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 上海 200125)
狄更斯歷來被視作是持有改良主義立場的進步作家,他的人道主義更是被津津樂道,那么他是如何看待法國大革命這樣的歷史事件呢?
《雙城記》是狄更斯唯一一部以法國大革命為題材的小說。狄更斯在該部小說的序中坦言,自己是因為拜讀了維多利亞時期著名的歷史人文學者托馬斯·卡萊爾的《法國大革命史》而產(chǎn)生了寫這樣一部小說的念頭的。在這部著作中,狄更斯對于法國民眾悲慘的生活、革命爆發(fā)的正當性作了充分的論證,但是他又對于革命不斷走向極端并因此慘死的貴族給予了深切的同情。有研究者就據(jù)此認為:“狄更斯對大革命看似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對暴力革命和暴力群眾的質疑是他對暴力革命后產(chǎn)生的種種弊端的質疑,體現(xiàn)了作為人道主義者的狄更斯在特定歷史時期對法國大革命產(chǎn)生的影響力的獨到見解?!盵1]
可是這是怎樣一種“獨到見解”呢?
如果我們要考察狄更斯所建構的法國大革命,我們必須回到文本,弄清楚在小說中革命是怎么爆發(fā)、怎么發(fā)展、最終又是如何自我反噬的。我們通過對于文本中的革命的整個過程的梳理、對于角色之間關系和相互作用的觀察,并且以現(xiàn)代的政治理論作為參考的尺度,或許可以真實完整地描繪出狄更斯的“獨到見解”。
《雙城記》的文本有著精巧的結構,這種結構在某些文藝批評家看來甚至是違反文學寫作的法則的:“這個故事沒精打采地沿著一條叫人勞累已極的道路,從一七七五年走到一七九二年,又往回走到一七六零年或前后那幾年,這是一個絕好的例證,說明狄更斯先生完全無視標志他作為作家的整個事業(yè)的、那些文學寫作的法則。他的聲譽完全不是由于他有卓越的才智。小說所能給人們的高度的歡樂,一是來自安排巧妙的情節(jié)發(fā)展,二是來自細心、適中的任務描寫。這兩者在狄更斯的作品里是找不到的?!盵2]
對于狄更斯的這種誤解來源于批評者沒能發(fā)現(xiàn)作者在這部小說中運用的獨特技巧——一種“圓圈式”的敘述模式,即在故事的開頭隱藏決定故事結局的線索,在越趨近結尾的地方,情節(jié)的推動和人物的命運越多地受到故事開始時所發(fā)生的事件的影響。在小說將近末尾的地方西德尼·卡屯和勞瑞先生之間的對話中,卡屯詢問年邁的勞瑞先生,童年的經(jīng)歷對于他來說是否是非常遙遠的記憶,而勞瑞先生回答,他的生命歷程就像一個圓圈,在越接近終點的地方就越靠近開始的地方。狄更斯的整部作品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時間觀念。狄更斯以以下主要事件構成了這種時間的循環(huán):勞瑞先生前往巴黎迎接囚禁被釋的馬奈特醫(yī)生——馬奈特父女以自己的證詞拯救了陷于間諜罪指控的夏爾·達奈——達奈和露茜戀愛并結合——達奈為了拯救加貝爾前往革命中的法國,并因舊貴族的身份被囚——馬奈特父女前往巴黎再一次拯救達奈,醫(yī)生用自己巴士底獄囚犯的威望成功解救達奈——達奈因為德發(fā)日夫婦的檢舉再次入獄,而這次指控的關鍵證詞正是馬奈特大夫在獄中血書的控告。
在整部故事偏后的部分,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馬奈特醫(yī)生利用故事剛剛開始時的不幸經(jīng)歷(巴士底獄囚犯的身份)作為力量來拯救達奈,而最后宣判達奈死刑的則是在故事時間之前的、在一切開始之時的那份醫(yī)生自己的控訴書。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西德尼·卡屯這樣一個標志著狄更斯最高道德理想化身的角色則是一條平行于這個循環(huán)的曲線,并且在最后的地方、最接近開始的那個地方打破了這個循環(huán),把達奈從斷頭臺下拯救出來。馬奈特父女在故事開始和結束時都在做同一件事——解救達奈,卡屯李代桃僵的線索是在故事開始時埋下的,而他拯救達奈的行為和他在故事開始時拯救陷于間諜罪指控的達奈的行為又構成了趨近的結構。
這樣一種循環(huán)結構十分巧妙,使得整部小說具有了很高的閱讀趣味,可是如果我們把這種結構移植到其他歷史背景中去(比如馬奈特大夫不是被艾弗瑞蒙德侯爵所陷害的政治犯,而是在英法百年戰(zhàn)爭時期為英王或者某個英國大貴族所囚禁的法國貴族,囚禁他的理由可能是串通法王反對英王對法國全境的宣稱,而在百年戰(zhàn)爭后期,法軍節(jié)節(jié)勝利之后,他被營救了出來。他雖然在法國宮廷中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但是由于他的子女在英王的統(tǒng)治下表現(xiàn)出了順從和配合,以至于遭到了新主君的審判,而他通過出示自己被囚之前和法王的書信拯救了自己的子女),這個循環(huán)是否同樣可以順利完成?
這種循環(huán)雖然使得情節(jié)更為曲折,使得故事更顯張力,但是同時也是令人疑惑的。為什么狄更斯要將這種結構放置于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背景之下?這樣一種純粹技巧性的故事結構和法國大革命這樣的歷史背景是可以被完全剝離的。
因此,如果我們要考察狄更斯對待法國大革命的態(tài)度,我們還是只能求助于《雙城記》文本中對革命產(chǎn)生、發(fā)展壯大乃至自我反噬的敘述。
在《雙城記》中,第一個帶有革命性質的反抗事件是艾弗瑞蒙德侯爵的馬車軋死了加斯帕的孩子后,加斯帕暗殺侯爵。之所以選取這個事件作為《雙城記》中革命的開端,是因為這個事件所具備的特質貫穿了整部《雙城記》中的法國大革命——復仇。漢娜·阿倫特在《論革命》中認為,暴力是所有人類事務的開端。而狄更斯對于法國大革命的想象切中了阿倫特的這一觀點。[3]8-9
接下來,我們可以看到,狄更斯的敘述直接跳躍到了德發(fā)日夫婦領導巴黎群眾攻占巴士底獄這一歷史事件,而對發(fā)生在攻占巴士底獄這一事件之前的眾多影響了法國大革命歷史進程和走向的事件視而不見,比如三級會議、網(wǎng)球場宣誓和制憲議會。這樣的文本呈現(xiàn)方式令人不安,尤其是有資料告訴我們狄更斯在創(chuàng)作《雙城記》之前,托馬斯·卡萊爾曾經(jīng)從圖書館中挑選了整整兩馬車的書給狄更斯作為參考。[4]69唯一能夠體現(xiàn)狄更斯對于史料的把握的就是德發(fā)日先生這個形象的塑造——在攻占巴士底獄的革命群眾當中,確實有一位名叫肖恩的酒販充當了臨時的炮手。狄更斯翔實地安排了德發(fā)日先生充當炮手,并且從巴士底獄中找到了對后文至關重要的馬奈特醫(yī)生的手稿,卻省去了那些會對革命進程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事件——革命是以自由為導向還是以解放為導向,明白無誤地顯示出狄更斯對于以人物行為編織情節(jié)的偏好勝過了對于大革命本身的關注。
盡管如此,狄更斯對于攻占巴士底獄這一事件的敘述仍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方面是他以洪水或是海浪這樣的比喻來修飾人群,以凸顯出革命群眾不可抗拒的意志;另一方面,這種比喻暗示我們單個的個體被掩蓋,好像所有革命群眾都化作了一種意志。這一點契合了大革命中革命家將群眾(或一個社會中的實際多數(shù))看成是一個超自然軀體的形象,將群體意志統(tǒng)一為“公意”的轉變。[3]47-48可是,與阿倫特或者和他同時代的托克維爾等人不同的是,狄更斯并未注意到法國大革命失敗的原因是它屈從于窮人身上的必然性(也就是貧困),它不再以自由為目的,而是以爭取人民的幸福為目的,這樣讓無數(shù)窮人進入到公共空間里的轉變釋放出巨大的破壞力反噬了革命。在狄更斯那里,革命從頭到尾就是一群被貴族迫害過的群眾,以及一群嗜血的暴徒為了復仇和破壞所發(fā)動的暴亂。在第二十二章的開頭,也就是緊挨著攻占巴士底獄的橋段之后,狄更斯是這樣描述革命群眾的:“面黃肌瘦的圣安東人僅僅過了一個星期的歡快日子。在這一個星期當中,他們以友好的擁抱和賀喜當佐料,盡最大努力來使他們那一點點又硬又苦的面包松軟適口?!盵5]280在這之后,則是革命群眾處死老富隆和他的女婿,并且把二者的頭顱挑在槍尖上游行的經(jīng)過。為什么不是某個貴族的審判引起革命群眾的狂熱情緒?考慮到那種混亂的狀態(tài),群眾很容易為外界的零星信息所刺激并被煽動。其實,就實際的歷史情況來看,老富隆這樣的大包稅商并不是每一個革命群眾都親眼見過并認識的,革命群眾需要的是一種官能上的刺激或表演來維持爆發(fā)的情緒,而非指向某一個特定的個體。這樣一種線性的、簡單的處理方式,再一次顯示出復仇和革命的綿密關系。
在處死老富隆和他的女婿以后,狄更斯又對革命群眾貧乏的物質生活作了描述:“天黑以后,男男女女才回到嚎啕大哭、饑腸轆轆的孩子們身邊,于是,那間不景氣的面包房就讓他們排起來的長長縱隊圍繞起來,他們耐心地等著買劣質面包,他們一邊腹中空空、有氣無力地等著,一邊還彼此擁抱,慶賀白天的勝利,并且在閑談中重溫勝利的喜悅,借以打發(fā)時光。漸漸地,這一長串衣衫襤褸的隊伍變短了,散完了;隨后那些高高的窗口開始閃出昏暗的燈光,條條街上點起微弱的火苗,就著這些火,鄰里們一同做飯,然后在門口吃晚飯?!盵5]285-286
他不止一次注意到了法國民眾貧乏的生活狀態(tài),但是從未想到他們的悲慘處境才是大革命反噬的根本動力。在達奈被德發(fā)日夫婦檢舉并判處死刑的章節(jié)中,我們又能看到造成了達奈悲劇的原因不是大革命對他的傷害(之前的控訴被馬奈特醫(yī)生的辯護所撤銷),而是德發(fā)日太太對艾弗瑞蒙德侯爵一家刻骨銘心的仇恨。
縱觀整部《雙城記》,大革命爆發(fā)的原因和持續(xù)的動力都是復仇。從宏觀來說,在夏爾·達奈回到法國、革命開始反噬時,我們看到的是建立在專制王權廢墟上的群氓暴力。這種境況既是王權常年統(tǒng)治后造成民眾普遍麻木、暴力的結果,又是民眾對王權復仇、處死國王和大批貴族的直接報復;從微觀來說,德發(fā)日夫婦以及圣安東尼區(qū)的居民對那些直接對他們造成傷害的權貴進行復仇是貫穿整個革命的主線。
除去無處不在的復仇,我們能在狄更斯的描述中看到另一種理想型的特質和革命的聯(lián)系——俠義。在《雙城記》第二卷第二十三章中,狄更斯是這樣敘述法王路易十六相對于國家的意義和作用的:“大人(常常是一個至尊至貴、與眾不同的上等人)是國家的祥瑞,使種種事情都顯示出俠義情調,是富麗奢華生活的高雅典范,還做出了大量出于同樣宗旨的事情;然而,大人這個階級,卻不知何故竟把事情弄到這步田地?!盵5]287可見在狄更斯的心目中,路易十六除了國家元首的角色,還肩負著“俠義”的道德示范作用。事實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俠義是推動人物活動和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動力。
在第一卷中,勞瑞先生作為臺魯森銀行的代表前往法國迎接被囚禁了十八年才獲釋的馬奈特醫(yī)生,而這樣做并沒有任何實際的經(jīng)濟利益;在第二卷中,德發(fā)日先生為無親無故的加斯帕向法王請愿,試圖赦免后者的極刑,未果后遭到毒打;在夏爾·達奈被判處極刑后,西德尼·卡屯為了他所愛慕的露茜,李代桃僵,犧牲生命來挽救達奈。個體的俠義行為是推動故事發(fā)展的主要動力。
同樣是在第二卷中,當革命群眾攻占巴士底獄后,圣安東尼區(qū)的民眾雖然爆發(fā)出極大的破壞力,但是仍然有秩序地排隊購買面包;在“星火燎原”章節(jié)中,當軍官和士兵都倒向艾弗瑞蒙德侯爵的佃農(nóng)時,“那修路工,那二百五十個特別要好的朋友,都在水池旁邊背抄手站著,觀望那沖天的火柱?!疁视兴某吒摺?,他們兇狠狠地說,可是一動不動?!盵5]293在士兵和軍官都倒向他們以后,他們?yōu)槭裁礇]有劫掠侯爵的財產(chǎn)來改善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狄更斯認為劫掠會降低叛亂的合法性。群體的俠義行為在本書中是正義的革命必備的條件。
值得一提的是,狄更斯所描述的法國大革命在第二卷和第三卷中產(chǎn)生了極大的差別。我們在第二卷中看到的革命群眾都是高尚、無私、奮不顧身的;而在第三卷中的革命群眾卻可以任憑自己的感情和偏好來判定一個人是否有罪,那種“只屬于第三等級的美德”在他們身上蹤跡難尋了,他們在完成從貴族的奴隸到國家的主人的轉變過程中,暴露出了群眾運動最最惡劣的特質。他們以絲毫不亞于前主人的殘暴統(tǒng)治國家,但是他們更為缺乏政治智慧和遠見,他們缺乏“上等人”因為良好的教養(yǎng)所具備的那種同情心,任何人的生死對于他們來說都只是滿足自己感情需要的精彩表演——他們可以在前一秒將被判有罪的人五馬分尸,又可以在后一秒將被判無罪的人當作兄弟一般擁抱。一旦革命群眾出于自己的私利,比如德發(fā)日夫人和復仇女;或者單純?yōu)榱藵M足官能的刺激,比如雅克三號,喪失了俠義的群體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新暴君。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俠義是整部書正面力量的主要驅動力,俠義也和狄更斯的革命觀緊密相連,它構成了后者的合法性。
我們在《雙城記》中看到的這些善和惡的形象,和狄更斯為了寫作這部小說而閱讀的托馬斯·卡萊爾的《法國大革命史》有著很大的關聯(lián)??ㄈR爾和狄更斯在對待革命和資本主義這樣的歷史問題上的態(tài)度有著很高的重合度??ㄈR爾曾經(jīng)激烈地批評過資本主義,并且把真正的貴族階級和貪婪的、游手好閑的貴族階級相對立,他試圖以一種良好道德秩序的建立來取代現(xiàn)實分析。[6]這樣一種用道德秩序來代替制度變動和革命的態(tài)度正中狄更斯的下懷。狄更斯以夏爾·達奈作為法國貴族的榜樣,以露茜作為那個時代女性的標桿,又以勞瑞先生作為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的理想,充分表現(xiàn)了狄更斯秉持的是這樣一種信念,即他不希望現(xiàn)有的制度和社會做任何的改變,他對于現(xiàn)實的病癥給予的唯一處方就是將那些不合格的人(比如路易十六)替換為有道德有能力的人(某個有才干又重俠義的君主)。
我們可以在喬治·奧威爾的論述中找到類似的觀點:“事實是狄更斯對社會的批判幾乎完全是道義方面的。因此他的作品從未提出過什么建設性的建議。他攻擊法律、議會制政府、教育體制等,但是從未給出過明確的建議。當然,提出建設性的建議并不關一個小說家或諷刺作家的事,但關鍵是狄更斯的態(tài)度基本連破壞性也談不上……只要社會批判繼續(xù),你能從狄更斯的作品中萃取的就只有這些——除非你刻意想從他身上讀出其他含義。他的全部‘信息’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是一派陳詞濫調:如果人們能舉止端莊、合乎禮儀,那么世界就能變得寬容平和?!被蛘摺啊簿褪钦f,法國貴族是自掘墳墓。不過,這里還沒有現(xiàn)在所謂歷史必然性的概念。狄更斯相信這些后果是不可避免的,因為有充足的條件導致它們的出現(xiàn),但是狄更斯認為這些條件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革命之所以會發(fā)生,是因為幾個世紀以來壓迫者已使得法國農(nóng)民變得不像正常人了。如果邪惡的貴族能像史盧基那樣改過自新,那么就不會有法國大革命,就不會有農(nóng)民起義,也不會有斷頭臺了?!盵7]41-46而在對于理想的統(tǒng)治階級的建構中,《雙城記》向我們展示的卻是一種屬于西方中古時代的騎士品質——俠義。
喬治·奧威爾的論述基本已經(jīng)回答了文章開頭的問題,可是如果我們將這段論述和《雙城記》的文本加以比對,我們可能還會存在一個小小的疑惑——既然夏爾·達奈已經(jīng)如狄更斯所希望的那樣為法國貴族做了正面的榜樣,為何最后他還是只能以犧牲西德尼·卡屯的生命來挽救自己?故事中的人物究竟怎樣做才能從這種“革命的高燒”中清醒過來?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還需回顧西德尼·卡屯在全書最后部分所做的預言:“我看見巴塞德,還有克萊、德發(fā)日、復仇女、那陪審員、那法官,那一長串從舊的壓迫者毀滅消亡的廢墟上興起的新壓迫者,在這懲罰工具尚未喪失目前的功能之前,就消滅在它的手下。我看見一座美麗的城市和偉大的人民從這個深淵中升起。而且我看見,經(jīng)過未來的悠悠歲月,在他們求得真正自由的斗爭中,在他們反復的成功與失敗中,目前這個時代的罪惡,以及使它得以產(chǎn)生的那個過去時代的罪惡,慢慢地就會得到懲罰,并且自行消亡?!铱匆姡莻€過去抱在她懷中、取了我的名字的孩子長大成人,在我一度走過的生活道路上攀登,節(jié)節(jié)成功。我看見,他的成功如此輝煌,因而我的名字也因他而顯得光彩。我看見,我在那條道路上留下的污點都褪盡消失。我看見,他,正直法官和堂堂男子中的佼佼者,帶著又一個取了我的名字、長著我熟悉的前額和金黃頭發(fā)的男孩,來到此地——那時,此地看起來很漂亮,沒有一點現(xiàn)今這種不成樣子的痕跡——我還聽見他以溫柔、顫抖的聲音,給那男孩講我的故事。”[5]472-473
西德尼·卡屯和作為三種人理想型的勞瑞、露茜、夏爾·達奈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生活作息混亂、酗酒、放棄自己的遠大前程而甘于墮落。狄更斯之所以會容忍他和露茜等人在一起,是因為他在故事的最后,以一種類似于先知和耶穌的形象死去——他為夏爾·達奈受難,用自己的血洗去世人的罪惡。他通過露茜和達奈可能有的子嗣,那個子嗣和子嗣的子嗣又都是以他的名字來命名的來不斷地復活自己。
我們可以看到,在故事最后的地方,西德尼·卡屯所做的預言又回到了故事開始的地方,盡管這是一種想象。
卡屯所做的這篇預言揭示了狄更斯的拯救之路,它并非像奧威爾所說的要求“人們能舉止端莊、合乎禮儀,那么世界就能變得寬容平和”,狄更斯正視了革命的暴力和血腥,他也沒想要用好的統(tǒng)治者去取代現(xiàn)有的,他轉向了一種卡屯所展現(xiàn)的、具有神性色彩的人性。雖然新的暴政在不斷取代舊的暴政,雖然民眾在一次次起義中流血倒下,但是他相信不斷地重復斗爭可以達到真正的自由,而在這種不斷的斗爭中,需要卡屯這樣具有俠義精神的人不斷被復活,不斷被犧牲。而這就是“圓圈敘事”所建構出的狄更斯的“獨到見解”?!?/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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