车氖菍嶓w,“類”反映的是屬性。中醫(yī)學最善于運用形象類比方法,把不同質料但結構相似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形成一個有系統(tǒng)的“同構體系”。通過“取象比類”的方法,中醫(yī)學引入了中國哲學語言,而正是中國的哲學語言極具文學色彩。況且文學性語言是表現形象思維的一種重要手段,因此中醫(yī)名詞術語的語言富有文學色彩。
中醫(yī)名詞術語的語言特點決定了中醫(yī)名詞術語翻譯的策略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在翻譯中必須以其語言特點找到適合的翻譯對策,使譯語既能體現中醫(yī)名詞術語的醫(yī)學內涵,又能傳遞中國文化和傳統(tǒng)醫(yī)學所富含的文、史、哲的意蘊。
中醫(yī)學名詞術語中,有些術語是中醫(yī)學獨有的概念,是從中國文化、哲學中通過取象比類的方法引入的,體現了中國文化獨有的思想、哲學、文學觀點,這種從中國哲學觀點中通過取象比類而形成的中醫(yī)概念采用音譯的翻譯較為妥帖。一是這些語言是中國哲學通過取向比類的方法在中醫(yī)中形成的語言,是中國思想文化的獨特概念,很難在目的語中找到相同或者相似的概念;二是這些名詞術語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內涵豐富,很難用簡潔的語言進行翻譯,但是作為名詞術語的翻譯,又不能有過多的解釋,所以音譯的方法較為可行。如陰陽這個術語就適宜用音譯的策略?!独献印吩?“萬物負陰而抱陽?!薄饵S帝內經》亦曰:“人生有形,不離陰陽?!弊鳛橹嗅t(yī)核心理論的陰陽五行學說,其演繹的方法也是“取象比類”。所以陰陽概念從作為研究自然現象的自然哲學被借用為醫(yī)學理論,本身就是一個學科類比過程,是一種比喻修辭行為。這樣一個概念不僅是中醫(yī)學的獨有概念,也是中國自然哲學的獨有概念,翻譯時只能音譯成“yin”和“yang”。適用于音譯的中醫(yī)術語相同的還有氣(qi)、陰陽(yin-yang)、陽氣(yang qi)、陰氣(yin qi)、臟腑(zang-fu)、氣功 qigong)、命門(mingmen),穴位名稱有腰眼(Yaoyan)、興奮(Xingfen)、止喘(Zhichuan)等。
中醫(yī)名詞術語直譯后不會使讀者產生理解上的困難,就可采用保留原文形象的直譯方法,這樣既保留了中醫(yī)術語的文化意蘊,又給譯入語輸入新鮮的血液,還能讓讀者體會到異國情調之美和異域文化之美。
如方劑學術語“君臣佐使”,是從多元用藥的角度,論述各藥在方中的地位及配伍后的性效變化規(guī)律,系方劑配伍組成的基本原則。組成方劑可分為君藥、臣藥、佐藥、使藥,稱之為君、臣、佐、使。君指方劑中針對主證起主要治療作用的藥物,臣指輔助君藥治療主證或主要治療兼證的藥物。佐指配合君臣藥治療兼證,或抑制君臣藥的毒性,或起反佐作用的藥物,是指引導諸藥直達病變部位或調和諸藥的藥物。這是以君、臣、佐、使等級稱謂來比喻藥物的主次配伍原則,形象生動。翻譯時,可以保留原文的比喻形象,翻譯為sovereign,minister,assistant and guide。相應地,君藥、臣藥、佐藥、使藥可分別譯為sovereign medicinal, ministermedicinal, assistant medicinal and guide medicinal。類似的還可以舉出一些例子,如母病及子(disorder of mother-organ affecting child-organ)、魚翔脈(fish-swimming pulse)、屋漏脈(proof-leaking pulse)等。
漢英兩種語言文化背景和內涵差異巨大,兩種文化歷史淵源也各不相同,造成了語言的相互排斥,同一概念在漢英兩種語言中會引起不同的聯(lián)想和表達,造成原語和譯語的認知沖突。不同語言之中,形象語言不相照應甚至出現很大的空缺,也是符合語言和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的。如果在源語和譯語中,形象語言找不到對應,為保證原信息傳達的效果,必須改變形象,通過譯語中比喻形象的替換譯出喻意。
如“膏滋”這一術語的翻譯。膏滋是中藥的1種劑型,是將中藥用水煎煮、去渣濃縮成稠厚的半固體狀制劑,屬于8種中藥傳統(tǒng)劑型之一,可分為外敷和內服。膏滋藥通常是由湯藥(煎劑)向濃縮演變發(fā)展而來,故有“凡湯丸之有效者,皆可熬膏服用”之說。早在《五十二病方》中便有膏劑30余首中藥處方,制作時加用膏糊劑而稱為“膏滋”。有辭書把膏滋翻譯為“soft extract”,有學者指出其中的不足之處,因為“soft extract”最直接的中文字面翻譯是“柔軟的提取物”,有些外國人還錯誤地理解為是一種牽拉動作,均不符合原意,建議譯為“herbal gel”(中藥凝膠)。并且在實踐中發(fā)現,這一翻譯比較形象地描述了膏滋的外形特征,通過形象的轉換比較易于理解。
中醫(yī)術語中某些修辭手段在語言轉換中難以找到形象對應,直接完整形象地表達原意常常成為不能達到的目標,這也是翻譯的難點之一。這時我們就不得不在譯語中完全舍棄原語形象,以求譯文與原文內容相符。因為中醫(yī)術語的本質還是傳達醫(yī)學信息,當藝術和信息不能兼顧時,我們只能舍棄比喻形象,把醫(yī)學的信息、內涵和醫(yī)學理念翻譯出來,以達到醫(yī)學翻譯的基本要求。
“提壺揭蓋”是非常形象的中醫(yī)名詞術語,是在觀察身邊自然現象的基礎上,通過取象比類方法引申治療方法的表達敘述。人們觀察到打開壺蓋,使壺里進入空氣,壺中的水就會從壺嘴暢快地流出,用這樣的原理來說明使用宣肺、升提方法達到通利小便的目的,適用于小便癃閉、頑固水腫而久治不愈者。這個術語帶有強烈的文學色彩,如果直接翻譯可以使人了解字面意思,但是對于國外讀者來說,很難聯(lián)想到醫(yī)學層面上來,所以建議遇到此類中醫(yī)名詞術語,只能舍棄比喻色彩,精確譯出所表達的醫(yī)學含義即可,遵照這個原則可以翻譯為relieving lung for diuresis。
“更衣丸”是方劑名稱,古人因穿長袍大袖,入廁時必須更衣,用“更衣丸”之名意喻本方有通便之功效。有人翻譯為Toilette Pill令人費解,此譯法既沒有傳達文學色彩,又沒有把藥物功效翻譯出來,因為Toilette這個詞的英文解釋是梳妝、打扮(the act of dressing and preparing yourself),根本不能引起西方人聯(lián)想起中國的長袍大袖,更聯(lián)想不起如廁必須更衣,當然也不知道此方劑的通便功效。這個術語不僅西方人不熟悉,就是對大多數中國人恐怕也知之甚少。對于這樣的術語,可以完全舍棄原文的比喻形象,直接譯出醫(yī)學含義,可以試譯為 Purging Pill。中醫(yī)治法治則中有很多形象的4字結構,都是采用取象比類的方法形成比喻性語言,翻譯時大都需要采用舍棄文學色彩,僅譯出所含醫(yī)學信息和理念就行。
翻譯活動不僅涉及到語言內部因素,而且涉及到語言外部因素,文化因素是語言外部因素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西兩種語言文化承載的內涵有著不同程度的差別,承載內涵越豐富的文化,其語言文本的隱化程度越明顯,信息量越豐富。中醫(yī)文化植根于中國文化之中,多層次體現了中國文化內涵。中醫(yī)英譯時,為充分表達中醫(yī)的文化內涵,體現中醫(yī)獨特的思維和理論內涵,常常需要多種翻譯方法,運用綜合解釋、說明、文內加注等方法才能把中醫(yī)術語的含義最大程度地呈現于譯語。
治則“病為本,工為標”可翻譯為“patient and disease are the root,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doctor are the branch”。文中的標和本都帶有隱喻的形象色彩,翻譯時采用對比的翻譯方法進行了恰當的處理,同時“病”和“工”都進行了解釋性翻譯或者明晰化翻譯。其中“病”翻譯成病人和病(patient and disease),“工”翻譯成醫(yī)生的診斷治療(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doctor),使譯文清晰易懂。
“馬刀”為中醫(yī)外科病名,生胸脅腋下,堅硬如石,形如馬刀,故名。用現代醫(yī)學術語所說,就是發(fā)于頸腋部之淋巴結結核。所以采用綜合的方法翻譯為“saber-form scrofula”,既體現疾病的外部形態(tài),最重要的是直截了當地體現了醫(yī)學信息。
方劑名稱泰山磐石散,本方主治氣血虛弱所致的墮胎、滑胎、胎動不安,可養(yǎng)血安胎,效果顯著,有如泰山磐石一般,故名泰山磐石散。可以綜合翻譯成 Taishan Rock-firm Fetus-Quieting Powder,既保留比喻形象,又增加功效翻譯,且形象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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