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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的盛宴

      2014-07-11 17:12阿南
      延河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馬可

      阿南

      1

      莊思邈先生站在自家別墅樓頂邊緣的高臺上,左腿直立,右腿自膝蓋以下的部位微微翹起,呈鈍角向后彎曲。他雙臂平舉,手心向下,上半身和頭頸夸張地前傾著。

      “stop,莊思邈先生!”馬可剛剛爬上樓頂,為眼前的一幕所震驚,失聲大叫。

      “歡迎你如約前來,馬可。不過,你真的打擾了我?!鼻f思邈先生依然保持著他那古怪的身姿,慢慢回過頭望著馬可,“年輕人,你為什么就沒有坐在那里等上兩分鐘呢?”他遺憾地搖搖頭,補充了一句,“其實再過兩分鐘我就完成了。”

      莊思邈先生的臉上沒有明顯的不悅,但語氣中隱約夾雜著一絲抱怨,這讓馬可感到不安。莊思邈的聲音仿佛是從虛空中傳來,有一點縹緲,中氣卻很充沛。

      “非常抱歉,莊思邈先生?!瘪R可定了定神,臉上有些惶惑的樣子,把手按在胸前,支支吾吾地說,“我……還以為您遇到了什么想不開的事……”

      “呵呵……”莊思邈先生轉(zhuǎn)身從高臺上跳下,同時緩緩放下雙臂,像一只剛著陸的大鳥收回翅膀,“你難道忘了我是個熱衷虛境生存的人嗎?”

      “那您這是在……”馬可如入五里霧中。

      “是的。我正在飛行?!鼻f思邈先生十分肯定地說。

      “飛行?”馬可對自己聽到的回答甚感驚訝。

      莊思邈先生看到馬可一臉茫然,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輕輕在他的肩上拍了兩下,說道:“先不談這個。按照東方人的說法,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咱們下去喝一杯,慢慢說?!?/p>

      兩個人一前一后,沿著樓梯回到位于別墅首層的客廳,在沙發(fā)上分賓主坐下。

      莊思邈先生的女仆像影子一樣出現(xiàn)在客廳。她的雙手空空如也,平端在胸前悄無聲息地走到他們跟前,彎腰做了一個輕輕擺放的動作。馬可有些訝異,因為她的手中沒有什么東西可放。就在馬可暗自納悶的時候,女仆子虛烏有地將她剛剛擺放到茶幾上的東西捧起來,恭恭敬敬地雙手遞到馬可面前說,“您請,馬可先生?!?/p>

      “不不。勞倫,馬可先生可能還需要對虛境概念做一番深入的了解。”莊思邈先生看到馬可的雙手很是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擺了擺手,笑笑說,“你還是給他來一杯咖啡吧,或許這更適合他?!?/p>

      被莊思邈先生稱為勞倫的女人微微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很快端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馬可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謝謝!”他說完端起來淺淺地喝了一口。

      2

      幾個月前,一則有關(guān)莊思邈先生在身體力行神奇的虛境生存的傳聞,在南太平洋島嶼盛行。這傳聞攝住了馬可的魂魄。那天,他正在游歷南太平洋島嶼,遇到一位漁夫正在與人談?wù)撎摼成妗?/p>

      “等等,”馬可打斷漁夫的話,眼中閃出異樣的光彩,好像要用他的目光捕捉彌散在空氣中的聲音,“您剛才說的是虛境生存?”

      “是的,大家都這么說?!笨吹今R可閃爍的目光,漁夫像是在嘲笑他過于大驚小怪?!熬瓦B飄過太平洋島嶼上的云朵,恐怕都聽說過這件事?!睗O夫平平淡淡地說,“莊思邈先生之所以在南太平洋地區(qū)享有盛譽,就是因為他倡導(dǎo)的虛境生存理論。”

      “您能否告訴我,虛境指的究竟是什么呢?”馬可急切地追問。

      “大概就是虛幻的世界吧。”

      “既然是虛幻的世界,人又如何能在那里生存?”

      “這恐怕只有莊思邈先生才能解釋清楚了?!睗O夫呵呵笑了兩聲,“總之,我們聽說,莊思邈先生認為虛境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呢?!彼柭柤?,不無遺憾地說,“我要是能生活在虛幻的世界里,就不必這樣打魚為生了?!?/p>

      馬可受到漁夫的感染,沉默無語。

      這么多年以來,馬可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站,但這并非是出于對下一道風(fēng)景的憧憬,而是出于一種無奈。因為一旦到達目的地,他又將發(fā)現(xiàn)那里一切面目全非?!斑@和我想象中的風(fēng)景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每當?shù)贸鲞@樣的結(jié)論,他便沉浸在無法言說的沮喪之中。

      “和想象的華美相比,現(xiàn)實是如此差之千里而又支離破碎!”這已經(jīng)成為馬可對每一個終點所下的定義。旅行的目的地,與他對那里的想象存在著巨大的反差,這讓馬可更加心儀激動人心的想象過程,隨之而來的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無一例外。這幾乎使馬可確信,想象過程的意義,遠遠超過了目的地的存在。對馬可而言,目的地構(gòu)成了對想象過程的否定。正出于這個原因,他才決定改變行程,前往拜望這位生活于神秘虛境里的傳奇人物。

      3

      “莊思邈先生?你說的是那位生活在虛境中的人吧?”穿梭于南太平洋星羅棋布的大小島嶼期間,馬可每每詢問,聽到的便是這樣千篇一律的回答?!八苍S就在附近哪座島上吧?!庇械娜朔磫栠^后,甚至還這樣模棱兩可地告訴他。

      南太平洋島嶼上的原住民普遍認為莊思邈先生確有其人,卻對莊思邈先生的居住地莫衷一是,無形中進一步增加了莊思邈的神秘性?!凹热凰腥硕悸犝f過莊思邈先生其人其事,他就不應(yīng)該只是個傳說?!瘪R可這樣自我安慰,繼續(xù)孜孜前行。

      “聽說就在麥卡里島上。不過,依我看,還是叫作麥卡里爾好像更恰當一些?!蹦咸窖蟮貐^(qū)不同的語言和形態(tài)各異的口音,使馬可尋訪莊思邈先生的道路枝蔓繁雜,但無論如何,麥卡里這一說法,已足以確定大致的方向。

      不過,南太平洋地區(qū)閉塞的地理環(huán)境,和簡陋的擺渡工具,讓馬可吃盡了苦頭。大多數(shù)情況下,馬可搭乘的小船在海面上顛簸了一段時間之后成功登陸,人卻是早已吐得軟成一攤。這樣幾個月時間下來,他的身體和意志幾乎完全垮掉了。

      馬可覺得海浪掏空了自己的腸胃和靈魂。除了莊思邈先生還忽明忽滅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他的體內(nèi)已經(jīng)空空蕩蕩,有時他甚至感到陣陣冷風(fēng)蜿蜒穿過他空洞的胸腔。在這種混沌而又空曠的意識中,馬可踏上位于南緯58度上的一座島嶼。他敲開一戶又一戶人家的大門,不厭其煩地打聽莊思邈先生。最后,當他幾乎是爬著來到一戶人家門口,終于聽到一個慈眉善目的女人這樣回答:“哦……年輕人,你是在找莊思邈先生是嗎?”

      “是的?!迸说目谖牵岏R可斷定她是認識莊思邈先生的?!澳芊窀嬖V我,莊思邈先生住在哪里?我已經(jīng)尋遍了南太平洋大小島嶼?!?/p>

      “哦……莊思邈先生……”女人的眼中充滿憐憫,柔和的目光在馬可的身上上下游移,最后停留在他憔悴的臉上,“莊思邈先生……”女人沉吟片刻,悠悠地說道,“他外出云游,沒人知道他的歸期?!?/p>

      歷盡千辛萬苦,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回答,馬可不禁仰天長嘆,“天哪!”他狠狠閉上干澀的眼睛,顴骨暴突的臉上現(xiàn)出無可名狀的悲傷。

      “你不妨給莊思邈先生留個言,”看到馬可失魂落魄的樣子,女人似乎動了惻隱之心,“等他回來,我再轉(zhuǎn)交給他。”

      雖說找到了莊思邈先生的住址,卻無從得知何時能和他見上一面。馬可滿心的期待被巨大的失落所覆蓋。馬可垂頭喪氣,跟著女人進了屋,身體重重落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時,仿佛聽到自己滿身的關(guān)節(jié)嘎吱作響。

      “尊敬的莊思邈先生,”他接過紙筆寫道,“我原以為我的冒失會一如既往地令我獲得意外的補償——在常年的游歷過程中,這種隨心所欲的行為,總會產(chǎn)生大大超出我預(yù)期的結(jié)果——這次卻成為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外?!瘪R可略微停頓一下,喝了口女人給他端來的果汁,斟酌一番,另起了一行:“坦率地講,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未必是您倡導(dǎo)的理論本身(那對我來說實在是過于深奧),而是這一虛境生存理論在您日常生活中的具體體現(xiàn)形式?!瘪R可抬眼掃了一遍,似乎意猶未盡,索性又加了一句,“我承認它對我構(gòu)成了致命的誘惑?!?/p>

      4

      馬可辭別了女人,在島上漫無目的地閑逛。馬可不知道下一步自己究竟該邁向哪里。他的意識完全被莊思邈先生所占據(jù),這座島嶼上的其他印象,只是像潮水一樣短暫地漫過他意識的沙灘,然后瞬間便消退了。最后,馬可在島上的叢林里昏迷過去。昏迷中,莊思邈先生和他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會晤,他命他的女仆端給他一杯香醇的咖啡。

      “我相信,我的理論對你構(gòu)成了某種誘惑,但如果說它是致命的,”莊思邈先生把馬可寫給他的留言找出來,匆匆瀏覽一遍后放在茶幾上,“我看其中不乏夸張的成分。”

      馬可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寫下這段話時的情景,心中惴惴不安,“請原諒,莊思邈先生。”從自己毫發(fā)無損地坐在這里的事實上看,這種說法確有夸大其詞之嫌,“我可能是被我當時的感受所蒙蔽?!瘪R可在短暫的回顧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用詞不當,真誠地加以解釋。這樣說完以后,他局促的表情開始舒展起來。

      “我欣賞你的誠實?!鼻f思邈先生有些激動,大聲贊美,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漸趨冷靜?!罢\實是一個人的首要品質(zhì),而在我看來,它在面對自己時,顯得尤為重要?!闭f到這里,莊思邈先生的下巴稍稍翹起,雙眼微合,仿佛是在孤芳自賞,又仿佛沉浸在某種遐想之中?!澳阍诹粞灾刑岬降摹S心所欲,深深觸動了我。這既是提升個人生命品質(zhì)的重要方法,同時也是我們得以進入虛境生存狀態(tài)的前提?!?/p>

      在接下來的長談中,莊思邈先生向馬可介紹了虛境生存理論的概念及其發(fā)展歷史。按照莊思邈先生的說法,在這種東方人發(fā)明的理論體系中,虛實的概念和有無一樣,是一個相對的范疇;宇宙中本就沒有絕對的虛,也沒有絕對的實,虛實之間的界限僅一步之遙;宇宙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甚至還不足其全部的4%。從這個意義上講,人類所有的現(xiàn)實活動,都是自以為是地在小之又小的孤島上生發(fā)、消亡的事件。而擺脫這一局限的唯一手段,便是借助虛境生存方式,拓展生命的空間。

      “換句話說”,莊思邈先生捋了捋他花白的胡子,側(cè)過頭看了眼天邊的浮云,進一步闡釋道,“真實的現(xiàn)實,在我們的現(xiàn)實之外?!?/p>

      “莊思邈先生,我能否這樣理解您這句話,”馬可咽了口唾液,推測道,“您的意思是,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過于忽視了虛境生存的意義,對嗎?”

      “你果然聰慧過人!”莊思邈先生由衷地贊嘆,“關(guān)于這一點,東方人在幾千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多種形式的探索。我建議你,有機會一定去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走走?!鼻f思邈先生的臉上溢出無限的向往,“那里的人們把自己的國家叫作中國?!?/p>

      “多謝您的指點?!瘪R可雖然將信將疑,但多年周游列國的閱歷,還是讓他選擇了謹慎的外交措辭。

      第三天入夜,馬可跟著勞倫進入?yún)擦?,按照莊思邈先生的指示在溪流中沐浴,洗心革面。他像一只青蛙四肢展開,逆流臥在溪流里,盡可能開放自己,以便于溪流帶走他身上的污垢,包括他內(nèi)心的不潔。但更多的時候,他喝到的是索然無味的山泉。到了子夜時分,蒼穹之下萬籟俱寂,馬可在莊思邈先生的引導(dǎo)下,微微合上雙眼,盤腿坐在他的別墅樓頂,努力搜索虛境中的蛛絲馬跡,不放過任何一閃即逝的映像,心中的波瀾漸趨平息。遠處墨黑的叢林冠層連綿起伏,宛如廣闊無邊的海面被魔法凝固。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馬可感覺到自己麻木的下肢不復(fù)存在,身體被一片羽毛托起,繼而緩緩飄升。一顆流星恰好劃過天空,墜落在遙遠的叢林背后。馬可的心中轟然炸響,渾身為之戰(zhàn)栗。馬可在自己的鼻尖上看到這顆流星掀起燦爛的浪花,轉(zhuǎn)瞬化作無數(shù)晶亮的細小水珠飄舞著向空中升華。馬可的舌下涌出一股甘甜的瓊漿。他不假思索,咽了下去。這口櫻桃大小的瓊漿玉液在馬可的胸腔內(nèi)漸漸膨脹,演化成一個透明的氣泡,最終把他完整地包裹在里面。

      5

      “母親,我們之所以需要進食,并非是為了完成咀嚼的動作?!瘪R可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向母親攤開雙手。母親三番五次的催促,把他的厭煩情緒推向了極致?!皾M足口腹之欲,似乎已然成為您攝取食物的全部理由?!瘪R可坐到餐桌前,喝了一大口涼白開,有些憤憤不平,“可是您不妨想想,我們難道是在為這些器官而活著嗎?”

      自馬可結(jié)束太平洋島嶼旅行回到故里,類似的爭吵就開始了。母親對在風(fēng)中徐緩重復(fù)蛙泳動作的馬可,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尖酸與刻薄,動輒對他嗤之以鼻:“你折騰了大半天,我怎么就沒看見你往前游出一步,哪怕是一寸呢?”

      “其實,”出于禮貌,馬可最初還試圖向母親講解踐行虛境生存的意義所在,“我的靈魂已經(jīng)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正在……”

      母親一揮手,斷然打斷他的話,“你看咱們牧場里的那些雇工,如果他們都像你一樣止于捕風(fēng)捉影,幾十頭牛的牛奶誰來擠?羊毛誰來剪?嗯?”母親的理由還不止這些,甚至更為偏激,“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就是鐵律,祖祖輩輩都是這么過來的!”母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只有傻瓜才相信光喝西北風(fēng),也能繼續(xù)什么虛幻生存!”

      “晨鐘暮鼓!”馬可低聲回了一句,不知是在說那些雇工還是自己的母親,抑或是那些未曾謀面的祖先。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馬可已經(jīng)懶得再去糾正母親對虛境生存概念的錯誤理解。他決定就此打住,不再跟母親爭辯。

      但是,他和母親的沖突,在每天早餐時間便開始重復(fù)上演?!澳憧诳诼暵曁岬降哪莻€莊思邈先生,”母親的口氣充滿了不屑一顧的意味,“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幻想。”她說,“否則,此時此刻他就該在此現(xiàn)身,也來教教我如何虛幻生存……”

      母親的冥頑不化,讓馬可痛苦不堪。無奈之下,他只得給莊思邈先生寫信,虔心求教,希望他能告訴自己在遇到這種情況時,該如何擺脫現(xiàn)實的糾纏。在等待莊思邈先生回信的那段日子里,馬可聲稱要構(gòu)思一部偉大的著作,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深居簡出,盡量避免與母親說話。然而,寄出去的信,在隔了兩個月之后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信封上只是多了一個蓋有“麥卡里郵局”郵戳的小紙條,上面一行藍色黑體字斬釘截鐵地解釋了信件被退回的原因:“查無此人”?!霸趺磿??”馬可對此充滿質(zhì)疑?!扒f思邈先生把別墅建在了麥卡里爾島上,怎么會說走就走呢?更何況莊思邈先生那么癡迷麥卡里爾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徹底搬遷到別的地區(qū)?!?/p>

      馬可百思不得其解,到了日暮時分,悶悶不樂的情緒依然揮之不去。他靠在沙發(fā)上,點燃蠟燭,慢慢拆開信封。他寄希望于重溫向莊思邈先生虛心求教的內(nèi)容,多少能給自己帶來一絲安慰。在信封撕到一多半的時候,貼在背面的那張小紙條,隨著封口一同被他翻了過來。馬可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張小紙條上加蓋的郵戳,是“麥卡里郵局”五個字,而非是“麥卡里爾郵局”。

      馬可大喜過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郵差投錯了信?!瘪R可扯下那張小紙條,在空中瘋狂揮舞,“肯定是郵差弄錯了!”馬可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這句話,強按住內(nèi)心的激動,立刻又給莊思邈先生寫了一封信,并把第一封信也一同裝進了另一個牛皮紙信封里。馬可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訓(xùn),填寫完收件人地址以后,用鵝毛筆蘸足了墨水,在“麥卡里爾”四字上又重重地描了兩遍。燭光下,馬可手中那只鵝毛筆輕微顫抖的影子,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他此時的心情。

      兩個月之后,第二封信又被退了回來。

      第三封信,馬可不得不親自到鎮(zhèn)上的郵局去投遞?!罢埬春昧?!收件人所在的地區(qū)是‘麥卡里爾,而非是‘麥卡里?!痹趶拇翱诎研沤唤o里面的女業(yè)務(wù)員時,馬可加重了語氣,特意用食指點著描過的地址強調(diào)了一下,以引起她足夠的重視?!斑@封信,郵局已經(jīng)錯投了兩次?!?/p>

      兩個月之后,同樣的打擊再次襲來。信封背面多出的那張可惡紙條言之鑿鑿:莊思邈先生確實無跡可尋。

      “噢,我的上帝!”接二連三的挫敗,讓馬可在感到失落的同時,滋生出巨大的憤怒。麥卡里爾島上的叢林、多足的紅腹蟒蛇、踩單腿高蹺的長尾猴、用一對螺旋槳狀的翅膀垂直起降的大黑蝶、濃稠的綠色山泉以及影子一樣的勞倫……麥卡里爾島上的一切歷歷在目,近在眼前,仿佛觸手可及。尤其是他和莊思邈先生一起度過的那三天時光,更是讓馬可刻骨銘心,沒齒難忘?!盎闹?!難道這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不曾存在嗎?”

      馬可站在草場的高坡上,把這三封被原樣退回的書信一一撕成碎片,揮手把它們揚到了風(fēng)中?!安?!不!”馬可對著隨風(fēng)飄遠的紙屑,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遠處割草的雇工誰都沒有直起腰朝他望上一眼,仿佛那些正在安靜地吃草的牛羊。

      6

      對莊思邈先生的第二次尋訪,從啟程那刻就被罩上了一層陰影。“你走吧,走吧,走了就再也別來見我!”母親對著背上行囊走出家門的馬可綿軟地說。

      馬可原以為母親會一如既往,像歷次阻攔他外出旅行時那樣哭天喊地,威逼利誘。但母親這次的表現(xiàn)過于平靜,平靜得讓馬克難以置信。母親出乎意料的舉動,似乎隱含著某種暗示,給馬可帶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馬可沒有回頭,只停下來猶豫了片刻,便邁開腳步一頭走向茫茫前途。

      不祥的預(yù)感在抵達麥卡里爾前一站時進一步加重。馬可清楚地記得,上次從麥卡里爾返鄉(xiāng)途中路經(jīng)此地時的情形:碼頭附近幾座高大的曼努埃爾式建筑鶴立雞群,臨街兩排簡陋的單層店鋪屋檐上懸掛著一排排風(fēng)干的男根果。這些房屋的門窗一律敞開,里面的女人們衣著暴露,一致貪婪地對著路過的每一位男人搔首弄姿,有的甚至扶著門框,做出極富挑逗意味的動作。如今,臨街店面里那些濃妝艷抹、輕佻狂野的妓女蹤影不見,只有一些赤裸上身的老婦,她們垂掛在胸前的一對干癟的巨乳,像兩只被倒空了的米袋。她們目光呆滯,一溜蹲在門前兜售當?shù)氐奶禺a(chǎn)。昔日的奢靡浮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顯而易見的頹敗。

      僅僅過了十來個月時間,這里竟然發(fā)生了滄桑巨變。馬可半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人走在街上,眼神變得恍惚。馬可朝一個老婦走去??熳叩剿暗臅r候,馬可躊躇了一下又轉(zhuǎn)身退回,然后匆匆穿過街道,來到街道盡頭的游輪售票處,對窗口里面說道,“請問,駛往麥卡里爾的游輪最早幾點起航?”不等里面回答,馬可緊接著又補上了一句,“我要一張最早那班的?!瘪R可付了錢,把船票拿在手里,并沒有走開,而是用一只手撐住窗口突出的平臺,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扭頭望著街面,隨口打探,“那兩排房子里的女孩兒們都去了哪里?怎么一個都不見了?”

      “女孩兒?年輕人,”窗口里飄出一個蒼老的聲音,“要是你見到了,可別忘了通知我一聲,好讓我也一飽眼福?!鄙n老的聲音調(diào)侃了一下,立刻變得低沉而綿長,“這么多年來,那些干癟的老婦,已經(jīng)讓我麻木了?!?/p>

      “可是我……”馬可急忙辯解。

      “行啦行啦!趕你的路去吧,船就要開了。你這樣的年輕人我見多了,”蒼老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似嗔非嗔道,“盡開我老人家的玩笑。”

      馬可躊躇了一下,欲言還休,怏怏離去。登上游輪以后,馬可找到自己的床鋪躺了下來。他提醒自己,趁著游輪橫渡大洋水域之際,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麥卡里爾群島正在不遠處向他招手呢。馬可閉上眼睛,努力驅(qū)散那些消失的妓女和取而代之的年邁老婦給他帶來的困惑。

      “我真沒有開您老人家的玩笑?!迸R睡前,馬可想起售票口那個蒼老的聲音,暫時忘記了在碼頭上產(chǎn)生的不祥預(yù)感,對自己這樣咕噥了一句,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清晨,隨著一聲長長的有氣無力的汽笛聲,郵輪緩緩駛?cè)臌溈ɡ餇柛邸4撻_始出現(xiàn)騷動,但馬可并不在此列。在一輪紅日從海面剛剛升起的時候,馬可就已經(jīng)帶上行囊來到了甲板上。馬可想要第一個登上麥卡里爾島的欲望,跟遠處噴薄而出的朝陽一樣無法遏制。他從船尾走到船頭,又從船頭走到船尾,目光掠過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極目遠眺,焦躁而又纏綿。當麥卡里爾島的輪廓像一只巨大的烏龜被海平面托起,在他的視野中微微沉浮,馬可陡然張開雙臂,縱情高呼起來:“麥卡里爾……莊思邈先生……勞倫……我回來啦!馬可回來啦!”

      游輪剛剛停穩(wěn),馬可一個箭步?jīng)_上岸去,沿著島上熟悉的道路,一路朝莊思邈先生別墅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海灘上供游人休閑的茅棚,石板路兩旁擺滿麥卡里爾特有水果和海產(chǎn)品的店鋪,零零星星掩映在樹叢中的紅頂房屋……這些景象從馬可兩側(cè)的視覺盡頭剪水而飛,一閃而逝。馬可神清氣爽,身輕如燕。真切地穿行在麥卡里爾島上濕漉漉的海洋氣息中的感覺,讓他忘掉了一路的艱辛以及時而襲上心頭的陰云。

      一個多小時后,馬可汗流浹背地站在莊思邈先生的別墅門前。馬可深深呼出一口氣,整理自己的儀容,叉開五指將貼到前額上的頭發(fā)拂向腦后。他的頭隨著手上的動作,不經(jīng)意地向后仰去。與此同時,馬可的目光盯住了門楣上的門牌。他赫然發(fā)現(xiàn),印象中的“麥卡里爾69號”,不知何故少了一個字,變成了“麥卡里69號”。

      馬可的心猛地沉了下來。母親一反常態(tài)的平靜,接二連三被退回的信件和那些神奇地消失的妓女們,紛紛浮現(xiàn)在眼前。馬可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在地。等努力站穩(wěn),他狠狠拍了幾下自己的腦門,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然后踏上臺階。

      馬可按了半天門鈴,終于有個女人出來開門。

      “您好,勞倫!真高興再次見到您?!币豢吹脚送崎T出來,馬可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莊思邈先生在家嗎?”

      “勞倫?”女人驚詫地瞪大眼睛凝視著馬可,滿臉狐疑,“誰是勞倫?”

      “我是馬可。您難道不認識我啦?”馬可大感意外,“去年秋天我還來過這里,而且還在這里住了三天,這難道您也忘了嗎?”

      “原來是你……”女人看著這個風(fēng)塵仆仆、幾近虛脫的馬可,依稀想起去年秋天那個目光迷離失魂落魄的來訪者,終于記起曾對他撒過一個善意的謊言,“我不是已經(jīng)告訴過你,莊思邈先生外出云游了?”

      “那么,”看到女人認出了自己,馬可有些心安理得,“您能否允許我在這里等他回來?”

      “不。我不能。”女人冷冷冰冰地說,“現(xiàn)在,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樣一個事實,我不認識你?!币婑R可得寸進尺,提出多少讓她感到荒唐的要求,女人從頭到腳又仔細打量了他一遍,臉色頓時變得生硬,“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緣,這不能允許你住到我的家里。”

      “好吧,勞倫?!瘪R可抬起雙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似乎想讓她鎮(zhèn)靜下來,“那么,莊思邈先生究竟哪天回來呢?”

      “裝死貓先生?”女人一氣之下,甚至弄錯了莊思邈先生的姓名,嗓音也變得異常尖銳,“我守寡十多年了,”她臉色發(fā)紅,羞憤交加,“怎么會有一位先生住在這里?”

      “不是裝死貓先生,而是莊思邈先生?!瘪R可辯解道。

      “管他是裝死貓還是莊思邈,”女人惱羞成怒,“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一概沒有?!?/p>

      “去年我在這里短暫逗留時,您還給我?guī)?,到叢林里的溪流沐浴,洗心革面……”馬可有些焦慮,上前一步雙手攥住女人的手,“勞倫,這難道您也都予以否認嗎?”

      “見鬼!”女人厭惡地甩開馬可的手,“我再說一遍,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么叫莊思邈先生的人?!瘪R可的糾纏,使女人徹底失去耐心,干脆退回門里,只留出她的腦袋,“上次建議你給他留言,只是出于我對你的憐憫。還有,我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個什么勞倫?!闭f完,女人腦袋一縮,“砰”地一聲帶上了大門。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馬可不知所措,“莊思邈先生對我的諄諄教誨,怎么會是無中生有的事?”他望著緊閉的大門,進退兩難。

      “洗心革面?我看倒是該洗洗腦子了!”門內(nèi)傳來一個漸遠漸弱的聲音。

      在離開麥卡里爾群島,前往莊思邈先生所說的東方神秘國度之前,馬可在叢林里度過了幾天時間。

      連日來的奔波,以及重訪莊思邈先生未遇的沉重打擊,讓馬可身心俱疲。他像一個醉漢,踉踉蹌蹌,每邁出一步,都有成串的汗水順著脖頸流下。馬可的臉上冒出了濃密的胡子,雙眼深陷,看上去模糊而蒼茫,唯獨鼻子反而顯得更加突出,仿佛在偏執(zhí)地彰顯某種頑強的意志。在島上的居民看來,這個憔悴的異鄉(xiāng)人,似乎正在經(jīng)歷著某種難以想象的磨難。

      “莊思邈先生,勞倫……即使你們統(tǒng)統(tǒng)從人間蒸發(fā),叢林也不會消失,叢林里的長尾猴、多足紅腹蟒蛇、大黑蝶……它們不會消失……”馬可一路搖搖晃晃,自言自語,“他們不會欺騙我……”

      看著他瘋瘋癲癲的樣子,有的人背對著他輕笑一聲徑自走去,有的人則停下來默默搖頭,在嘆息中目送他淡出視野。

      進入?yún)擦譀]多久,馬可在一條濃稠的綠色山泉旁停下,捧起泉水給自己解渴。他恍惚記起自己第一次來島上,也曾來過這里,卻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從這里出發(fā),去和莊思邈先生會面的。眼下,山泉依舊,而人事已面目全非。馬可喝了一通,站起來向叢林深處走去,每邁出一步,便感到冷冷的泉水在腹中劇烈搖晃,撞擊腸壁發(fā)出鏗鏘的聲響。他轟然倒下。

      馬可醒來的時候,陽光正透過叢林濃密的綠葉,稀薄地鋪展在他的身上,使他失去了判斷時間的憑據(jù)。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一群正在好奇地圍觀他的長尾猴,驚恐萬狀地紛紛跳將起來,各自抓住一根藤蔓,長嘯著悠然蕩去,瞬間便隱沒在叢林里。

      “我就說過,”馬可艱難地站起來,“它們不會消失的,它們不會欺騙我的!”他望著遁入林中的長尾猴,目光迷離,“它們的單腿高蹺踩得多么優(yōu)雅……”

      7

      這一天臨近黃昏時分,馬可終于踏上了通往中國邊疆一個村莊的道路。在進入村莊之前的一片樹林里,馬可在溪流中發(fā)現(xiàn)了一位老者。他靜靜地俯臥在水中,全身被水浸沒,兩手向上伸出,緊緊扣住水底兩塊石頭,只偶爾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復(fù)又把頭浸入水中。

      “莊思邈先生!”馬可怦然心動。想到自己曾經(jīng)在麥卡里爾島上的山溪里做過的功課,馬可心中一陣狂喜?!扒f思邈先生!”馬可輕輕喊了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年輕人,”老者覺察到馬可的出現(xiàn),從水中站起來,不動聲色地望著馬可說,“你為何淚流滿面?又為何把我叫作莊思邈先生?”

      “啊……”馬可好像被空氣噎住,瞠目結(jié)舌。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才確信眼前這位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老者,并非是他朝思暮想的莊思邈先生。于是止住眼淚,遲疑了半天說道,“請原諒我的冒失,我在尋找莊思邈先生。我曾在南太平洋麥卡里爾島上跟隨他修習(xí)虛境生存的方法,其中就有您剛才正在修煉的洗心革面功法?!瘪R可追憶著莊思邈先生有些縹緲但中氣十足的聲音,臉上一片黯然,“可是最近莊思邈先生突然消失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蹤跡?!?/p>

      “有這等怪事?”老者聞聽此言,稍稍為之動容,“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彼f著走到岸邊,抹掉臉上被晚霞照亮的水滴,“不過,我不能肯定我完全了解你所說的虛境生存概念。我練的是潔凈功,從某種意義上講,似乎也不妨看成是在洗心革面?!?/p>

      “那么,您的潔凈功,也是凈化靈魂的準備過程吧?”馬可聽到老者把自己的潔凈功和洗心革面相提并論,等而視之,心中倍感親切。

      “這么理解也未嘗不可?!崩险呙撓律砩系臐褚聰Q了兩下,掛到樹枝上,“讓清水通過我的身體,帶走沉積在體內(nèi)的污穢?!闭f到這里,老者側(cè)過頭看著潺潺溪流若有所思,“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一樣沉積了太多的齷齪?!?/p>

      “莊思邈先生也是這么說的!”馬可受到鼓舞,歡欣起來,“他認為,長時間沉迷于現(xiàn)實當中,所有的污穢都將接踵而至,進而阻礙精神的解放?!?/p>

      “你說的莊思邈先生是一位智慧的人?!崩险吒胶土艘痪洌又?,“肉體的自由,為精神打開另一扇大門?!?/p>

      “是通往虛境之門嗎?”馬可追問。

      “通往靈魂得以凈化之處的大門?!崩险哒遄昧艘环?,“當然,也可以把那里稱為虛境?!?/p>

      “您的意思是說,那個地方的稱謂并不重要,”馬可熱切地看著老者,眼中充滿渴望,“重要的是能否凈化人的精神?”

      “知其不同,是見其表也;知其皆同,是知其本也。舍不同而觀其同,則可游心于物之初也?!崩险叽鸱撬鶈枺事曇髋?,“物之初,混而為一,無形無性,無異也……”

      老者拉著馬可在一塊磐石上坐下,掰著指頭,細數(shù)神秘中原大地上的奇人異事,最后道,“真正的高人不會像我這樣躲在荒野。即使混跡于鬧市,他們同樣可以置身事外。”

      “您是說,現(xiàn)實才是通往虛境之門……”馬可的話音剛落,老者連連呵呵了幾聲,翩然離去。

      “舍不同而觀其同,則可游心于物之初也……”馬可反復(fù)回味著老者說過的話,穿過村莊孑孓前行。老者的一番玄妙言論,讓馬可忘記了在村莊里借宿的念頭。

      經(jīng)過無數(shù)風(fēng)餐露宿,在進入一個城鎮(zhèn)以后,馬可對中原大地的向往,和他在邊疆村莊被那個老者激發(fā)起來的熱情,遭到一個小男孩兒無情的譏諷。那個男孩兒對虛境生存價值的藐視,以及對此表現(xiàn)出的鄙視態(tài)度,都是馬可始料不及的。

      “沒有這枚小球,其實你同樣可以自得其樂?!碑旕R可發(fā)現(xiàn)有一只白色小球在男孩兒和墻壁之間彈來彈去,才恍然意識到他并非是在修習(xí)虛境生存,而是在打乒乓球。“這樣,”馬可在空中模仿著男孩兒擊球的動作,狠狠掄了幾下說,“這就是虛境的妙處?!?/p>

      “哈哈……”小男孩兒先是痛快地笑了幾聲,突然沉下臉瞪著他說道,“傻瓜才會相信像你那樣能有什么樂趣可言。”他把球往另一只手上的木拍上一拍,小球立刻向墻壁彈去,“讓你的虛境見鬼去吧!”

      在日后的旅途中,一想起這個小男孩兒惡毒的詛咒,馬可的眉頭總是攢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清晨,浮薄的晨曦慢慢剪出遠處一座城市的輪廓線,他糟糕的情緒才被對這座城市的期待所代替。

      進入城市以后,馬可首先被兩個少年的身影所吸引。這兩個少年各自騎在一輛自行上,兩手撒開車把齊肩平舉,口中啁啾有聲地模仿著鳥鳴,一路追逐著,在晨霧中迎面向他疾駛而來。他們發(fā)出的聲音,以及他們平緩流暢的騎行,恰似兩只飛翔中的大鳥。馬可停下來,側(cè)立在并不寬敞的道路旁邊,胸中涌起一股熱流。在距離馬可十來米遠的地方,兩個少年的上身和雙臂微微傾斜,人和車子有驚無險地與他擦肩而過,在他的耳邊留下一陣悠長的鳥鳴。

      兩個少年的飛行完全融入他們的現(xiàn)實,歡愉而自在,充滿了生命的律動。“在他們的世界里,現(xiàn)實與虛境已然融為一體?!瘪R可油然生出敬意,進而斷言,“現(xiàn)實不僅是通往虛境的大門,同時也是虛境本身!”說出這句他一直想說而沒能說出的話,馬可無比激動,心胸豁然開朗起來。

      這個判斷,在馬可來到城市中央的一片空地時,進一步得到確證。他看到一個中年人探出雙臂,兩掌一前一后直立,圍著一根石柱不停地轉(zhuǎn)圈,像是一頭健壯而木訥的驢正在推磨。旁邊一群上了年紀的女人在沒有鼓樂伴奏的情況下,安逸而肅穆地手舞足蹈。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緩慢而柔美,淡定的目光隨著雙手忽左忽右地掃來掃去,華麗而飄然;看上去既不像是在紡線,也不是在繡花。而不遠處還有兩個人,身體難看地保持著下蹲的姿勢,雙手攏在胸前,仿佛捧著一只碩大的籃球端坐在便器上……

      他們?nèi)褙炞?,對馬可的到來視若無睹。馬可靜靜站在逐漸退去的晨霧中無聲地笑了。

      兩年來,馬可還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欣慰?!扒f思邈先生所言不虛,”馬可如釋重負,長長舒了一口氣,“中國人果然掌握了虛境生存的精髓?!?/p>

      馬可離開那里,向自己心馳神往的中原腹地走去。這時,一個倒退行走的人背對著他,以標準的正步姿勢向他走來。

      馬可明朗一笑,再也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沖動,展開雙臂,吹著口哨,在街上劃著優(yōu)美的曲線飛奔而去。晨風(fēng)輕柔地拂過他的腋下,給他帶來陣陣涼爽。“無所謂前后,無所謂虛實?!瘪R可飛起來了。他撲扇著自己的翅膀,朗聲吟道,“觀其同,則齊萬物也。齊物我也……”馬可說著,隨手抓過一片浮云,遙祝道,“莊思邈先生,為了虛境,干杯。”

      8

      郵差把信塞進信箱,照例按響兩長一短三聲門鈴,然后不等有人出來,返身騎上自行車,趕往別處。幾聲清脆的車鈴響過之后,郵差的身影消失了。馬可的母親系著圍裙推門而出,從信箱里取出郵件。她看到這封來自陌生的中國的信件,甚感詫異,站在那里愣了一會兒,撕開信封從里面抽出信慢慢展開,小聲念了起來。

      “尊敬的馬夫人,”她抿了抿嘴唇,“您的兒子馬可先生,于民國乙亥年七夕夜,強行向我市眾多女子發(fā)放子虛烏有的玫瑰,且一路輕狂飛吻,其行為已構(gòu)成猥褻非禮罪。”她張大了嘴,顯得有些難以置信,“接報后,巡警局在介入調(diào)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馬可先生被懷疑患有偏執(zhí)性精神障礙,后經(jīng)我市精神病院診斷,確認屬實,并予強制收容。特請您盡早前來辦理相關(guān)認領(lǐng)手續(xù)?!弊詈笠恍猩w有某機構(gòu)朱紅大印的落款她沒有讀下去。她手中一把世俗的菜刀落在地上,將一只正欲展翅飛去的蝴蝶切成了兩段。

      責(zé)任編輯:馬小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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