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斐兒
與你相見恨晚。
在拱墅,在運(yùn)河南端,你在一樹桐花紫色的煙云中由遠(yuǎn)而近。
我避開世人眼中的勝景,按下我從北到南的漂流,也按下八千里路云和月,只為與你相遇。
已是煙花三月,茶香柳新,斷橋不斷,仙、人之間的愛情早已瓜熟蒂落,傳奇與佳話也在書頁內(nèi)被翻毛了邊,我已無大事可記,焚琴煮鶴之余,就來河邊看你??茨阆莸娘L(fēng)骨,臨風(fēng)的英姿,看你淡淡的目光遠(yuǎn)送湯湯而去的河水。
我在你身邊看到了如此奇妙的景致:水與橋,動與靜,重與輕,來與往,遠(yuǎn)與近,短與長,東與西、左和右,聚與散,桐花與云絮,我和你,一個一刻不停的走,另一個固執(zhí)的等。
你看慣了熙來攘往的人流,也看慣了雨傘遮擋的各種神情,你早已見慣不驚。當(dāng)你看到一個下雨天不愿打傘的北方女子,你自然了解,我只是不愿雨水打斷我們之間的默契,不愿雨傘阻隔這散淡光陰,歸還你我已斷流半生的對視。
用下雨的心情看你的時候,你回望的眼神正滴著水珠,這一瞬,我有干涸太久的詞語如鯁在喉。
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站在你身邊,以親人般的心腹之音對你說:“若遇讓你萬箭穿心的人,就去用魂靈度他吧?!?/p>
臨水而立的時候
最終,我會選擇臨水而居。忘記奇跡和俗世的繁榮景象,從此,與時光、愛和美為鄰。像水一樣,換下精致衣衫與妝容,重拾粗針麻線的生活。熱愛蔬菜與水果,至于那開在田畦上的野豌豆簡潔的香氣,花間偶爾的蜜蜂和蝴蝶、草尖上的露水、在雷雨前奔跑著捉蜻蜓的的孩童,依然是我熱愛過的一部分。
我會時不時地坐于岸上,當(dāng)清甜的氣息浮上水面的時候,順手采一片浮萍;無飛鳥、亦無云彩可看的時候,就靜靜地端詳對鏡梳妝的楊柳,遇見的花瓣要一片一片地細(xì)心地看,不許心情潦草與凌亂。
我希望母親能從懷念中回到想念,讓我重新?lián)碛信畠旱纳矸輷磹畚赐龅挠H人。我希望流水遇到琴聲的時候,最好位于山河的源頭,讓一支琴曲,不再反反復(fù)復(fù)只彈一曲秋風(fēng)詞,而是在你微笑的光芒里,擁有一生那樣致遠(yuǎn)的寧靜。
終會面對流水帶來的落葉和松針、波光、以及時間的鱗片,對塵世上一切尖銳的東西放棄抵抗。如風(fēng)行水上,心懷明月,對影成雙, 對無情流逝的歲月傾心相愛。
一截鐵軌穿過不老的光陰
我喜歡廢墟上長出新生的事物,就像我喜歡沿著運(yùn)河往南走,沿著一路的香樟樹與一臺沉默的火車頭迎面相遇,相遇它百年的目光與鐵銹。為此,我搬來半生的煙雨看它,就像三月搬來一場細(xì)雨看茶花,不僅僅是因?yàn)楹闷婧蛻雅f。
我相信時光擁有覆蓋的功能,它覆蓋沙丘、卵石,也覆蓋亂世與更替。我是被滄桑巨變洗禮過的人,有種史書一樣的頑固和認(rèn)真,對一些消失和碎片,抱有堅(jiān)定的信任和好感——無論是一臺百歲高齡的火車頭、半截已生銹的鐵軌,還是一盞不再閃爍的信號燈。
天上,雨下得輕柔,地上,我看得驚心。只因它們正在陳列的喑啞與默哀,即冰冷如鐵,也堅(jiān)硬如鐵。
我不能用聲音喚它,它有不可透漏的秉性,包括它延伸的道路、岔口、它所過之處的風(fēng)景。
我只能用指尖輕輕滑過它們的肌膚,我想以世間的體溫感知它們曾經(jīng)承載和照亮的事物,那些曾經(jīng)緊握的手和告別的眼淚、那些勞累奔波和提籃叫賣的人們、那些搬來搬去的糧食和魚蝦、那些用來摧毀的炮彈和包扎的絲綢,那些熙來攘往的事物,它們因何比一截鋼鐵和路基消失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