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紅勤
(華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廣東廣州510007)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從倫理史分析道德問題時必須注意到道德概念的歷史性,隨著社會結構和哲學體系的變更,一些道德語言已經逐漸被異化,這是我們在討論道德問題時很容易陷入的困境。但談及倫理,有幾個問題是具有歷史共通性的。即我應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德行是怎么產生的?我應該做什么?道德判斷存在客觀的標準嗎?因此從這幾個問題入手,還是能開展對道德倫理的分析和討論,至少在西方倫理史上它是具有直接啟承關系的,這也是我們理解各個理論結構的邏輯前提。
在此背景下,我想用歷史性視角分析理性在道德倫理中所占的地位,并借此引出康德的實踐哲學,初步探討回歸康德純粹哲學的必要性。
西方真正把倫理德行納入哲學的思考始于蘇格拉底,蘇格拉底接過古希臘哲人的手杖,把對自然的純粹哲學思考帶入了以人為本的“人文關懷學”。而在此之前,所有關于“德行”的探討都是基于社會秩序和在這個社會秩序中人所履行的職責,帶有強烈的社會屬性,同時也帶有“區(qū)域性”地方特性。道德連同法律,成了兩種不同的約束力量。但是“理性”打破了荷馬-赫西奧德神學體系的宗教世界觀,轉向自然哲學客觀、辯證的思考。這種社會環(huán)境和散發(fā)理性光芒的哲學土壤中,人們漸漸開始尋思“何為德行”,開始在人所獨有的理性能力中尋找德行。德行也從這個時候開始有了目的性,而不單純是一種社會認可和成就。
到了蘇格拉底時代,和政治活動分不開家的道德漸漸走向了價值相對主義,道德成了個人意志以及社會評判標準。這時蘇格拉底奉行“德行就是知識”的道德標準,并且遵照理性的安排而生活,開始了實踐上和理論上對倫理學探索。蘇格拉底的倫理學思想,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繼承下,系統(tǒng)地發(fā)展起來了。柏拉圖以“善的理念”作為他的道德哲學的根基,無疑給蘇格拉底“目的論”世界觀提供了本體論支持。因此柏拉圖說:“善可以說不僅是一切被知的事物的知識的創(chuàng)作者,并且是這些事物的存在和本質的創(chuàng)造者?!保?]171但是正如柏拉圖的理念政體無法在現(xiàn)實中著陸,他的“理念王國”同樣就像是虛無縹緲的云夢,離地氣很遠,不足以指導、規(guī)范社會民眾的生活。倫理學離不開社會背景。從亞里士多德開始,就有了關于理性和道德的詳細探討。
亞里士多德認為理性包括了理論理性,技藝以及實踐理性,并且只有實踐真正決定了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對亞里士多德而言,倫理學就是關于實踐的哲學。在亞里士多德的理性靈魂說里,實踐理性是被動的,它和經驗的感情和欲望并沒有完全分開,并且?guī)в心康男?,而這種最高最終極的目的就是“至善”,幸福便是合德性的活動。從亞里士多德對幸福的闡釋可以明確看出,幸福是屬于現(xiàn)世的人的幸福,與人的實踐活動是密切相關的,存在于人的生活經驗和理性能力的行為之中。
此外,亞里士多德將德性分為倫理德性和理智德性,理智德性是智慧、理解、明智,是經過思考和推理而得的德性;而倫理德性則表現(xiàn)為理性、自制、勇敢等,是由人的行為活動所彰顯出來,通過習慣養(yǎng)成的。由此可以說,理智德性高于倫理德性,理智德性是最完滿的德性。
亞里士多德認為德行認知要與實踐相通融,也就是說,德性要放到實踐行為中去實現(xiàn)。倫理德性使人確定良好的目的,而明智(理智德性)使人選擇實踐目的的正確手段。亞里士多德說:“人們只能合乎明智以及倫理德性才能取得成果。德性確定一個正確的目標,明智則提出達到目標的手段”。[2]132實踐理性的德行是審慎,是知道在具體環(huán)境條件中如何運用一般原則的德行。德性必須是以求取適度為目的的。所以德性也是一種選擇,靠理性來把握和決定,同時也是一種行為能力,這種能力將使準則獲得一種具體的形式。只有明了了這種準則后,人才能用于檢討并指導自己的行為。亞里士多德不同于他的老師,將德行標準建立在“超驗”的理念論上,他試圖在現(xiàn)世經歷中尋找德性的標準,帶有社會性和時間性。不僅如此亞里士多德談到:“德行作為對于我們的中庸之道,它是一種具有選擇能力的品質,它受到理性的規(guī)定?!保?]35然而他所提倡的中道(適度),作為德性的判斷標準,正是因為夾帶個體經驗判斷,不能避免地產生了“個人化色彩”的副產品。我們無法獲得一個真正客觀、絕對的道德判斷,并以此作為實踐的方法論推演開去。接下來的伊壁鳩魯學派、斯多亞學派都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甚至于整個中世紀的神學家、哲學家都不遺余力地去建構倫理學的客觀必然性,而康德也正是想通過“道德法則”來回答這個歷史遺留問題。
接下來斷定一種客觀的道德必然性,并且將它上升到宇宙必然性地位的正是斯多亞學派?!叭俗鳛橛欣硇缘拇嬖谡?,能夠意識到它們必須遵從的律法,而且德性就在于自覺地贊同萬物的必然秩序,罪惡就在于背離萬物的必然秩序?!保?]151斯多亞學派的“不動心”學說甚至將快樂也從倫理學中驅逐出去,賦予了德行至高無上的自主的權威性。
伊壁鳩魯學派認為擺脫欲望就是快樂的條件,而德性被看做是得到快樂的手段,因而道德變得“小眾化”“個人化”擺脫了“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德性論所富有的社會化性質,更平民化了。正如伊壁鳩魯所說:“各種美德都與愉快的生活共存,愉快的生活是不能與各種美德分開的”[1]105。但是伊壁鳩魯學派的倫理學因為情感驅動,本身決定了它的客觀、必然性無從立身。
神學讓倫理學重新帶上了社會化色彩,相繼迎來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回歸。而神學也以一種難得的包容性,讓這些倫理思想得到了庇護,而對上帝無條件的推崇和膜拜,變成了一種新思維下的理性的力量,基督教的教義成了一種絕對力量的命令,使道德戒律和道德概念和諧地融通起來了。顯然基督教給出了一個幸福和德行的結合在彼岸的承諾?!暗滦泻托腋5穆?lián)系僅僅是在天國,并不是在地上。這種信念在貧困和混亂的社會中至多是對道德的絕望補償;但這不應該掩蓋這一事實:它提供了這種補償?!保?]162這種價值觀,開始從受苦受難的大眾中散布出去,并且以絕對的權威統(tǒng)治幾個世紀。人們怎么看待這種價值觀呢?正如麥金泰爾說的:“中世紀的上帝永遠是耶和華在西奈山上發(fā)布命令的聲音和哲學家們的上帝的折中物。哪些哲學家呢?要么是柏拉圖,要么是亞里士多德?!保?]165雖然宗教、社會結構發(fā)生的變化影響了上帝“權威性”,但是正是因這兩種力量的強強聯(lián)合,讓即將到來的宗教改革變得任重而道遠。
從哲學開始變成了神學的婢女后,理性之光也被上帝的神性所淹沒,深陷在泛濫的信仰泥淖中。人們開始思索,并且不甘于做“宗教權威”以及專斷的法令下的螻蟻,道德當事人不再純粹是宗教道德戒律下的喪失自主權的臣民。在路德和馬基雅弗利時代,道德不再是神學的專利,它開始親近動蕩的政治制度、和醞釀變革的社會形勢。從霍布斯和洛克、盧梭的契約論中,我們已經看到一種約定俗成的契約觀念慢慢催生了功利主義、工具理性,權力、規(guī)則、政治民主、意志自由以一種新的“交互關系”參與到社會生活中,開始了政治學、經濟學和道德學的融會貫通,也正是這樣一種結合成了現(xiàn)代社會大發(fā)展的源頭。而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理性已經摻雜了太多其他的因素,情感的、欲望的、功利的等等,漸漸離道德預設的純粹特質越來越遠。而關于道德的實踐認識,也因為失去了絕對的標準變得像個無頭蒼蠅,甚至陷入了經驗主義和情感相對主義。而康德正是要為“道德”正名,要重新定位理性,恢復理性在道德哲學的核心地位,并且在實踐中發(fā)揮應有的效用。
康德的德行實踐論主要體現(xiàn)在《實踐理性批判》《道德形而上學導論》《道德形而上學》這三部著作里。其中《實踐理性批判》最為重要,而批判哲學也是康德將道德與形而上學連結起來的切入點,所謂“實踐理性批判”實質上是康德對不純粹的實踐理性的批判。為了實現(xiàn)道德標準的必然客觀性,康德將道德賦予了一種至高的、先驗地地位,為它奠定了一個形而上的基礎使之具備現(xiàn)實可操作的普遍性和大眾性。對于康德而言,道德不再是一種趣味,也不是一些上帝的敬畏,不是利己的意圖,更不是利他的美德,而是脫離于經驗的、自在自為地,并且只能在純粹理性中尋找的一種純粹實踐哲學。
要全面展開康德的道德哲學首先要提到休謨的情感主義倫理學。休謨認為理性在道德領域是無計可施的,即我們無法從“是”推出“應該”,在價值判斷和事實判斷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那么道德的必然性從何而來呢?在休謨看來,必然和因果觀念完全在自然的活動中可以觀察到齊一性。人類的行動有很大程度的齊一性,動機和有意的行為之間的連結,象在自然任何部分中的原因和結果一樣,有規(guī)則和齊一性。自由則是根據(jù)意志的決定而行動或者不行動的能力,而道德行為,一定源于人的內在品格、情緒和愛好上。
休謨批評了自然法學派為了追求絕對的真的法則而訴諸于理性的做法,并且從三個方面進行駁論:第一,對觀念之間必然聯(lián)系的認知,具備絕對真的性質,但只存在于邏輯和數(shù)學這樣同語反復的命題中;第二,對事物的經驗性因果關系的認識,而這種因果關系不存在必然性,而僅僅是心理習慣而已;第三,對正確的人類行為規(guī)則—特別是諸如權利、正義或自由之類的理性原則的把握,但這些所謂的理性原則其實不過反映了人們的趣味或者情感,而并非理性的東西。因此我們的道德判斷,只不過是人類情感、心理習慣和社會習俗的產物,和理性沒有關系。
休謨花了很大的篇幅來表達他的反理性主義的主張。他認為道德判斷絕不是理性的判斷,因為理性絕不可能推動我們去行動,盡管道德判斷的全部意義和目的在于指導我們的行為。理性可以告訴情感所追求的目標是否存在,追求目標的最經濟、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理性用于判斷,而情感則用于指導實踐?!拔乙f,這個最終的判斷(善惡)很可能依賴于自然已經在全人類普遍造就的某種內在的感官或感覺上。”[4]道德結論不能以理性所能確立的任何東西為基礎,任何真實的真理或所謂事實性真理在邏輯上都不能為道德提供基礎。他認為,理性所理解的罪惡與德行的區(qū)分,只是真實和虛假的區(qū)分。道德判斷不能建立在理性理解的基礎上。
康德的道德哲學完全是從反休謨的情感主義倫理學開始的,在《道德形而上學導論》中康德細致地回答了三個問題:
從普通的道德理性知識過渡到哲學的道德理性知識,何以可能?
從大眾道德哲學過渡到道德形而上學,何以可能?
從道德形而上學過渡到純粹實踐理性批判,何以可能?
通過對這三個問題的解答,康德回答了這樣一個大問題:“人們是否認為有必要制定一個純粹的,完全清除了一切經驗、一切屬于人學的東西的道德哲學?”[5]137而這就成了康德的《實踐理性批判》的工作,從而也是道德形而上學的研究對象。
為了抗議休謨情感論導致的相對主義,作為現(xiàn)代性革命先驅的康德,改造了萊布尼茨-沃爾夫天賦理論,通過對純粹理性、實踐理性的批判,重新考究了“理性”并讓它重新上位,試圖重構一個完全客觀的先天理論體系。因此康德把道德哲學放在形而上學的基礎上。并且從五方面對道德形而上學的道德概念做了規(guī)定:
第一,全部道德概念都先天地坐落在理性之中,并且導源于理性,不但在高度的思辨是這樣,最普通的理性也是這樣;
第二,它們都不是經驗的,絕不是從偶然的經驗知識中抽象出來的;
第三,它們作為我們的最高實踐原則,于是,在來源上具有了純粹性,并且贏得了尊嚴;
第四,若是有人往這里摻雜經驗,那么,行為就在同等程度上失去其真純的作用和不受限制的價值;
第五,從純粹理性中汲取的道德概念和規(guī)律,并加以純凈的表述,以至規(guī)定整個實踐的、或者純粹理性知識的范圍。
有了形而上學的保證,康德順勢提出了道德命令,也就是絕對命令,它直接決定人的作為,而不需一個另外的,通過某種作為而實現(xiàn)著的意圖為條件。而康德進一步闡述,道德命令是一種實踐規(guī)范,也只有它才算是是一種實踐規(guī)律。具體說來,絕對命令就是“要只按照你同時認為也能成為普遍規(guī)律的準則去行動”[5]72。
對應于人為自然立法的知性范疇論,康德也將立法權植入了道德的先驗論。人是有理性的,因此有理性的意志觀念都是普遍立法意志的觀念。立法權和執(zhí)法義務的結合,正是理性所發(fā)揮的作用,并且是道德規(guī)律具備必然性、普遍性的條件。因此,康德得出人通過責任被規(guī)律所約束,但由于他所服從的只是他自身所制訂的并且是普遍的規(guī)律,這種約束便會因為人們只是按照自身固有意志行動,而被消解掉了??档伦屗摹胺ā赖伦罡邷蕜t”,從天上墜入人間,不再虛無縹緲而是具備了幾分餐風飲露的味道。在這里當然也就實現(xiàn)了“道德自律”和“意志自由”。而每一個意志自由的人,通過道德都能成為“目的王國”中的立法成員,而在這個王國里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應把自己和他人僅僅當做工具,而應當永遠看做是目的。
康德的實踐哲學怎樣做到真正的純粹呢?首先,它要摒棄的是動機,不管這個動機是利己的還是利他的;其次是斬除掉感性的愛好,反對把個人幸福作為最高原則的倫理學,并且認為這樣必將導致相對主義,摧毀了道德的崇高;最后外在的權威和幸福原則一樣,也不能為道德提供任何標準,因為上帝的法其實就是一種他律,而在康德的道德哲學中,獨獨只有意志自由下的“自律”才是道德唯一的源泉。
排除了一切直觀和感覺的純粹理性,在何種程度上是實踐的呢?開始這個問題時必須先思考另一個更本質的問題即“絕對命令何以可能?”康德說:“我必須把知性世界的規(guī)律看作是對我的命令,把按照這種原則而行動,看做是自己的責任。因為,絕對命令之所以可能,就在于自由的觀念使我成為意會世界的一個成員。倘若我僅僅是這一世界的成員,那么我的全部行動就會永遠和意志的自律性相符合。然而,我同時既然是感覺世界的一個成員,那么,我就應該和這一規(guī)律相符合了?!保?]109對于從屬于感性世界和知性世界的我們來說,絕對命令表現(xiàn)為一個先天分析命題,認可了這一點也就承認了絕對命令所賦予的道德責任,也就回答了“我應該怎么做”這個問題。
當然康德并沒有解釋純粹理性如何是實踐的,它認為這個和自由是如何可能一樣,是超出理性的界限的。因此,康德并沒有讓思辨理性走得更遠而是劃定了他的界限,并且對于實踐理性所做的努力是提出了純粹實踐理性的三個懸設即:自由意志,靈魂不朽以及上帝的存在。
在康德的德性論里,理性只能是純粹理性,并且脫離了任何經驗認識的理性。正是其純粹性才使道德命令成為可能。康德認為,道德規(guī)律和自然規(guī)律一樣,約束性的根據(jù)既不能在人類本性中去尋找,也不能再他所處的外界環(huán)境中去尋找,而完全要先天地在純粹理性的概念中去尋找。他進一步將純粹理性分為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
理論理性主要在于探討世界的本真,認識對象直到認識先天的最高原理;而實踐理性則在于規(guī)定意志,規(guī)定它最終的和完全的目的并深入到客觀世界,用自己的行動去改變客觀世界。實踐理性聚焦于現(xiàn)實的指導性,必須預設其客觀實在性,并且進入到物自體超越感性世界進入到超感性世界,建造了一個具備時間性、空間性的世界,在這里實現(xiàn)康德的目的王國。在目的王國意志主要著意于對規(guī)律的把握,即把行動從規(guī)律中推導出來,因此意志就是實踐理性。從純粹理論理性到純粹實踐理性,康德把我們從直觀的現(xiàn)象界帶入到物自體的本體世界,并且通過純粹理性的知識范圍的界定,為實踐理性開拓了疆域?!凹兇饫硇詴ψ陨碛袑嵺`力量,并且給予人以一條我們稱之為道德法則的普遍法則。”[6]19至于純粹理論理性如何能夠直接成為意志的動機,直接決定意志,康德認為,道德法則給予作為感性自然的感性世界以知性世界形式,即超感性存在形式。一般有理性的存在者,如果存在于經驗制約的法則之下,那么這種存在在理性看來就是“他律”;而理性存在者在超感性的世界存在,即不依從任何經驗的法則,完全服從于自由意志,就屬于純粹理性的“自律”。而一切準則只有在“自律”的條件下,才符合最高的實踐法則。
同時,實踐理性并不以直觀作為那些法則的基礎,而只是以他們在理性世界中的存在這個概念,即“自由”概念作為它們的基礎。在純粹理性批判之中,道德律推演出自由概念的實在性。
善良意志和自由意志是純粹理性實踐應用的必然產物。而且在康德看來關于純粹理性的知識仍然是其實踐應用的基礎??档碌牡赖抡軐W以他獨特的先驗本體論作為鋪墊展開,但是就其范圍,實踐理性的對象只有意志,并且人類意志是自由的。純粹理性具有實踐力量,而受經驗所限的理性則沒有這種實踐力量。理性可以規(guī)定意志的行動,而脫離于任何經驗的限制。所以在此而論,通過純粹理性的批判,康德給了實踐理性一個超感的世界。
這是一個從來都不缺乏理性的時代,我們的世界就像高速運轉的飛車,它的驅動力就是科學、是技術、是理性。我們在生命科學、基因工程、計算機科學、航空領域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人們從未停止歌頌自啟蒙運動以來所帶來的理性。真的是“理性”催生并且煽動了這一場世紀社會科技的大進化嗎?而全球的物質主義、消費主義、享樂主義思想的滋生蔓延,以及道德失落引發(fā)的現(xiàn)代社會病,理性什么時候擅離職守,帶來了這么多社會問題呢?
如果“理性”某種程度上促成了這種繁榮,那么環(huán)境污染、使用童工、人心冷漠、造假橫行、黑礦事件、道德淪喪等等社會問題有沒有可能也離不開它呢?倫理道德和經濟利潤中,人們失衡的天平,讓我們疑惑這到底是一個理性富庶的時代,還是一個理性干涸的時代,或者我們有的又是怎樣的一種理性呢?世界到底怎么了?我們不得不回到自身,質問一下這個所謂的高度自由、民主、崇尚主體化的社會,理性在哪里?它禁得起幾番“拆解”“整合”嗎?曾幾何時,理性就漸漸失去了自康德開始的“先天”“純粹”的特質,變成了每個個體私己的或然判斷。
道德權威還在嗎?道德秩序還有可能嗎?康德的“絕對命令”什么時候被我們呵斥為僵化的教條?不再有道德規(guī)律,各式各樣的成功學法則迅速上位,變成了社會的主流價值觀。道德也變成了對規(guī)則的遵循,帶了濃厚的功利主義和利己主義色彩。現(xiàn)代道德根基動搖,岌岌可危,只剩下空洞的道德語言和形式化的道德約束。道德甚至嘗試著進入法律,希冀在法律的地盤的某個邊角尋找善惡的判斷,尋找道德的彼岸。如果說教育是我們對道德能夠抱以期待的最后一塊凈土,那看看我們又是怎樣把教育綁架了?誰又能撼得動經濟社會單一性技術型人才培育的的重心,只怕訴諸于教育來拯救道德淪陷的念頭,終究是南柯一夢。對于人類的未來,對于我們的子孫,我們又能多果斷地告訴他們,他們應該做什么,這些要求又用什么來支撐呢?
伴隨“理性萬能”論調誕生的資本主義文化模式遭到了法蘭克福學派的現(xiàn)代性批判,而“理性”“自由”“人本”的現(xiàn)代性特征成了馬克思.韋伯批判的核心。誠然,理性已經開始分化成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而“人本主義”“理性主義”“技術革命”為我們帶來了資本、市場、工業(yè)的同時,卻以吞噬德行為代價。自由的泛濫,德行的喪失,給人類敲醒了警鐘,歷史在呼喚某種道德哲學的回歸。我們站在時代的浪尖,我們需要“純粹”理性,至少是在指導我們如何履行社會義務層面,挖掘出自足的“實踐智慧”,也就是康德所建構的先天的德行倫理體系。
理性是康德哲學的核心所在,也是康德哲學的精髓。而康德的德行倫理學,因其獨特的純粹性、超驗性,拋開了注重感官享受的利己主義和功利主義,以及人權泛濫的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賦予了人高度的自主性,而這種自主性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也是康德的德性論能夠和現(xiàn)代德行接軌的結點。人心中的實踐理性規(guī)定了道德準則的客觀普遍有效性,而人是道德法則的立法者、執(zhí)行者。康德將道德法則(“意志自律”)與實踐理性主體的“自由概念”統(tǒng)一起來,建立了先驗、純粹的道德形而上學。而這種程度的自由,從泛自由主義中脫離出來,自然不會讓我們的行為偏離社會責任太遠。并且徹底認清“人真正擁有自己”從來都只是空頭口號,因為康德的自由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自律”,也就是說人并不
能真正完全地擁有自己,而康德這里只是換了一種表達。但是一旦我們有了這樣的一種意識,我們就不會脫離現(xiàn)實的責任和義務,把行為標準建立在“自我”的虛無里;同時避免將個人價值完全投擲于功利主義的后果反思中,視道德價值于不顧。這樣一來,康德在某種程度上給了現(xiàn)代人精神的歸屬感,并且賦予道德一種尊嚴。
“有兩種東西,我們愈經常愈反復地加以思索,它們就愈給人心灌輸時時在翻新、有加無已的贊嘆和敬佩:頭上的星空和內心的道德準則……后者開始于無形的自我,我的人格,并把我呈現(xiàn)在一個具有真正無限性的世界中……借我的人格,把作為一個靈物的我的價值無限提高了,在這個人格中,道德法則就給我呈現(xiàn)出一個獨立于動物性,甚至獨立于全部感性世界以外的一種生命來,這一層是至少可以從這個法則所指派給我的有目的的命途所推斷出來的。這個命途不受今生的條件和界限的限制,而是達到無窮的。”[6]158康德的理性雖然“純粹”地似乎抽離了血肉,只剩筋骨,似乎更適合頂禮膜拜而不是實踐演練。但是這一點卻絲毫不能影響康德的道德哲學所能引發(fā)的震撼和深深的觸動,如果我們每一個人,在內心的深處還能保有這樣一份純潔,即便是摻加了如許的俗念,也總能在某個夜晚仰望星空時看到那滿眼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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