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躍成為中國首富之后,馬云和他的創(chuàng)業(yè)史一再被提起。1999年2月,馬云經(jīng)歷了中國黃頁的挫折,又舍棄了外經(jīng)貿部的資源,重新出發(fā)。在自己湖畔花園的新家,他召集了十八個小伙伴,一起開動員會。
那時候,馬云也沒想到,十五年后他的公司會成為全球市值第二的公司,但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會改變世界。演講的最后,在照例該說“我們一定會取得勝利”的時候,馬云卻對創(chuàng)業(yè)伙伴說:“啟動資金必須是Pocket money(閑錢),不許向家人朋友借錢,因為失敗可能性極大。我們必須準備好接受‘最倒霉的事情……”
夢想還是要有的,但在創(chuàng)業(yè)初,馬云不僅設想過“萬一實現(xiàn)了呢”,還設想過“萬一實現(xiàn)不了呢” ?
在我讀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叫劉立早的大學生,引起了全國的討論和關注。他是浙江大學化工系的高材生,當年以專業(yè)第一名的成績,被保送到清華讀博士。然而在清華一個月后,他毅然決定退學,重新參加高考。三個月后,他成為了清華建筑系的本科生。
對于那些不喜歡自己專業(yè)的學生來說,這個故事太勵志了。但追隨自己興趣的代價,是不是太大?
在央視的訪談節(jié)目中,除了講述如何發(fā)現(xiàn)自己對建筑的興趣,還解釋了為什么他選擇重新參加高考。他說:“我已經(jīng)在浙大選修了雙學位,雙學位在很多地方相當于碩士學位。如果考不上,我準備去找工作。而且,就算考不上清華建筑系,還有其他學校的建筑系可以讀?!痹瓉?,劉立早也設想過“夢想萬一實現(xiàn)不了呢”。
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來訪者,來自中部省的偏遠山區(qū)。大三的時候,在街上遇到了某個“朋友”,那“朋友”帶他去參加一個合法的傳銷公司的聚會。這個聚會請來一個成功講師,一直鼓吹“積極、樂觀、行動”,鼓吹“讓夢想帶動你發(fā)財致富”?;貋硪院螅X得大受啟發(fā),再也不想掙帶家教這點小錢了,決定加入這個組織掙更多錢。來跟我聊的時候,他不斷跟我說,“我一定能成功!”在這樣的氛圍下,討論失敗的風險仿佛變成了一件特別破壞氣氛又煞風景的事,以至于我愣是沒問出這樣的問題:“夢想是要有的,可萬一實現(xiàn)不了呢?”
現(xiàn)在,我們都在強調積極樂觀,仿佛我們的成功和快樂都仰仗于此。樂觀當然有很多好處,對于適應生活,樂觀和悲觀的區(qū)別在于,“樂觀的人發(fā)明了飛機,而悲觀的人發(fā)明了降落傘”。樂觀思維能讓人開拓進取,看到更多可能性,也愿意冒更大風險,做更多嘗試。而悲觀思維是一種防御型思維,它總是聚焦于可能問題,提出做出各種預判。一般來說,樂觀的人更快樂,而悲觀的人會更焦慮。
但事情又不止于此。有時候,當人們過于強調樂觀,其實是想掩飾對失敗的恐懼。失敗總會讓人焦慮。為了應付這種焦慮,人們在心理上發(fā)展出了一些奇特的心理防御策略。一種防御策略是,我們先假設自己會失敗,以便當失敗真的來臨時,我們不會讓自己那么失望,雖然我們隱隱也覺得這個失敗未必會來。我們都有過這樣的同學,考完試走出教室門的第一句話,就說我考砸了,但最后成績出來卻比誰都好。這種策略叫防御性悲觀。另一種防御策略是,我們不愿意提及,甚至不愿意想可能的失敗。因為失敗太過重大,我們自覺把失敗從思維中屏蔽掉了,仿佛只有盯著可能的成功,才會讓我們好受一些。它看起來也像積極樂觀,但這種盲目的樂觀下,涌動著的,正是對失敗的焦慮和恐懼。
也許真正的失敗,與強調成功或者失敗無關,只是人們有勇氣,讓事情按它的本來面目自然地展開,然后努力看清它。不因自己對成功的渴望美化它,或者因失敗的恐懼逃避它。有時候,“居安”才能“思?!?。只有當我們不那么害怕失敗,我們才愿意更清楚地思考失敗的可能性,才能做點什么來避免這種失敗。這時候,失敗不再是讓人焦慮的對個人好壞的評價,而只是事情發(fā)展的一種可能性,一個需要也能夠解決的問題,一種我們需要思考和敬畏的規(guī)律。
真正的積極,是能夠容納失敗的可能的,畢竟它就是現(xiàn)實的一部分。正因為有實現(xiàn)不了的可能,踐行夢想的才顯彌足珍貴。
十五年前,馬云在說完“失敗的可能性極大”之后,他還說了一句話:“但是,即使是泰森把我打倒,只要我不死,我就會跳起來繼續(xù)戰(zhàn)斗!”
在失敗的可能中,仍堅持和踐行自己的夢想,并讓它指引著我們行事,不停嘗試,永不放棄,這是夢想真正的含義,也是積極樂觀的真正含義。
陳海賢
(應用心理學博士,浙江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教師,注冊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