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鑫
(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國榷》是明末清初杰出歷史學家談遷編撰的一部編年體明史巨著。該書按年、月、日編成大事記,以編年的形式,保存了系統(tǒng)而豐富的科舉史料。但因其散落于各卷之中,未能得到系統(tǒng)的輯錄和整理。因此,該書科舉史料具有的一些特點和存在的一些不足,也未能引起世人的足夠關注。目前學術界對《國榷》科舉史料雖已有所研究,①但尚未見對《國榷》科舉史料之特點、脫漏和訛誤的專門成果,本文對此試作探討。
首先,《國榷》科舉史料的記載時間跨度較大且較為系統(tǒng)?!秶丁钒茨辍⒃?、日編成大事記,以編年的形式,保存了系統(tǒng)而豐富的科舉史料。但因學術界對其缺乏系統(tǒng)的輯錄和整理,所以,其史學價值也沒有得到充分挖掘。所以,筆者把《國榷》中涉及明代科舉方面的史料,以編年的方式進行了輯錄、編排和整理。以下就依據(jù)本次從《國榷》中輯出的科舉史料進行初步統(tǒng)計,由表1可知,《國榷》科舉史料的記載起于吳元年(1367年),止于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初步統(tǒng)計,計2343條,跨度之大,數(shù)量之多,史無前例。這不僅體現(xiàn)出其記載的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更反映了明代各個時期科舉制度大致的發(fā)展狀況。
表1 《國榷》科舉史料輯錄情況統(tǒng)計
其次,《國榷》科舉史料的記載較為完整。從筆者對該書科舉史料的輯錄情況來看,該書對應天和順天的鄉(xiāng)試主考、會試主考、殿試、庶吉士考選等四項信息,除卷一、二、三、五、六、七、十二、九十、一百、一百一、一百二、一百三等少數(shù)幾卷,沒有記載或記載不全外,其余每卷都有系統(tǒng)的記載。茲以卷十七為例,試作說明。如永樂十八年(1420年)八月壬寅載:“左春坊左中允兼行在翰林院侍講鄒緝、侍講王英主考順天,翰林院張伯穎、左春坊左贊善兼翰林編修陳仲完主考應天?!盵1]1172永樂十九年(1421年)二月甲午朔,己亥,“左春坊大學士楊士奇、翰林院侍讀周述主禮闈”[1]1177。會試結束后,便于下月即三月丁丑,“策貢士(舉人)陳中等二百一人于奉天殿,賜曾鶴齡、劉矩、裴綸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1]1178。最后于五月壬戌朔,“選庶吉士衛(wèi)恕、陳融……蔣謙、韋昭;余進士,還鄉(xiāng)待用”[1]1183。按照明代科考、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庶吉士考試等五級科舉考試的體系,[2]《國榷》中之科舉史料只有關于科考的信息沒有涉及。而關于考試錄取額、科場舞弊與懲弊、冒籍等信息,該書各卷也都有大量的記錄。如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六月庚寅,就詳細記載了兩直及各省鄉(xiāng)試錄取額的增加情況,“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山東、山西、河南、廣東、四川各增解額五人。廣西三人,云南、貴州各二人;南京增諸生解額七人,監(jiān)生二人;北京增諸生解額六人,監(jiān)生四人。上更益南京三人,浙江二人”[1]5086。萬歷十四年(1586年)正月壬戌,“禮部請廣會試額,命取三百五十人,著為令,經(jīng)房舊十七,增易經(jīng)之一”[1]4525。再如景泰五年(1454年)正月戊寅,詳細地列出了假冒籍貫者的名單,“順天冒籍貢士尹誠、汪諧、陳益、龔篚、黃顯、李隨、李森、錢輪除名”[1]1971。因此,可以說《國榷》科舉史料的記載大體比較完整,憑此,可窺見明代科舉制度較為清晰的發(fā)展脈絡。
《國榷》絕大部分的科舉史料都來源于官修文獻《明實錄》,從而大大保證了它們的可靠性。其作者談遷還因“實錄見其表,其在里者已不可見。況革除之事,楊文貞(楊士奇)未免失實,泰陵之盛,焦泌陽(焦芳)又多丑正,神熹之載筆者,皆宦逆奄之舍人”,于是“汰十五朝之實錄,正其是非”[3]6225??梢钥闯觯勥w對歷朝實錄中涉及科舉方面的史料進行了詳細的考訂和校正,因此該書某些科舉史料的價值往往大過《明實錄》。不僅如此,談遷還搜“崇禎十五年之邸報,補其闕文”[3]6225,詣“長安(指北京),每登涉躡屫,訪遺跡,重趼累繭……及坐窮村,日對一編,掌大薄蹄,手嘗不輟;或覆故紙背,涂鴉縈蚓,至不可辨;或途聽壁窺,軼事緒聞,殘楮圯碣,就耳目所及無遺者,其勤至矣”[4]。除此之外,他還參閱“諸家之書凡百余種,茍有足述,靡不兼收”[5]。其科舉史料征引最多的私修文獻主要有:王世貞的《弇山堂別集》、屠叔方的《建文朝野匯編》等著作。這就保證了《國榷》科舉史料的真實性。
該書首次把明代的會元和一甲進士(狀元、榜眼、探花)羅列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甲科表,這樣便更能直觀地反映出會元、一甲進士的地理分布并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明代科舉考試的等級體系。以下就《國榷》卷首之四的甲科信息,列于其下(見表2),表2詳細記載了明代88科會元及一甲三人的科別、名銜、籍貫、姓名等內容,為我們研究明代會試和殿試錄取的地域分布情況提供了便利。該表不僅無見于《明史》,而且無見于《明實錄》,當屬首創(chuàng)?!睹魇贰贰ⅰ睹鲗嶄洝返戎鲗?、一甲進士的記載,分散在不同的章節(jié)和卷數(shù)之中,并沒有像《國榷》一樣進行集中整理,并形成一個表格。此表當為全書的精華,其創(chuàng)設對于作者來說也實屬不易。因此《國榷》卷首的甲科表不僅體現(xiàn)了該書科舉史料所具有的史學價值,更反映了談遷作為一個優(yōu)秀史學家所具有的史學素養(yǎng)。綜上所述,該表的創(chuàng)設在明代的史學著作中可以說是獨樹一幟。
表2 《國榷》卷首之甲科
其中有對明代科舉“一切以程文為去取”的弊端和士子只專一經(jīng)、割取經(jīng)史的“蠡測”、“策套”之風進行批評的。如洪武十五年(1382年)八月丁丑朔,“詔復科舉,期三年,著為令”。該條之后,陳于陛有論:“古之選舉專論行,今之進士專論文,似相背馳……士登科目者,未免自顧科名,愛惜行檢,不敢為非,是勵行崇化之道,實默庽其間,古之辟舉,蓋異轍而同途矣?!本o隨其后,楊慎亦論曰:“本朝以經(jīng)學取人,士子自一經(jīng)之外,罕所通貫。近日稍知務博,以嘩名茍進,而不究本原,徒事末節(jié)。五經(jīng)諸子,則割取其碎語而誦之,謂之蠡測;歷代諸史,則抄節(jié)其碎事而綴之,謂之策套……近日書坊刊布其書,士子珍之,以為祕寶,轉相差訛,殆同無目人說詞話。噫!士習至此,卑下極矣?!盵1]623-624也有針對科場舞弊而建議避賢的評論,如正德六年(1511年)三月乙丑,“廷策貢士,賜楊慎、余本、鄒守益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慎,大學士廷和子也”。后有林之盛論曰:“用修(楊慎)之博,有明一人,當時猶以‘面皮狀元’誚之。夫豈輿論之平,而又挺立忠節(jié),終身坎壈,徒以父文忠貴盛而受之謗……雖然輔臣上事天子,下總百僚,其心事將以對天下,而必使其子與寒士爭進,令天下不能諒其心而疑其跡,則避賢亦或一道也?!盵1]2996還有姚士粦關于明朝選官重資格,越到后期越倚重一甲進士和庶吉士的評論[1]926;談遷關于明廷擇才標準的評論[1]5631;張自烈關于“賜特用”措施難收破格之效的論斷等。[1]5862-5863這些帶有評論性質的史料呈現(xiàn)出時人對明代科舉制的看法,更為現(xiàn)今的明代科舉研究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史論資料。
《國榷》科舉史料雖具有顯著的優(yōu)點,但也存在大量的脫漏和訛誤,具有很大的不足,茲以從中華書局1958年點校本中發(fā)現(xiàn)的脫漏和訛誤為例,試作分析和考證。
其脫漏之處,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計340條,占了科舉史料總數(shù)2343條的14.51%,可見其在輾轉傳抄過程中的脫漏程度。以下就依據(jù)《國榷》科舉史料的脫漏情況進行初步統(tǒng)計,見表3:
表3 《國榷》科舉史料脫漏情況統(tǒng)計
由表3可知,《國榷》中的科舉史料只有建文、洪熙、泰昌三朝無脫漏,其中脫漏情況最為嚴重的是萬歷朝,計220條,占了總數(shù)的64.71%。主要原因是萬歷統(tǒng)治時間最長,科舉史料的記載最多,相應地脫漏也最嚴重??婆e史料中以科舉群體傳記的脫漏為主,而其中又以貢士和進士等科舉群體的字號、籍貫、科年、年齡等信息的脫漏為主。如萬歷智取嚴嵩的閣臣徐階,“字□□,華亭人。嘉靖癸未進士及第……予祭葬”[1]4438。又如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狀元范應期,“烏程人,□□□□進士第一……應期自經(jīng)”[1]4733。再如萬歷二年(1574年)狀元孫繼皋,“字□□,無錫人。萬歷甲戌進士第一……年□十□,予祭葬”[1]5025。除此之外,筆者在輯錄過程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條脫漏頗為嚴重的傳記即于若瀛傳?!把矒彡兾饔覂L都御史于若瀛卒。若瀛字□□,□□人?!酢酢酢?,予祭一”。[1]5016-5017此條史料除了姓名、官銜有載外,其余全部脫漏。
茲以人名、史實、時間三大訛誤類型為主,略舉數(shù)例,試作分析和考證。
其一,人名訛誤。
諸司辦事進士……漆霄……王完……趙濬……徐昤、胡秉彝、周志義……楊儀鳳、譚原性俱能書,選翰林院庶吉士。(卷13:第932~933頁)
按:此處人名訛誤嚴重,共有8人?!捌嵯觥薄ⅰ巴跬辍?、“趙濬”、“徐昤”、“胡秉彝”、“周志義”、“楊儀鳳”、“譚原性”依次為“漆霽”、“王宅”、“趙濬恭”、“徐與聆”、“貝秉彝”、“周尚義”、“陽儀鳳”、“譚原信”之誤。《皇明貢舉考》、《類姓等科考》、《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以下簡稱《索引》)等書俱載作“漆霽”、“王宅”、“趙濬恭”、“徐與聆”、“貝秉彝”、“周尚義”、“陽儀鳳”、“譚原信”,③皆可證《國榷》之誤。
丁卯,進士……遠達……鄭昭……嚴價……選翰林院庶吉士。(卷40:第2539頁)
按:“遠達”、“鄭昭”、“嚴價”為“袁達”、“鄭炤”、“閻價”之誤。《明憲宗實錄》卷288載:“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三月丁卯,選進士……袁達……鄭炤……閻價……三十人,改為翰林院庶吉士讀書?!盵6]4875《皇明進士登科考》、《皇明貢舉考》、《弇山堂別集》等書也都載作“袁達”、“鄭炤”、“閻價”,④皆可證《國榷》之誤。
其二,史實訛誤。
庚戌,策貢士楊鼎等百九十九人于奉天門,賜施槃、楊鼎、倪謙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卷24:第1568頁)
按:“百九十九”為“九十九”之誤?!睹饔⒆趯嶄洝肪?3載:“正統(tǒng)四年(1439年)三月庚戌,上御奉天門策試舉人楊鼎等九十九人。”[7]1015《正統(tǒng)四年進士登科錄》、《皇明貢舉考》、《索引》等書也載作“九十九人”,⑤皆可證《國榷》之誤。
辛卯,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講朱賡、侍講韓世能主試順天。(卷71:第4419頁)
按:朱賡官職“侍講”應為“侍讀”之誤?!睹魃褡趯嶄洝肪?27載:“萬歷十年(1582年)八月辛卯,命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讀朱賡、翰林院侍講韓世能主順天鄉(xiāng)試?!盵8]2362又,《弇山堂別集》卷83載:“壬午,命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讀朱賡、翰林院侍講韓世能主順天試?!盵9]1586再,同書卷71載:“庚午,翰林院侍讀朱賡、羅萬化為左、右諭德兼侍讀”[1]4418。皆可證此處“侍講”之誤。
其三,時間訛誤。
乙亥,定明年正月朔廷試。(卷33:第2153頁)
按:“正月”為“三月”之誤?!睹饔⒆趯嶄洝肪?55載:“天順七年(1463年)閏七月乙亥,禮部奏:‘會試之期,已奉旨暫移八月,而殿試月日尚未及定。’上命以明年三月初一日殿試?!盵7]7102再,《明憲宗實錄》卷3載:“天順八年(甲申)三月乙丑,先帝有旨明年三月朔殿試,茲適有大喪,奉旨移試于三月望。”[6]79皆可證《國榷》之誤。
丙申,前太常寺少卿兼翰林侍讀陸釴卒。釴字鼎儀,昆山人。天順癸未進士第二。冒吳姓,始奏改陸……蔭中書舍人。(卷41:第2581頁)
按:“天順癸未”為“天順甲申”之誤,天順癸未年舉行的是會試,而在次年即天順甲申才舉行有殿試?!睹鲬椬趯嶄洝肪?載:“天順八年(甲申)三月庚午,上閱舉人所對策,賜彭教、吳釴(后改姓陸)、羅璟三名進士及第?!盵6]82《皇明進士登科考》、《皇明貢舉考》、《索引》等書也都載作“天順甲申”,⑥皆可證《國榷》之誤。
《國榷》中之科舉史料既有系統(tǒng)的記載和可靠的來源,又首創(chuàng)甲科表,并在相關事件后插附按語,
亦敘亦評,與其他明史文獻記載的科舉史料相比,有自己的獨特之處,但同時也存在很大的局限。在全面認識到其具有的優(yōu)點和存在的不足之后,如何利用《國榷》中的科舉史料便是明史研究者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
注釋:
①詳見黃明光的《論〈國榷〉中科舉進士史料的訛誤類型及產生原因》,見《文獻季刊》2005年3期。
②此處的“榜”,原書寫為“搒”。
③(明)張朝瑞的《皇明貢舉考》卷2,《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04頁下、203頁下、207頁上、204頁上、202頁上、206頁下、204頁下、204頁下;(清)盛子鄴:《類姓登科考》,《四庫存目叢書》,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691、480、626、(“徐與聆”缺載)、661、564、457、585頁;朱保炯、謝沛霖的《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426~2429頁。
④(明)俞憲的《皇明進士登科考》,臺灣學生書局1969年版,第469、474、483頁;《皇明貢舉考》卷5,第337頁上、338頁下、340頁下;(明)王世貞的《弇山堂別集》卷82《科試考二》,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62~1563頁。
⑤《正統(tǒng)四年進士登科錄》,《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第一函,寧波出版社,2006年線裝影印本;《皇明貢舉考》卷3,第251頁下;《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第2445~2446頁。
⑥《皇明進士登科考》,第332~333頁;《皇明貢舉考》卷4,第288頁下、289頁上;《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第24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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